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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俊岭右手轻拍她的腰姿,左手往四号餐桌一指说“北京蒸饺,可全是咱山里的馅。”两笼素饺,一笼是香菇馅,一笼是地衣馅,大洛山里就出这种土特产。吃饭后,路灯已经亮了。许俊岭请她去中关村再坐坐,她摇摇头说“有事电话联系。”
转身上了辆出租车,他赶紧给司机塞了五十元钱说“多退少补。”出租车亮着灯往府右街那个四合院去了,可许俊岭一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信步在北大校园遛起来。正是饭后还未上晚自习的时节,三三两两的大学生们,在湖岸边、假山旁、塔松下、花园里、草坪上,很悠闲地支配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辩论问题的有,谈情说爱的有,散步的也有。多好的环境啊,在这样的名牌大学全国最高学府里上学,跟全国挑来的精华一块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真是天大的福份。
“老师好!”迎面一位戴近视镜的学生,一鞠躬,许俊岭还没反应过来,学生已经走出好远。受人尊敬而生出的异样感觉,使他的腰杆陡地挺直了,也更增添了在这所学校深造的决心。尽管他知道,是学生搞错了,误以为他是老师,可给他的鼓舞和鞭策是一样的。
怀着这种娟好的心情,回到中关村杜雨霏帮忙布置的新家,对着墙上的镜子瞧瞧,里面胡子拉碴的形象,使许俊岭生出几分紧迫感来。
三十而立,可他眼下还只在皇城根儿租了个房呢。中关村被誉为冒险家的乐园、中国的硅谷,他要像这里的许多人一样,一方面在大学继续深造,一方面要在选准项目的前提下,开办自己的公司,赚大把大把的票子。
他觉得一个男人应看重自己的事业,有了成功的事业,其他的一切都好办了。有了要干一番事业的想法,第二天许俊岭就申请安装了电话。农村出身的人节俭,看着出入中关村的人,一个个走在街上神气活现地拿着手机耍派,他几次冲动着走进电讯器材商店,问了好几款手机的价格,最后一个都没有买。大约是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杜雨霏来电话,说暂住户口本弄到手了,要他抽时间去家里拿。
许俊岭犯难了,她们家那位年龄跟他相仿的哲学博士张建明,永远冷冰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在社科院社会发展研究所都研究些什么,跟人说话总是走题,走到他的课题上去了。
对于张建明这种优越而傲慢的人,单纯靠他是大洛女婿这层关系是不够的,必须借助物质才能够把他压倒。想到这一层,许俊岭真替自己心中的爱神抱不平了。她把精力和美丽都消磨在府右街到大兴黄村的往返中了。
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了省钱,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那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啊。回到家里,婆婆默不作声,丈夫夸夸其谈,女儿又嗷嗷待哺,眼巴巴看着香消玉殒。
该出手时就出手,许俊岭觉得是行动的时候了,为了所爱的人,借回报办暂住户口的人情,带了一万元,又买了时鲜的瓜果。
走进府右街张家四合院时,杜雨霏不到周末还没回来,老太太在东厢厨房里洗锅刷碗,扎着两个小角辫的娜娜,在门槛和餐桌腿上绑了红头绳跳着蹦着。
许俊岭跟一老一少打过招呼,径直进了西厢。“张博士,给你添麻烦了!”他陪着笑,把瓜果往茶几上一放,又赶忙掏烟。
张建明十分有派头地坐在沙发里,右腿搭在左腿上。一张北京晨报遮住了上半身,听到许俊岭的声音后,放下报纸,右手端起茶杯呷了口,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外省人咋搞的,总想着上天摘星星的事。
