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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申通主持夏绥后,扶持贺墨池对抗武曹,武曹则转而扶持贺果儿,以图分裂贺氏势力。不过这个贺果儿倒也是个血性男儿,他没有忘记父亲被杀的仇,对武曹是阳奉阴违,拿钱不办事。武曹和李秀元对他是又拉又防,他在绥州很孤立,与他走的近的只有参将独孤维伟。这个独孤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凭着调的一手好羹,被原来的夏绥节度使连庸看中,派在绥州充当自己的耳目。”
刘璞赞道:“很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绥州城这团乱麻被你三言两语就理请了,不简单,不简单呐。”
诸将纷纷称赞,只有副将少南通不服,他虽只有十九岁,却已随刘璞征战多年,虽男生女相却智勇双全,对行军阵法十分熟悉,听一个羊弘扬说的头头是道,有心要难为难为他,于是冷着脸问羊弘扬:
“不知银州城的城墙多高多厚,”
“城呈方形,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城高四丈,基宽一丈七,夯土板筑,城门及四角有包砖。城上每隔五十丈有一城垛,可藏兵三十人。”
少南通听了这话,哑口无言,刘璞捻须望着他,眉目含笑。在少南通看来那笑却像剜肉的刀,割的他浑身难受,他吞了口口水说:“这城这么高,没有器械可不好打,要拖着器械,路就走不快,一击不中,援军四合,怕就被动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诸将的心坎上,四丈高的夯土城墙,需要携带攻城器具,且并不好攻破,这让刘璞颇为踌躇,若是携带攻城器具,必然会影响行军速度,跟要命的是自己手上根本就没几件像样的攻城器械!在草原上以野战为主,注重野外机动,原先在大海子城下制造的那些攻城器械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后因为要攻城,临时又打造了一些攻城器械,一则是时间紧,二来缺少工匠,最主要的是攻打的都是些小城小镇,用不着太精良的攻城器械,因而自己手上根本就没几件像样的攻城器械。
经历过大海子城的洗礼,刘璞心里很清楚,光凭视死如归的勇气是无法攻取重兵防守的坚城的。人的血肉之躯是无法趟过那道用箭雨、滚石制造的死亡之墙。
也许可以等郑华英来,他那里总不缺乏稀奇古怪的攻城器械,但李煦已经明确告诉他此番南下不会有援军支援。退一步说,即便郑华英来,他也未必肯把到手边的一件大功劳拱手让人。席卷三镇九州的战略不仅关系自己的脸面,也关系麾下这支军队的前程。
“这城有没有什么弱点。”刘璞抱着万一的希望。
“有!”羊弘扬肯定地回答道,双目晶晶发亮。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放在桌案上,地图上画出了银州周边百里之内的所有城、镇、墙、堡。尤其以银州城的兵力布防图最为详尽,这让刘璞大为感慨,对羊弘扬的好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城墙全为板筑,但却是分期筑城的。”这句话的意思刘璞自然明白,板筑土墙一旦风干,坚硬程度不亚于石头,但这种土墙也有缺点,那就是不同时期筑起的土墙连接处一定有缝隙,这缝隙就是城墙最脆弱的地方。
“这里,这里,还有这,都有连接缝,用破城槌很容易攻破。”
“哦,还是要用攻城器械。”刘璞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失望。
“将军若嫌带攻城器械太麻烦,还有一个办法。”羊弘扬一语道破了刘璞的心思,这让他颇为吃惊,但迅速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
“什么办法?快说!”
“这条河名叫张水,这篇区域名叫张泉宫,是前隋炀帝的旧行宫。已经荒废多年,如今是草料场。”羊弘扬指着银州城西北角说道,张水由西往东流淌,由银州城的西面城墙穿墙而过,流入城内,打了个湾又由北面城墙流出,这个弯角正好在草料场内。
“你是说顺水而入?”
“不错!”羊弘扬对刘璞能这么快就明白自己的意图十分钦佩。
“可是水门上没有拦水栅栏吗?”
