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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心中苦, 梨儿腹内酸1。
四爷遥望衙门门口四通八达的南北大路, 突然也想和诗人们一样问一句, 门前如果没有路可以来往,那么这这人世间,是不是,就免除离别的愁苦了?
坐镇南方, 协助内务府来的人给儿子找那个“橡胶”的物事,安抚沿海贸易……四爷极力静下心来安心休养, 争取早日回去, 可越是静下来,越是想家人,想儿子。
康熙五十二年的春节即将来临,四爷在广东望路望归, 一腔思乡思亲之情难忍,变得“多愁善感”。林达带着人上路, 自知责任重大,根据制定好的计划,白天加速赶路,晚上该休息就休息, 首先是保证自己不能生病。
广东、北京,在一般人看来是天遥地远的两个地方,距离那么远,一切顺利的话兴许可以赶上春节,但是林达估摸着,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肯定是春节后了。
一行人重任在身,错过了客栈就是风餐露宿,幸好一路坐船北上,发现越往北越都是新式马车,换乘方面轻松很多。
可他们越往北,气候也是越发的寒冷。林达这一行人大多是南方人,只有几个是四爷派回去的侍卫们,都怕冷畏寒,也就越发小心地休息好,吃好喝好,不敢贪图赶路。
一边警惕万分地保护好身体,千万不能生病;一边琢磨着到了京城应该怎么办,才能不负四爷的托付。林达每次想着想着,就是默默地叹气。
“……若是见到弘晙……”四爷还是心软。他到了京城,怎么会见不到小四阿哥?
林达睡不着遥望天上的北斗七星的时候,每次都在心里对小四阿哥生出浓浓的好奇。
外头西北风呼啸,飞沙走石,他们幸运地躲在一家小客栈里休息,林达在屋子里点起煤球炉子烤火,听完店主喋喋不休地念叨今年多亏有了新式马车,否则这点儿炭火也没有等等,他也欢喜地说起一路上的路人聊起来小四阿哥都是满口感谢的话儿。
新式马车省了奔波之人多少辛苦劳累?林达作为赶路人,太知道了。大清国的家家户户都在欢欢喜喜用那个“弹簧”搬运年货,可不是说起小四阿哥就感激?
两个人聊得格外“投机”,林达见到王金进来,摸出一角银子给店主,让他尽可能地给他们这些人加被子,等到店主眉开眼笑地出去后,顺口问一句。
“王金,你说,小四阿哥现在想不想四爷?”
王金刚安排好其他侍卫烧水洗漱休息,走过来看看林达这边的情况,听到问话,先解下腰上皮囊里,喝了一口温酒。
眼睛透过窗户上的小洞,望着天际好像被狂风吹散了的落日,好像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
“当然想。”
林达一愣,仔细看一眼,果然王金的情绪有些低落,起身用一块木板堵上窗户,自己也喝口酒暖暖身体,继续问道:“那你和我说说呗,小四阿哥会是怎么一个想法儿?”
王金的视线收回来,落在自己的小皮囊上。
过了好一会儿,吐出来两个字。
“会哭。”
会哭?林达小小的惊讶,小四阿哥这个年纪,哭鼻子很正常。
“还有吗?”
“会闹。”
林达……小四阿哥这个年纪,哭闹都正常。他家里的那个小儿子,和他哥哥抢一个小玩具没抢过,都能大哭半个时辰。
“还有吗?”林达将军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王金抬头看一眼林达,表情略古怪。
林达眼巴巴地等,连两个字也没等来,就等来一个看不懂的眼神儿,更是好奇。
“还有什么?王金你就说说。”
王金,不到三十岁,一张脸普通到无需塞到人群也是被淹没,见过一眼也没人会留意。
雍亲王府的侍卫小队小队长之一,出身汉军镶白旗包衣,祖籍辽东,算是半个朝鲜人,半个汉人,跟在四爷身边做侍卫有五六年了,因为做事谨慎,眼明心亮功夫好一直很受四爷器重。
此番还跟着四爷南下,现在又跟着他北上,林达相信王金一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平时河蚌一样紧的一张嘴,今儿难得说了四个字,林达自然是不放弃机会。
“王金,你且说说,我到了雍亲王府,肯定会见到小四阿哥,他要问我有关四爷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是愁得天天睡不着。”
国家大事重要,但林达有预感,小四阿哥的事儿,和国家大事一样重要,林达特“郑重”地和王金表示,他是真愁,真需要一些提点。
王金看一眼林达,喉咙滚动一下,却还是没说话。
简陋的小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煤球炉子咕咕冒烟,林达等了半天还是没等来,忍不住咳嗽一声。
王金回神,伸手打开碳炉子上的小门,让它加速燃烧。
“北方人为了节省,一般都是用加了土做出来的黑煤球,烧起来烟气重,特别是刚刚点燃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碳炉子不熄灭,切记要通风。”
…………
林达惊呆了。
王金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一定,一定。”林达将军麻利地点头再点头,诚恳万分地表示他一定照做。
又不死心地问道:“还有吗?”