要不是你跟杜雨霏是同学啊,我才不跑这路哩。都是给人家出难题哩,公安部咋,还不得去寻派出所啊。”“那是。那是。”许俊岭立即掏出装着一万元的信封放到茶几上说“不成敬意。往后,还要麻烦博士你哩。”
“我们正在编辑撰写一部与总书记谈心的书哩。”博士忽然情绪昂扬了起来“当改革之船在七十年代末全面启动时,中国人在十年‘文革’中消损殆尽的热情和精力,哗啦一下子被重新鼓动了起来。
改革赋予人们的自由、机会和多样性选择,使中国人具有了空前大、空前多的活动空间,被激活的经济运行机制在很短的时间内创造出了令人眩目的成就。
开创新局面成了最有吸引力的口号,人们已极度厌烦并想极力摆脱过去那种守成、僵化的旧格局。
就好像你这种迅速完成积累的人,在高昂、亢奋的情绪下,对国家的法典、制度和管理的改革,难免有过分简单、过分乐观的倾向。”
“那是,那是。”许俊岭心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快点拿回暂住户口证,脸上却装出极虔诚和洗耳恭听地样子。杜雨霏的性格我知道,是个形象思维大于逻辑思维的人,她怎么受得了这种清谈宏论呢。
“当然。”张建明仿佛抓住了一个听众,连茶带烟都忘记了让他,只顾传教士般滔滔不绝地讲着“转型意味着变革,变革意味着超越,但超越之难又往往胜过蜀道之难。
虽然难点儿,但又必须超越,不超越就无法前行、无法进步、无法发展,不超越就意味着永远的落后。一切国家和个人,在进取的过程中最需要战胜的对手还是自身。要赶超别人先要超越自己。超越自我难,主要在于很难找到或很难接受破旧立新的理由。”
“我找到了,也接受了破旧立新的理由。”许俊岭打断了博士正在谈的话题,发泄似地也是为了回敬他老学究似地谈吐说“我要在北京安家立户,大展宏图。”
“你”张建明哈哈地笑了“中国的农民有几个人干成了事从你们大洛杀出来的李自成,在北京站住脚了吗不行。我劝你在北京居留几个月,或是几年,最后还是回大洛山去吧。”
“好好好。”许俊岭见他手伸进西服口袋里,估计在往外掏暂住户口证了,尽管心里十分地气愤和不平,脸上却强行挤出笑意逢迎他。
“你去海淀区找一个何许的人,他是我的同学。”张建明的脸纹丝不动地说“就说公安部的韩胖子叫找他的。”他把一个纸条往过一推,就拿起报纸看起来。看来,该是他走人的时候了。
“谢谢张博士。”“哎。”出门的瞬间,许俊岭转了下头,发现夸夸其谈的哲学博士把手伸向了信封。“叔叔再见。”
娜娜站在一盆叫不上名字的花旁,看蝴蝶在紫花上飞来飞去。许俊岭过去捏了一下那可爱的小脸蛋,又对闻讯站在东厢门口的张家母亲道“我走了,姨。”
走上大街,叫了辆出租车就直奔海淀区公安局。望着窗外纷纷后遁的树木、高楼和人群,许俊岭觉着自己就像一艘乘风破梭勇往直前的小船,在大海里航行着,任何惊涛骇浪都奈何不得他。
海淀公安局的何许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纸条后就忙给他掏烟,笑呵呵地倒茶让座,还半开玩笑地说“米脂婆姨绥德汉,可怎么你大洛也出美女”他虽不是哲学博士,可开了口就没完没了“我哥我姐都是北京知青,都在陕北的延安下过乡。你们大洛在陕西的什么地方,也给我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嘿嘿,你真会开玩笑。”许俊岭附和着道“北京啥地方,我们山里人咋敢来哩。”“咋敢来你不已经来了嘛。怕是舍不得姑娘出口吧听过远亲杂交的优势没有,嘿嘿嘿,开个玩笑,你怎么就脸红了呢。”何许呷口茶水说“老学究来电话了。
这样吧,我写个条儿,你到中关村派出所去办吧,就说是我叫你去的。”“具体找谁哩”“找我未婚妻。啊,她叫张娟,说不定三百年前跟张建明还是一家子呢。”何许不拘小节只顾开玩笑,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吩咐“小何,中午设个饭局,上面有人来局子检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