“有,而且是生铁铸造。”羊弘扬肯定地答道,他见刘璞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立即话锋一转,“但是生铁已经朽坏,大力士执锤一锤可破,属下派人下去试过,进出两便。”
刘璞摇了摇头,忽而捣了羊弘扬一拳,板着脸训道:“以后跟我说话,不许大喘气。”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把羊弘扬搂在怀里,又拍又捏。
羊弘扬一直矜持地笑着,少南通不服地哼了声:“一条水道能进去几个人,如此弄险不怕贻误战机吗?”刘璞喝道:“你懂什么,这叫兵行诡道。”他向众人说道:“我要是年轻十岁,就亲自带兵进城去,夺去这场头功。”
众将纷纷请战道:“末将愿往。”
刘璞不应答,含笑目视着少南通。
少南通道:“末将愿争这头功。”
刘璞满意地点点头。他的手指离开银州向南游走,绥州、延州、鄜州,最后在坊州停住,再回到银州,跳过八里堡,划了个弧线按在了绥州城上。
羊弘扬见他心意已定,仍出言提醒道:
“吃下绥州,我们就要直接面对邠宁、鄜坊两镇,直接面对关中的神策军,将军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无妨!”刘璞兴奋地说道,指节在银州城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先打银州城,再打绥州,拿下绥州,大事就成了一半。”
正如羊弘扬事先推算的那样,攻打银州城十分顺利。李秀元逞勇好斗,他得知契丹大军突然出现在城东便登上城楼观看,城下只有两个营,五百多人,而不远处的山坡树林里却隐隐有旗帜飘动,李秀元据此判断山坡上有埋伏,遂哈哈大笑道:“刘璞小儿想赚我,我偏不上当。”说罢喝令出征,副将姜浤惊道:“将军既已识破他的诡计,为何还要出城。”李秀元笑道:“他要赚我,我若出战他必诈败。我就将计就计。先胜他一阵,挫他锐气,扬我军威。”姜浤笑道:“将军果然高明,末将预祝将军马到功成。”李秀元大喜,披挂出城。
早在日出之前,少南通就带着五十名精壮士卒泅水进了草料场,躲在草堆里。眼见约定时辰已到,便沿着城墙杀奔西城门,西城外有张水环绕,护城河挖的既深又宽,有水渠联通张水,将门前的吊桥升起后,李秀元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因而只留上百老弱残兵守护。
辰时整,守城士卒突然发现有人在悄无声息地横渡张水,人数有数百人之多,赶紧敲起锣鼓,正要点燃狼烟,少南通一声怒吼杀入敌阵,砍杀了几个顽抗守卒后,余众皆束手归降。少南通打开大门迎接左神武军入城。
东城外,李秀元率城中最精锐的三个营七百余人出战刘璞麾下悍将刘丰,本以为能讨个头彩,振振军威,不想却啃了块硬骨头。刘璞要刘丰佯动吸引李秀元的注意力,以便少南通顺利夺取西门,两面夹击。刘丰老大不愿意,要代替少南通沿水路去攻城,刘璞安抚他说:“李秀元生性多疑,又武勇过人,若派个一般人去,他未必肯上当。虽然是佯动,也要弄得像一些,你不去,那只好我自己去。”刘丰见大哥不肯让步,这才勉强前往,他心里的一肚子气全发到李秀元身上了。
李秀元在副将姜浤面前夸下了海口,不好不胜就退,两个人便在城下厮杀起来。刘璞在半山坡上眼看李秀元神情镇定,双锏沉稳有力,技法娴熟,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一时心生爱意,遂使人暗中叮嘱刘丰不可坏他性命。
刘丰号称“刘双刀”,原是前营第一好汉,双刀所向,无不披靡,而今被刘璞困住手脚,心虽不甘,奈何又不敢违令,只得勉强打起精神与李秀元缠斗。战罢数十合不分胜负,刘璞见二人斗武艺难分胜负,恐久战有失,便命命鸣金收兵。
李秀元与刘丰苦战之下眼看不敌,心中正暗自叫苦,忽听金锣响动,刘丰竟不战而走。他心里暗暗松了口,假意追赶了一阵,便停马准备回城。却不料回头一看,城门上已经升起契丹军旗,心中大为惊恐。
此时,城门打开,姜浤飞马而出,边走边叫道:“将军快走,城被人破了。”李秀元哀叹一声,正要询问姜浤缘由,忽见姜浤弯弓搭箭向自己射来,“嗖”地一支羽箭擦面而过,李秀元大怒道:“姜浤你疯啦。”姜浤冷笑道:“蠢材,我已归顺契丹,劝你也早下马归降。”
