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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祈焕艺仍旧不肯收下那张“三峡藏宝图”苦老儿苦苦相劝,说是在他身边,易于遭人觊觎,作为暂请祈焕艺保管,又经湘青旁幼解,祈焕艺才算勉强收下。
苦老儿的心愿,暂时告一解决,就此别去。好在他的左腿经过疗治,功夫虽失,行路尚可,订下年底到长安安平镖局相会之约,便即辞别。
祈焕艺和湘青苦留不住,眼看他枯瘦身影,没入万山丛中,从今以后,孑独一身,又不知流浪天涯何处?不觉都为之嗟叹不绝。
这里,祈焕对那张“三张峡藏宝图”看都不看,便藏了起来。
湘青轻招素手,掠一掠为山风吹乱的鬓发,说道:“恭喜你啊!”祈焕艺愕然问道:“喜什么?”
湘青道:“恭喜你荣膺巴山派的掌门人啊!”说罢,瓠犀微露,杏眼含春,十分娇媚运动人。
祈焕艺顿时勾起儿时青梅竹马的回忆,人大胆也大了。再不怕小姊姊的威严,故意恨声道:“我心里烦得要命,你还来挖苦我!”
一面说,一面来胳肢湘青。湘青从小怕痒,祈焕艺手刚一伸,她已笑得花枝乱颤了,威吓道:“你敢!”
祈焕艺也笑道:“姑婆婆又不在这里,我为什么不敢?”
他真的伸手来捉,湘青转身就跑,绕着松树跑了几圈,祈焕艺一时性起,施展无上轻功大幻步,赶在湘青前面,再又回身相扑。
湘青不知他的轻功,已到如此神妙的地步,猝不及妨,想转身已是不及,身子刚一侧,已被祈焕艺抱住。
这一抱正抱着湘青酥胸,祈焕艺只觉她胸前软软的滑不留手,赶紧放开,湘青已是双颊红艳如火,娇嗔满面顿足哭道:“好,你欺侮我,看我不告诉姑婆婆!”
这一下吓得祈焕艺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凑上去轻轻告饶道:“小姊姊,小姊姊!艺儿该死。”
湘青一跺脚,坐到松树下那方大青石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祈焕艺坐到她身旁,不住软语哀求,湘青不理他,但也不走开,哭了好一会,祈焕艺见不是路故意唉声叹气的说道:“唉,这下可大糟而特糟了,反正让姑婆婆知道了,逃不了一顿好骂,过几天见了她老人家,还是我自己先告诉的好!”湘青一听这话,大为着急,女孩儿家这等事岂可让别人知道,赶紧抬起泪眼,恶狠狠的问道:“你说什么?”
祈焕艺见她中计,故意装傻把刚才自言自语的话,又说了一遍。
湘青伸出一支纤纤玉指,指着他说道:“谁要你去告诉?你要敢告诉姑婆婆,看我再理不理你?”
祈焕艺做个鬼脸笑道:“原来你也不故意告诉姑婆婆!那么为什么刚才要吓我呢?”
湘青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看你这副鬼样子,还称什么‘俊剑王’呢?”
祈焕艺陪笑道:“你的气消了吧!咱们好好的说说话。”
他又挨着她坐下,轻轻的摸着她的手。
湘青情窦早开,思思念念只有一个“艺弟弟”这时空山无人,便也不加峻拒,依偎着他的肩头,告诉他这几年跟着潘七姑,甚得宠爱,潘七姑连她不传之秘的十七手“黑犀飞云杖”都传给了她。
等她说完了,祈焕艺也把在“剪云小筑”的生活和数月来寻访仇家的情形,细细讲给她听。
祈焕艺成名的经过,湘青原已略有所闻,现在听他从头细说,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伤,惊喜的是情侣的武学造诣,远出于她的想像,感伤的是他竟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心心相印,感如身受,所以眼圈红红的,不住替他伤心。
但是,在惊喜和感伤以外,她也还有不能不关心的事。
这就是那“佛心青狮”杜莱江的爱女杜采频。
照他所说,明明杜采频对他已经情有所钟,不知她长得如何?比不比得上自己?他对她又有意思否?
可是,这些话现在自然不便提出来问,只好暂闷在心里。
祈焕艺则因提起往事,念切亲仇,忧忧不乐。
这样,湘青又不能不想出话来安尉他。
她扳着他肩,轻轻说道:“你不要难过,我请师父传谕帮里的兄弟,帮着你去找伯母。”
祈焕艺惨然答道:“一点线索都没有,茫茫大地,到何处找呢?”
湘青本来想说:杜采频或许知道,何不向她好言恳求,指点一条明路。但话到口边,总是觉得以不提杜采频为妙,因而默默不语。
好半天,湘青又说:“照杜莱江临死的话看,好像伯父从前跟他是在一起的。”
祈焕艺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
湘青接口道:“那么,只要打听一下,杜莱江以前干过什土?有些什么路上的朋友?伯父的踪迹也可以连带知道了。”
祈焕艺猛然大悟,但又嗒然若丧的说道:“话是不错,可是向谁去打听呢?”
湘青道:“爷爷见多识广,也许知道。”
祈焕艺本意是要回商山去省亲,听这一说,越发归心如箭。
湘青奉师命到川东来时,本已得到潘七姑的准许?可以回去省亲,因而两人约定,次日一早,便结伴同行。
款款深谈,直到夕阳西偏,才想起饥肠辘辘,急于回城进餐,相偕由登龙峰头飞驰而下。
转眼间,穿过“金盔银甲峡”巫山悬城,已经在望。
忽然,红艳如血的夕阳影里,脚不沾尘的走来一个道士,身法极快。
那道士一见祈焕艺和诸葛湘青,远远站住,迎侯道左,等二人行近,抱拳叫道:“是‘剑王’?”
祈焕艺站住脚,打景那道士,年约二十出头,鼻如悬胆,肤色微黑,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双项盼有神的眼睛,头戴星冠、身穿蓝油道袍,看上去是个风流的小道士。
祈焕艺回了一礼道:“在下姓祈,请问道兄法号?”
小道士答道:“我叫玉阳,自武当来。”
祈焕艺一听是武当派,重新又行了礼道:“原来是武当门下,幸会,幸会!”
玉阳将眼睛瞪着湘青,也不问讯,管自己向祈焕艺说道:“足下号称‘俊剑王’,想来剑法天下无敌,不知尊师是那一位?”
祈焕艺这几月在江湖上也经了不少风浪,一听这话,来意不善,不愿多事,便即说道:“在下于剑法一道,略有所窥,实不敢当‘剑王’之称。至于家师何人,因他老人家一向韬光陷晦,不闻外事,所以在下不便奉告。”
玉阳冷笑道:“既知不足以当剑王之称,趁早别欺世盗名!”
祈焕艺心下好不生气,正在沉思,该如何作答时,湘青已自插言道:“你这道士好无理!江湖中人佩服他的剑法,尊称他为剑王,又不是他自己封的.怎么叫期世盗名?”
玉阳楞了一楞,忽地拔出身后长剑,跃开两步,寒光一闪,指着祈焕艺说道:“既然如此,我来领教领教剑王的剑法!”
祈焕艺神色自若的摇摇头道:“我不跟你比剑!”
玉阳极其轻蔑的笑道:“可见得是个银样鼠枪头,节骨眼上泄了气,倒辜负了这位小娘子一番美意了。”
湘青跟随潘七姑闯荡江湖,三教九流见过不少,一听玉阳的话,暗含轻薄,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艺弟弟,你教训教训他!”
祈焕艺没有读过西厢记,不知道银样鼠枪头的出典,更不懂连在下面的“节骨眼上泄了气”那句话,不是好话,故而微感感诧异的问道:“教训他什么?”
湘青气得一跺脚,恨声说道:“你真傻!”
玉阳哈哈大笑道:“弟弟不解风情,做姊姊的急也没用!”
湘青怒极,娇叱一声,出手便是一掌,极其灵迅的去削玉阳的左腕。
玉阳猝不及防,又不肯拿剑去格,一闪未曾完全避开,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帛之声蓝袖道袍的袖子,被湘青伸两指扯了一块下来。
湘冷笑道:“哼,凭这点玩艺也敢来叫字号!”
