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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林教授突然想到了什么。
“晓月,你刚才说到,我可能会扫清困难,也可能会扫清某个人,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仇人,是不是也可以用这台机器,来计算如何完美地除掉对方?”
“当然可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张晓月答道。
林教授的脸红了一下。
“所以,晓月,这就是披上了超级算力的原始社会呀?”
“是的,但您不必担心,我们现在能想到的问题,肯定会被写在这部机器的生产规范里。”
“嗯,这样一来,可以把这机器想像成是一把枪,人类拥有了新的武器,在有限的约束下,展开新的竞争,甚至战争。”
“对,像我们现在一样,战争之后,世界重组,运用这部机器,或者说这部机器的升级版本,共同发展,林教授,对这一部分新生活,您有什么畅想?”
“哦,这样就更有意思了,大家算无可算了,战无可战,最终世界大同……那就开始放眼宇宙吧。”林教授答道。
“对。”
“而且,这才迎来这部机器真正的挑战,计算宇宙,甚至计算平行宇宙,高维宇宙,计算无数个宇宙中的因果链条,计算我们人类要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到达另一个宇宙,获得我们想要的资源……”
“对。”张晓月像是在鼓励林教授继续编写这个科幻故事。
“……然后,我们可能会遇到困难……”林教授突然不再说了。
“林教授,怎么了?”张晓月问道。
“哦,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这样下去,也挺无聊的,只不过就是把在地球上做的事情,重新又做了一遍而已,只是把枪换成了星舰,把家族争斗换成了星际争霸,把世界大战,换成了宇宙碾压。”
“对,林教授,您说的没有错,但我们都不要忘了,我们是从哪里开始,走到了宇宙碾压的?”
“从哪里……开始?”林教授回忆了下,“是从……是从你给了我一台机器,可以计算因果链条的机器。”
“对。”
“那我们完全可以避免这种无意义的重复,我们不去努力发明这台机器,不就可避免这种重复了吗?”林教授问道。
“可以,但,林教授,我们又是从哪里,走到了这部机器呢?”
“……是……算力?”
“对。”
“算力,算力?那我们完全可以将算力用到其它更有意义的地方去,也就可以不去做这种无意义的重复了。”
张晓月没有说什么。
“可是,我没有能力拒绝这种诱惑,一台能够持续计算,计算如何能让自己活得更久的机器。所以,我们今天在这间茶室里,真的已经看到这世界的尽头了吗?而且更为悲哀的是,这个尽头,和原始社会的争夺一个山洞,没有本质的区别。”林教授的表情,显而易见地黯淡。
“聊了会儿科幻电影,咋还把人给整抑郁了呢?”老周忍不住开口。
“哦,没有没有,我们……我们只是纯粹地学术探讨一下。”林教授切换了回来。
“就是,林教授,如果世界的尽头真如您所描绘的那样,那我估计很多人都没有科研的兴致了,至少,我就不会再去寻找模糊介质了。”
“别呀,这可是一个挺不错的方向。”
“哈哈,就是呀,林教授,我们本就没有必要为那么遥远的事情发愁,而且我们已经想到的担忧,我相信未来人们也会尽力避免的。”
林教授点头。
“林教授,既然我们相信人类,有能力把未知变为已知,那么,我们也应该相信,人类也有能力,把已知变成未知。”
“把已知变成未知?晓月,你是说,在一定的规范下使用我们的算力,使用你的这部,计算因果的机器?”