说时,城门里杀出一票人马,佯装败走的刘丰也折身杀回。李秀元仰天一声长叹,正欲拔剑自刎。忽有一人断喝道:“将军自己寻死,老母谁来抚养?”李秀元闻言大震,手中宝剑顿时垂了下来,他幼时家乡遭灾,逃难路上父兄病故,姐妹为人贩拐卖,由母亲一手抚养成人,此后不管为贼为官,都将母亲带在身边,尽心尽孝丝毫不敢懈怠。
驻守银州城后,为恐武曹生疑,他特意将妻子留在绥州,独将老母带在身边,令宠妾十三娘服侍,稍有不到便是一顿打骂。武曹以银州城贫瘠,劝他将老人家留在城中享福,李秀元坚持不肯,说:“老娘性子倔强,恐我不在,他婆媳横生龌龊。”一面又私下放风曰:武曹留我母岂非要扣作人质焉,如此做派哪有个做大哥的样子。武曹闻言不敢再劝。
眼见自己老母落入人手为质,李秀元的心立即乱了,他斥骂来人道:“大丈夫争夺天下,死则死矣,何必连累妇孺?”刘璞笑道:“将军是孝义之人,刘某在大漠就听闻将军的威名,一向佩服的紧,若非将士无粮过冬,我也不会南下。得罪之处,望乞见谅。”正说着话,少南通护着李秀元两鬓斑白的老母出城来。
李秀元一看,慌忙下马,拜伏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李母呵斥道:“大统领虽是契丹人,也是朝廷的将军,他如今不嫌弃你肯收容你,你还犹豫什么?半辈子落草为寇,已经让祖宗蒙羞,后半辈子还要跟着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吗?想那武曹何尝把你当作心腹,大敌当前,将你置于险地,临难又不派兵来救你,这是要害死你呀。”她又咕哝道:“我早看出来他对你媳妇意图不轨,明知你在意的是我,却偏偏留着她做质。”
李秀元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慌忙叫断道:“孩儿已经知错。”他母亲道:“你既知错,还不拜求刘将军收容你,难道要我这老婆子替你磕头吗?”李秀元连说不敢,便硬着头皮来拜刘璞,刘璞慌忙扶起,道:“刘某会奏请大统领,保你官复原职。”李秀元道:“将军愿意收容,末将情愿做个马前卒。银州城祈请将军另择良将驻守。”众人皆喜。
刘丰上前来捣了李秀元一拳笑道:“敢在阵前与我交手,又能全身而退的你是第二个。”李秀元惊问道:“那谁是第一个。”刘丰指着刘璞道:“他是第一个。”李秀元闻言对刘璞又敬又惧,伏地叩首,惶恐不已。
刘璞在银州城休整一下午,趁夜色继续南下,李秀元自告奋勇去打头阵。他与武曹结义前,多次交锋,彼此的套路都熟悉,刘璞得他相助,如虎添翼。赶了一夜路,距绥州只剩十八里地,天明各营扎营休整。
在银州城顿兵数日,刘璞兵发绥州,将绥州城团团围住,李秀元禀道:“末将愿进城说服武曹来降。”刘璞道:“李将军虽一片好意,刘某却不忍你犯险,想那城中不过几千残兵,城池又崩坏不修,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就拿下了。李将军此刻进城,多遭武曹毒手。”
李秀元道:“将军关爱之情,末将感激涕零。那武曹与我是结拜兄弟又是连襟亲戚,我去说他,他未必肯降,却也一定不会杀我,所谓围城三面,动摇将心,待末将传达了将军的好意,谅他的心里必然不会坚持,则我军攻城可省去许多周折也。”
刘璞大喜,遂遣李秀元入城。
武曹正在升帐议事,忽闻李秀元来劝降,勃然大怒,作色道:“这厮背主叛国还有脸来,来呀,拖下去斩了。“
旁边有副将乔原拦阻道:“李秀元是朝廷钦命大将,将军无旨诛杀,有悖国法,不如奏明朝廷再加诛戮。“
大将李彤冷笑道:“边帅有专杀之权,区区一个偏将,何必请示朝廷。“
武曹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喝一声:“军中文书何在,即刻拟文上呈大帅判定。”
李秀元没见到武曹就被押进死牢待斩,一时面如土色,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几乎要丢了性命,真是又悔又恨。苦苦地挨到半夜,忽听牢房外有响动,把他吓得一惊,只见两个披着黑斗篷的汉子提着盏昏黄的灯笼走了进来。
在黑牢里关了一天,李秀元被灯笼光刺的睁不开眼,战战兢兢地问:“谁?”
