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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饭洗净餐具,符赤锦又与紫灵眼说了会儿话,耿照便在小院中闲坐发呆,槐阴下十分凉爽,街市的熙攘吵杂仿佛都被隔绝在院外,充耳俱是鸟啾虫鸣,啁啭细细,倒也舒心。
白额煞似习惯夜行,日出后便不见人影。耿照有意无意往青面神的厢房一瞥,只觉内外浑无动静,仿佛无有生机。未几,符赤锦笑吟吟推门而出,撒娇似的平伸藕臂,娇唤道:“走罢,老爷。”
门缝里仍不见紫灵眼的身影。看来这位小师父怕生得紧,如无必要,竟连一瞥也不给见。耿照非是对她有什么遐想,只觉既奇怪又有趣。出了小院之后,符赤锦抱着他的臂弯,绵软已极的大酥胸紧挨着他,隔着衣布犹觉温腻,如敷珠粉,抬头笑道:“没见着小师父,你很失望么?”
耿照吓了一跳,忙摇头撇清:“不我不是唉!宝宝锦儿,你怎地老爱捉弄我?”符赤锦咯咯一笑,眨眼道:“在这世上,我最喜欢小师父啦。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绝不饶你。”
耿照不觉失笑,摇头:“这也太冤枉啦。她既是你师父,便也是我的师父,我敬爱她都来不及,怎会唉。只是你与她便像是一对姐妹花儿,你像姐姐多些,小师父倒像你妹妹,真是有趣得很。”
符赤锦噗哧一声,娇娇白他一眼,佯嗔道:“老爷这是嫌奴奴老了?”耿照赶紧陪笑:“夫人说得哪里话?观夫人姿容样貌,不过十五六人许,谁敢说老,我抄扫帚打他。”
符赤锦轻拧他一把,笑道:“嘴贫!瞎扯淡。”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低声说道:“我小师父少年时目睹门派惨变,失去父母至亲,从此不爱与生人说话。
其实她性子好得很,既温顺又可爱,我若想有个妹妹,也要像她这样的。她不嫁人也好,没遇上疼她的,我宁可她不嫁。”
“反正小师父不嫁,我与宝宝锦儿便奉养她终老,当作亲人一般,不也挺好?”“喂,这话怎听着像便宜了某人?”
两人未雇车马,相偎着信步而行,一路逛到了驿馆前方才收敛。负责门禁的仍是适君喻带来的穿云直卫,恰巧程万里正巡至前门,一阵寒暄,程万里便将二人引入馆内。
大厅之内,慕容柔夫妇仍坐于阶上主位,一如昨夜。不同的是厅中挤满了越浦左近的大小官员,六品以下的还没得坐,只得在两旁站着。慕容柔居高临下,遥望耿照“夫妇”一眼,淡然道:“你们来啦?很好。
稍坐些个,一会儿我有话说。”口气虽冷漠,满厅人等却纷纷转头,瞧瞧来者是谁,竟让镇东将军破例多说几句。
一见符赤锦丽色骄人,便如牡丹绽放,又不觉看痴了,厅中原本一片低语细碎,忽尔收停,焦点集中在耿、符二人身上,静得连针尖落地亦可明辨。慕容柔察觉有异,暂止评议,抬头蹙眉:“怎么?”
一旁,将军夫人沈素云低道:“我与符家妹子出去走走,晚些回来。”精神似为之一振,不复先前萎靡。
慕容柔面无表情,点头道:“我让岳老师沿途保护,以防生变。”沈素云笑意一凝,低垂螓首,便似一名闹别扭的千金小姐,连生闷气的模样也十分温顺可爱。
慕容柔丝毫能察,岂不知她心意?料想派李远之、漆雕利仁乃至适君喻的手下,爱妻也不会比较欢喜,低声道:“也罢,就让耿典卫夫妻陪夫人同去。”
目光越过厅中诸人,遥对耿照道:“馆中申酉之交用膳,贤伉俪莫误了时辰。”耿照二人躬身行礼:“谢将军。”
旁人惊疑不定,不由得交头接耳,打听起这少年武弁的来历。厅上的熟人尚有抚司大人迟凤钧,他与将军议事已告一段落,正坐在阶下首位啜饮茶水,见耿照进来微一颔首,面露微笑,却不便起身说话寒暄。
沈素云面露喜色,转入后进更衣,耿、符二人便在厅门边等候。官场交游最讲伦理,瞎子也看得出这名少年武弁在将军心中份量不同,盘算如何结交者众,却不好显山露水,明着在将军眼皮下为之,纷纷投以注目,一与耿照的视线对上,便露出巴结讨好的神气,以利日后运筹。
符赤锦晕红双颊,掩口轻笑:“我家老爷好威风啊。这些官老爷们的眼里直要射出饥火来,若不是碍于将军大人,怕不一拥而上,将我家老爷撕成碎片吞了。”
耿照苦苦忍笑,咬牙低道:“这感觉我理会得。我瞧宝宝锦儿时,也是一般想头。”正自调笑,忽见一人排开余子大步而来,生得丰神俊朗,手握折扇,金冠翅摇,正是“奔雷紫电”适君喻。
耿照自入驿馆以来,始终未见岳宸风的踪影,忽见适君喻现身,不觉凛起,拱手道:“庄主安好。”适君喻乃易州风雷别业之主,喊他一声“庄主”本无不妥,但耿照目如鹰隼,显有旁指。