玉阳勃然变色,忍气说道:“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武当门风,不跟女斗,算我让了你。”
祈焕艺上前排解道:“既然如此,道兄请吧!”
玉阳厉声说道:“我可没有说不跟你斗,有种的剑上见高下,要不然你就别称什么‘俊剑王’,‘丑剑王’。”
祈焕艺已然动怒,但仍谨守师门之戒,平心静气答道:“我的‘龙形九剑’非遇杀亲的仇人,或者紧急危难之时不能出手,所以道兄要想赐招,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至于剑王为剑王,在下并不放在心上,道兄尽可传言江湖,说我斩焕艺并非剑王。”
玉阳冷笑道:“你倒说的轻松,推得干净,可是我不能一个人一个人的去告诉,说你不是剑王。”
湘青在旁用尖利的口吻接口道:“对了,你不承认他是剑王,江湖上偏要叫他剑王,把那想当剑王当不上的人,气得要抹脖子。”
说着,格格格管自己娇笑起来。
玉阳真是气得发昏,一挺手中的长剑,施展武当“虚无长生”剑,第一招“一阳初生”分心便刺,想逼得祈焕艺拔剑应招。
祈焕艺抱定宗旨,不作无谓的争斗,玉阳步步进逼,他步步后退,湘青一路跟着过来,心下十分宽松,因为她已看准玉阳决非祈焕艺的敌手。
转眼之间,祈焕艺已退到江边,石壁削立千仞,峡中帆樯无数,正是日暮泊宿之时。
祈焕艺后退无路,怒道:“你这小杂毛,苦苦相逼,到底为什么?”
玉阳大声答道:“武当剑法,天下第一,不许你称剑王!”
这话狂妄蛮横,任是祈焕艺心地宽厚,也不由得动了气,手握剑柄,准备出手,但一想到“七妙居士”孙寒冰的训诫:“青峰剑下,不死无辜之人。”便又隐忍下去。
玉阳却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见他伸手握剑,只道被自己激怒,退后两步,静等交手。等了一会,见他仍是不动,又往上踏步,剑锋一递“九转丹成”一招三式往他上中下三盘疾刺。
此时祈焕艺已站在崖壁边缘,无处腾挪,眼看剑尖及身,猛地凹胸吸腹,双脚一撑,倒翻出去。
诸葛湘青吓得胸头小鹿乱撞“啊”的叫了一声,莲足一点,跑到岸边去看。
只见祈焕艺如一支仙鹤一般,翩然飘向江面,轻巧巧的落在一艘江船的桅杆之上。湘青这才宽心大放。
玉阳的轻功亦甚了得,少年好胜心切,暗想:你能下去,难道我就不能下去?心念一动,脚下更不怠慢,挺剑飘身而下,直往祈焕艺扑去。
等他扑倒,祈焕艺已飘到另一枝桅杆上。玉阳紧迫不舍。江船中的旅客船家,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齐翘首仰望。
祈焕艺心想:世上竟真有如此不知趣的人,非叫他吃点苦不可!
玉阳由这支桅杆跳到那枝桅杆,仗剑紧迫,有如捉拿江洋大盗一般,正在得意万分之时,忽然脚下一软,已是不及,扑通一声掉在江里,自有人去捞救。
原来那枝桅杆上,祈焕艺已暗运内功,做了手脚,表面完好,内里已断,玉阳不知是计,一踩上去便收脚不住。
祈焕艺出了胸头一口气,摸出一块银子,丢落跳坏桅杆的那艘船上,高声说道:“赔你的桅杆!”
说罢,以“龙形九剑”中“潜龙初用”的身法,右臂凌虚一攀,腾身直上。将略施小枝,惩戒玉阳的经过,说与湘青,两人捧腹大笑。
回到城中,两人吃罢晚饭,湘青还舍不得回去,又至祈焕艺连中闲谈。
灯下细语,喁喁不绝,忽然门上轻叩数下,祈焕乞开门一看,竟又是玉阳。
湘青想起他那副狼狈的情形,忍不住要笑,祈焕艺到底忠厚,用眼色止住了她,抱拳向玉阳说道:“刚才冒犯道兄甚为抱歉。”
玉阳脸一红,很和气的说道:“我对足下,实无恶意,否则那天中午,足下早已伤在我的剑下。”
说到此处,祈焕艺想起那天清晨从朱家大院回店后,睡至中午惊醒,曾见人影一闪,定是玉阳来探行止,便说道:“照此行来,道兄早已注意我了。实不相瞒,我有大事在身,隐姓易容,惟恐人知,身外浮名,全未在意,道兄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玉阳微笑道:“老实说,我实在是想观摩足下的绝艺。足下如肯赐教,我有绝大的报酬。”
祈焕艺怫然不悦道:“多谢盛情。我从家师学剑,可没有打算来换取什么报酬。”
玉阳仍然微笑道:“所谓绝大的报酬,在他人一文不值,在足下则是梦寐以求,这报酬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足下在查访的人。”
祈焕艺心头一震,急急问道:“可是我祈焕艺杀父仇人的名字?道兄由何得知,千乞见告。”
玉阳点头道:“正是这个人。至于我从何得知,却不便奉告。”
湘青插言道:“你别听他的,他在使诈语。”
玉阳似乎早知他有此怀疑,不慌忙的说道:“空口说白话,你们自然当我胡吹,我先透露两句话,你看看是真是假?令堂姓沙,令尊单名一个麟字。你看说对了没有?”
这一来不用说祈焕艺,连湘青也深信不疑了。
玉阳又说道:“如果你在剑上赢了我,我自然告诉你,你要输了呢?”
祈焕艺毅然答道:“我察明恩师,等报仇以后,从此封剑。”
玉阳道:“一言为定。请这位女侠做个见证。”
湘青满怀高兴的问道:“你们何时动手?”
玉阳道:“月色如银,现以正好。”
祈焕艺欣然同意,三人一起出城,找到一处空旷地方,玉阳站住脚,问道:“此地如何?”
湘青作主道:“就是这里。双方各展绝学,点到为止,不得使用暗器和其他重手法,免得伤了和气。”
祈焕艺和玉阳同声应诺,各退三步,同时亮剑。祈焕艺的“青霜”映着月色,越觉光若流星,寒凝霸花,玉阳的剑名为“惊虹”隐泛红光,也非凡物。
两人互道一声“请”剑走轻灵,祈焕艺以游龙之势,斜穿中宫,玉阳踩七星步,走斗柄,踏斗魁,回身虚领剑锋,倒用“虚无长生剑”收招之式“万流归海”剑尖舞出千百朵微带红色的银花。
祈焕艺听师父一微上人说过各派剑法,知道这“虚无长生剑”有顺倒两种用之法,倒用重在以虚为实,比顺用更见威力,而且易于诱敌。本可以不变驭万变的宗旨,用“龙形九剑”第四式“金龙舒甲”化开,但见玉阳一上手即有炫耀之意,自然未便示弱,故而改用第八式“从龙万里”只见他剑身一振,突起一溜银光,穿越于千百朵“惊虹”剑花之间,宛如白龙飞舞一般。
玉阳心下一惊,想不到“龙形九剑”如此神妙,便不敢贪功急进,拧步回身,改回顺用剑法,递出第一招“一阳初生”一刺即收,化出“二异起风”转攻侧背。
祈焕艺一招“潜龙初用”腾身而起,单足甫落,剑芒已起“天半龙吟”攻守相兼。
两人这一交上手,全是极其灵迅轻妙的身法。“虚无长生法剑”确是名不虚传,这一施展开来,剑影如山,绵绵不绝,虚实相生,异常紧密。
祈焕艺仍以“龙形九剑”的“三守三变”应敌,但见一片银红光幕之中,另有一溜寒影,夭矫不群的回翔穿越,映着天半明月,犹如起凤腾蛟,气象万千,眩人心目。
湘青虽说于潘七姑门下,似这等剑法,还是初见,目不转睛,看得满心欢悦。
时光虽慢似快,转眼间玉阳的九九八十一式“虚无长生剑”已使到最末一招。
这一次,祈焕艺不再以“从龙万里”应敌,使出“龙形九剑”第一招“与云布雨”卷起一道光柱,护住全身,任他干百点银红光雨挥丽,一点发不进去。
玉阳方待由顺用再改回倒用,重行进招,只听一声娇唤,见证人诸葛湘青喊道:“双方住手!”