来人答道:“是我。”
李秀元闻声大喜,来者正是武曹,他身边提灯笼的则是副将乔原,李秀元抓着木栅问道:“大哥,兄弟好心好意来见你,你为何面也不见就要杀我。”
武曹道:“你还有脸说我,你来见我,为何不去私宅却来我大营?”
李秀元懵懂不解,乔原道:“李将军误会大帅了,昨日顾申通派了监军李彤来营中,耳目众多,大将军不得不慎重啊。“
李秀元喜道:“这么说大哥并不想杀我。“
武曹道:“若要杀你,我还深夜来见你作甚?”
乔原叹道:“可恨顾申通嫉贤妒能,侵夺大帅兵权,眼看弟兄们就没有活路了,大帅心意已决,要跟杨大帅联手,驱逐顾申通。为民除害。”
刘璞接到李秀元传来的密信,说武曹已决意反水,决意率所部追随刘璞驱逐顾申通,夺取夏绥镇,武曹开出的条件是驱逐顾申通后,授他夏绥镇节度副使兼任绥州刺史、防御使,所部不拆散,不外调,所得赋税不上缴,每年还要拨给军械粮草若干。他死后,刺史和防御使职位传于子孙。
刘璞笑道:“这武曹胃口倒是蛮大的,看起来像是真心归降的样子,于是回笔一一批答,所提条件尽皆答应,只求武曹来大营中一晤。
到了约定的日期,武曹果然来到刘璞军营,还献上一份见面礼:监军李彤的人头,以表自己不二之心。刘璞大喜,挽着武曹的手说:“你是个爽快人,我刘璞也是个直肠子,此次伐夏绥,我部兵力充足,兄无须费一兵一卒,只领军驻守绥州,警戒河东便可,事成后,依约兑现承诺,绝不食言。”
武曹道:“既然两家联手驱逐顾氏,弟怎能按兵不动?弟兵微将寡,打大城大邑,力不从心,打小城小镇绰绰有余。万请将军不弃。”
刘璞大喜,遂与武曹合兵一处,先劝降了成平堡守将李成,南北夹击绥德,贺墨池弃城逃去夏州。刘丰奉命与李秀元、武曹联军攻打夏绥,顾申通稍作抵抗,便弃城逃入邠宁。贺墨池向西窜入朔方境内,被肖世展逐出,武曹自请提兵去追,贺墨池兵败,一家老小两百口被武曹斩杀一空。
刘璞大喜,犒赏武曹、李秀元如本部。问武曹道:“听说宁州重字关的顾神火是将军本家,将军可能说动他倒戈归顺?”
武曹道:“他是我的堂兄,我与他关系莫逆,若我去自然能说动他。只是,重字关距此四百里,中间隔着一座庆州城,纵然说服他归降,也……”
武曹还没有说完,刘璞就笑着接过话头说:“庆州城虽城高壕深,重兵囤积,我若攻它也是顷刻可下,不过统军王艺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我便是拿下城池,也伤不了他的元气,等他与余澄合兵一处,凭借高墙深壕,与我对峙,于我就十分不利了,即便强攻下来,也不免损兵折将。将来阉党反攻,我压力太大。因而,若能攻取庆州前拿下重字关,等于遏制住了王艺南逃的咽喉,等我将他的三万军马一口吞下,看那余澄还有什么本钱?”
