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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梳洗的整整齐齐,脖子上缠着一圈白纱的李煦出现在了长寿坊十字街心老胡家鞋店外,店还是那家店,招牌却换成了陈记绸布庄。李煦发出一声冷笑,径自闯了进去,迎接他的还是上次那位小学徒,不过这回他穿了件质地优良的绸衫,用根铜簪束发,俨然是一副掌柜的打扮。
觑见李煦进来,新任掌柜热情地迎了上来,躬身问道:“这位客官请了,您想看点什么?”
“要四双牛皮底的快靴,这是定钱,后天我就要取。”
李煦将一包铜钱掷在柜台上,乐呵呵地望着新掌柜,笑容中含着一丝调侃。
小掌柜满脸笑容:“我们这是绸布庄,不卖鞋的,客人需要定鞋我看还是去鞋店看看吧,出门左转一箭之地就有一家,掌柜的姓张,价廉物美,十分公道。”
“少******废话,带我去见姓胡的。”
李煦一把推开小掌柜,直闯进去后院去,与上次来的景象不同,此时的后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廊柱油漆一新,花草欣欣向荣。
李煦面挂冷笑,昂首挺胸,走的雄赳赳气昂昂。
“胡鞋匠,胡鞋匠,你在哪。”李煦索性喊了起来。
“唉唉唉,你这人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到人家家里乱闯。”一个胖嘟嘟的富家少爷模样的少年闪出来拦着李煦,出声责问道。
李煦歪着头把他打量了一番,叉开手一推,骂了声:“滚蛋。”推他个趔趄,继续往里闯。
“啊咳。”随着一声颇具威严的咳嗽声,内院的小圆门里闪出了一位身穿员外衫的中年男人,步履从容,气度不凡,然而面色黧黑,满目的沧桑,却不正是那个胡鞋匠?
“敢问胡协理,我杨某人究竟犯了什么罪,你非要置我于死地?难不成因为杨某从西北归来没来拜望孝敬,你就狠了心的要把我往死里整?说明白了,要杀要剐我眼都不眨一下,死的不明不白,我变作厉鬼也不安心呐。”李煦满脸是笑,笑容却有些狰狞。
富态男子惊愕地望着李煦,拱手做礼,陪着小心问道:“鄙人姓陈,贱名涌,不知这位公子要找何人?我这宅里没有姓胡的呀。”
“你不姓胡?你当然不姓胡,你姓甚名谁,我哪知道?哈哈,你胡协理的本事大着呢,我一个小小的眼线,毛都不是,捏死我还不就像是捏死一只臭虫。不过胡协理为人做事总要讲讲道理吧,仅凭刘默彤的几句诬陷之辞,你就不问青红皂白要活埋我,你好大的威风嘛。可惜呐阎王爷他老人家公道无私,见我死的冤枉,不收录我,又打发我还魂回来了。我是个死了一回的人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此番回来只为讨一个公道,公道,你听明白了吗,协理?我究竟身犯何罪,你要弄死我?”
富员外听完眨巴眨巴眼,骤然一声暴喝:“来人,来人!把这个疯子乱棍打出去!”
言罢甩手就走,嘴里嘟囔道:“真是莫名其妙。”
李煦一个箭步窜上前,扯着富员外的衣裳,手中的匕首便抵在了他胸前。
“你,你想干什么?”
“姓胡的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信不信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敢?”富员外暴喝一声,脖子上青筋直跳,却又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光天化日的你敢杀人,这天子脚下,你就不怕王法了吗?”
李煦用刀挑起富员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向上,举首望天。
“胡协理你瞧瞧,这阳光明媚,青天白日的,装鬼可不成,我打从棺材里爬出来那会,就已经不想活了,大丈夫立身处世无非声名二字,窝窝囊囊地含冤死去,我很不服气。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陪你玩到底,了不起再让你们活埋一次,反正阎王爷那老子已经交上朋友了,不怕,哈哈哈……”
富员外闻此言,白眼一翻,惊恐之色尽去,眸中射出一股子狠辣。
“这位好汉,你真是找错了,我姓陈,在此开绸布庄十几年了,谁不知道我的名号,你不信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至于你要找的姓胡的,我这里真没有。”
李煦抬头望了望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富员外的大腿上扎了一刀。
“啊。”富员外闷哼一声,忙用手捂住伤口,刀口不深,血啵啵地流,他咬牙硬挺,再不发一声。
“信不信我一刀一刀零剐了你。”李煦说的咬牙切齿。
“姓李的,我佩服你是条汉子,也佩服你的胆识,今日我放你一马,再给你一笔钱,你离开长安,从此就当没你这个人,怎样?”
“不怎么样。”
“那你到底想怎样?”
“替我洗刷罪名,我还要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平山子、韶州参军,至于以后还要不要为你们卖命……有了这一刀之仇,你我缘分已尽,以后就不必相见了吧。”
富员外一声冷笑,道:“到这个份上你还抵死不认,有趣吗?你以为我们是相信刘默彤说的,还是相信你是被他冤枉的。你说你是杨赞,很好,我这里有他昔日入司时写的誓词,人的面貌可以改,笔迹总改不了吧,要不咱们对一对笔迹再说?”
