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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时候, 纺织厂推出了新款保暖衣,纯棉的“秋衣”套装,圆领窄口,袖口和裤脚收紧, 贴身穿着极为舒适。
另一种保暖效果更好的是夹心绒外套, 用棉或皮面料缝制外侧和内胆,里面用鸭绒或羊绒填充, 通过网格状针脚, 让填充绒均匀覆盖全身,穿在身上,温暖指数直线上升。
唯一遗憾的, 就是贵。
这个冬天,人们穿着秋衣秋裤,中间一两件厚羊毛衣, 外面再套件厚实的皮大衣,头上一顶护耳绒帽, 再加上针织围巾、手套和口罩, 最多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即便长时间呆在室外,也不会出现冻坏手指脚趾的情况。
渊流城的屋舍, 在城市扩建的时候,经历过大幅改建,如今已经普及了火炕。
玻璃窗加厚门帘,能把寒风挡在屋外, 家家户户都烧上了蜂窝煤。
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迎着风霜回到家,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温暖,夜里入睡,在暖融融的被褥里一觉好眠,整晚都不会因漏风的木窗而冻醒,或者哆哆嗦嗦到翌日清晨,连四肢都没捂热。
今年的雪下得早,一昼夜功夫,厂房外的空地就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有值守的工人一面往掌心哈气,一面拿着笤帚扫雪。
齐朗跟往常一样,天不亮就从宿舍被窝里爬起来,在楼下的空地小跑几圈,烘热了身体,再去军备厂的职工食堂用早饭。
齐朗在渊流城外城有自己的家,家中父母二老,还有贤妻子女,但由于军备厂保密甚严,平时都住在厂房后的职工宿舍,每个月有四天省亲假,经过上级批条,才能回家。
齐朗换上工作服,上工铃还没响,他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擦桌扫地,打扫卫生。
他曾经是渊流城一位贵族府上的工匠仆役,如今他是军备厂的初级技术员。
他并非第一批加入生产建设队,而是后来在招工潮中应聘上岗的,齐朗比谁都要珍惜眼前的好日子。
如果他的顶头上司不是阎王的话。
阎王是齐朗和工友们私底下取的外号,实在因为对方面黑心狠,吃人不吐骨头,他甚至忘记了上司的本名叫什么。
阎王是最初沈轻泽招募的第一批生产建设队的一员,底层贫民出身,除了种地外,会一点木匠的活。
他也是军备厂资格最老的一批老人之一。那个时候沈轻泽手上可用的人太少,但凡有点本事,肯卖力气干活的,如今十有□□都得到了晋升,有的人甚至占据着重要的岗位。
起初入职和晋升的低门槛,在前期大大激励了劳动力聚集,刺激了人们的工作热情,可随着时间推移,各大工坊发展,后遗症也逐渐突显出来——中层管理者良莠不齐的现象。
对此,沈轻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高学识高素质人才别说北地这种穷乡僻壤,就是三大帝国也是抢手货。
就算依靠主城系统升级,拼命砸金币投入到教育事业,培养人才,效果也不是立竿见影的,需要多年的时间积累。
更何况,沈轻泽目前手里只有三座城,财富和人口积累远远没到可以任意挥霍的地步。
明天就是妻子的生日,齐朗有心请省亲假回去一家团圆,最重要的是,前段时间齐朗设计的将长管遂发枪,改造成短管手丨枪的设想,得到了上级的肯定。
一旦第一支手丨枪打造出来,确认实用,齐朗作为最初献策的工匠,立刻能得到晋升,除此之外,还能获得一笔奖励金。
齐朗连这笔钱的用处都想好了,他准备给妻子买一件防寒保暖的鸭绒外套,如此一来,她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再也不怕受冻了。
虽然妻子从来不说,但每次上街路过服饰店,妻子流连的眼神,齐朗从来不曾忽视。
钟楼的铃声打响,陆陆续续有工人们上工了。还没等齐朗开始干活,门口来了两个熟面孔的警卫,替阎王传话,说是嘉奖下来了,需要他去准备准备。
齐朗心中一喜,他本以为还要几天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
他心里揣摩着请省亲假的事,又想着领到钱,先把外套买下来,回去给妻子一个惊喜。
警卫将他带到阎王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警卫只说让他等着,齐朗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等待顶头上司。
阎王的办公室很是宽敞,桌上摆有一只精致的座钟,窗玻璃外架设有涂了黑漆的铁栅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很安静,这处办公室离厂房有段距离,只能依稀听见一阵阵热闹的声音从厂房方向传来。
齐朗越想越不对劲,快步走到门边,想要出去看看,门竟推不开——他被锁在屋里了?!