王金……
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大……哪有什么出身将门的公子哥样儿?当然更没有什么大将风度。
王金想起四爷说过,林达将军乃“奇人”也,此刻觉得四爷说得真有道理。当然,王金心里吐糟,面上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会哭,会闹。”发现林达将军还在等,王金又重复一遍这四个字。
林达呆愣,眨巴眼睛。
这四个字有什么玄机不成?
奈何王金却是再也不开口。
…………
全大清国人喜欢感激的小四阿哥,人人好奇的小四阿哥,每个人都觉得小四阿哥是观音坐下的小金童下凡,聪明灵性,乖巧懂事,可是王金他们知道,小四阿哥现在肯定想阿玛想的,“茶不思饭不想”,哭闹不止。
“弘晙要去南方找阿玛--哇哇哇哇--弘晙要阿玛---”晚食时间到,弘晙阿哥想起阿玛张大嘴巴哭嚎,要阿玛,“要阿玛--哇哇哇--弘晙要阿玛--”
四福晋轻轻哄着,“弘晙的阿玛说不定在路上了,说不定已经上船了,弘晙这一去,和你阿玛就走到两条路上了哦。”
弘晙当然知道阿玛春节是不会回来了,可他还是让额涅一句话说得犹豫,“阿玛--阿玛--哇哇哇--”
大颗的泪珠子好像金豆子一样,一颗一颗地掉,四福晋心酸,知道儿子就是想阿玛想得忍不住了闹一闹,一边给擦眼泪一边继续哄着。
“弘晙乖,乖啊,弘晙的阿玛一定也想弘晙,弘晙闹着不用饭食,等弘晙的阿玛回来,看见弘晙的小胖脸瘦了,该有多心疼?”
“乖乖,今儿还有弘晙喜欢的红果子炒鸡蛋。明天你玛法不是说,带弘晙去看菜市场,吃饱了睡好了才有力气不是?”
弘晙阿哥的哭声停顿一下。
朴嬷嬷捂着心口,听出来那个“停顿”赶紧加把劲儿,“阿哥乖,嬷嬷听说现在那菜市场里头,可干净了。墙上都画着花儿果子,好看得来,还有好多文人在那墙上写诗作画啥的,我们阿哥画画儿大清国的第一好,明天也去画一画。”
纽扣也笑着说道:“阿哥明儿去看了,回来和我们说说怎么个好法儿,我们都没去过。”
翠儿也说,“阿哥明儿去看了,对比戴泽大人他们在信里头说的,他们在地方上做的新菜市场,有什么区别,回来写信告诉他们。”
…………
一人一句,弘晙阿哥终于有了反应,哭声渐小,一边口中喊着“要阿玛”,一边吸吸小鼻子愣愣地看向亲额涅。
亲额涅赶紧保证,“额涅一定养得弘晙胖胖的。”
胖胖的,不能瘦。弘晙阿哥听了额涅的“保证”,委屈巴巴,却是没有再继续哭。
白净脸上全是眼泪,乌黑的大眼睛水润水润的,呆乎乎的小样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笑,又忍禁不住地心酸一把。
其他人都低头掩饰脸上这又想哭又想笑的扭曲样子,亲额涅直接笑出来。
接过丫鬟手里的热毛巾轻轻地给儿子擦擦脸,捧着儿子的胖脸蛋儿,四福晋取笑弘晙阿哥。
“瞧瞧,哭了这一场,痩了不是?”
“我们的弘晙阿哥可是大巴图鲁,还说明天逛菜市场要护着你玛法。不吃饭怎么能行?”
大巴图鲁·弘晙阿哥不乐意额涅的乐呵,却还是乖乖点头。
正院里的丫鬟嬷嬷都放了心,刚刚哭完不能用饭,四福晋领着儿子到园子里看日落。
鸡蛋黄一样的小太阳悬挂西天,冬日的落日沾染上冬日的寒冷,当然没有夏日傍晚的多彩多姿,四福晋举着儿子的手,在空中描摹太阳的样子。
“书本上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弘晙的阿玛在广东啊,和他在北京一样,都一个太阳,一个大清国。”
弘晙听了心里头欢喜,两只手举起来,大拇指对应大拇指,中指对应中指,在空中圈成一个小圆儿,小脑袋凑上去。
“额涅你看,弘晙摸摸太阳,太阳去照阿玛,阿玛就能抱到弘晙了。”
笑容灿烂,刚刚哭过的眼睛里还有泪水,此刻却满是期待和向往。亲额涅心口一疼,眼泪就朝眼眶涌。
“额涅--”弘晙阿哥的手还举着,催促额涅快来看。
四福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开心”地看过去,佯装惊讶地说道:“太阳真的到了弘晙阿哥的手心了?”
