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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少年修士趾高气扬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不过少年少女们并不敢把喜怒哀乐流于表面,因为比起他们,更为咽不下这口气的,应该是带着他们下山的师父才对。
身穿白衣的长髯老者一声不吭的走在四个徒弟面前,之前那只由法剑变成的白毛大虎不再化形为白虎,而是以本来面目示人,被老者背在背上。
师徒一行五人连夜离开了封狼关,但之后转而一路向北,似乎并不是沿着他们当初来时的路线回到山上。
“是不是觉得师父有些丢人?”
今夜月色甚好,光可鉴人,顺便也把师徒五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四名少年少女此刻正跟在老者的影子上,突然听到自家师父这样问,都吓得不敢作声,只是一味把头埋得更低。
老者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四个徒弟现在在做些什么,先是苦笑了两声,然后平静道:“摇头也没用,你们心里那些个花花肠子、如意算盘,还不都是我交出来的?汪同里,我猜你小子一定想着‘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怎么没被人一拳活活打死’。”
名叫汪同里的白嫩少年先是一愣,随后差点扑通跪在地上,腿肚子一边打着颤一边辩解道:“徒弟向来以师父为尊,绝不敢这样想的!”
老者没理会汪同里,接着道:“齐碧莹,我猜你多半没想师父怎么样,倒是会觉得那个敢对师父出手,还能把我打趴下的少年天生不凡。现在你应该还在心心念念吧。”
相比于汪同里,脸上带着一层面纱的齐碧莹就显得镇定一些,虽然也是战战兢兢,好歹也是在弓着背说话,“弟子不敢多想。”
“何白鹿。”
当老者念道第三个姓名的时候,忽然停顿了片刻。
腰间别着一个紫金小葫芦的少年既没说话,也没跪下,就是好像步子有些迈不开。
“把你的酒葫芦给我。”
这一次老者并没有戳破何白鹿的那点心思,反倒很难得的问自己这位年纪轻轻就喜欢喝酒的徒弟要来了酒葫芦。
打开葫芦上的塞子,凑近鼻孔仔细闻了闻,老者缓缓道:“应当是五两换一两的挑灯饮‘鹅黄’,没想到你小子的喜好还算不错。”
紧接着老者就豪饮了一大口鹅黄酒,满足的打了一个酒嗝后,喊出了第四个徒弟的名字,“曲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老者四个徒弟当中,刚才唯一没有被喊道名字的,就是一开始对楚泽出手的那个高大少年,也是老人四名弟子当中第一个入门的。
一开始还低着头的高大少年在此时抬起头,表情中看不到一丝丝畏惧,露出仿佛一幅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高大少年先皱起眉毛,然后缓缓舒展开,竟给人一种春风抚平皱湖面的奇特感觉,“我猜师父相通了,或者说是被人讲道理讲通了。”
原本指望大师兄能够说些安慰安慰师父的话,没曾想高大少年居然直接毫不留情的戳向老者的痛楚,现在老者最不愿听到的,恐怕就是“道理”二字。
就好像自己的姓名那样,高大少年的性子在四位师兄弟中最为稳重也最为让人亲近,有曲有直,进退得当。
“不过,徒弟猜测,能够让师父有如此大转变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最后出言的那位老人。”
老者无奈一笑,灌酒一口,点头道:“想我这辈子收了四个徒弟,也只有你小子最懂我心意,也最聪明。不过你小子小心以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修行路上栽个大跟头。其他三个人,以后注定要栽许多跟头,所以问题不大。但像你这般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四平八稳的人要是栽了跟头,很有可能就会断掉修行路,甚至丢了性命。”
高大少年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徒弟晓得了。”
师父今晚居然这么好说话?
跟在老者和高大少年身旁的另外三位少年少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和何种景象。
就算是平日里最讨师父喜欢的大师兄也难得有能够和老者这样心平静气聊天的时候,况且曲直还是在今夜这种情况下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怎么看老者此时都应该动手教训他们这几个“不肖弟子”才对。
难不成真的像是大师兄说的那样,师父他老人家真的被人讲道理讲通了?