祈焕艺收剑飘回,玉阳也抱剑站在当地,目视湘青。
湘青缓步上前,祈焕艺也走了过来,将剑入匣,静听湘青说话。
湘青微笑向玉阳道:“棋逢敌手,不分高下,不过你这套‘虚无长生剑’虽然神妙,只是他‘龙形九剑’中只用了六招,就跟你打成平手,我看,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吧!”
这番话说得甚为宛转,量判定玉阳已输,则已显然。
玉阳那肯失这个面子,大喝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话出剑到,一招“十里楼台”银芒连绵不断,直卷过去。
祈焕艺这时剑已入匣,百忙中起左手使出“护身三妙手”第二招“大干微尘”一弹“惊昙虹”剑,身形拔起,半空中疾如闪电般掣出“青霜剑”“龙潜于渊”剑尖从两足间往下刺出。
在玉阳,祈焕艺连人带剑的来踪去迹,丝毫不知,只觉剑身一荡,头上一阵寒风,伸手一摸,星冠已只剩了一半,这下吓得胆战心寒,横跃丈余,大声说道:“‘龙形九剑’也未必强过‘虚无长生剑’,不过功力不及你而已。接住了,纸上写着那人的名字。”
说罢,抛出一个纸团,回身疾驰,转眼没入树林之中。
祈焕艺接过纸团,如获至宝,打开来就着月光一看,不由得满怀高不,如浇冷水。
那纸上写着三个字:“杜莱江”
湘青一看,气得银牙—挫,恨恨说道:“该死的东西,亏他还是武当派的!”
武当山奇蜂七十二,夙称嵩高之储副,五岳之流长。
山中宫观林立,演琳观尤其著名,璇台楼阁,桂影松声,雄伟清幽,兼而有之。
演琳观的著名,不仅因为它是洞天福地,在武林之中有杰出不凡的意义。
这里,是武当派“武当五子”发号司令之所。
“武当五子”:庚寿子、逍遥子、云中子、守一子。庚寿子同居长,但掌门人却是鹤年子,因为鹤年子德行武功都最高。庚寿子天性恬淡,有意让贤,不过本派一切兴革大计,鹤年子总是与师兄弟商酌而行,所以武当派实际上的领袖,可说有五位之多。这天,直通演琳观的青石大道上,驰来两匹骏马,一白一红,白马上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正是祈焕艺。胭脂马上那位秀美绝伦的紫衣女郎,自然就是诸葛湘了。
两人来至观前,拴好马匹,缓步上殿,礼过三清,向知客道士说道:“拜烦道长,通报贵掌门人,我们求见。”
武当山上,常有江湖中人,挟技拜访,依来客身份,由不同等级的弟子接见,这知客道士玉纯,一见二人是年轻后辈,不肯通报,只道:“二位有何见教,告诉贫僧也是一样,敝派掌门人不甚接见外客。”
诸葛湘青,瓠犀微露,说道:“我们备有拜帖,有劳道长拿了进去,鹤年道兄或肯接见,亦未可知。”
玉纯好生不悦,这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居然称武当派掌门人为“道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下寒着脸答道:“尊帖不敢收,有话请说!”
湘青见他这等态度,也自气恼,高声说道:“素闻武当派以谨守礼法,知名江湖,何以道长如此慢客?”
正在吵嚷间,惊动玉纯的师兄玉无,过来一问究竟,接过名帖一看,赶紧肃然起敬的说道:“两位少侠请稍待,贫道马上命人通报。”
玉无说罢,将玉纯拉至一边,悄声说道:“这两人是一微上人和潘七姑的弟子,他们称掌门人道兄,还是客气的呢!”
原来“武当五子”乃是“武林六强”之一“天玄真人”梅叔赢的徒孙,算起辈份来比祈焕艺等还要晚一辈,所以玉无才那样说法。
玉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招呼,前倨后恭,换了另一副态度。
玉无进去一通报,鹤年子连声叫“请”一面通知其他“四子”在丹室迎候,一则表示礼貌,二则想到一微上人和潘七姑的弟子,备全帖拜访,怕有紧要大事,彼此好作个商量。
祈焕艺和诸葛湘肯来至丹室“全真五子”一齐起立问候,湘青手持潘七姑“金玉令符”逍遥子曾见过此一重宝,故微颔首“四子”均已会意,知道这一对壁人,确有来历,不是假冒。
主客七人分宾主坐下,从人献上松露云雾茶,武当掌门人鹤年子开口动问道:“两位少侠,连袂见访,不知有何指教。”
祈焕艺答道:“小的在川东遇一怪事,特来请教。”
接下来祈焕艺将与玉阳比剑经过,细述一遍,又说道:“这可事疑者,这位玉阳道兄的‘虚无长生剑’,出神入化,确为武当嫡传家数,但按其好勇斗狠,不惜将他人血海深仇,作为戏侮之资,却又不似名门正派的弟子,故而小弟特来请求印证,如果有人假冒武当门下,为非作歹,大是有损贵派清誉,也得防备才好。”
此言一出“武当五子”无不动容,云中子最是性如烈火,向从人喝道:“把玉阳找来!”
这番兴师问罪的计划,全是诸葛湘青的主意。此时一见对方动怒,深怕把玉阳找来,当面一问,武当派为了整肃门户,立即采取断然处置,闹成僵局,反为不妙,因此劝解道。
“云中道兄请先不必动气。好在我是见证,现在有信物在此。年轻好胜,一时失于检点也是有的,请那位道兄,私下问一问他,如果肯将祈焕艺的杀亲仇人见告,感德不浅。”说完,取出半顶星冠,交了过去。
祈焕艺一听这话,已是星目含泪,站起身来,长剑到地“武当五子”一齐回礼。鹤年子赶忙说道:“祈少侠,切莫多礼,贫道等生受不起!”
这时玉阳已由武当弟子,带进丹室来。
鹤年子一指祈焕艺和诸葛湘青二人,向玉阳问道:“玉阳,此两位少侠,你可认识?”
玉阳见焕艺,湘青二人找来武当山,知道是比剑后,抛给祈焕艺纸团的那回事上,当然无法否认,缓缓一点头,轻声回答道:“弟子认识。”
鹤年子指着丹室桌上那半顶星冠,又向玉阳问道:“此是何人之物?”
玉阳无言作答,把头低了下来。
云中子喝声道:“玉阳,你替武当门中现眼丢人,可知罪?”
玉阳垂着头,没有回答。
鹤年子指着玉阳,向带他来的两名武当弟子,道:“你们将玉阳囚禁石室,明天押送下山,逐出武当门下。”
玉阳见掌门人说出此话,脸色大变,抬起头嘴唇微微张合,似有所辩。
鹤年子没有给玉阳有伸诉的机会,挥挥手吩咐两名武当弟子,将玉阳押去丹室。
鹤年子半此事有个交代后,向祈焕艺道:“祈少侠,武当弟子冒犯之处,贫道以武当掌门自有公正处理”
微微一顿,又道“祈少侠带剑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似乎没有把武当门中弟子放进眼里贫道久闻祈少侠尽得一微上人所传,一套‘龙形九剑’剑汝青出于蓝,想讨教一番,希不吝赐教!”
祈焕艺见鹤年子前面几句话,听来有道理,后面却是口气一转,不由诧然怔住。
诸葛湘青一双澄澈如水的明眸,连连闪动,似乎有跟艺弟弟回想的想法,当她倏然想到另外一回事上时,视线投向焕艺,含有某种示意似的看去。
鹤年子微微一笑,又道:“贫道赤手双掌,来接祈少侠‘龙形九剑’几招!”
他话落此,已闪身飘出丹室庚寿子等几人,也衔尾跟了出为。
祈焕艺见鹤年子说出此话,万无退避之理,就和湘青出来外面庭院。
鹤年子稽首一声“无量寿佛”赤手双掌,已迎候对方出招。显然这位武当掌门人鹤年子,对眼前此一微上人弟子祈焕艺,似乎有所恃,才会有此决定。
祈焕艺身形站定,抱拳一礼,遭:“鹤年道长,如此说来,祈焕艺只有无礼了!”
