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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雌雄双鹰心有灵犀,或感应到凶手身上残有主人死前那扰动风云的一剑之气,雌鹰从一开始就试图闯进“周流金鼎阵”以致在咫尺千里术的沙盘上显现形迹,教逄宫和秋、沐二少看直了眼,堪称闯阵诸方里最奇特的一拨。
刀皇在阵内凿开数处孔眼,雌鹰犹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殷横野彻底击破大阵,这才在万里之上窥见仇人,红着眼直扑下来,猛将殷横野攫入长空!
殷横野只觉半身几被箝断,雌鹰的利爪长似钩镰,比臂儿还粗,毫不留情地插入他身子里,剧痛间已不及分辨伤势,若被牠带上云端,只消轻轻甩落,肯定摔得他粉身碎骨,有什么三五异能都没用,忙以“阴谷含神”稳住伤处,锁限一凝,阻住鹰翅击空,旋即十指气劲齐发,或穿或切,搅得羽毛迸飞,瞬间爆成了一头坠世血凰!
雌鹰嘶声哀鸣,利爪却不肯放,反而吃痛收紧,攀升之势顿止,挟着瀑布般的爆血撞上后山峭壁,与殷横野一路缠滚擦撞,其间指气、溅血不曾停顿,最终撞塌了末进院里的阁楼,坠入三进院里,在地面砸出一只大坑,扬灰泥血溅了众人一头一脸,震劲轰散,几无可立之人、可立之处。不知过了多久,残有些许羽根、折扭得几乎难辨其形的鹰翅“嗤!”一声分断开来,殷横野淋着满头的浙沥鹰血侧身葡匐,按住还插了枚钩爪断肢、肚破肠流的腹部,备极艰辛地爬将出来,曳着血痕爬近一处堆成梯状的墩墟,本想撑着站起,连试几下不能成功,只能坐在上头背倚墟残,微颤抖着吐气吞息,直到一柄冰冷的薄刃架上颈间。
耿照手持藏锋,并无胜利的喜悦,低头看着重伤垂危的大阴谋家,森寒的眼神里蕴着复杂的情绪。
殷横野已无与他对视逞威的心思,勉聚眸焦,却非一一看过周遭的仇人如武登庸、萧谏纸、胤野等,而是盯着耿照斜插在身后约一臂之遥,焕发着温润光华的珂雪。
他吸收的圣源之力,已无法承担此际肉身的残破,他能感觉黑雾还在,未毁于佛血邪力的部分,全凝聚在他重伤成残的右手五指上“幽魔手”比前度的任何一刻都要完整具现,连指掌纹路、指甲侧缝等细节都纤毫毕现,就像他是穷极无聊到把手臂涂紫一般,感觉异常真实。
但这有什么用?他几乎想唾骂这只装模作样的手掌。若圣源之力有灵,此刻必定是故作无辜姿态,假装用心修复一只无关紧要的残手,对他周身的致命之伤视若无睹
这是何等愚蠢的敷衍塞责!他需要珂雪来挽救性命。而耿小子特意换了把刀来,连丝毫机会也不给他。殷横野暗自咒骂他的精细狡猾。“你你赢了,耿盟主。”他微闭起眼睛,自嘲般一笑。“我无话可说。”
“那就上路罢,殷横野。”少年轻道,握刀的手紧了紧。正欲提起挥落,却见他睁眼道:“你杀我不打紧,然而你养父耿老铁和姐姐耿萦的下落,你还想不想知道?”
耿照微怔,料是缓兵布疑,森然摇头。“留去地府说罢。”殷横野冷笑。“横疏影有一事,始终瞒你未说。
当日她派流影城三总管往龙口村接人,不料扑空,其后起码派了五六拨人找寻,一无所获,怕被你恨上,于此支吾再三,未敢直承。你若不信可问萧谏纸。”耿照恐为他所乘,没敢托大回头,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叫道:“萧老台丞!”
老人嘴唇歙动,出声微弱。一人道:“萧先生说横疏影没提过此事,或恐有诈,莫听他言。”却是武登庸。
他见耿照神思不属,判读唇形,赶紧提醒。萧谏纸对他微一颔首,心照不宣,两人毕竟昔日并肩为战,横扫天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耿照恼他提及父姐,勃然怒起,正欲挥刀,忽听胡彦之喝阻:“且慢!这厮所言未必是虚,你且问清楚,不要冲动!”耿照停刀斜眸,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彦之潜入流影城时,欲寻处落脚,曾向城中人打听耿萦父女,才发现根本没人听过这两人。
本以为横疏影秘密行事,以掩人耳目,待至龙口村整补,才知耿老铁父女已失踪多时,比之日前连夜搬走、不知所踪的村头葛家,早了数月不止。
流影城多次来人打听,村人以为是高昇七品的耿照所遣,感慨耿老铁无福之余,亦有一丝宽慰。耿家父女若被横疏影接走,何须派人来问?耿照刀刃一摁,没入殷横野颈间分许。
“说!我父亲和姐姐人在何处?他们若有差池,定将你碎尸万段!”殷横野吃痛昂首“嘶”的一声咬牙笑道:“非在我手里,我也是扑空之后,才猜测是何人抢了先。你立下誓言,绝不杀我,再将珂雪奉上,我即告之。我毕生信守承诺,无有相违,相信奉兄可为我保证。”
武登庸冷哼一声,并未答腔。耿照茫然失措,实想不出有谁会绑架父姐,其时他初入江湖声名未显,不止殷横野,便萧老台丞等都不知有自己这个人,谁能料到后来种种变化,先绑了耿老铁父女为质,又不曾拿来威胁?