“喂!有没有人!放我出去!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用力敲打门板,整个军备厂的门窗都是铁制的,他区区一个工匠想要徒手砸开,无疑痴人说梦。
很快,齐朗砸累了,滑坐在门边直喘气,心里乱糟糟一片。
他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平日与人为善,工作勤奋,从不得罪别人,齐朗左思右想,阎王把自己关起来,肯定跟手丨枪的事逃不开关系!
房里的座钟走过又一个钟头,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门打开了!
齐朗整个人一机灵,从地上爬起来,进门的警卫后方,一张葫芦形状的脸,大腹便便的矮短身材,不是顶头上司阎王是谁?
阎王满脸横肉带着笑,齐朗看得一阵腻味:“我要出去!”
“年轻人,着什么急呢?”阎王吩咐警卫守在门口,慢条斯理踱步绕到书桌后,把肥硕的身子挤进皮椅里。
“难道你的奖金不想要了吗?”
他将一封纸包丢在书桌上,示意对方去拿。
齐朗愣了愣,狐疑地瞥他一眼,打开一看——五百铜币面额的渊流币。
阎王眯着眼,视线落在手中一张□□截面图纸上,正眼都懒得看齐朗,只拿余光倨傲地投去一瞥:“记住了,从今往后,这张图纸,是在我的领导和指示下,设计出来的,明白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
齐朗脸上凝固的表情,如同风化的石雕,被寒风一吹都要剥落崩溃似的。
青筋一根根蔓上颈脖,他嘶哑着声音,抬眼瞪着对方:“这明明是我献上去的设想!你这是在窃取我的功劳!”
“大胆!”阎王脸色一垮,阴沉沉地盯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入职几个月的初级技术员而已,资历比你高,能力比你强的,大有人在。看得上你的图纸是在抬举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识相点,还能拿笔奖金,不识相的,哼哼,就干脆一辈子当个初级技术员吧。”
“你——”齐朗气得嘴巴都在颤:“之前管事明明说过,奖金是500银币!”
阎王彻底不耐烦了:“那是你听错了,爱要不要,有本事你就一个铜币都别拿!”
齐朗转身就走,却听阎王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嚷嚷,告状,我告诉你吧,我早就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理会你的,我若是听见半点风声,别说将来晋升了,小心你的饭碗!”
齐朗冷笑:“就算拼着饭碗不要,我也绝不任你这种卑劣的家伙摆布!”
“想的简单,军备厂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说进就进,说走就走?”阎王嗤笑一声,“愚蠢。”
在他准备摔门而去的一瞬间,阎王慢悠悠地道:“我听说,你从前是个仆役?”
“这天啊,太冷了,你说有个把体质柔弱的孤儿寡母冻死在城郊,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吗?”
齐朗脚步陡然一顿,霍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股冰冷入骨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阎王只是继续低头看着图纸,压根没有施舍半点目光给自己,齐朗一颗心猛地沉下去。
※※※
齐朗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厂房出来的,阎王只给他批了一天的省亲假。
大街上风雪交加,街道两侧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树,行人们行色匆匆,没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天里,在街上逗留。
齐朗的自尊不允许拿那笔铜币,这样的话,仿佛自己的心血只值那么点价值似的,可当他路过交易区那间服饰店时,又看见了妻子心心念念的鸭绒外套。
齐朗在店门前呆愣了足足十分钟,脑子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跟自己较劲,最终,他无言地叹口气,呼出的白雾温热了眼角。
齐朗吸了吸鼻子,迈着沉重的步子重新折返,又回到了阎王的办公室。
“你怎么又回来了?”阎王斜睨着他,勾着嘴角。
齐朗耳后根充血得厉害,红着眼,低着头,低声下气:“我想……我想拿回那五百铜币。”
“哈哈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齐朗永远忘不掉对方放肆的嘲笑,锥子一样扎在他心口,冬日薄冷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照亮了他难堪到极点的脸。
“我……我想要那五百铜币。”
阎王好容易止了笑,从抽屉里取出那包纸钞,随手丢在地上:“这就对了嘛,比起一时之气,还是前程和钱更重要。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齐朗喉头梗着一团热,蹲下去捡纸包时,阴影里,嘴唇咬得发颤,几乎要竭尽全力,才能阻止屈辱涌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