他亮剑出鞘,霍上前一步,左手剑诀一指,由右而左,就在身形扭转之际“龙形九剑”第一招“兴云布雨”出手。
鹤年子一声:“来得好!”心灵手快,以攻应攻。
祈焕艺一剑走空,倏将右臂往回一带,振腕翻臂,再招“龙战于野”递出他心里却是暗暗思忖:“这个鹤年子道人,赤手双掌邀战自己‘龙形九剑’,似乎还含有什么玄虚,刚才小姊姊又眼色示意,到底怎么回事?”
祈焕艺边战,边心念游转。
鹤年子掌风呼呼,袍衣飘飞,闪开对方来势,左招“金龙舒爪”右式“白猿摘果”轻叱一声:“着!”迎面欺身而上
眼前祈焕艺虽然一身之学,乃是超凡入圣,一位一微上人倾囊所传,量他别离恩师后,所接触的场面并不很多,而眼前与鹤年子迎战,虽说是双方印证武功,并无丝毫夙仇近恨,当然不能使出霸道煞手,同时他还在想刚才小姊姊眼色示意,又是怎么回事。
一心两用,祈焕艺就在稍有疏神之下,鹤年子已进招逼上左手“金龙舒爪”突然变招易式,戟指疾此,堪堪指向“曲池穴”
祈焕艺猛然一惊,想要撤招变式,对方已指向自己“曲池穴。”
眼前突变,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鹤年子右式“白猿摘果”倏然变为“单掌开碑”一招,向祈焕艺执剑的腕肘敲下。
当然,鹤年子也不会使出厉招毒手可是他“单掌开碑”一记向祈焕艺肘敲下,虽然没有被废或受伤,一阵疾麻之下,掌指一松“呛啷”声中“青霜剑”坠落地上。
旁边观阵的庚寿子哈哈一笑,顺手从地上捡了起来。
祈焕艺气得俊脸通红,骤然间就想“兜罗手”出手,倏然一想怕误伤了其他无辜,就即大声道:“鹤年子,这是你碰巧捡到便宜,算不了什么,我与你另外找个宽敞所在,再见个高下!”
鹤年子淡淡一笑,道:“你要比剑还是比掌?”
祈焕艺看到庚寿子手里自己那把“青霜剑”不由地“哼”了声,道:“我们在掌下再见个高低!”
湘青暗中朝鹤年子等五子注意看去,各个脸上具是安详,平和之色,似乎并没有把祈焕艺视作打扰武当山静修之地的人。
鹤年子从身旁摸出两个当暗器用的铁棋子,道:“这两颗铁棋子,一般均是二钱二分重,你我各取一粒,划定地位,朝天空拍去,以后落地者为胜,你看如何?”
诸葛湘青见这个办法公平,便接口代答道:“就是这个办法。”
祈焕艺见湘青已经答应,自然无话可说。
鹤年子让祈焕艺取了一粒铁棋子,转脸向湘青说道:“打劳诸葛女侠做个见证,划地发令。”
诸葛湘青看了看指着地下说道:“各以四块方砖为准,掉落四块方砖以外,谁快算输,两位请站好,等我数到‘三’时,方准发掌!”
鹤年子和祈焕艺,依言站定。祈焕艺说道:“我们赌些什么?”
鹤年子说道:“你输了,三天以内自来盗剑,三天不行,‘青霜剑’没收。我要输了,任你命令武当派做一件事,必定办到。”
祈焕艺心想:这好!如我要胜了,便限期让武当派去帮代找到仇人。
这里诸葛湘青已呖呖莺啼的叫道:“两位听清,数到‘三’时,—定得出手。一、二、三。”
祈焕艺已蓄势相待,一听数到“三”将棋子往上一抛,右掌夺足全力,往上方力拍。
那面鹤年子也是同样行动,但见两颗铁棋子一般直,一般高,往上直飞,众人一齐仰脸去看,两个黑点,由大而小,转眼间已看不见。
不一会,天上黑点重复出现,诸葛湘青,仍是不徐不疾的数到二十七,丁咚一声,一颗铁棋子落入四块方砖以内,是祈焕艺的。
数到二十九,鹤年子的棋子落地,也在方砖以内。
诸葛湘青朗朗说道:“鹤年道长一着占先,祈小侠掌力稍差一筹。”
鹤年子抱拳说道:“承让,承让,三天以内,请来盗剑!”回头又对庚寿子说道:“师兄,咱们送客!”
祈焕艺没精打采,与湘青二人,出了演琳观,略一道别,回身上马。
诸葛湘青见祈焕艺一路闷闷不乐,微微笑道:“刚才我真担心,怕你赢了鹤年子,出个难题俊给他做,事情就要闹僵了。”
祈焕艺生气道:“你盼望我输了有什么好?”
湘青娇嗔道:“说你傻瓜,真是傻瓜!朋明摆着是条苦肉计,你还真看不出来?”
祈焕艺愕然不解,星目圆睁,问道:“他为什么要使苦肉计,与我有什么相干?”
湘青答道:“林概鹤年子等众人有心要帮你的忙,怕人知道了防备,所以才使出这条苦肉计。”
祈焕艺一听这话,精神大振。
下弦月,月色溶溶。
满山松风,有如大海微涛,千峰列秀,万石争奇,古木槎牙,山泉淙淙。
名山,静夜,景物端的清幽已极。
上山一条大路,七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阶级,一条英俊挺拔的身影,如电光石火般在石级上掠过,着地无声,衣袂不飘,这份轻气内敛的上乘轻功,可说出神入化。
走完石级,峰顶一片平阳,四周树木葱茏,参天古木的枝梢隙处,露出一带虎皮白石墙垣,墙内飞檐高阁,屋宇连云。
这条身影在松林前停了下来。
月色照出这条身影,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六尺有奇,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朱唇玉面,一双星目,精光内蕴,却又微带忧虑和兴奋。身穿一件枣红宁绸夹袍,头戴青缎小帽,上缀一方通体皆碧的翡翠,脚下红绫云履,仪容十分俊美华丽。
这位极似贵公子的少年,正是“俊剑王”祈焕艺。
依祈焕艺的心意,只要访亲报仇,大事得了,漆身吞炭,亦所不惜,而且性纯朴,亦不喜欢在服饰上讲究,但自遇儿时情侣,秀美绝伦的诸葛湘青,便不由得他不作主了。
女孩儿家天性爱美,更有争强好胜之心,极愿把情郎打扮得玉树临风般,人人称羡,方始大快心意,因此,亲自上街备办美服珍饰,逼着祈焕艺装扮起来,她的理由是:非如此才不辱没“俊剑王”这个外号。
祈焕艺拗不过她,只好委屈依允。
这时在松林前,却又暗自踌躇,大仇在身,穿得这般华丽,岂非毫无心肝?思量半晌,终于叹口气往林间甬路走去。
他的上法看似从容,其实极快,转眼间来至一所道观门前。
这所道观上有一块绿底金字的直匾,铁划银钩,三个大子:“演琳观”
观门已经紧闭,钟鼓楼上传来三声更点。
祈焕艺抱拳齐额,向道家圣地敬礼过后,向东绕过虎皮白石墙垣,未见他如何作势用力,身影已来至三丈六尺高的墙头。
演琳观内,房屋极多,一眼望不到底,祈焕艺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他的青霜剑。
就这时,听见有人低声说道:“祈小侠。请跟我来!”
发声之处在一株桂树之下,祈焕艺目光如电,已看出树荫一个道家打扮的人,正是白天那知客的玉无。
他飘身而下,双手一拱说道:“深夜打扰,甚是不安。”
玉无也回礼道:“祈小侠不必过谦,小道侯驾多时,请跟我来。”
说着,在前引路,祈焕艺跟随而去。
绕廊越院,来至一座小小药圃,面西朝东,一排三间精舍,玉无抢先走至石右面一间,在门口朗声说道:“祈小侠到!”