一向精明的少年顿失方寸,不仅是因至亲之故,而是此事本身就不合理,冲口而出:“珂珂雪非我之物,如何给得?快快交代,免吃零碎苦头!”
殷横野目光越过了他,望向始终含笑默然、怪有趣似的黑衣艳妇。“珂雪既为夫人所有,还请夫人允了耿盟主之请,拖将下去,恐盟主痛失至亲。”
胤野不置可否,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噗赤一声抿嘴道:“你们瞧我做甚?我最不爱杀人了,要便拿去。可这位老先生,你想仔细啦,落在我手里,你还不如死了好。”见三秋大声附和。
“夫人的爱子下落,我亦有头绪。”殷横野话说多了,疼得面孔扭曲,呼吸断续,仍能看出在笑。
“夫人今日肯饶我,我可以此交换。”胤野嫣然笑道:“只饶今日么?”殷横野闭目颔首,忍痛笑道:“只求今日而已。”
姿容绝世的美妇人连叹气都明艳不可方物,摇头:“这样划算的买卖若还拒绝,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了。傻女婿,老先生比你还能说哩,刀给他罢,我瞧他不成啦。”胡彦之急道:“不可!”
另一人与他齐齐发声,只是瘖弱低哑几不可闻,却是萧谏纸。殷横野望向胡彦之。“你想过否,狐异门藏得掀地难出,萧谏纸等是如何与胤铿搭上了线?”
胡彦之没想过这事,也不感兴趣,对母亲道:“夫人,这厮狡诈多谋,狼子野心,错过今日,想再拿下他谈何容易?问出小耿家人下落即可,养虎贻患,日后定追悔莫”才发现母亲盯着殷横野,竟是来了兴趣。
殷横野成竹在胸,怡然继道:“联系胤铿之法,乃我透露予萧谏纸等知晓,既不是狐异门暗号,也非寺中传报,而是你兄长幼时,于汝父约定的某种戏耍玩意,世间唯父子二人知之,连你母亲也不知晓。”
胡彦之头皮发麻,忽然明白他的话意。“汝父留有三封遗书,各付你母子三人。给令堂的那封因故毁损,世上无人得见。而你兄长那封,我已倩人转交,当作是引诱胤铿倒戈的饵食。
今日我若留得性命,你便能亲眼瞧上一瞧,汝父临别之际想对你说什么话,对你这一生又有何等期许。”
萧谏纸终于明白胤铿何以背叛。原来从“古木鸢”找上鬼先生那刻起,就注定了“深溪虎”终将转投平安符阵营,一切本是为人作嫁。
而胤野则恍然大悟:胤铿之所以不惜忤逆,阳奉阴违也要同“姑射”勾搭,或因殷横野早已透过某种管道让他知晓,当年在惊鸿堡血案中,是母亲亲手杀死了父亲
至于有无解释胤丹书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要是自己肯定不说,胤野忍不住想,姣美唇抿微露一丝促狭笑意。
如此,便能解释铿儿一贯的叛逆和野心,何以在一夕之间成了实打实的地下行动。他是真心认为母亲不具领导狐异门的正统性,手握遗函的自己,才是胤丹书的真正继承人。说了这么过份的谎话,就更不想让你死了啊!胤野凝望着只剩一口气的阴谋家,巧笑倩兮,刹那间宛若春风吹拂,满地疮痍里彷佛都要开出花来。
胡彦之哑口无言,激动得不能自己,仅剩的一丝理智正苦苦拉锯着,没冲上前拔出珂雪治疗殷横野。殷横野缓过气来,这才转对萧谏纸。
“萧老匹夫,你让‘姑射’浮上台面的计谋很是高明,我心服口服。但你有无想过有一种可能,其实赢的人是我?”萧谏纸几已不能言,只眸光锐利依旧,像打量一块死肉般冷冷睨着,满面阴沉。
殷横野悠悠续道:“‘古木鸢’等六人放出妖刀,惹出偌大事端,真正的‘姑射’成员坐不住了,定要‘权舆’给个交代
你是这么想的,对罢?但万一‘姑射’从头到尾,就是个恶人组织呢?兴许妖刀之恶,他们还看不入眼,到现在都没有动作。一旦‘权舆’死了,你猜会如何?”
萧谏纸的眼睛慢慢瞠大,忽从冷锐变成了错愕,再由错愕化作游移闪烁,无奈残剩的时间气力已无法深入思考。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殷横野正色道:“我不知‘姑射’,只是个乘势窃位的局外人,但我手上有姑射名单。
你可交给耿小子,或其他信得过的人,在你身故之后,一一调查和监视这些世外高人,避免他们起心动念,毁了白马王朝独孤氏的天下。”
啪啪的鼓掌声骤然响起,武登庸勉力拍抚,见三秋见状赶紧跟上,一边招呼其他人。“拍啊拍啊楞着干嘛?都拍上,都拍上!”对殷横野道:“驸马爷的心思我知道,我替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