武曹道:“重字关的地形是北险南缓,防御北面之敌它是一道险关,防御南面实在是无险可守,我即便说服堂兄归顺,也断然坚守不长久,请大将军示下,我们该何时起事呢。”
刘璞道:“这个无妨,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人通报于你。若立此功,将来你便是邠宁镇的大帅。”武曹惊道:“何德何能,末将……敢不用命。”
为了迷惑王艺,武曹谎称绥州失守,自己带着李秀元、乔原,领千余名残兵败将投奔庆州而去。王艺闻听武曹兵败来投,下令紧闭城门,其子王澜不解。
王艺道:“一山不容二虎,我已老啦,若收留这丧家犬,恐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打发他去找他堂兄吧。”
王澜笑道:“父亲已说他是丧家犬,他就是狗不是虎,怕他什么,迎进城来,一口吞了,聊解**。”
王艺斥道:“你懂什么,我王家能过的体面不就靠手中这点兵马吗?我为何六十多了还挣命活着,还不是要给你们保住这份富贵?你们个个不肖,余澄早就有心图谋我的兵马,倘若收留了武曹,余澄借口要我分兵给他,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这混账的东西。”
王澜挨了这顿训,怏怏而回,到家里就捶东砸西,看什么都不顺眼,也难怪他,奔四十的人了,在父亲王艺的眼里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头上顶着个将军的牌子,手里却无一兵一卒,什么差事都不派给他,每日只让他在身边观政。
父亲老子说军旅大事,非同儿戏,年轻人就要多看多听多悟,才能学到本事,才不会走弯路。等你学成了,父亲我自然会委你差事,你老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份家当迟早不是你的?你着的哪门子急啊。
我不着急,我都快四十了,我俩哥都没活到四十,我能不能活得到还不一定呢,嘿,到时候我死了,您老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王澜踢踢打打回到家,他妻子何氏颠颠地跑过来,满面春风地说:“当家的,有贵客。”
王澜怪眼一翻,呲着牙说:“贵客!我那来的什么贵客,老子手无一兵一卒,在庆州城大街上站着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呀。”
何氏嗔怪道:“你那么大声干嘛,这回来的还真是贵客。”
“真有贵客?”王澜还是不信。
“那还有假,手里有皇帝敕令,长安城来的。”
王澜一听这话,慌的一把推开老婆就望里跑,何氏在后面追:“帽子,帽子,见钦差,能不戴帽子吗。嗨,都是让这印把子给闹的。”何氏咕咕哝哝追进内院,见自己当家的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听宣呢。
何氏怕汉子啐她,慌忙退了出来,合掌告天:“老天爷,咱们家总算熬出头了。”
在攻陷夏州的第四天,刘璞的大军便将庆州围了起来,王艺果然老奸巨猾,他看刘璞远道而来,趁其立脚未稳立即出击,在城东、城北各打了一个胜仗,斩首四百余级,等到左神武军主力来寻他,他则哧溜一下躲进了庆州城里,任你百般辱骂,他只当耳旁风。
刘璞所部不足五万,半数为力夫,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过两万人,这其中有九成以上是骑兵,若论野战,王艺远远不是敌手,但要是攻城战,自己就占不了便宜。王艺正是看中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凭坚城与他对峙,他城里有的是粮草,有的是兵甲,他也不怕刘璞绕过灵州攻打重字关,且不论他能不能打下来,就算打下来,他也守不住。
余澄再不是东西,也不敢坐视自己灭亡,庆州城陷的那一天就是他余澄倒台日。
王老将军坐怀不乱,刘璞也怡然自得,他已经在城中装满了炸药,引信就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点把火,立即就能炸他个天翻地覆,他是在等人,等郑华英的右飞龙军,等韩随和韩随的主力南下,灵州这块骨头太硬,靠自己这副牙口即便啃下来也一定会消化**。
郑华英的两万大军正日夜南下,预计七日后能到,韩随和韩随的马步混成军比以步兵为主的右飞龙军要快,那也至少要五天才能到。这几天自己不能闲着,得陪老狐狸玩玩,免得这家伙疑心生暗鬼,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刘璞每日分三次,早、中、晚,从东西南北四面攻城,他的攻城器械十分有限,多数时候靠最原始的蚁附法攻城,损兵折将,十分惨烈,这就给了王艺一个错觉:来敌如此急迫,可见后无援军,内无粮草,他给诸将打气,只要咱们再坚持十天,敌军会不战而退!
