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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李复做中人,肖彰出价一万贯购入李煦位于凤凰台的大宅,这个价格很合理,算得上是一笔公平买卖,成交之后,李煦即把家搬到了位于新城东南方的高升客栈,对此,肖彰连说没脸做人,杨判官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哪有人家还没去上任就让人搬出家宅的道理,太没人情味了,让自己以后怎么做人?
李煦却是淡淡一笑,说军中有句话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咱们做官的也一样,宦游四海,何处是故乡呢,处处是故乡,处处又都不是,当年修这宅子花了我许多心血,本打算住各十年八年的,结果呢,缘分说尽就尽了,没奈何的事。
话虽这么说,肖彰还是连连说不好意思,于是就提出要请新任营田杨判官一家吃顿饭,本来准备设的是家宴,两家人凑在一起,其乐融融,交交心,结果消息不慎走漏,家宴转眼就摆不成了。杨判官在韶州官场人缘太好,听说要走,都指望借这个机会来送别一下,凤凰台那边故人才走,新人尚未搬进去,肖彰的家院又太局促,因而思来想去,这酒就摆在了独一味,酒席的名字索性改成了韶州官场老友们送别杨判官履新的送别宴。
名字怎么起都无所谓了,大家都是豁达爽快人,还能为了一个名字闹的头疼吗。李煦要离开韶州,林虎男自然要跟着去,林家大舅哥却故土难离,不愿离乡,李煦索性明卖实送把独一味送给了他。
李煦在韶州时,独一味就已经变成了韶州官场迎来送往时的指定之所,除了官办的迎宾馆,就属这里招待的官员多,林大舅对如何应付官老爷们早已驾轻就熟,不过这一次,他的心境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以前他是独一味的掌柜的,虽说在店里也是说一不二,做的了主,但毕竟不是正主儿。自己的妹妹在杨家再得宠,不过也就是各妾,妹夫(姑且这么叫吧)再待见自己,人家是官身,是有爵位的世家子弟,岂是自己可以攀比的?
今天却不一样了,现下自己是这个店的正主儿,是送也好,是赏赐也罢,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是这店的老板,老板和掌柜能一样吗?
望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笑成一朵花的妹子陪着气宇轩昂的妹夫走来,林大舅心里那个美呀,林家祖上一定做了太多的好事了,让老天爷都觉得过意不去了,瞧,自己的妹子一步登天,嫁给了这么个好人家,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和李煦寒暄了两句,看到他眉头不展,有些疲惫,就主动问他要不要找个房间休息一下,挽着李煦胳膊的林虎男说:“哥哥,你也真是的,没看见无敌精神疲惫吗,还问什么问,赶紧收拾去。”
林大舅向妹子瞪了一眼,这小丫头没大没小了,当着人面教训起哥哥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不过一转身的工夫,他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妹夫应酬多,精神疲惫是正常的,反正时间还早,那就找个房间休息一下吧。
林大舅亲自张罗,安排了店里最奢华的一套房间给李煦休息,又拿出做哥哥的派头,好生叮嘱了妹妹几句,要她用心照顾着,这才忙自己的去了。
李煦进入房间躺了下来,跟林虎男说让她回去催催正牌夫人早点过来,莫要让人久等,还有就是让她盯着点,这种场合打扮以庄重得体为宜,莫让沐雅馨乱出主意,搞的花枝招展的不庄重,林虎男应诺,去了。
门一关,李煦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房间后窗,扫了眼外面无人,轻轻地一跃而下,这些日子尽管军情再忙,手上的功夫可一刻也没落下。
轻轻落地,李煦驾轻就熟地贴着墙根走,穿过一道僻静的小门,进了独一味厨房所在的小院,独一味是李煦亲手创建,里里外外哪里不熟?
厨房小院里一片繁忙的景象,除刺史之外,整个韶州官场的官员今晚都要到这来吃饭,谁敢怠慢,这回宴席要是办砸了,那可就等于砸了自己的招牌,虽然说有手艺在身到哪不是吃饭,但没事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外地谋生?在韶州城除了两家百年老字号,谁有独一味东家给的实惠多,人应该懂得感恩不是,东家诚心待咱,咱也得尽上心是不是。
因为经办这么大的筵席十分少见,故而此番厨房从外面临时请了十八个杂工,都是亲戚带亲戚来的,彼此都不熟悉。李煦闪进衣帽间,换了身独一味特有的白衫。
这白衫是李煦创建独一味时山寨后世厨师工作服设计的,除了裤褂还有一顶帽子,独一味开业典礼时厨子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衫儿集体亮相,一度轰动了韶州城,至今还被人们津津乐道,是李煦引以为傲的一次成功的营销策划。
换了白衫服后,李煦就混在了打杂的人群中。洗菜,洗碗,给二厨打小手,若干年前,李煦做过沙陀人的厨师,这些活干起来驾轻就熟,容易。
不过李煦来厨房可不是心血来潮,来体验生活,追忆过去,他此来是另有事要做。
各路贺客陆续赶来,身为召集人和东主肖彰在前厅忙作一团,春风得意的“嚣张公子”虽笑的两颊酸疼却也乐在其中。闲扯的话题很快就移到了李煦身上,听说杨判官一来就带着如夫人去了最大最舒服的房间,至少有十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嚣张公子就站出来为自己的兄弟辩解。
说诸位呀,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都以为我兄弟跟林掌柜妹子有什么,对吧,事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我兄弟完全是因为昨晚操劳太累了,头晕,进去歇息一下,林掌柜的妹子只是好心好意进去照料一下,怎么到了诸位嘴里就变的如此不堪了呢。
众人皆哈哈大笑,说谁说什么了呢,倒是你这位杨判官的最好的好兄弟昧着良心把自家兄弟头上扣屎盆子呀,什么跟林掌柜妹子,你不知道林掌柜妹子是杨判官的如夫人吗,丈夫头晕,妻子照顾,天经地义的事,不要说他们在屋里没什么,就是有什么,那又怎样,人家夫妻间的事用得着你这个外人管吗?