丹室双扉一启,迎出来一人,仙风道骨,飘然出尘,正是武当派掌门人鹤年子。
二人行了宾主之礼,祈焕艺被延入鹤年子丹室之内。
室内明晃晃点着一盏九子莲灯,四周陈设极是简单,正巾一座丹炉,西壁五个锦团一字排开,南面一张云石条案,镶玉紫檀木架上,供一把桃木剑,那是武当派的令符。
除此以外,琳郎满架,尽是图籍,看来这鹤年子不但武功惊人,且也是个饱学之王。
鹤年子招呼祈焕艺落坐,自己坐在另一锦团上,徐徐说道:“贫道前间一番举措,情非得已,祈小侠可肯见谅?”
祈焕艺因听诸葛湘青点破鹤年子的用心,故而胸有竹,答道:“不敢,不敢。道兄此举,想必定有深意,尚乞详告,以开茅塞。”
鹤年子微一沉吟,说道:“目前尚难奉告,所可告慰于足下的是,足下仇人姓名,贫道以武当掌门身份,一力担承,定当打探明白,玉阳无状,但既已应允足下,自不能以戏言视之,而今武当失信于天下,重阳之日,期足下于此,必使足下如愿以偿。”
祈焕艺一听这话,肃然起敬,名门大派,处世行事,确有异于流俗之处,当下站起身来,堆金山,倒玉柱,拜下地去,满怀感激的说道:“若使祈焕艺大仇得报,先父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此恩此德,皆出武当所赐,容我先行拜谢。”
鹤年子赶紧避开,一把扶起祈焕艺说道:“无量寿佛,足下何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祈焕艺又欢喜,又悲伤,竟而泣钉欲涕。
鹤年子又说道:“不过有一事先与足下说明,为了遮人耳目,这把青霜剑却须暂由敝处保管,重阳之日,一并奉还,足下可放得下心?”
这要求祈焕艺好生委决不下,因青霜剑乃是“七妙居士”依寒冰所赐,万一失落,不好交代。但看鹤年子决无坏心,且以一派掌门之尊,谅来不致图谋他的一把宝剑,遂即慨然应允。
祈焕艺辞出演琳观,一路下山,心想报仇访亲的大事,实不容易,急也无用,既有武当派掌门人一力担承,不如耐心等到九月重阳,必可水落石出。目前且先回商山,省视诸葛两老,赶八月中秋之前回“剪云小筑”看师父有什么事嘱咐,办完以后,重回武当,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诸葛湘青对他的打算,自然赞成,一双壁人,各跨骏马,迤逦往陕境而去。
鄂西宜昌,古之夷陵,地处大江左岸,群山环绕其东北,大江蜿蜒其西南,西当三峡之口,东控重湖之尾,为川蜀之门户,荆楚之屏障。
因此,宜昌是有名的水路码头,蜀中货物,皆由此处转输各地。人烟辐辏,街市繁盛,十分富庶。
城东江滨一座大酒楼,金字招牌:“迎宾楼”楼上五楹大厅,摆下百多张桌子,另有雅座临江小阁,但见点点风帆,益助酒兴。
大厅中自朝至暮,主顾不绝,大多是过往商旅行客,虽然满面风尘,却是兴高采烈。
因为三峡之间,高山削岸,滩峡回环,水流之中,波漩迭起,险恶万状,自川东夔府起,一百多里至宜昌西北平善坝,方始出险就夷,故而旅客舟子,都要在宜昌好好休息一两天,置酒相贺。
在豪饮欢呼的酒客中,有一个客人甚为奇怪。
这客人约有二十岁年纪,青袍椎髻,打扮成小道士模样,肤色微黑,极为精壮,但剑眉深锁,双唇紧闭,似乎一辈子都未曾笑过。
这小道士每天必来,一来就坐在靠楼梯口的座头上,要一壶酒,两盘豆角腐皮之类的素肴,吃得极慢,喝一口酒,沉吟半天,没精打采,一付穷运末路的失意之态。
酒保对这客人,甚不欢迎,每每白眼相加,小道士似乎人穷志短,从不敢因酒家慢客而发脾气。
这天中午时分,楼梯上一阵细碎足步声,上来一个绿衣女郎,妩媚之中,隐含英气,秀目一转,凛凛生威,小道士赶紧低下头去,装作不见。
绿衣女郎上得楼梯,俏生生站定,酒保一见,忙不迭狗颠屁股迎了上来,肘肩一谄笑道:“好久没见你老了,从川东押船下来?”
绿衣女郎不大理他那一套,只问说:“有单间吗?”
酒保没口答道:“有,有。姑娘先请坐,马上给你老拾夺。”
这时另有数桌上的客人,纷纷上前招呼,相邀入座,词色均甚欧洲敬。
绿衣女郎一概辞谢,说话之间,不住拿一双美目瞟着小道士。
须臾,酒保收拾好一间雅座,绿衣女郎坐定下来,点了肴馔,向酒保说道:“你去问问坐在楼梯口的那位道爷,是不是武当山下来的?请他来说话。”
酒保一听说是武当山下来的,吓了一跳,说道:“姑娘理那个穷酸道士干什么?”
绿衣女郎,杏眼一瞪,拍桌叱道:“要你多管!”
酒保吓得喏喏连声,赶紧去把小道士请了来!
小道士异常尴尬的来到雅座,打个稽首,低头说道:“姑娘呼唤,有何吩咐?”
绿衣女郎见他那副羞窘之态,大为不忍,温言说道:“你先请坐,我觉得道爷好面善,那天在巫山失足落水,想跟祈焕艺比剑的可就是你道爷?”
小道士正是玉阳,那绿衣女郎用不着说,自然就是杜采频。
玉阳听她一问,红着脸答道:“正是我。”
杜采频笑道:“那我们也算是故人了,不知比剑的结果如何,而且——”她停了一下,笑容渐敛,怜惜的说道:“何以落得这般狼狈模样?”
这一问,问得玉阳眼眶一红,虎目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杜采频大惊问道:“道爷为什么伤心?”
玉阳含泪答道:“玉阳已是被逐出师门当的人了。”当下,玉阳将祈焕艺比剑以后,大闹演琳观,自己被逐出门墙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杜采频听罢,叹惜不止。
玉阳亦是黯然无语,
好久,杜采频说道:“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玉阳道:“这不能怨姑娘,是我自己年轻好事不好!”说到此处,又虎目圆睁,钢牙顿挫的恨声道:“只不过那祈焕艺,太以可恨,我玉阳留得三寸气在,断断饶不过他!”
杜采频一听这话,悚然动容,但这不过一刹那,脸色又恢复平静,问道:“好么道爷今后何去何从,有什么打算?”
玉阳说道:“我俗家姓秦,家住长沙,有个叔叔常到沛市,长贩运乐材,想这便宜乃是水路要冲,因此每天到这里来等候,巴望家叔路过,将我带回家乡,好在舍下还有几亩薄田,再不然帮着家叔料理买卖。也是糊口之计。”
杜采频接口说道:“好岂不辜负了你一身‘武当绝学’,不济帮人走镖也比做别的买卖强得多。”
玉阳答道:“武当门规,一不准跳入绿林,二不准辱人,我虽被逐出门墙,尚望掌门师伯有重新收录的机会,故不敢坏了武当规矩。”
杜采频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很殷勤的劝导他。
两人心中似都有事,皆是默默有善。并无多语。
不一会饭罢,洒保摆上香茗,玉阳喝了一口,起声说:“多谢姑娘赐饮,玉阳告辞了。”
杜采频赶紧说道:“秦爷慢走,我有个计较在此,看看使得使不得?”
玉阳听说,重又落坐,说道;“姑娘有何见教。”
杜采频眼圈微红的说道:“自先父故世以后,我本待结束事业,另访名师以便向祈焕艺付还血债,只是行先父手下的弟兄不少,一旦解散,男女老少几口人的生计,不能不顾,为此只得强打精神,挑起千斤重担。虽有几位先父生前的好友帮忙,但得力的入,总还嫌不够,如果秦爷一时无处可去,能不能屈就在我盐船上照料照料?”
