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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个十五岁的少年,随手从桌上挑走一枚石头,摊子主人正要将这名捣乱的顽童赶走,谁知他却拿出五十两的银票扔在桌上,对摊子主人道:“你全桌的石子之中,只这一枚是玉,其他都是假货。”
主人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有本事买下整桌的石子,便知是不是只有这一块!”“少年笑道:“我不要。
你待会便趁着琢磨开验的当儿,将我手里这块真玉掉包了去,开出来自然无玉。我若头脑发昏,真向你买下了整桌,你再将此玉混进去。这块羊脂玉最多值五百两,你损失一块玉,却净赚两千两白银,当真好划算!”
“众人听完,纷纷散去,摊子主人再连一枚石头也没卖出。那少年拿了石头回去琢磨,果然得到一块上佳的羊脂四方玉,最后卖得七百五十两。”符赤锦见得她那股悠然神往的神气,心下雪亮,笑道:“那位巧破骗局的神童,定然是你阿兄啦。”
沈素云露出一抹清丽笑容,便如天真的小女孩一般。略加思索,转头对那老人刁研空道:“老伯伯,我怎么说也是越浦第一玉器世家的女儿,你的桌上不过十数枚石子,我定有法子能找出美玉来。
你能不能不要摆摊卖石子了,家中若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刁研空仍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双手搁在膝头上,一本正经道:“小姑娘,我这摊子的卖法儿,与别处不同。你往桌上挑一枚石子,琢开后若是玉,老朽分文不取。”符赤锦失笑:“哪里不同?还不就是猜玉石!”刁研空端坐着摇了摇头。
“你得告诉我,石头里的玉是什么。每一块玉,因其髓质、纹理、形状,甚至灵气蕴含之不同,须雕成不同的器物,为璧之玉不可成玦,雕龙之玉不可凿凤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指着桌上的石头,冲沈素云淡淡一笑,悠然道:“小姑娘,你看得出桌上哪一块是玉,那玉又该是什么形状?”
玉之原石又称“籽玉”品目繁多,或与石英玛瑙等共生,外表便如带雾的琉璃水精。或如石中含翠,莹碧之外又覆有丝丝乳白,若迭浪千层,又似裹有一层脂润膏腴的雪花猪网油。
黄玉外鞘如肤如肉,墨玉则与寻常溪石无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若大如鸽卵,对光便觉剔莹,毋须雕琢,三岁孩儿亦知价值不菲。
但越大的白玉藏得越深,非拦河淘沙、俯拾可得,更需超卓眼力。那木档上的石头个个大逾手掌,小者仿佛瓜果,甚有山猪獠牙似的尺余石笋,外表粗砺,不易鉴别脂质、皮色、油润等。
往好处想,石下若有玉,便是堪琢大器的连城之璧。反过来说,这自称“玉匠”的刁研空老人只消在山脚下掘几锄,照样能摆满一木档,一点儿也不费功夫。
符赤锦见老人貌似忠厚,规矩却近乎赖皮,想起江湖上诈财骗色的郎中,亦不乏外表老实之人,专骗沈素云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闺阁相公、不知世间尚有其他的良家妇女,面上不动声色,双臂环抱酥胸,捧得纱襟鼓溢,美肉几乎满出兜缘,咯咯笑道:“老伯,你这档上的石子忒大,若刨得有玉,岂非价值连城?”
满以为老骗棍定喜得接过话头吹擂,谁知刁研空大摇其头,一本正经道:“玉不是用刨的。”
“这”符赤锦俏脸一凝,浑没料到这老骗子铁了心扮傻,总算她反应快极,勉强笑道:“老伯,我是说你挑的石子无不大得吓人,内里若藏得有玉,那可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啦。”
刁研空神色茫然,片刻才皱着稀疏的白眉,讷讷道:“姑娘是说换成钱么?说不定是罢,老朽也不顶清楚。”符赤锦冷笑一声,抱胸道:“要鉴一鉴如许值钱的宝玉,少不得要花个十两八两罢?
一不小心走眼,白花花的银两当是缴给您老人家的学费,花钱长见识,挺合算不是?”刁研空一愣,终于听懂她的话意,老脸一红。“姑娘误会啦,鉴一鉴石子不要钱的。老朽不收银钱。”这下轮到符赤锦傻眼了。
“开石取玉”这套把戏的神髓,便在诱得人跃跃欲试、偏又屡试不中,投入的本钱越多,越不肯认赔走人,非开出一块货真价实的籽玉回本不可。莫看这市井间的小小把戏,被它弄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者不在少数。
只是这老骗子分文不取,却要如何敛财?符、耿二人面面相觑,耿照想了一想,小心开口:“老伯,您的意思是谁都可以鉴定玉石,您分文不取,一旦鉴出石中真玉,才开价购买么?”
此法虽古怪,毕竟不能诬为郎中手段,只能说老人善于吸人目光,也算别出心裁。刁研空仍是摇头。
“老朽不收银钱。”他总算弄懂这几位少年人的心思,回的虽是原话,神态却宁定许多。符赤锦蹙眉道:“老伯,鉴你的玉石不用钱,鉴出了真玉,难道也是拿了就走,不花一文?”