“弘晙说得对,等到晚上啊,弘晙和阿玛一起欣赏同一个小月亮,就和弘晙的阿玛守着弘晙睡觉一样。”
和弘晙的阿玛守着弘晙睡觉一样?弘晙阿哥听了上一句,小骄傲;听了后一句,小鼻子皱巴一下。
想起阿玛可能真会担心自己睡不好,弘晙望着手心里的小太阳,很是“认真”地说道:“小太阳要告诉阿玛,弘晙都有乖乖睡觉,没有做梦哦。”
四福晋一乐,和儿子“一起”对太阳说话。
“弘晙的阿玛说,他知道了。说弘晙乖乖。”
弘晙阿哥不依,拉着额涅的衣襟撒娇,“弘晙乖啊额涅。额涅告诉阿玛,弘晙乖啊。”
“嗯,弘晙乖。额涅的弘晙小阿哥,最乖了。”
四福晋用一副“故意”的语气,母子两个相视一笑,弘晙阿哥窝到额涅的怀里,眼睛望着西天的太阳。
…………
夕阳西落,天色要黑下来,母子两个一起开开心心地用了晚食,四福晋亲自盯着儿子洗漱休息,瞧着他睡着后特别“乖巧”的小脸蛋儿,忍不住笑出来。
朴嬷嬷也笑。
伺候四福晋洗漱休息的时候忍不住说道:“我们小四阿哥就是这点儿好,其他孩子闹起来,闹得人脑壳疼,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们小四闹起来,哎呦呦,越闹腾越喜欢,心里暖。”
四福晋轻轻摇头。
她有时候倒是希望儿子不要这般懂事,心疼。
“给娘娘的节礼单子,明儿拿来我看看。”四福音临休息前想起十三弟隐晦的叮嘱,到底是不放心。
纽扣答应一声,“福晋放心,单子都做好了,明儿拿来给福晋看。”
四福晋点头,闭上眼睛睡去。
大清国的都城北京城因为腊月的来临,比平时热闹翻倍,买卖各种年货的人挤挤挨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今年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丰收满满的年,国泰民安,小日子蒸蒸日上,皇上老人家还开疆拓土了,老百姓对未来满怀期待,尽情地享受盛世里的太平日子。
雍亲王府,四福晋当然也是领着人忙乎春节的事情。
第二天,四福晋观察儿子一个人折腾他的照相机,虽然兴致不高,却也是还好,拿过年节的礼单再次逐条仔细地看。
“给太后娘娘的年礼,加五坛法兰西的葡萄酒。”
“给娘娘的年礼……加两身衣裳,一对儿‘锦绣荷包’。”
“给十三阿哥府上……加两对儿‘锦绣荷包’。”
…………
“礼”来“礼”往,就是人情往、来。凡是真正亲近的关系,四福晋都一样样地加。
传承几千年的礼仪之邦,礼尚往来本就是一种传统的民情民俗;春节作为百节之首,走亲串友送礼更是千年延续的规定动作,当礼尚往来的铁俗与百节之首相遇,就是连御史台大人也可以合法送礼的节日。
而且四爷今年不在京城,孩子们都还小,府里多亏了一大家人的照顾,当然要比平时都重几分。
一是和亲朋好友、官场同僚人情往来的“礼”;二是帮扶旗下家境困难,挣扎于温饱的贫寒之家的“礼”;三是孝顺长辈的“礼”;四是给小辈们的压岁银子,鲜果子,荷包……
当然,四福晋也收了很多礼,临近年关,想要借机巴结讨好雍亲王府的人也很多,非常多。
四爷,小四阿哥,四福晋,年侧福晋……就是府里的下人走出去也有人等着热情招呼,吃酒看戏。
四爷和四福晋治家严格,府里的大小主子,包括府里的下人也都随了两位主子的脾气,能拒绝的就拒绝,不能拒绝也坚决不犯规矩。
负责雍亲王府几个郊外田产的庄头,年底不光按照规定缴纳足够的物资银两,还拉来许许多多米面果炭、鸡鸭牛羊,可谓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样样俱全,李侧福晋看见了,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他们。
“就说福晋送庄子上的小娃娃,买买笔墨纸砚。”
几个庄头不敢接,他们庄子上的待遇,都已经够好了,看得附近庄子眼红。
李侧福晋生气,“你们不接,这些东西,都拉回去。”
…………
这只是府里的一角,一个过年的缩影。弘晙阿哥感受到新年的气氛,情绪略高一些。他的照相机研究进入尾声,可他并没有一点儿欢喜;八阿哥的玻璃也弄出来了,八阿哥胤禩兴奋地跑来和弘晙侄子说这个好消息,弘晙还是焉巴巴的。
胤禩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笑着问道:“想你阿玛了?”
弘晙无精打采地答应一声,“想--”
“想--”小孩子发自内心的情感表露无疑,胤禩心里一酸,继续笑着安慰小侄子,“出去那么久,弘晙的阿玛也一定想弘晙了。”
“而且这马上过年了,说不定哪一天,弘晙的阿玛就突然出现在弘晙的眼前。”
弘晙吸吸鼻子,没说话。
胖脸蛋儿上写满了“思念”,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眉眼都没了平时的神采飞扬。阿玛可能无法回来过年了,这个认知,这几天一直在弘晙的心里晃悠。
作者有话要说:1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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