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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小楼的客厅中,凭空冒出的女人飘在半空,晃晃悠悠地像一抹氤氲的烟。她穿着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与前几只恐怖丑陋的死尸鬼魂比,简直算得上‘仙子’。
王右丞稍稍惊异,开口问:“这个大姐,您是谁呀,怎么突然跟一群死尸鬼魂跑我院子来了。”
摩柯允谷则吓尿了,惶悚地说:“你...你他喵地在跟谁说话?”
女人微微说:“那些是彘人魂,并不是死尸鬼魂。凡人、修道者、妖,肉身死了会化作中阴体。寻常来说,最迟七七四十九日,中阴体便会被地卒带入地府审判。根据各自罪业,或转生六道轮回,或下地狱受苦。但也许有修道者对中阴体下了法咒;抑或有些妖的中阴体妖力仍在;再者有凡人对世间充满了极大的执念,种种原因作用,有些中阴体不在地府阴司簿上。它们不在六道之中,孤魂野鬼地游荡在大陆。有一些极恶的、执念深的中阴体会吞食同类。每食了一个中阴体,它们阴气会涨,而身体则会长出被吞食中阴体的特征,久而久之变成了畸形丑八怪。这样的东西就叫做彘人魂。彘人魂不仅吞食孤魂野鬼和同类,也对有‘阴阳眼’人的魂魄感兴趣。”
王右丞恍然:“难怪大陆凡人中,那些能看到鬼魂的神婆子、神老头多数都死的早,原是被彘人魂给缠上了。”
女人点点头又说:“彘人魂不在六道中,寻常修道法门对它们可不太管用。任你是大王级的妖、结丹期的修道者,只要有阴阳眼,被饥饿的彘人魂发现了,便会吃你的魂没商量。只有修习魂术道法,才可以诛灭它们。”
王右丞心中怒道:“蛛弥勒这大叔真是吃饱撑的,修炼这鸟阴阳红眼干嘛,害苦我了!”
若没有这女人,只怕刚才自己的魂就没了,王右丞当下感激地不住给她道谢。
“这群彘人魂怎么突然闯进我院子,还缠上了苦闲和吴起啊?”他纳罕地问。
“是你走进了它们的生活,这群彘人魂早就在这儿了。只是你之前阴阳红眼未觉醒,未看到它们罢了。”女人悠悠地说。
王右丞想到朝夕相处的苦闲和吴起身上,整日睡的草屋里,竟都是这等凶物,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女人瞅了一眼正在院中练剑的吴起,又说:“此二人没有阴阳眼,我也不知为何彘人魂会缠上他们,而且还聚集了这么多只在这里。”
“几...几...只啊?!”王右丞紧张到结巴,他实在不想看到一支彘人魂大军在自己院子里。
“你往院门外瞅一眼”,女人轻轻说道。
白日里,大门已被小乔儿踹碎了,此时整座院子门洞打开。王右丞假装不经意往小楼门口挪了两步,微微瞥了一眼,吓得立即扶住摆凳,才没有摔倒。
门洞里挤满了畸形丑陋的彘人魂,成百个死人头密密麻麻地伸在门口。它们各个张着嘴巴却没出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眼见石头和相思从一只大嘴彘人魂的口中跑来跑去地追打玩乐,王右丞心都凉了。
“我滴乖乖,怎么还有这么多?这里果然是凶宅,凶宅啊!”摩柯允谷恐惧地说。
“我明日就搬家,大不了再住草屋去!”王右丞微声说。
“你搬了家,不就承认自己有阴阳眼了嘛?!北极当铺做了个阴阳鱼的图案在院中,有辟邪的作用,极大多数彘人魂是进不来的”,女人说,“不过我初到你们草屋时也确实吓了一大跳,幸亏我的魂还有些灵力在,使它们和一般阴阳眼的人看不到我。”
王右丞听她说完,皱着眉头问:“原来你也常来草屋,却是为何?”
他忽然想到,自己行事低调,每每亮起八目复眼便以小圆帽遮挡,北极岛根本没人知道自己有八目复眼的事。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张口就说‘红之复眼觉醒了’的话,不由得又问:“你又如何知道我右眼的事?”