“不只鉴玉,你还得说出石里的玉是何模样。”刁研空正正经经道:“琢磨出来若无二致,玉便是你的了,姑娘。”耿照不觉失笑。
“老伯,如此却要如何营生?”刁研空又是一愣,半晌才微露恍然,笑得眼眉弯弯,眼角的鱼尾纹密如蛛吐,仿佛被丽日晒干的陈木,隐约飘开一缕老檀烟。“小兄弟,豚驴也不使银钱,又当如何营生?”“这”耿兆为之语塞。
忽听一阵大笑,前头那窝在摊里睡觉的小贩伸个懒腰,起身道:“几位别费心神啦,这老头是疯的,多跟他说上一会儿话,只怕也要发疯。”符赤锦蹙起柳眉,隔空叫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小贩咂了咂嘴,一脸悻然:“怎么不是?我见他年纪大了,怕夜里冻死晦气,拿些酒水肉干与他吃,他也推拒,净吃碎饼炒米。
干粮吃完,居然在屋后头种起了萝卜青菜,众人怕不及收成便饿死啦,要分些食物给这老头儿,又只拿些残羹剩饭之类,天生的乞丐命。”
出外行旅少带干粮,却要自种萝卜青菜为生,的确够荒唐的了。刁研空笑笑不辩驳,双手拢于袖中一揖作道谢状。小贩皱眉挥手,啐道:“他妈的,别给老子烧空香!你咒我早死么?”
刁研空不以为意,眯眼微笑,也不知是和气还是傻气。他天生眼角细垂、眉帚疏落,就算咧嘴笑开还是张苦瓜脸,难怪小贩嫌他晦气。符赤锦看得蹊跷,趋前压低嗓音,问小贩道:“怎么?你们不是一道的?”小贩哼的一声。
“谁识这老疯子!都怪老三广那小子多事,惹来这尊瘟神。现在可好,赶也赶不走,连累大伙儿倒霉。”
原来数日之前,这自称“玉匠”的老人刁研空背着竹架行囊而来,打听附近哪一处的市集最是繁荣,小贩口中的同行老三广有意相戏,骗他说“此地初一十五游人最多”老人便留下来,死活不走。
鬼子镇的小贩头疼得紧,深怕老人饿死或冻死了,还得掘坑掩埋,故意将他安置在杂物堆放处,还给了座笨重难使的大木档,希望他知难而退,刁研空却甘之如饴,任由众人摆弄。
符赤锦江湖走惯,一时却弄不清这奇怪的老人所图为何,与耿照交换眼色,不欲生事,亲热挽着沈素云的藕臂,柔声笑道:“妹子,不如我们再往下走罢?这儿也没甚好瞧的。”
沈素云正凝眸俯首,目光不住在档上巡梭,巧额微蹙,罕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符赤锦连唤几声,她才“啊”的回过神,俏脸晕红,垂颈道:“是我失神啦,姐姐勿恼。”符赤锦笑道:“妹子看得仔细,可是看出了什么宝贝?”
沈素云羞红粉颊,眸中却是熠熠放光,视线不由自主移回调上,指尖轻抚着一枚枣皮沉艳、油润顺滑的肾形圆石,点头道:“不瞒姐姐,依小妹看,这张档上放的全都是籽玉,没有一块是混充的。若我猜得不错,这块籽石对光一照,该是透出黄晕才是。”
那肾形石不过巴掌大,虽有几道裂缝,外表却不甚粗砾,触感光润,引人抚摩,不忍释手。通体覆满橘皮似的枣红皮,浓油艳彩十分夺目,别说“透出黄晕”以其皮色之厚重,只怕连光也透不过来。
符赤锦半信半疑,拿起对艳阳一看,赫见流辉隐隐,枣红近乎褐色的石子竟透出温润黄光,缝间甚至泛出雪白,哪是金枣橘皮?
简直就是一枚破鞘而出的耀眼黄玉!她一时难以置信,反复将石子举起放落、举起又放落,看着看着“噗哧”一声,竟尔笑了起来。
“我猜里头藏的是羊脂玉。”沈素云笑着解释:“这款料子白度甚佳,外皮少见漏肉,对光却能如此剔莹通透,乃是一等一的玉材。”
前头的小贩一把跳起,睁大眼睛满脸贪婪,本欲上前争看,忽停下脚步“呸”的低头吐唾,冲刁研空竖起拇指,嘿嘿笑道:“老头!我真小瞧你啦。原来你不是光棍,还带帮手的,一家伙来了仨,这般人模狗样、一搭一唱,老子都差点儿教你给蒙啦。”
符赤锦暗忖:“你若知自己指镇东将军夫人是骗子帮,脑袋还不吓得自动滚落,便似一只冬瓜?”红唇抿着一抹妩媚,正想上前给他点颜色瞧瞧,细圆的葫腰却被爱郎揽住,身子一酥软,兜上乳波颤摇,晃出一片盈目酥雪。
耿照遥对小贩道:“大哥误会啦,我们与老先生今日是初见,并不相识。”小贩撇嘴冷笑:“是啊是啊,这儿谁不是初见?他奶奶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