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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激动,大声叫着:“猛哥!”
一面叫,一面我就向前奔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行动十分不合规矩,猛哥打出了他族长身分的旗号,就该由峒主隆重迎接。
我奔出去的时候,蓝丝拉了我一把,却没有拉得住。当然,后来谁也没有见怪,因为猛哥一认出了是我,那是意外之喜,还去理会规矩是怎样的?
我叫着向前奔去,来的三个人都呆了一呆,接着,猛哥也大叫了一声:“卫斯理!”
他也向我奔了过来,我们飞快地拥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分开来,互相仔细看着对方,再拥抱。好几次;都各自激动之至,才吁了一们气。
猛哥的汉语,说得流利之极:“真是神了,卫斯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笑道:“说来话长。”
猛哥一沉脸:“你到苗疆来,也不来看老朋友。”
我摇头:“这里离你们那边,少说也有三百里,没事,来打扰你干什么?”
峒主和十二天官围了上来,这时他们才真的相信我认识蛊苗的族长,而且关系非同小可,可以完全不照规矩来行事。他们的神情,自然也佩服之至。
我替猛哥引见峒主和十二天官,十二天官的来历,很是隐晦,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喜欢人家提起他们的来历,所以只说他们是峒中十分重要的人物,从十二天官的神情看来,对我的介绍,相当满意。
接着,我向蓝丝招手:“小蓝丝,你过来,你在外国学降头,非好好向猛哥叔叔请教不可。”
我这两句话虽然简单,但是已把蓝丝的姓名、身分,全都介绍了出来。蓝丝笑容满面,来到了近前,向猛哥行了一个礼:“所有降头师,都知道猛哥叔叔的大名,而且衷心佩服。”
猛哥一面打量蓝丝,一面回答:“降头大师大客气了,我们相传的蛊术,远不及降头术的博大精深——’
猛哥打量蓝丝,当真是由头到脚地打量!以他的身分年纪,也不必对蓝丝太客气,所以他一面说,眼光自上而下地移动。
当他的视线,落到蓝丝的大腿上的时候,他陡然住了口,在那一刹间,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虽然那种古怪神情,一闪即逝,可是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相信也没有逃过蓝丝的眼睛。
由于猛哥那种古怪的神情来得如此突然,使我相信,他是看到了蓝丝大腿上的刺青的缘故。
猛哥虽然立刻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可是我却没有听进去,因为那时我正在想:“猛哥看到了蓝丝大腿上的刺青,为什么会那么惊讶?是不是他知道什么内情?”
蓝丝大腿上的刺青,一边是一条吴蚣,一边是一只蝎子,视着她白生生的腿,看来虽然十分怪异,但是猛哥的吃惊,当然和温宝裕第一次见到蓝丝时的吃惊不同。
蜈蚣和蝎子,全是蛊术的主要内容,猛哥身为蛊族的族长,若是见了她们会吃惊,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十二天官在河上发现蓝丝的时候,也曾因为她腿上的刺青,疑她是蛊神的女儿。那么,蓝丝和猛哥之间,是不是有些关系?
猛哥的突然出现,已经是意外之极的事,他一见到了蓝丝之后,反应如此奇特,更使我的心中,充满了凝问,以致令得脑中发出“轰轰”的声响来,没有听到猛哥接下来所说的客套话,只是看到蓝丝在刹那间,也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显然她心中也有许多话要间。
我向蓝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我所觉察到的和你一样,请她稍安毋躁,一定会在猛哥口中,问个水落石出,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蓝丝接受了我的眼色,她俏脸煞白——因为猛哥奇怪的反应,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那是她一直在耿耿于怀的事,自然难免紧张之极。她脸发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来也就格外漆黑。
我再向猛哥引见良辰美景,猛哥大是奇讶。良辰美景人见人爱,猛哥向她们伸出双手来,她们连想也不想,就各自伸出手来,和猛哥相握。
猛哥握住了她们的手,用力连摇了三下,大声道:“太有趣了。”
等到猛哥松开手之后,仍然在喷喷称奇。我心知猛哥不会无缘无故和她们握手,必然是在握手之际,替她们下了什么对她们大是有利的蛊,令她们得到了大大的好处。
可是问良辰美景有什么感觉,她们却也说不出来,问猛哥,猛哥只是笑而不答,默认了之后,却不说出详细的内容来。只说:“她们明知我是蛊族的族长,向她们伸出手去,她们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和我握手,这份勇气就很惊人了。”
我不禁哈哈大笑:“这也值得称赞?有我在一旁,你会把她们怎么样?”