女人有些揶揄地反问:“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出来?”
王右丞见她眉宇间与小福女有些像,小声说:“你是福儿姐的娘?你一直在她身边,那夜跟着去了月山,所以才知道八目复眼的事?”
女人点点头,道:“感谢你一直照顾福儿,这才忍不住提醒你彘人魂的事。”
王右丞指着她,结结巴巴地道:“你是下...下殿七!”
女人一愣,显然她一直守护小福女,并不知道发生在王右丞身上的所有事。她伸手捂住了右眼,再松开时,眼珠上已多了三个小字:下殿七。
摩柯允谷听王右丞在说下殿七,惊恐声连连:“下殿七来了?!在哪儿,在哪儿啊!”
“你怎么知道我眼上的代号?”女人诧异地望着王右丞。
“我...你...你是来杀我的?!”王右丞此刻觉得她比彘人魂还恐怖,立即将黑蛇火剑召在了手里。
女人见他如临大敌,纳罕地问:“怎忽这么紧张?我早已死了,一缕冤魂能对你做什么?哦,你是怕我眼上的字。你与那伙人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大仇人!”王右丞锵地抽出剑,剑刃卷出一道黑火射向那女人。
不远旁的茶室闪出一个身影,飞鼠擎着那柄细薄的短剑,迎着黑火剑气吟了一句:“缠!”
短剑化作一缕白烟,蜿蜒而至,将黑火剑气刹那间冲地无影无踪。
飞鼠凝烟成剑,捋着三根白胡须,心中惊道:“黑绳地火十七剑?!这小子好不简单呀。”
那女人瞅了一眼王右丞,慢慢消失了。
王右丞从惊骇中恢复了神智,看着一众人从茶室里冲到跟前。
公孙红幂搀住他,柔声问:“你怎么了?我们见你在这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忽拔剑凶起来。幸亏老先生在,不然这小楼就被你一剑荡平了。”
王仙儿没戴面具,傻乎乎地捉住他另外一只手,道:“嘿咻,可是想大嫂了?姨娘做饭超级美味,早晚她也会馋地接受姨娘的。”
小福女则拉着车金凤,悄声说:“看吧,看吧,我就说失恋的人会有几天不正常,果然发起失心疯来了!”
查方平开心地道:“老大,你心中果然还是有大嫂的。俺就知道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人。”
公孙红幂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凄伤,仍笑着说:“若相公与那姑娘有缘,早晚还会在一起的,何必现在作践自己。大家说,可是不是?”
其余人当然附和。
见他们都没有阴阳眼,看不到彘人魂,这让王右丞安心不少。
他心说:“哎呦,我适才紧张过度了。那大婶子明显是一心对我好的。纵真要害我,何必提醒我彘人魂的事哩。只是她害怕被彘人魂吞食,分明是一缕魂魄,是中阴体啊。难道她早已死了?福儿姐不是说她娘一直在沉睡,时不时还清醒过么,又怎么会死了呢?下殿七死了?感觉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得要去杂家桑虫上师的道场走一遭。”
王右丞被拉进茶室里,吃了一盏茶,佯说刚才是因为伤心过度才动了邪火。他又强运剑气,将红色复眼压了下去,
众人初见他眼睛红红的,以为是失恋哭红了,遂也没在意,纷纷又劝了他几句。
只有公孙红幂低着头默默烹茶。
“怎么不见司马巫?”王右丞问。
小福女道:“他似在玄英山隘口上受了什么刺激,拼命在稷下练剑呢。”
王右丞点点头,问她:“福儿姐,你多久没回杂家道场了?最近可曾去看看你沉睡的父母?”
小福女无奈地讲:“已经几个月没去啦,我婆婆不让我去!”
王右丞心说:“难道这段时间,那大婶子已然驾鹤西去了?可桑虫上师为何不发丧?”