“若是笔迹对上了,你怎么说?”
“那没办法,我只好给你磕头道歉,求平山子你谅解了。可是,若对不上呢?”
“你再活埋我一次好了。”
“当真?”
“我没空给你扯淡,拿来。”
此刻的李煦像个输光的赌徒一样,完全不顾任何后果。不过他这么做倒也不全出于莽撞,他料定即便杨赞入天下司时写有什么誓词,那也绝不会在此处,鞋匠老胡不过是天下司的一个协理,地位卑微,随时有出意外的可能,入司誓词放在他这里岂非不合情理。
富员外捋了捋袖子,拍了拍掌,喝了声:“把杨赞的入司誓词拿来。再取笔墨伺候。”
李煦和这富员外在园中拉扯纠缠时,四周早已围上了七八个健奴,或持刀枪,或拿棍棒,竟还有一个人手里有张弓。
片刻之间,一个仆奴捧着纸墨笔砚一路小跑而来,富员外斜眼望着李煦,低声说道:“现在走可还来得及。”
李煦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他,眼睛始终盯着那个侍奉纸墨笔砚的仆奴,那个人始终低着头,又似有意无意地用盛放笔墨纸砚的托盘遮挡自己的脸。
“你……你……”
李煦很想说你不是刘默彤吗?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没出来,忽听脑后恶风不善,“砰!”地一声闷响,李煦后脑勺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他一声没吭,就瘫倒在地。
一个仆奴打扮的人笑嘻嘻地吹着自己的手掌,说:“哪来的疯子,跑到这来撒野。”
打昏李煦的人正是韩五,而那个捧着纸墨笔砚托盘的仆奴却是刘默彤假扮的。见韩五一击得手,刘默彤忙丢下笔墨来询问富员外的伤势。
那个自称陈涌的富员外摆了摆手,说:“他只是跟我开个玩笑,哪会真扎?”
弯腰捡起李煦的那把匕首,向一干伙计们使了个眼色,说:“好生照料着。”众伙计领命抬走了李煦。富员外这才招呼韩五、刘默彤进了内院,顺手将院门关上。
内院里有两个人正饶有兴致地在观赏花圃里的菊花,一个人的脸上长着颗醒目的红痣,另一个人则是个麻脸汉子,二人年纪都在四旬左右,虽是一身青袍,那举止气度却甚是不凡。
刘默彤向麻脸大汉深施一礼,道:“回大执事,一切安排妥当。”
麻脸汉子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问身边脸上有痣的汉子:“你怎么看?”
有痣者搓着手,笑嘻嘻地说:“有点邪乎劲,我看差不离了吧。”忽问那富员外:“陈涌,沐家那边不会出什么篓子吧,我怎么听说那个叫沐雅馨的女子已经做了他的妾,据说两人还如胶似漆的热乎着呢,她会不会瞧出什么破绽来?”
有痣者的地位显然远在陈涌之上,他这一问,陈涌立即躬身答道:
“回大执法的话,那女子原来姓孙,她的父亲本是天下司鹰犬司派在南诏的小使,十五年前病死在成都。她母亲遂带着她和幼弟改嫁给了沐铮,哦,也就是现在监视杨宅的那个天下司眼线。七年前,沐雅馨的母亲病逝,幼弟则被鹰犬司派去契丹部落做眼线,她就一个人跟着继父过活。
“沐铮对她十分宠爱,两年前天下司定计令沐铮用她勾引杨赞,拉杨赞下水。这女子才正式成为天下司的爪牙,因为她良心未泯,勾引杨赞时始终难以入戏,所派任务无法完成,她养父沐铮为了替她脱罪,便另设一计诱使杨赞与一个有夫之妇苟合,拿住把柄逼他就范。又使了一个移花接木的伎俩,不仅帮她洗脱了罪名,还帮她立了一功。
“此番因为一个叫李十三的门吏求她帮忙说项不成,一怒之下遂将她与杨赞的旧事捅了出来,老夫人为了杨家名声欲纳她过门做妾,天下司见有机可乘,遂顺水推舟把她送给杨赞做了妾,不过是布下一颗闲子,以待将来罢了。”
面上有痣的汉子嗯了一声,又问道:“据你判断,这个女人在他身边会不会碍事呢?”
陈涌道:“小弟倒是以为有这么一个人在也好,拿她做挡箭牌倒是可以做很多事,她心底纯良,要是再把她拉过来,那就更加是左右逢源了。”
有痣者听完这话激赏道:“陈涌年纪虽然不大,见识却甚高,不愧我会中的后起之秀。”他又斜了眼垂首恭立在一旁的刘默彤:“怎样,刘三,陈涌接手此事才短短一个月,可就把这里里外外的事都打听清楚啦,比之你和朱天邦如何啊。”
刘默彤黑着脸道:“小弟羞愧难当。”
教训完刘默彤后,脸上有痣的汉子向麻脸汉子郑重地说道:“用此人替代杨赞,我以为可以一试。”
说完,众人都望向麻脸,显然他才是众人中地位最高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