猛哥坚持:“她们连想都没有想,那就不容易。”
我没有和他再争下去。
当时,我最后招手,令红绫走过来,对猛哥道:“你再也想不到,这是我女儿,自小被人带到了苗疆,是由一群灵猴养大的。”
猛哥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开始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接着,他问:“灵猴?就是在高山绝顶生活的那种?听说是神仙蓄养的?”
猛哥的这一句话,令得红绫大是高兴,连连点头。
猛哥向我望来,显然是想知道进一步的情形,我不禁长叹一声!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何等复杂,怎能一下子说得明白。我叹了一声之后,摇着头:“一言难尽,但总会说给你听——你迟来一步,也见不到我,我有极紧急的事,赶着去办。”
猛哥一伸手,拉住了我:“我的事也很紧急,你可得帮我。”
猛哥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焦切,而且,又不由自主,向蓝丝望了一眼,蓝丝的反应是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可是分明震动了一下。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猛哥身为蛊苗的族长,在幅员千里的苗疆之中,可以说是任他驰骋纵横的,他会有什么困难的事?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竟然也一声长叹:“说来话长。”
刚才我说“一言难尽”他这时说“说来话长”看起来,我们两人难兄难弟,竟像是约定了的一样。
峒主直到这时,才插上了一句话:“请进峒喝酒。”
猛哥点了点头,仍然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了。你要帮我。”
我很想听听令猛哥为难的是什么事,也想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人,更肯定他和蓝丝之间,必定有点关系,这一切,我都想弄清楚。可是这时,我最心急要做的事,就是去找白素。所以我道:“好,可是我也要找人,事情更急,你和我一起去。”
看来,猛哥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别的都没问题,所以他连连点头。
我于是有了新的部署:“蓝丝对附近的地形熟,和我一起走。良辰美景和红绫留在蓝家峒,意见不合,尽可以吵架打架,可是不准说走就走,要等我回来。”
我以为我的分配很具权威,却不料良辰美景首先叫了起来:“不行,我们本来就只说来几天的,还要赶回去上课。要是你像白姐姐那样,一去好几天,我们怎么办?你要带我们走。”
我双手一摊:“没有交通工具,你们怎么走?”
良辰美景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你带我们到那山头去,那里不是有一架直升机吗?我们就驾那架直升机离开,也耽误不了找人。”
我一想,她们的话有道理,就点了点头。那时,我看到红绫哮起了嘴,一脸不情不愿,我指着她:“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红绫道:“我也要去。”
我沉声道:“你去于什么?”
红绫说了一句我再也想不到的话,却令我绝对无法再拒绝她,不让她去。
红绫说的是:“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刹那之间,我鼻子有点发酸,天下决没有不让女儿去找妈妈的道理。而且,白素若是看到了她,一定会十分高兴。所以,我又点了点头。
在我又点了头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新部署”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些小女孩,都各有自己的想法,绝不容人越阻代疱。
当下,我们一起向峒内走去,我告诉猛哥,我们要去找白素。当猛哥看到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时,并没有什么奇怪——他近年来常离开苗疆,见识和一般苗人不同。猛哥带来的两个随从,无法挤得上直升机,只好留在峒中,峒主和十二天官自会殷勤招待。
挤进了直升机,猛哥在我的身边,四个少女挤成一团。蓝丝显然心事重重,一言不发,良辰美景也很沉默,红绫一向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对她来说,语言其实还不是她的生活内容。所以,在飞到那个山顶的途中,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说的是我何以要去寻找白素的来龙去脉,那是说给猛哥听的。
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来叙述,把一些枝节,都略了过去,猛哥听得十分用心。
我还没有讲完,就到了那山顶,直升机还在。放下了良辰美景,看她们驾机离去,又跟了她们一会,估计没有问题了,猛哥反倒开心:“我们怎么开始找?一点头绪也没有,唉,再没有比什么头绪也没有,却要找一个人更麻烦的事情了。”
猛哥曾说过,他在找一个人,已找了很久,求我帮助,可知那找人的事,给了他不少困扰,所以这时,才有感而发。我顺口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猛哥苦笑:“一个男人。”
他略停了一停:“我只知道自己要我的,是一个男人,那也是我估计的,应该当然是一个男人;可是这男人是长是短,是圆是扁,是老是少,我一概不知。”
猛哥的话,听得叫人糊涂之极,我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在再问他:“你找这个男人,找了多久了?”