嚣张公子道:“我跟杨兄弟可不是一般的关系,我哪能算是外人呢。”
众人道你们再好能好过人家夫妻,杨判官头晕,林掌柜妹妹进去服侍了,你怎么不进去呢,你好意思进去吗,你说你们关系不一般,那你闯进去让我们瞧瞧呀。
嚣张公子一听这话突然来了脾气,拍着胸脯说你们不信,我就闯给你们看看,言罢不顾李复等人拦阻,真的就要去闯,顿时激起了众人寻幽揽胜的兴致,于是一干人兴致勃勃地跟着嚣张公子的身后去了。
林大舅好言相劝,被嚣张公子叉开五指一把推倒在地,从他身上垮了过去。
独一味最奢华的客房门被撞开了,结果让人失望,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杨判官和他的如夫人都不知去向,是嚣张公子消息有误,还是有人通风报信,让杨判官和他夫人有了准备?人们倾向于相信前者,毕竟自他们挤兑嚣张公子去自证清白,到踹开杨判官的门前后不过片刻工夫,这么短的时间,谁能来报信。
那一定是嚣张公子的消息有误了,众人轰然一大笑。
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弄错了就弄错了呗,一场玩笑而已。嚣张公子却突然较起真来,他张开双臂拦住要走的韶州官吏,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消息没有出错,他的杨兄弟一定是藏起来了,不信大伙就四处找找。
嚣张公子虽无官职,在韶州城又有谁敢惹,众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要在屋子里找他的杨兄弟,大伙就陪着他在屋子里找呗,等他找不到看他怎么下台。
房间虽然大,但几十号人这么找起来,又有什么找不到的,不要说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只蟑螂也被翻出来了。
什么也没有,有人已经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嚣张公子这回面子可跌大发了。
正当嚣张公子黑着脸,要下不来台时,韩明明忽然指着窗台说:“杨判官从这跳窗子出去了,诸位请看,这里还有一个脚印呢。”
脚印若隐若现,但的确是有,众人无不佩服韩明明观察仔细,到底是管过刑狱的,这么细微之处都能洞察。
不过也有人发出疑问,这房间位于二楼,杨判官难道是从这跳下去的不成,因为一个玩笑,他至于嘛。有人开玩笑说就算陪他在屋里的不是林家娘子,而是旁的什么人,也是可以原谅的嘛,为了这个跳下这么高的楼,杨判官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呢。
嚣张公子哈哈大笑,在提问者肩上重重一拍,笑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这位杨兄弟可是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呢,这楼你们看着高,对于他来说,抬抬脚就下去了,一根毛也伤不着呀。”说完就向李复求证,李复点点头,没有做声。
韩明明却叫道:“此事我可以作证,杨判官虽然在韶州做的是主簿,可你们知道嘛,他可是在西北击杀过沙陀巨匪的大功臣呢。自幼就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否则他如何在顺州建功,顺州的黄洞蛮有多凶狠,你们知道吗,杀人不眨眼的。对吧,黄赞府?”
曲江县丞黄淼这些日子很不好过,他因为跟康侃走的比较近,在康侃生前就被韶州官场排斥了,而今康刺史驾鹤西去,他基本上已经沦落为一个闲人,县丞的位子也岌岌可危。
在黄洞蛮没有平定前,朝廷出于大局考虑,对他们这些归正的蛮人尚还给予优待,轻易不会动他们的官位,现今黄洞蛮已平,已经不需要拿他们做花瓶了,打发他们靠边站只是分分秒秒的事。黄淼现在活着就像一具无知无觉的僵尸,不知所终,不知所以。
听到韩明明问,他木然地点了点头。韩明明哈哈大笑,说:“是吧,我没说错吧。杨判官今年才十八岁,十八岁做到一军营田判官,除了河北那些世袭的公子们,天下有几人?”