五天过去了,韩随的一万马步军先赶到,韩随的八千马军也于二日清晨赶到。郑华英也传来消息,大军一日后到达,比原定的时间快了一天。
刘璞喜滋滋地对羊弘扬说:“不等他了,咱们动手。”
羊弘扬想了想没有说话,只要郑华英能在一天后到达,那就误不了什么事,哪怕迟个半天也无大碍。郑华英是老成持重的老将军,他说的话,自己不该多疑。
按计划,韩随的八千马军立即绕城去夺重字关,无论如何,哪怕全军阵亡,也必须守住一天一夜,只要这一天一夜,王艺的三万大军就会灰飞烟灭,到时余澄就成了孤家寡人,就会不战而亡。
韩随信心满满地去了,重字关南侧地形虽然不及北面险要,但八千骑兵对付余澄不足两万的步卒坚守一天一夜还是有把握的。
韩随担心的是重字关会不会像刘璞讲的那么一声令下就变换旗帜,万一到了关下,武曹反悔,或用计不成,自己可就被动了。韩随小心翼翼地靠近重字关,一眼望去,心中的结立刻解开了:重字关已经落在武曹和李秀元的手里。
他感慨道:都说安兴坊只会在家里整人,对外远不及左公馆,看起来也不尽然,至少汪宰就不是个吃闲饭的,那些以为左公馆、安兴坊只会刺探隐私,充当耳目,不是傻子就是笨蛋,他们哪里知道这其中还另有玄机呢。
武曹、顾神火、李秀元接韩随入关,即便将兵权拱手想让,奉韩随为主将。韩随好言抚慰了顾神火,对三人道:“庆州城破就在今晚,王艺败军必然向这来,到时诸位务必扎紧口袋,只要坚守两天一夜,便是大功一件。”
武曹道:“重字关北面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守两天一夜不难,怕只怕南面,若余澄倾城而来,未必能守的住。”
韩随道:“无妨,我此来带的都是骑兵,我准备列营关下,他若来,不待他靠近关隘,我便冲他个七零八落,几个残兵败将,还能攻城破关吗?”
三人大喜,当下分配了顾神火率所部八百人守北关,武曹、李秀元所部居中策应,烈火营屯驻关南,防御南方来敌。
刘璞一声令下,庆州城就镀了个金边,从高处活像戴了一个大火圈,韩随攻西城、刘丰攻北门,一时杀声大作。王艺久在边关,这等阵势早已见怪不怪,在城头督战至深夜,见攻城之敌陆续退去休整。老将军遂起身来,伸个拦腰,对身边诸将说:“刘璞小儿用的是疲敌之计,咱们不上当,留两成人马守在城头,其余的回去歇着,养足了精神才能跟这帮小子耗下去嘛。”
他提着钢刀,沿着城墙巡视了一番,便回到中军,卸下盔甲,正拿热水泡脚,冷不丁听到外面鼓声大作,眉头一皱,暗骂道:“这帮兔崽子,半夜也不让消停,敲敲敲,敲破你娘的棺材板,老子也不出去。”
老爷子稳坐中军帐,其子王澜却蓬头垢面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爹,爹,爹,鞑子攻城了,攻势凶猛,怕是要守不住了。”
王艺喝道:“放屁!再敢胡言乱语我砍你脑袋。”
王澜一缩脑袋,不敢吭声了,却暗中向身边一个校尉努了努嘴,那校尉禀报道:“大帅,标下刚刚巡城路过巡城营,见营里加强了戒备,似有异动,标下请示,是否派人去探个明白?”王澜附和道:“要去,要去,李休得部离北门最近,北门有失,城就保不住了。”
这话说的王艺心里一紧,前两天李休得曾劝过他出城归降李煦,他说李煦是朝廷钦命的河西兵马大元帅,此番南下是奉旨讨伐阉党,身为大唐臣子,岂能抗命保阉。
李休得是王艺的义子,也是王艺看着长大的,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王艺听了他这番话,不仅没有责怪,反而赞他有忠君之心,他对李休得说:“你有一腔忠义是好的,但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谁是忠?谁是奸?谁来定?你说忠于天子是忠,他李煦说自己忠于天子,王守澄也说自己忠于天子,看起来都是忠臣嘛,两个忠臣打起来,天子尚没说话,你着急什么。”
李休得道:“阉党荼毒天下,世人皆知,打阉党的自然是忠臣。”
王艺笑道:“岂不闻狗咬狗一嘴毛?坏人和坏人也能打起来嘛,贼和贼因为分赃不均,不也常常火拼嘛,你能说那打贼的就是好人?李煦本是公卿之后,本该为国效命,河北乱起,正是忠臣用命之时,他去干了什么,他竟然跑到漠北,入了契丹籍,变成了个契丹人,你说这样一个人他能是个忠臣吗?他那个河西兵马大元帅九成九是他自己封的,他说手里有讨伐阉党的密旨,你看到啦?他要跟王守澄斗,自有他的目的,咱们看着就是。所谓成王败寇,等他胜了再说吧。”
李休得听了这话方诺诺而退。
王艺此刻嘀咕:我这话已经说的十分明白,这小子也不是糊涂蛋,怎么就听不进去呢。难道是李煦许了他什么好处,嗨,这个糊涂蛋,他许你再大的好处,能有老子给你的多吗?