猛哥苦笑:“超过十年了。”
他这个回答,倒令我着实吃了一惊,我吃惊的理由,并不是他找了那么久还找不到——莽莽撞撞的苗疆之中,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只怕一百年也未必找得到。
令我吃惊的是猛哥的毅力——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可是还在继续找。由此可知,他要找的这个人,关系重大之至。
心中疑问再多,也不如当务之急重要,所以我决定暂时别问,只是驾着机绕着蓝家峒飞,蓝丝全神贯注,用望远镜向下搜寻。
猛哥见我没有再问下去,他也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这些年来;我每年有一大半时间,在苗疆周游列国,到的地方可真不少,也曾和棵棵入打过交道,听说过烈火女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好久没有烈火女了。”
猛哥皱着眉:“可是,不但是上了年纪的,连年轻的棵棵入,都相信烈火女是神仙指定的,会给他们带好好运气——去年,我就在一个很隐秘的山谷,看到棵棵人把许多十五岁的少女,集中在一起,希望在她们之中,有一个会忽然身上冒出火来,可是没有能成功——没有神仙施法,人身上哪能无端冒火?”
我听得心中一动,我曾假设所谓“冒火的神仙”是外星人,那么,烈火女的效替转换仪式,根本就是外星人所安排的了。
如今这种现象不再出现,唯一的解释,就是外星人已经离去了。而外星人的来去,使用的交通工具,就是那种扁圆形的宇宙飞船。
白素告诉十二天官,说她发现了会冒火的人,是不是她又发现了外星人的行踪呢?
如果是,那就难怪她涉险也要弄个明白——这外星人,和陈大小姐的下落有关,而陈大小姐是她的母亲。猛哥对苗疆的事所知极多,我要他再多说引进有关烈火女的事,猛哥的话,当然是出于我的意料之外,至于极点。
他道:“我和棵棵入没有什么来往,棵棵人相信他们自己的烈火神——多半就是会冒火的神仙,也就不像其他苗人那样热中于蛊术,我对烈火女所知有限,只知道知道是听我父亲说的——”
猛哥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说出了我再也意想不到的话来:“我知道有一双汉人男女,曾在烈火女的山侗中住过一个时期,好像还生了孩子——”
我一听到上半句,整个人已经直跳了起来,头撞在直升机的舱顶匕,发出了老大的巨响。
这时,在机舱中除了我和猛哥之外,还有蓝丝和红绫。事情和红绫有更大的关系,但是她由于生长环境的缘故,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十分重视。倒是蓝丝,是知道了所有经过的。
所以,在我大吃一惊之际,蓝丝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来。
猛哥大是诧异:“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我喘着气:“不。不。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感到太意外了。”
当时,事情突如其来,所以我才感到意外,后来静下来想一想,也就知道,那是必然的事。阳光上司当年在苗疆威名赫赫,猛哥是苗人,听他父亲说起过阳光土司,也不是什么奇事。
当时,我大口喘了几口气之后,就反问:“那汉人叫阳光土司?”