“是的。”
“你们可真有意思,做个梦还欠了饥荒了,晓月就是随便说了一句,假设有那么一台机器,林教授您还当了真了。”老周调侃道。
“周先生,这可不是开玩笑,按目前的发展情势来看,这机器说不定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之后,就真的能造出来了。”林教授回应道。
“是呀,周老师,这个机器,说白了就是在执行一堆代码,只不过代码复杂了一些,消耗的算力多了一些,需要的能源也多了一些,而已。”张晓月说道。
“还而已?你不是学物理的吗?代码你也懂吗?”老周问道。
“是呀,现在的这些研究,有时都需要我们自己写代码的。我对这部机器挺感兴趣的,我甚至都畅想了一下,如何给这部机器设计计算结构呢。”张晓月说道。
“哦?这个可就厉害了,晓月,能和我说说你的计算结构吗?”林教授说道。
“说说倒是没问题,但您可不能笑话我,这都是我自己胡乱想的。”
“晓月,你这就谦虚了,怎么会呢,来,说说。”
“好,这种机器,咱们现在就有了,就是气候模拟系统。”
“对。”
“这部能计算因果的机器呢,简单来说,就是把气候模拟系统,给升了个级,并没有什么质的突破。气候模拟系统,就是对与天气有关的要素做了数据建模,然后不断地丰富数据,调整参数,所以才能把咱们的天气预报从原来的预报几天,变成几十天,把精度从上午下午,变成分钟级。同理,想做这部因果机器,自然也要从简单到复杂,不可能开始就达到计算人类寿命的程度。”
林教授点头赞同。
“在写第一行代码的时候,我们心里想的,是想实现一个最小的试验目标,让这部机器能跑起来,真的能够预测一件事,只有这件事成功了,我们才有信心继续追加投入。”
“对。”林教授赞同道。
“那我们今天就随便举个例子吧,看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要怎么来搭建这些代码。请您二位随便说一件事,让我的机器,来计算一下因果吧。”张晓月说道。
林教授看了眼老周,“周先生,来参与一下。”
老周也不犹豫,“好呀,那就回到几天前,在我花了十五块钱租的那个小隔间里,在我的床头,摆上这么一部机器,让我每天中午醒来,它就能自动告诉我,楼下的那家板面店里,卤蛋到底收不收钱。”
林教授和张晓月对视了一眼,都愣住了。
“咋的了?不能算?还是你这机器一碰到卤蛋就受潮呀?”老周问道。
林教授问道,“周先生,你刚才说的十五块钱租一个小隔间,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骗您呀,况且也骗不了,您问问赵北桥就清楚了。”老周回答道。
“哦,当然,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我也听北桥说了几句有关您的事情,但我确实没有了解得太多,我只是知道您在北桥的工地上,认识了他。但我是真没想到,您在前几天,还住在……”
“还住在那种小隔间,是吧?”老周抢先说道。
“额……是的。”
“周老师,我……”张晓月也终于忍不住要开口了。
“晓月,你总不会想不到吧?我可是你爸爸的工友呀。”
“周老师,其实我刚才下了火车,先去了工地,见到了我爸。”
“哦?老张他情况咋样?”
“他挺好的,他在地铁里的事儿,也和我说了。”
“啊?他连那事儿都和你说了?”有点出乎老周的意料。
“说了,要不是他没添什么新伤,他也肯定不会和我说的。他还讲了您在工地上的一些事儿,他说您是天神下凡呢。”
老周连连摆手,让张晓月转到别的话题上,不想在林教授这里,再提工地上的事情。
“哦,然后我从工地出来,就到您这里了,周老师,您知道吗,我当时一走到小区门口,我就想问,您是不是给错地址了。”
“哈哈,别说是你,我要是起猛了,自己也不信。”
“然后,我就给吓到了,保安问我找谁,我说了房间号,我说找周先生,保安就带我上来了,我当时还和保安确认,住在701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哈哈,那保安是怎么说我的?”老周好像还挺开心。
“保安说……保安是这么说的,周先生,是刚刚入住这里的,穿着朴素,态度和善。”
“嗯,这保安还挺会挑形容词儿的。哈哈。”老周笑了起来。
“然后我还是觉得不太能确认,就问保安,穿着朴素,能有多朴素,保安说,穿了件黑色的褂子,胸口有一盘冒着热气的菜,开始以为是个餐馆服务员,所以态度也不太友好,结果说您一点都没计较。”
老周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好今天去体检的时候没穿那盘热菜。
“然后我才勉强能相信,这里住的人,可能真的是周老师您,您也真的是我爸的一位工友,但工友这身份,应该是个伪装吧。”
“啥?还伪装?我又不是干特工了,搞哪门子伪装呀。”
“周老师,您别误会,我当时就是不能理解,周老师怎么会住在这里。但我又一直没好意思问。包括刚才吃饭,喝茶,我都没好意思问。但我想,周老师应该就是我和爸爸的贵人吧。我当时还想,我在地铁上能遇到考试之神,在这里又能遇到像周老师这样的贵人。真的不敢相信,我们一家是有多幸运。”
“然后呢?”