适君喻何等样人,一听便知他以五绝庄之事相胁,折扇交握,迭掌半揖,笑道:“耿大人毋须客气。耿夫人也安好。”
将“夫人”二字咬得特别清晰。以符赤锦的七玄出身,若与将军夫人走到一处,慕容柔定不轻饶。冒冒然互揭海底,谁也得不了便宜。
“令师身子好些了么?”耿照抱拳还礼,眸光仍旧精灼如炽,沉声道:“身染奇症,合该觅一处清静庄园静养,莫待病入膏肓时才后悔莫及。”
适君喻笑道:“可惜家师身负重任,难有片刻闲适,多劳大人挂心。倒是夫人千金之躯,委由典卫大人照拂,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君喻诸务缠身,人手又十分吃紧,要不该派一队精甲武士随后保护,以策万全。”符赤锦掩口笑道:“哎,这哪里还是游玩?合着游街哩!庄主忒爱说笑。”
杏眼微乜,眸光越过了适君喻宽阔的肩头眺,满是不怀好意。适君喻鼻端忽嗅得一股温香习习、馥而不腻,剑眉微蹙,不慌不忙回头一揖:“君喻参见夫人。”
原来沈素云换好外出的衣裳,偕婆子姚嬷、小婢瑟香,由屋外回廊绕了过来,恰好听得适君喻之言,本来喜孜孜的俏丽容颜一板,蹙眉道:“今日我没想走远,用不着劳师动众。”
口气甚是冷淡。适君喻察言观色,不欲越描越黑,长揖到地:“恭送夫人。”笑望耿照,抱拳施礼:“有劳典卫大人。”
耿照垂目颔首,眸光湛然,虽未接口,气势却沉凝如山,丝毫不让。年轻剽悍的风雷别业之主一凛,暗忖:“这厮修为不俗,比想象中棘手。”
以折扇轻轻击掌,目送诸人离去。沈素云与符赤锦并肩相挽,状甚亲热,但将军夫人似十分讨厌岳宸风,连他的弟子亦觉不喜,自与适君喻照面之后,始终寒着一张绝美的俏脸,直到行出驿馆才稍见和缓。
定了定神,转头对姚嬷与瑟香道:“好啦,难得到了越浦,你们也都回家看看,吃晚饭前回来便是。”
姚嬷与瑟香是跟着她从越浦嫁到北方靖波府去的,都是本地人氏。两人面面相觑又惊又喜,显是夫人临时起意,事前并未与她俩提过。姚嬷喜色一现而隐,小声道:“哎呀,这怎么行呢?还是让老身服侍夫人”
“有耿夫人在,不妨的。”沈素云摇手打断她的的话头,从怀襟里取出一只沉甸甸的织锦小囊,塞入姚嬷手里捏着,不许她推搪。“去看看宝贝孙子,添点衣裳玩物。下回再要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当心孩子大得快,见了面也不认得。”
姚嬷支吾几声,讷讷收下了,一径合掌拜谢。沈素云从腕间褪下一只金丝镯子给瑟香,二八年华的少女不敢拿,怯生生瞥了姚嬷几眼,妇人面上一红,小声嘟囔:“夫人给你就收下呗。”
耿、符交换眼色,不觉同抿,才知她塞给姚嬷一包碎银非是信手,此间饶有况味。打发二人离去,沈素云松了口气,对符赤锦俏皮眨眼,道:“今儿便有劳姐姐陪我啦。”
笑容直如春花绽放,说不出的娇艳动人。符赤锦虽与她相识不久,对这位将军夫人的性子却有几分把握,也不客套,亲热地挽着她的藕臂,眨眼道:“夫人放心,我家相公武艺好得紧,便有刺客也不怕。”
沈素云浑似不放在心上,怡然笑道:“我不担这个心。”符赤锦略感诧异,面色却不露声色,笑道:“敢情好,那我今日便陪夫人到处逛逛,一解夫人的思乡之情,玩它个痛快!”沈素云浓睫瞬颤,淡淡一笑:“我也不算是思乡。”
片刻忽握住符赤锦的手,凝眸正色道:“我不太会说场面话,一直想学也学不来,姐姐莫嫌我无礼,就当我直来直往好了。我一见姐姐便觉投缘,姐姐若不觉麻烦,我们便以姐妹相称,你说好不?”
符赤锦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忽觉这话问得令人生怜。以她镇东将军夫人的尊贵身分,开口与人做个朋友,眸底却不存寄望,一旦符赤锦惶恐屈膝以分尊卑,她便立刻武装起来,以免受伤。
(在此之前,她有多少次想与人真心结交,换来的却都是冷冰冰、硬梆梆的官场应对,官样文章?)符赤锦小手一翻,轻轻握住她绵软的手掌,笑道:“好啊,我一见你也觉投缘,能做姐妹最好。我是已巳年生的,属蛇,你呢?”
沈素云没料到她应答得如此干脆自然,不觉微怔,喃喃道:“我我是属羊的。”符赤锦笑道:“这样我便是姐姐啦,妹子。”沈素云这才回过神来,露出欢颜,捏着她的手娇唤:“姐姐。”双姝并头喁喁,无比亲热,简直无话不谈。
耿照隔着一个箭步,不紧不慢跟着,沈素云得以放心交谈,殊不知以碧火神功之能,不运功也听得清清楚楚。“我从小便与家里人不亲。”沈素云低声道。说这话时,姣美的俏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