“别是死了吧!”查方平插嘴道。
小福女气急败坏,召出阿丸和阿离两个式神将他按在地上,与新收的两个纸片式神一起将查方平痛揍一番。
飞鼠看在眼里,捋着胡须想:“这小妮的操纵术好生精巧,若再给她几件神器,我小徒弟也未必是她对手。”
他又射了一眼王右丞,心说:“这小兄弟身边聚集了一群扮猪吃虎的人。这几个人除了车金凤心地淳朴外,其余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般修道者,大意惹了他们,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与他们在一起生活,老家伙心中真是畅快,嘿嘿嘿。”
王右丞将鼻青脸肿的查方平救下,竖起那枚除草的任务牌子,笑吟吟地道:“福儿姐,我接了个给桑虫上师拔猪笼草的任务,你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回家看看?”
怎料小福女见到这牌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问:“你...你哪儿接的这古怪任务?!”
王右丞见她一脸惊慌,心说这任务难道人尽皆知?便道:“之前在赏金任务处随手接的。怎地,你知道这任务?”
小福女紧张地吞了一口茶,反而问:“是不是还有张黄纸在上面,你可曾见了?”
众人见她神情紧张,也都老大好奇,纷纷望向王右丞。
王右丞只好将黄纸捏出,铺在桌上给大家看。
查方平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奇特的,除个草还能遇到啥子危险。”
小福女则往四周瞅了瞅,扒着桌子悄声说:“第二行字是弘茜的笔迹,这个任务是她发布的。”
王右丞拍了拍她脑袋,问:“弘茜是谁?”
小福女撇撇嘴,道:“她是我闺蜜。”
“哈?你闺蜜?”一群人奇道。
车金凤则说:“福儿姐姐,你有好朋友怎么不介绍给大家啊,咱们好相认相认。”
小福女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说:“她已经疯了!”
“疯了?”王右丞皱眉说。
“是哩!她进岛时还是个小孩童,与我差不多年纪。我俩就住在婆婆的抱厦里,一起玩了差不多四年。直到第五年,她忽然揣了这个劳什子的任务牌子回来,一切都变了。”
她将这个牌子‘啪啪啪’地磕在桌子上,道:“喏,就是它!我第一次见这牌子的时候,黄纸上还只有第一行字,是拓上去的。”
“她怎么疯的?”王右丞问。
小福女将几人搂在一起,蚊声说:“这就要从五年前开始讲起。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经常失寐的人别听,小心晚上害怕。”
公孙红幂急忙起身,道:“我最是胆小,还是不听了,这就去右侧小楼读书睡觉去。”
见她走了,查方平催道:“快讲,快讲!”
小福女鬼气森森地说:“我一直与弘茜睡在一个屋里,不过分了两张床。大约是五年前,她忽然开始说梦话。”
车金凤疑道:“说梦话有啥奇怪的,人人都会说。”
小福女的脸在琉璃灯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道:“她说的梦话却是与她不相干的,而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语气在对话。”
“另外一个人?”王右丞奇道。
“不对,是两人!她梦中说的话,是两个与她生活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的对话。”
查方平天生愚笨,挠着头说:“啥意思啊?大姐头,你能否讲清楚些啊?”
小福女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清楚,在五年前夏天的暴雨夜中,弘茜大半夜忽然说了一句‘哪哈来,存花节,侬力去哈?’”
几人面面相觑,俨然不知道这句是啥意思。
飞鼠饮着茶说:“这是土浑语,意思是‘明日便是花节,你准备去弄什么?’”
土浑国是西域小国,远在西方。王右丞遂问:“弘茜是西域人?”