“然后,我也没想到,考试之神和贵人,会是同一个人。”
这时,连林教授也插话进来,“周先生,我肯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您身上的,也第一见识到了什么是机缘巧合,但我和晓月一样,很好奇,您是怎么能够平静,甚至是平淡地度过这几天的,我昨晚第一次见您时,丝毫都没有从您的脸上,看出有什么不适应,好像您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
“林教授,您提的这个问题,之前我还真没想过,也没有意识到,从外表看来,我会这么的……平静。因为确实,我这几天的变化,确实挺大的,大到像是从地到天。我也以为自己会头晕,但是,好像真的没有晕。刚才您和晓月讨论时,我倒是想到了另外的问题。从吃面都加不起卤蛋,到与林教授这样身份的人做邻居,我是不是应该给过去的自己做出一些补偿呢?”
“嗯,这很正常,弥补长期得不到满足的欲望。”林教授回应道。
“是呀,可我昨天晚上就那么安静地睡了,我都没有点上一大堆的外卖,买一大堆的水果,饮料,啤酒送到屋子里,现在想一下,我是不是不太对劲儿。后来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就是这些想法,都是在替几天前的自己在争取补偿,而这些补偿,对现在的我,意义就没有那么大了。特别是老太太准备那一盅汤,那汤喝到我的肚子里,就好像水渠里的水漫到了田里,本来田里都干得开裂了,可这水一来,田里都咕嘟嘟地冒泡,但很快,冒了一会儿,就不冒了。这土地,都湿润了,这就是它本来的样子,不需要冒泡。”
林教授安静地听着。
“还有,我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喝茶,还是这种小盅的茶,我以前都是拧开水龙头直接灌的,一天两三次就能补充足够的水分,这么小的一盅,根本不解渴呀。可我慢慢地喝上几口,就开始明白了,吃饱了饭,聊聊天,就应该这样喝茶呀,慢慢地把身体自上而下地润一润,带着香气,合适的温度……否则,人类发现了火和电,学会了炒茶干花,世代传承了烧陶做瓷上釉,为的是啥呀……”
林教授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甚至在昨天,我都肯定想不到,我会有这么一段时间,坐在这里,和两个人,讨论算力,讨论因果链条。哈哈,我,老周,凭什么能在这里坐得住呀。你和晓月讨论的这些问题,我是压根儿都听不懂呀,我是一句也插不上话的。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穿得光不光鲜,我走在街上会不会被人瞧不起吗,因为这么多年,我就是一直被人瞧不起的呀,我为什么不去花时间,去想着怎么扳回这一局呢?我为什么不去原来住的城中村里,找到曾经相识的人,炫耀一番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呀,我原本以为我只是太忙了,还没抽出时间来去衣锦还村罢了。直到刚才我听到林教授说的那句话,悲哀的世界尽头,我一下子,就好像明白了,我又确实没听明白,但即便我的眼界没有那么高,看不到世界的尽头,也不能让自己活在悲哀的世界里。”
“林教授,我这么说,和您刚才说的,是不是有点拧巴了?”
“没,没,您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说得挺好的。”
“哦?是吗?那看来我还能跟得上您的思路呀,那,晓月,你这机器,还给不给我算了?”
“啊?什么?”张晓月没有反应过来。
“瞧我,打个岔,把你们正事都给打乱了。刚才不是晓月你,说要我们举个例子,让你的机器计算因果吗?”
“哦,哦,好的,周老师,您能再重复一下您要计算的内容吗?”
“我刚才说,在我每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想让你的机器,能自动告诉我,楼下的那家板面店里,卤蛋到底收不收钱。”
“哦,好的,周老师,我想起来了,不过……”
“怎么?太复杂了?算不出来?”
“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您为什么要算卤蛋呀,这对您很重要吗?”
老周抬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确实呀,不就是卤蛋吗,有什么重要的。要不我就换一个?”
“可以,周老师,那您就换一个吧。”
老周看向了张晓月,“我想了一下,就算这个吧。”
“那看来,这卤蛋对您还是挺重要的。”
“重要,非常重要,可能是我想象不到的重要。我很想弄清楚,到底是谁,能提前知道……”
“……那两颗卤蛋……”
“……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