这是杜采频刚才默默无语时,在心时盘算已定的主意。杜采频之意,第一、玉阳被逐出门墙,祸由已起,如今他狼狈不堪,道义上应加援手。第二、玉阳对祈焕艺恨得要死,同仇敌忾,正该联结一气。第三、杜采频对这个猿臂蜂腰的武当弟于,已暗生微妙的情愫。由怜生爱、自己并不知道,只觉不舍得放玉阳离去而已。
在玉阳,已是千肯万肯,但表面上还得迟疑踌躇一会才答道:“蒙姑娘援手于究途末路之中,感德不浅。只怕才轻力薄,将来不能替姑娘分劳!”
杜采频微然一笑道:“你倒像个酸丁似的,会咬文嚼字说客气话。”
玉阳人逢喜事精神爽,剑眉一掀,爽朗大笑。
杜采频看了他一眼,又皱眉道:“你把你的道袍换了吧!”
玉阳依言而行,买了一身衣服,上澡堂洗澡整容,换了儒生装束,英俊之中透着儒雅,直如换了个人。
然后,他手摇折扇,往江边走去。
一打听“杜姑娘”码头闲人,无不皆知,指着一号大船说道:“到那船上问就是。”
秦玉阳谢了一声,抬头去看那一号大船,三桅五帆,极其壮观,此时正静静停泊在江心之中,般头高高耸起,上有一个朱底金漆的“五福”花样,捧着老大一个“杜”字。
就这时已有一个壮汉上来问讯道:“相公可是姓秦?”
玉阳答道:“我正是秦玉阳。”
壮汉道:“我家姑娘已等候多时,请上船相见。”
说罢,一打手势,划过来一条精致小船,壮汉请秦玉阳下了船,一稿撑了开去。一路船上梢公都遥遥致礼,玉阳暗暗惊“五福庄”杜家好大的气派。
不一会来至大船,杜采频亲自接了出来,迎至中舱落坐。四个年约十五六的丫环,一色雪青软缎衫,玄色湖背心,姿容娟秀,一齐上来伺侯,一个安坐,一个奉茶,一个递扇,一个接帽,闹得秦玉阳小道士手忙脚乱。
这中舱极其宽大,舱壁光滑如镜,四周皆是花梨几椅,中间一张大理石红木雕八仙的方桌,上面摆满各色干果蜜饯,都用黄澄澄的高脚金盘盛放。
杜采频这时已换了装束,下穿玄色黄缎的散脚裤,上穿玫瑰色紫采丝百蝶的夹袄,松松挽一个马髻,螓首蛾眉,粉面生春,颜如三春之花,腰如九秋之柳,说不尽那一股婀那娇艳的风流体态。
秦玉阳忘却身在何处,怔怔的看着杜采频说不出话来。
杜采频自幼行惯江湖,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忸怩。这时看秦玉阳高挑身材,通开鼻梁,虎目含情,似笑非笑,另有一种美男子的魅力,不觉心头一阵荡漾,羞得低下头去“卟哧”一笑道:“你傻看什么?”
这一声,才将秦玉阳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一慌张带翻了一碗茶。
四个丫环一齐掩口匿笑着,上来收拾。
奏玉阳暗暗警惕,怎的如此颠三倒四?
杜采频也正了正脸色,叫丫环传言出去道:“请孙总管来见秦相公。”
原来“五福庄”杜家,在这条大江上有三个总管,专门料理买卖船只,这孙总管是东路总管,各叫孙立生,水底功夫,极是了得,世故经验,更是老到,见了秦玉阳,极力的奉承了一番。
谈至天黑,摆上酒来,肴馔极其精致。
酒罢,秦玉阳告辞,孙立生另发了一号大船,供秦玉阳乘坐。
等他一觉醒来,只听水声哗哗,已是拔锚起行了。
第二天一早,杜采频命丫环来请他过船,早已备下精致早点。杜采频一面殷勤劝他食用,一面不断问他夜来睡卢安稳等等,一缕情丝,牢牢定了在这武当小道士身上。
从此,两人日夜形影不离,晚上亦要到三更过后才依依分手。
一团熊熊爱火,愈燃愈烈,有如一道爱的洪流,巨大的冲击力量,谁也无法抵御。
这一夜,已是从宜昌启程的第七天。
船泊白帝城下,一钩新月,照着滚滚江流,数声猿啼,令离人凄然泪下。
但是,在秦玉阳和杜采频,却是另有一番天地,他们在杜采频的中舱之中,熄了灯,并坐在一起赏月。
江风吹来,微有寒意,秦玉阳握着杜采频的手道:“有些冷?”
杜采频幽幽答道:“不,我心里躁热得很,倒好像是三伏署天。”
秦玉阳笑道:“真奇怪,我心里也一样。”
他们都知道,心里热辣辣为的是什么,但谁也不肯明明白白说出来。
秦玉阳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还俗了的好。”
杜采频知道他的用意,轻轻说道:“你现在不等于还俗了吗?而且。”
她想说:而且,道士也并非绝对不准娶妻生子,还俗不还俗,又有何妨?但是,她终究不好意思说出来,回眸浅浅一笑,在月色下,越显得又颊凝酥,清丽绝伦。
秦玉阳心头甜甜的十分甘美,握着她的柔荑,轻轻放在鼻下,一股少女的肉体芳香,中人欲醉。
他踌躇满志的笑道:“现在说来,我真该感谢掌门师伯的成全呢!”
杜采频瞟了他一眼,薄嗔道:“说的什么怪话?”
秦玉阳道:“若非掌门师伯将我逐出门墙,我怎能有缘遇到你呢?”
杜采频这才明白,心里十分舒服。
她向他偎紧了些,躲在暗处,心里在吟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秦玉阳如醉如痴,默默的享受她的深情。
斗转参横,三更将尽。
秦玉阳心头如打翻十七八只吊桶一般,不知该不该告辞回船?
天人交战,扰攘不宁。
终于,他毅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回去了。”
话一出口,但觉杜采频圈着他左臂的手,反而紧了一紧。
他刚心急一动,杜采频却又松了手,他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船上。
两船相并,他的床和她的床,只隔了两层舱壁。
秦玉阳那里睡得着?
一闭上眼,杜采频宜喜宜嗔的春风面,袅娜生姿的杨柳腰,不住在他眼前晃动那一双深情款款,似乎曾会说话的俏眼,正在黑暗中注观着他。
少女幽幽白,甜甜的,任何龙涎鹤舌,澜麝旃檀所不能比疑的肉体芳香,不住飘浮在他的鼻下。
他像她所说的“心里躁热得很”踢开秋香罗薄被,仍不管用。
“格”的一声,他推开了床头的舱壁,淡淡的月色,清冷的江风一齐送到枕边。
他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忽然,他听得对面也是“格”的一声。
一眼望去,淡月朦胧中,一对眸子像黑宝石样在闪动。
低低的送来一声令人回肠荡气的叹息,杜采频问道:“你还没有睡么?”
秦玉阳用内家功夫,练音如丝,答道:“我睡不着,你呢?”
仕采频慵懒的答道:“我也是。”
秦玉阳突然激动,一颗心像要跳出喉咙口似的,微带颤抖声的说道:“咱们再谈谈好么?”
没有回答,好久好久没有回答。
这一问,女孩儿家是答不出来的。
秦玉阳撑起半个身子,轻轻说道:“我来了!”
一式“渴骥奔泉”身子平窜出去,越过这个船窗,进入那个船窗,船身稍微一晃,就似江涛轻打一般,无人知觉。
杜采频的船窗,又是“格”的一响,关得紧紧的。
月斜楼上五更钟,杜采频忽地惊醒,抬起皓腕,理一理散乱在枕上的青丝,轻轻推醒秦玉阳,叫道:“玉哥,玉哥!”
秦玉阳一惊醒来,低声说道:“我该回自己的船了。”
牡采频拿他的手贴着自己颊上,眼含珠泪,默默无语。
秦玉阳怜惜的问道:“频妹,你怎么啦?”
杜采频伏在他肩头说道:“玉哥,我可是什么都绐你了,如果你撇下我不管,这滚滚长江,就是我葬身之地。”
秦玉阳着急的答道:“频妹,你怎么说这话?如果我秦玉阳有朝一日,对频妹你变心,就叫我死在祈焕艺的青霜剑下!”