猛哥“啊”地一声:“你也听说过?这人姓白,是一个大大的好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刚想告诉他,我和阳光土司的关系,他又叹了一声:“唉,再也想不到,这个人会累得我在苗疆奔波了那么多年。”
猛哥的这一句话,当真听得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猛哥口中的“这个人”自然是指阳光上司,也就是白老大而言。白老大带着一双子女离开苗疆的时候,猛哥就算和我同年,那年他也不过三岁。
而白老大自那次离开苗疆之后,好像再也没有再来过,那么,又何以能累得猛哥在苗疆奔波超过十年呢?
猛哥应该是连白老大都没有见过的,真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猛哥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事情大有意料之外的地方,他盯着我,再问:“有甚么不对?”
我吸了一口气,示意蓝丝过来驾直升机,又教红绫怎样使用望远镜,告诉她一有发现,就应该怎么做。红绫很高兴她有事可做。
我钻到了舱后,示意猛哥来到我的身边,我道:“有些事,太凑巧了,一定要弄清楚。”
猛哥看出事情严重,所以速速点头。
我先道:“猛哥,你说的那个阳光土司,姓白的,是一条好汉,那是我的岳父。他的女儿,就是红绫的母亲,白素,也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猛哥听了,张大了口,神情如在梦幻之中。
我又道:“他带着儿女离开苗疆很久了,怎么会累你在苗疆奔波了那么多年?——
猛哥又呆了半晌,才感叹了一句:“世界真是小,真的,世界真小。”
我这时实在心急无比,因为我以为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之后,白老大的角色,应该已经淡出了,怎么还会有他的份儿?
猛哥又叹了一声:“事实上,不能说是他累了我,可是事情和他有关。”
我吸了一口气,等他作进一步的解说。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五只指甲,竟然呈现五种不同的颜色。
他道:“这姓白的好汉。”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江湖上都尊称他‘白老大。,”
猛哥点了点头:“白老大早年,曾到过苗疆,想寻找传说中的苗疆宝藏。”
有这件事?我并未听说过。可能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实在令他大伤心,所以他一并不愿提了,而所谓传说中的“苗疆藏宝”那和传说中的所罗门王宝藏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事,不心深究。
我有兴趣知道的是:“这是哪一年的事?”
猛哥连想也不想:“是我出生那一年。”
他望向我:“我和你同年,当年在苏州,我们曾经说起过,”
(我和猛哥相识是在苏州——是的,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那个苏州,想不到吧,那是许多年之前的事,记述在“蛊惑”这个故事之中。)
我迅速地想着,原来在白素出生的三年之前,白老大已经进过苗疆,那应该是他大闹哥老会总坛之前两年的事,可知他对苗疆十分熟悉。一想到这里,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来。白老大有一只翠绿色的甲虫,说是蛊苗的东西,他把那绿色的甲虫送给了陈大小姐,陈大小姐又让人把它带到了成都,给她妹妹当五岁的生日礼物。
我曾见过那只甲虫——陈二小姐带着它来看我们,请求我到苗疆来帮她找陈大小姐。由于当时,我们怎么也无法想到陈二小姐和白素之间的关系,所以就没有答应,陈二小姐和那位姓何的壮士,不告而别,后来也就没有了他们的音讯。
那只不知名,也不知有甚么用途的翠绿色甲虫,白老大一定是得自蛊苗的了。
猛哥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白铜盒子来,打开给我看。盒子中就有一只翠绿色的甲虫在,和陈二小姐曾展示给我看的那只一样。
我点头道:“对,就是这一种。”
蓝丝正在驾机,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却失声道:“啊,这是这是‘一愿神虫’?”
我曾问过蓝丝,那种翠绿色的虫代表甚么,她的回答说是不知道,因为各种各样的昆虫,应用在降头术和蛊术中大多了。这时,她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叫甚么“一愿神虫”那一定表示这种虫大有来历。我知道蓝丝是这方面的行家,她自己就曾送过“引路神虫”给温宝裕。
猛哥扬了扬眉,赞上一句:“好眼光。”
蓝丝望了我一眼,欲语又止。猛哥道:“不是‘就是这一种’,而是‘就是这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