王澜见父亲皱眉不语,催促道:“李休得若反了,城就没了,爹,不可不慎啊。”
王艺喝道:“胡说!大敌当前,加强戒备有何不妥,怎么就成了不轨之心,再敢妖言惑众,我定不饶你!”
王澜被他这一骂,怏怏地说道:“左右孩儿也帮衬不了什么,爹,容儿子去见见祖母,兵荒马乱的别吓着老人家。”王艺的母亲刘氏这年七十七,住在城西一处偏僻宅子里。王艺奉亲至孝,闻听这话,脸色稍缓,就哼了一声,喝道:“要去就去,啰嗦什么。”
王澜骑马来到城西一座偏僻的宅子门前,敲了三下门环,一个三角眼的小厮探出头来,问道:“三爷,老爷子答应了吗?”
王澜道:“没答应,不管他了,我这个做儿子的该说的都说了,仁至义尽了。”
他随小厮来到内院,房厅柱子上捆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校尉,年轻人的嘴被一团烂布塞住,眼也被蒙上,王澜撤下他的眼罩。年轻人见了王澜恨的双眼冒火,若不是被绳子捆着早窜上来啃他几口了。
几个小厮护主心切,早拳脚俱下,打的校尉眼泪直流。
王澜喝道:“都给我住手,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哦,还不是将军,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当上将军的。”看那年轻人稍稍消停一些,王澜拽出他嘴里的烂布,年轻人呼呼地喘了两口气,喝道:“你这个蠢蛋,你要干什么啊。”
这个年轻校尉就是李休得,昨晚奉命巡城时被王澜拦住,强拉着他去喝酒,李休得本不愿去,耐不得他拖住不放,当着下属的面也不好太驳王澜的面子,就随他进了一家酒楼,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就头昏眼花,昏死过去。等醒来就发现自己手脚被捆,嘴被塞住,眼被蒙住。他战战兢兢过了大半夜,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要遭报应了呢。
谁曾想抓自己的竟然是王大傻子。
王澜笑道:“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我知道你是老爷子的好义子,可你别忘了,我是他的亲生儿子!老爷子年纪大了,脑瓜子有些不好使,眼见得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也不知道去取,荣华富贵不取倒也罢了,可要是闹个谋逆大罪,株连九族,那就是悔之晚矣啊。大哥、二哥不在了,我是家里的独苗啊,别人不操心,我不能不为王家着想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呢,我打算和老弟一起兵谏,劝老爷子打开城门,迎接杨大帅进城。咱们合兵一处,杀奔长安,屠尽阉贼。”
李休得怒道:“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凭你的糨糊脑袋,能想什么事?你还想做忠臣,我看你弄不好要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你赶快把我放了,我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是我义父的独子我能把你怎么样?”
王澜冷笑道:“兄弟,我好心好意,你全当驴肝肺啊,那就别怪兄弟无情了。”
李休得冷笑道:“你要杀便杀,老子眨下眼,不算是好汉。”
“杀你,”王澜怪笑道,“那是太便宜了你,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跟老头子说了,说你打开北门投敌去了,你说老爷子怎么说?‘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要杀他全家’,嘿嘿,他老人家要杀你全家咧。我这边跟老爷子说了,那边又去告诉你的那些结义弟兄,你猜我怎么说的,我说啊:你们大哥劝老爷子投诚,老爷子不乐意,一刀把你们大哥宰了。你猜他们什么反应,嘿,一个个都跳了起来,群情激奋啊。我又跟他们说:老爷子糊涂了,我也没办法,劝不住啊,哥几个,我跟休得不是一个爹妈,可胜过亲兄弟啊,哥不忍你们受戮,嘿,你说我这个词说的多好,受戮,比说被杀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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