杜采频听他睹下这样重咒,芳心一宽,不自觉的绽开笑容。
秦玉阳又将她一把搂住,软玉温香,实难割舍,但天色将明,不容留恋,只好深深一吻,仍回自己船上。
从此,杜采频对秦玉阳,眉梢眼角,又另是一番情致。有时避开旁人的耳目,偷说几句知心话,只恨不能畅所欲言。
温州西门外。
官道上四骑骏马,蹄声得得,疾行如飞。
四骑马上,前两个短衣快靴,大家庄丁打扮,后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猿臂蜂腰,气宇轩昂,女的容颜映丽,隐隐然已有少妇的风情。
不一会,从官道往左折入一条青石甬道,两旁松枯成行,极其幽静。走完甬道,一片广场,矗立着一带庄园,背倚忠山,映带清溪,气派极其雄伟。
这庄园的墙垣,已微现青苔,想来建造至今,已有年代,但是门楼甚新,看上去完工不久。
这座庄园正就是杜莱江的“五福庄”门楼被“俊剑王”祈焕艺盛怒之下,一招“木兜罗”劈垮以后,重行改建,故而新旧之迹宛然。
前行的庄丁,抢先下马,等后面一男一女到庄,上前接过马匹自去。大门口原有七八个庄丁,一齐上前请安,说道:“姑娘回来了!”
姑娘是杜采频,手指秦玉阳道:“这位是秦相公。”
众人纷纷上来行礼,秦玉阳早已听了杜采频的嘱咐,从身上摸出一个红纸封袋,内藏全国十八省通行,山西票号第一家“晋裕”的银票二百两,交给一个老年壮丁,嘱咐他分散与众庄丁。
这时,三个青年壮士迎丁出来,但都是身带残疾,一个断了右手半支手掌,一个左手缺去小指,一个瘸腿。
这三人正是杜莱江的三个弟子“小青狮”刘琪、“粉面灵猿”池中龙“弱水蛟”蓝日祥。
当下,杜采频将秦玉阳替三位师引见,各自见礼寒暄,来到大厅落坐叙话。
秦玉阳将比剑惹祸,逐出门墙之事,细说一遍,并将祈焕艺大骂一通。
刘琪的手掌,蓝日祥的大腿,皆伤在祈焕艺剑下,池中龙左手小指虽是蓝日祥的误伤,但也由于祈焕艺那一招“驱猿拒鹤”之故。因而这时一提祈焕艺,也都恨声不绝,刘琪右掌一断,武功半废,脸色更是凄惨狞厉。
秦玉阳却是不服输的神情,大声说道:“祈焕艺‘龙形九剑’虽厉害,招数到底只有九式,明儿个我向三位师哥讨教讨教,咱们琢磨一套特别招式,联手破他的‘龙形九剑’,未当没有取胜之望。”
这一番话,说得杜门三徒,大为心动。
杜采频也趁机替秦玉阳拉拢道:“真的。武当派的‘虚无长生剑’,名满天下,秦爷对我三位师兄,可别见外藏私。”
秦玉阳赶紧说道:“那里,那里!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得好好儿请三位师哥指点。”
刘琪等三人心想,秦玉扬虽然不敌祈焕艺,起码也拆了上百招,自己与祈焕对敌,见面要不了三招就败下阵来。足见得秦玉阳的功夫比自己高得多,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
这天谈到深夜,秦玉阳对刘琪等人,一口一个师兄,态度极其亲密尊重,兼以武学一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得杜门三徒,对他都有好感,更是因为祈焕艺是他们四人的公敌,越容易谈得投机。
至于杜园下人,因为他出手毫爽,态度和蔼,自然也十分尊敬这位秦相公。
因此,奏玉阳在杜园作客,十分愉快,每日里与刘琪等人谈艺沦剑,倒也逍遥自在。
唯一的遗憾是与杜采频交谈的机会不多,就是谈话,也只是冠冕堂皇的寒暄,满腔浓情蜜意,只有各自对花坠泪,封月长吁!
时间像流水般,转眼一个半月过去。
这时已是岭云烘日,野树无风的三伏天气。
一天午后,忽然倾盆大雨,暑气顿收,秦玉阳连宵苦热,夜不安眠,这时枕罩生凉,午睡极是酣畅。
葛然间,听得一声轻响,习武之人,功夫越高,耳目越灵,秦玉阳早巳惊醒,抬眼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只见书桌边俏生生站定一人,淡蓝罗衫,双蜂微隆,冰肌无汗,樱唇含笑,正是日夕相思的杜采频。
秦玉阳一跳而起,探首看看窗外无人“砰”一声推上房门,一把将杜采频拥在怀里,如火双唇已自凑了上去。
杜采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着急的轻叫道“不,不,让人看见。”
也不知是她女人力弱,还是半推半拒,终于让秦玉阳长长一吻,聊解相思之苦。
杜采频这时也沉醉了,丁香微度,星眼半饧。但就在秦玉阳神魂颠倒时,杜采频突地一推,挣脱他的怀抱,似嗔非嗔的恨声说道:“你再闹,我马上就走!”
秦玉阳陪笑道:“别走,别走,咱们好好坐着说说话。”
杜采频道:“现在可没有功夫说话,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快穿衣服,我在厅上等你。”
说罢,理一理鬓发,扯一扯衣襟,翩若惊鸿的走了出去。
秦玉阳回想那一吻,独自余味津津,定一定神,穿好长衣,来至厅上。
杜采频一见他出来,转身向外走去,秦玉阳紧跟在后。
门外,庄丁早已备好两匹马,执鞭相候?
二人认蹬上马,杜采频从庄丁手中接过丝鞭?嘱咐道:“三位爷回来,就说我跟秦相公逛玉蟾山去了。”
说罢,一领丝缰,首先跑了下去。出了甬路,进入官道,放开四蹄,往西疾驰。
此时雨后新云,千山含翠,十分凉爽,但是三五里路跑下来,杜采频亦已微感身子发热,勒一勒丝缰,缓缓而行。
秦玉阳当下一使劲,上前数步,与杜采频并辔联骑,在马上问道:“你带我去见什么人?”
杜采频面容严肃的答道:“我父亲有个朋友,要看看你?”
秦玉阳又问道:“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杜采频道:“我叫他冯大叔,你跟我叫就是了,说话要小心些。”
秦玉阳更诧异,说道:“怎么个小心?”
杜采频微一沉吟,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了。”
秦玉阳心下非常奇怪,但再问杜采频,她不肯多说,只答道:“以后你会知道。”
过了一会,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哦,我带你去见冯大叔的事,你可别跟我三位师兄说,他们不知道有冯大叔这个人。”
这话越使得秦玉阳狐疑满腹,暗暗加了戒备。
但是,他也另有一股兴奋之感。
不一会,杜采频带马转入一条岔路,竹林茅篱,路径甚是曲折逼窄。
竹林深处,一户人家,粉墙剥落,似是败落的臣室,杜采频下马叩门,出来一个伛腰驼背的老头,说道:“请进来吧!冯大爷已等了一会儿了。”
杜采频也不答言,一打手势,叫秦玉阳把马牵进院里,领着他曲曲折折,走进一个月洞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墙垣极高。
北面是一座假山,杜采频领着他穿了进去,里面尽是一间石室。
石室中明晃晃点着两枝粗如儿臂的白蜡烛,一张虎皮交椅,上坐一人,年约六旬,生得极其魁梧,脸上花白虬髯,连鬓而下。这一团茅草似的虬髯之中,露出一张海口,一只鹰爪鼻子,双目深陷,射出两道微带黄碧的精光,相貌生得极其狞恶。
杜采频裣衽为礼,说道:“冯大叔,我把秦玉阳带来了。”
秦玉阳也作了一个揖,说道:“秦玉阳拜见冯大叔。”
那姓冯的大剌剌的点点头,道:“喔,你就是武当派的后起之秀玉阳?”