众人纷纷点头,黄明明说的有理,关于杨赞的一些的奇闻轶事,韶州城里已经有不少在流传,其中就有说他跟一个邋遢道士学艺的事,传的神乎其神。
“看来的确如此,只是他跳到楼下去作甚呢,肖公子带着大伙闯进来不过是逗个乐子嘛。”周博士捻着胡须,望向嚣张公子的眼神有些巴结。康侃死了,他的好日子没过几天,肖彰就跟着肖戈来了,一来就跟他的子侄们干上了,自他的一干子侄被嚣张公子打服收为部下后,老博士在韶州颐指气使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老夫子,瞧你说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呢?”
“看看去,瞧瞧他在干嘛。”有人提议道,有人附和。一干人轰轰隆隆就下了楼,在楼下寻找起来,片刻之间就寻到了厨房小院,正当众人失望要走时,眼尖的韩明明忽然认出了换了白衫服,正蹲在水池边,低头洗菜的李煦。
“啊哈,无敌兄,你可真行,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韩明明扑过去捉住了李煦。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杨判官这会儿玩笑真是开大了,不仅跳了楼,竟然连衣裳都换了,瞧瞧跟群氓混在了一起,他可真行,真能俯下身子呀。
被人识破行踪的杨判官只好承认自己是跟大伙开了个玩笑,事情到此为止,催促李煦还回锦衣后,一伙人簇拥着他回到正堂,恰巧崔莺莺也到了,夫人们自在后院开席,爷们则在前厅开席,嚣张公子又叫了宜春院的歌姬来歌舞助兴,里里外外其乐融融。
直到周博士一个跟头栽下去,老夫子一个跟头下去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这意外恰如在滚热的锅里添了瓢冷水,大厅里霎时一片宁寂。老夫子是喝多了,醉倒了,还是醉死了?
仅仅如此倒也罢了,问题在于,周老夫子的猝死只是起了一个头,在此之后一盏茶的功夫内,赴宴者接二连三地猝然倒地,或死或昏迷,一炷香的工夫后,除了极个别不喝酒的夫人外,无一幸免,全部中招。林虎山也倒在地上,在他神智尚还健全时,他招呼了一声自己最亲信的伙计,想让他跟自己的妹妹传句话:实在不行你们就跑吧,这分明是有人在设计构陷妹夫啊。
可惜这句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被几个醉汉灌了一肚子酒,林大舅倒地没多久就闭上了眼,蹬腿往西天极乐天去了。
李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投入了州衙大狱,喝了太多的酒,头还有点晕,浑浑噩噩的。他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酒色财气真是害人。”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人应道:“难得你倒看的这么清楚,虽然晚了些,却总比至死不悟强的多。”说话的是一个骨骼清奇,长着一个硕大的鹰钩鼻的刀笔吏。
“萧先生,好久不见了。”
李煦认出来了,这个刀笔吏正是陈涌给他留下的监管官府学堂的协理萧额,当初自己逼退陈涌时,作为安抚,他接纳了陈涌留下的两个亲信,一个叫宋庄,是韶州城里小有名气的郎中,一个就是这个萧额,州衙里的刀笔吏。
因为是陈涌的旧部,自己本想观察后再决定是否使用,因此虽然委以协理之职,私下里却又授意常山另搞一套班子来架空二人。
想到常山,李煦心里一阵疼,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看破这个人的歹毒心肠呢,是他说肖彰要指使人在酒菜里下毒,以此构陷林虎山,再让林虎山攀扯自己,最终达到让自己光着屁股滚出韶州的目的。他建议自己派人在厨房设伏抓住那个投毒的人,反将肖彰一军,让他把敲诈去的好处统统吐出来,再弄他各身败名裂,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直觉告诉李煦这事有些蹊跷,但他还是照着常山说的去做了,他相信以肖彰的阴损是能干出投毒的勾当的。自己亲自出马,看看他究竟能玩出什么名堂。
事情也就是几个时辰前才发生的,现在想来却已经有隔世之感。
“萧先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相见。”
“是啊,没想到。很奇怪,是吧。”
萧额操一口似是而非的洛阳口音,听来怪怪的。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弄死?还是先弄个身败名裂再弄死。”李煦苦笑一声,自问自答道:“应该是后者吧。”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很可惜,我现在什么也帮不了你。”萧额伏案书写着什么。
默了一会,李煦忽道:“萧先生,我能不能求你个事。”
“力所能及之处,我一定会帮忙。”
“我已经亏待先生一次了,不敢再待先生为难。举手之劳,请先生替我代一句话给山妻,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我死之后,允她改嫁,沐家和林家娘子也一样。”李煦说完黯然神伤,蜷缩成一团,再不发一沿。
萧额伏案写完,起身拿着文书走到李煦面前,说:“投毒毒杀了这么多官吏,你的罪不在小,按律你的妻子家人都要籍没为奴,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
萧额拿的是三份休书,日期写在一个月前。李煦接过笔在上面画了自己的名字,却问:“这么做有用吗?”
萧额道:“试试看吧,总有一线希望。”
待李煦画完,收了笔和文书走出了牢房,铁门轰然关闭。
李煦心里一沉:他们竟然用了铁牢来关我,这是存心把我往死里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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