走在前头的老者忽然冷哼一声,淡然道:“老夫我早就让你们和曲直多学学,别以为你们什么都没说,我就不知道你们现在在想什么。看在你们大师兄的面子上,今晚老夫不愿动手,不过你们也给我收敛一点。”
汪同里,齐碧莹,何白鹿三人立刻重新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躲在大师兄的身后。
高大少年笑了笑,恰到好处的帮自己的三位师兄弟打了一个圆场,顺利将话题转到主线,“师父这一次带我们匆匆下山,来到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封狼关,本意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又是个“自作孽”的问题。
当初下山时,胆子最小,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山门半步的汪同里就想要问老者这个问题,结果话没出口,汪同里就被自己的师父用一个骇人眼神吓的把问题咽回到肚子里面。
之后就在没人敢在老者面前提这个问题。
约莫是因为何白鹿买的“鹅黄”确实上等的缘故,又或者是老者真的想要图一醉的缘故,酒才喝了不到三口,老者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抹淡淡绯红。
老者咂了咂嘴,等了很久很久,这才轻叹离开一口气,讲一切娓娓道来。
“这一切还要从大周亡国后十五年,也就是三十五年前那一场发生在牯牛大岗黄龙坪的‘大道之争’开始说起……”
……
明月当空,满院落霜。
中年汉子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明前龙井,沏了一小壶茶,又开了一小坛真正的“女儿红”,这才缓缓落座。
中年汉子住的地方只有一件屋子,但是屋子前有一方不大的小院,正当中种了一棵八月桂,刚好过了开花的最好光景,但仍旧能够闻到余味。
八月桂下,是两个小石凳,外加一个大树桩,中间围着一方不大的独腿石桌。
楚泽怀抱着赵慧,坐在被中年汉子拿来修成凳子的大树桩上,老人和中年汉子则坐在小石凳上。
没等楚泽开口,刚刚落座的中年汉子就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白酒,咕咚咕咚三两口干完,这才冲着楚泽和老人抱拳道:“申国罪民靳修竹,见过公羊先生,多谢楚泽小兄弟的仗义出手。”
老人同样倒酒不喝茶,不过与刚才中年汉子的相比,老人的喝法就文雅了许多,先晃酒盏,再闻酒香,最后轻抿一小口,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文雅”。
虽然说读圣贤书的儒家弟子,大多数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后圣荀旷这一支文脉向来以“另类”二字著称。
先有师父云游不知去向,后又有圣人门下首徒效仿师父所作所为,之后的范离与公羊高也都曾在江湖当中游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当年那一场大道之争,老人自然听过不少传闻,甚至对于不少内幕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对于中年汉子自称“申国罪民靳修竹”,老人既没有驳斥,也没有阻拦,而是在饮酒后缓缓开口道:“这普天之下,要说罪人,到处都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有罪吗?大多数是有罪的。那些安安稳稳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有罪吗?那必然是罪行累累。就连我们这些自诩为百姓发声,为天下发声的儒家门生,也有罪。唯一没有罪的,就是那些清清白白的黎明百姓。申侯当年勾结妖族,当然有罪,所以申国灭亡时儒家并未开口。但是申国的百姓又何罪之有,天下的百姓又何罪之有。你说你是罪民,你当年挑起那场大道之争初衷虽好,却导致如今的江湖走到这一步,所以你有罪。但是你若说你是申国罪民,你都有罪,那我更是罪人当中的罪人。
“所以,没必要把‘罪’之一字一直放在心上。执念可有,却不可深。”
中年汉子放下手中的小碗,不是抱拳,而是以儒家叠手礼还之,同时恭敬道:“多谢先生赐教。”
老人摆了摆手,随意道:“不是赐教,就是闲聊,闲聊两句而已,何必如此拘谨。”
坐在一旁的楚泽在中年汉子对着老人行完礼后,才开口轻声问道:“虽然之前在摊子上的时候,和前辈聊过一些有关于当年那一场大道之争的事情。但其实晚辈对于其中细节还有很多好奇不解处,不知道靳前辈能不能讲一讲?”
靳修竹爽朗一笑,先给在座的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这才坦然道:“大周王朝覆灭十五年后,也是申国亡国十年后,春秋大乱达到顶峰。不单单是王朝间征伐不休,北荒还有妖族连月攻打三关,就连江湖上也是乱成一团。而最终引起把修行者和武夫间争斗的起点,便是一碗毫不起眼的水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