秦玉阳躬身答道:“说来惭愧,玉阳现在已不算武当门下。”
姓冯的道:“前一阵子我也听说武当掌门鹤年子清理门户,驱逐了一个劣徒,就是你吗?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秦玉阳记着杜采频“有什么说什么”的告诫,便把当初告诉杜采频的经过,照样说了一遍。
姓冯的凝神静听,等秦玉阳说完,问道:“那祈焕艺后来怎么样?他的那把青霜剑盗回去了没有?”
秦玉阳一楞,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心下非常着急。
好秦玉阳,急在心里,表面不露,而且机变极快,从容答道:“玉阳自犯过以后,先在石牢囚禁,第二天一早,由两位师兄押解下山,片刻不许在武当停留,因而祈焕艺是否将剑盗回,玉阳不得而知。不过,后来在宜昌酒楼,听得传言,说是掌门师伯鹤年子,以祈焕艺太过狂妄,扣剑不给,要祈焕艺请他师父一微上人修书来讨,方肯发还。不知此话是与不是?”
姓冯的点点头,似表满意,说道:“频姑娘说你已得武当真传,究不知功夫如何?”
秦玉阳方要谦辞数语,突然眼前一亮,一溜银光,如闪电般直奔面前,心下大惊,待要侧身避过再说。
就这身形将动未动的一刹那,忽地如电光石火般的一个意念浮现在他心头。
这意念让他紧紧抓住,而且立即付之实行。
实行的结果,就是将身躯站立不动。
只听“哧”的一声,一把长剑插入他头旁石壁之巾,剑锋没入石壁近尺,后半截独自微微晃动。
杜采频吓得花容失色,秦玉阳暗叫一声好险,姓冯的却如枭鸟发现腐鼠般笑了起来。
姓冯的笑声一停,翘一翘拇指赞道:“不错!”
杜采频惊魂已定,却还不明就里。
秦玉阳自然十分清楚。
原来姓冯的所露的这一手,名为“荆轲击柱”乃是武当剑法中的绝招,这一招似实而虚,发招之时,拿准尺寸,让开少许,如果对方不明就里,就原有之势向左或向右避开!正好撞及剑锋,自取灭亡。
化解之法,极其简单,就是兀立不动,让来剑自行落空。秦玉阳虽不会这一招,却听师长解过这一招的妙用,因而识得。
当姓冯的出手掷剑,他将动未动之时,猛然想到,这一溜银光,必是姓冯的所发,而其用意,则在试他功力,看准这一点,由“试”字上想出“荆轲击柱”的奥妙,故而兀立不动,亦是拼险应试,不想居然奏功,实属侥幸。
这时姓冯的又说道:“秦老弟请至外面走走我跟频姑娘说句话。”
秦玉阳走出石室,在院子里长长透了口气,想到适个性命呼吸之间的一幕,犹有余悸。
他非常奇怪,这“荆轲击柱”乃是武当至高无上的秘艺,姓冯的由何习知?而且他那出手之快,拿捏之准,没剑之深,功力恐怕不在掌门师伯之下,何以又未听过有这等相貌的一个姓冯的高手?
至于他以绝招相试,明是要试试他懂懂武当的绝学,如是武当高手,纵然不会,也必知道化解之法,若非高手——
若非高手,不明化解之法,自然死在他的剑下!
这姓冯的好狠毒,初次见面,毫无恩怨,就事先一点不加警告暗示,轻易拿别人的性命相试。
秦玉阳越相越心寒,对姓冯的也越来越无好感。
然而,姓冯的试他的功力的目的,又是何在呢?
他知道事态演变,已到紧急时期,前途步步荆棘,要非常当心才好!
他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
忽然,杜采频莲步姗姗,已走出假山,她的脸上有迷茫、兴奋。却又忧虑的神色。
秦玉阳知道这里不便说话,还是不问的好。
两人牵马出门,曲曲折折走上官道,秦玉阳才说道:“冯大叔跟你说什么?”
杜采频道;“咱们到玉蟾山再说。”
两人放马疾驰,到了玉蟾山,让马儿自去溜步,杜采频领着秦玉阳走到山后僻静之处,在一株大松树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杜采频拈着一枝松枝,看着秦玉阳说道:“冯大叔对你很赏识,问你愿不愿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秦玉阳“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杜采频道:“你别‘哼’,我那三位师兄的功夫,他还瞧不上眼呢!”
秦玉阳道:“这一说,他倒真是很赏识我了!但不知他要我做什么?”
杜采频想了一会,答道:“自然是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秦玉阳心头一跳,好难作答。但是,他的机智到底不弱,一沉吟间,已想出一句极好的答语,特意反问道:“你的意思如何?你说怎么,我就怎么!”
杜采频见他如此倾心顺从,用感激欣慰的眼光看着他。但,不一会,眼中的神色,又变得黯淡忧虑,轻喟一声,说道:“还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我可是不十分愿意。”
这让秦玉阳看出她心头的矛盾。
他紧握着她的手,异常温柔诚恳的说道:“频妹,你我两颗心如一颗心,生同衾,死同穴,我一心只望你快活,能够替你解决一些什么困难,因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心里有话,尽管跟我说,咱们商量着办,你信我吗?”
杜采频点点头道:“我怎么不信你,我不信你,也不会这样待你了。”
秦玉阳赶紧接口道:“我知道的,我不过问一问。我在想两件大事,第一件,我该托什么人来求亲,把咱们的事早一点办了。第二件,我得想办法替你父亲洗刷冤枉。”
杜采频倏然动容,眼中惊恐之色,倏现即隐,但是秦玉阳已看得明明白白。
杜采频这时缓缓说道:“第一件容易,我自己可以作主,等把你安顿好了,我托人出来办。第二件。”
秦玉阳道:“江湖上对你父亲的批评都不大好听,起初,我也信以为真,到了这里才知道,你父亲真是仁义参天,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谁想到不但死得那么惨,而且还替人背了黑祸,可真是没天没日的大冤枉!”
语未及半,杜采频已是玉容惨淡,眼含珠泪,听他说完,颤声急促的说道;“只要你明白就好,想不到江湖上也还有句公道话!”
说到此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秦玉阳义愤填膺,极力劝解,等她收泪以后,才又说道:“光我知道你父亲也还不行,咱们得替他老人家洗刷冤枉。”
杜采频拭泪摇头道:“指使我父亲杀祈焕艺父亲的。到底是谁,连我也不知道。而且——,唉,好难办唷!”
语涉迷离,秦玉阳深为失望,把整个事情,极快的在心里想了一遍,问道:“那么祈焕艺的母亲呢?到底在不在世上?”
杜采频这时心中为悲痛的充塞,神智昏瞀,而且秦玉阳已为她所完全信任,因而不暇思索的答道:“在,我也是等我父亲故世以后才知道,她待我真好。”
说到这里,杜采频眼中流出孺慕留恋的光采,直瞪瞪的看着远处,自言自语的接下去说道:“她待我跟自己女儿一样,我从小没有娘,现在才知道一个人有娘是多么有福气?我几时带你去见见她,她一定也喜欢你!不,不能,她说过不许让人知道,我无论如何得听她的话。她什么都跟我说,就是她的身世隐痛,支字不露。真可怕,唉,江湖道上的冤仇牵连,要几时才能了结?玉哥——。”
杜采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眼恐惧厌恶,身子都有些站立不住,女孩子娇弱的天性,完全流露,秦主阳赶忙伸过手去,重重握着,在她耳边柔声道“频妹,别怕,我在这里。”
她的手是冷的,语声颤抖,怯怯的仰望着秦玉阳说道:“玉哥,咱们从此别在江湖道上逞能,找个冷僻的地方躲着,安安闲闲的过一世吧!”
秦玉阳点点头:“我答应你,过几天我偷偷去找我师父,掌门师伯为了武当门规,不得不把我赶出来,我师父可还很疼我,我求求他老人家,请他替咱们的婚事作主。”
杜采频一叠连声的答道:“就是这么办,就是这么办。”
这时,夕阳已经卸山,两人立在松树下,晚风中,心中各有悲喜交集的复杂情感。
两骑牲口是养惯了通人性的骏马,蹄声得得,缓缓行来。似是催促主人回家。
秦玉阳执住辔头,让杜采频上了马,自己也跨上一骑,丝鞭一扬,在斜阳影里双驰而去。(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