小福女摇摇头道:“不,她是土生土长的东齐人,从来没离开过自己家乡。”
飞鼠此时也来了兴趣,便说:“一个在大陆东方长大的小丫头,忽然开口说了西域方言,确实古怪。”
小福女接着讲:“我本来以为弘茜跟我一样,害怕打雷爆闪,在跟我说话。便钻到她被窝里,却见她正闭目酣睡。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弘茜在轰隆隆的雷声中,捏着嗓子学着另外一人的腔调,又说了一句:‘别依强鹅囊囊,塞了环环花。鹅不符华,去海子里撸轰花。’”
几人又望向飞鼠,飞鼠翻译道:“有人抢我姑娘,送了环环花给她。我很生气,决心去沙海里找红花。”
他又解释说:“西域一神教和多神教并存,每个小国都有自己崇拜的神。环环花极其难生长,相传是西域掌管因缘之神厄洛斯种在人间的。而沙海里的红花,其实是一朵白花,只是在无垠大漠的夕阳中被映成了红色而已。这花仅存在传说里,相传是天泪所养。收了这花的女孩,便会为男孩流一辈子眼泪。”
小福女连连点头,道:“弘茜接着又换成原来的口气,说:‘莫寒里的花花,撸不到,累枯侬捉不起咧。’”
王右丞不耐烦地说:“杂家博学,自有关于西域方言的书。你一定偷偷查了,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管说白话,不要再扯鸟语!”
小福女不满地吐了吐舌头,才说:“弘茜以第一个人的语气说:‘这是没影子的花,累死你也找不到呢。’”
“接着她又以第二人的腔调说:‘听说,在胡浚沙海里的水泡子旁就有。’”
“只听弘茜以第一人那般又道:‘胡浚沙海里正在闹鬼。上月,我大叔二婶娘的男人给两个大陆来的人做向导,进到胡浚沙海里再也没出来’,”
小福女觉得总是说弘茜以第几人说话太啰嗦,便干脆‘第一人’、‘第二人’往下讲:
“第二人道:那两个大陆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要去挖里面的古墓,得罪了沙漠神仙,肯定死在里面了。我去找红花,不相干,今夜就能赶到胡浚沙海里的水泡子。
第一人说:最好多找些人去吧,那儿也闹鬼!
第二人道:红花见了别的男人,就不灵了。我女人只许对我哭,不会为别的男人流泪。我带四匹骆驼去,保准没事。
第一人说:若找不到,就速去速回。”
小福女说完,便问:“第一夜的梦话到此就结束了,我在旁边干等了半柱香,她再也没说别的。”
车金凤好不稀奇,说:“她怎么平白会说别人的对话哩?!”
小福女笑了笑,道:“更诡异的是,我查了历史书,原来吐浑国在200年前就被高兰昌国给灭了。弘茜的梦话,是距她至少200年前的两个土浑人的对话!”
查方平俨然有点接受不了,车金凤也直说再听就睡不着了,二人起身告辞就走了。
眼见他俩从门口一群彘人魂中穿过,王右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嘿咻,睡前鬼故事好催眠,仙儿也困了”,王仙儿伸伸懒腰,作势就要去睡觉。
飞鼠一把捉住她道:“是修炼前的鬼故事,不是睡前的。你随我继续进地下特训!”说完不由王仙儿挣扎,将她拖进了练武楼。
王右丞还想继续听,小福女却打起了哈欠,道:“明日再与你讲,总之这除草的任务你扔了吧。”
“明日就是壬子日,是弘茜规定任务的最后时限了。我...我还挺想去杂家道场做做客的”,这任务似与神仙姐姐有关,而他小福女的娘是否活着还抱着疑惑,遂不肯轻易放弃这个任务。
小福女无奈地说:“那明日我陪你走一遭吧!”说完亦从彘人魂堆里离开了。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石头他们也都睡了。
王右丞蹲在溪水上一看,自己的右眼又红彤彤亮了起来,那只消失不见、有七颗脑袋的家伙不知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他一阵害怕,突突地跑上了右侧小楼的二楼。
公孙红幂刚换上睡裙,正躺在床上秉烛夜读,见他闯入,又惊又喜地问:“相公,你有事么?”
王右丞将她扛在肩上,快速踱上了另一侧小楼的阁楼。他也不点灯,将她平放在床几上,就着朦胧的月色说:“你莫因别人的话吃心,我既与你在一起了,便不会不在乎你。”
公孙红幂不料他突然说情话,脸红地点了点头,怯声说:“你可是听了什么骇人的鬼故事,害怕不敢一个人睡?”
王右丞很是尴尬地点点头。
公孙红幂羞答答一笑,伸手将他搂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