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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下毒的是谁?”
“此事且按下不表,先来说说另一件事。”
夏洛荻望向门外,一个抱着一本礼单的宫女进入宫中,分别向皇帝、众嫔妃先后行礼“奴是扶鸾宮中的大宫女金雀。”
赋雪楼的宫门一关,又见了皇后的大宫女过来,众嫔妃都品出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不由得屏息凝神起来。
“前天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各宫娘娘皆送了生辰贺礼来,其中……”金雀展开礼单,清了清嗓子,道,“丹华宫德妃娘娘,琉璃孔雀缎三匹、碧玉瓶一对、翡翠头面一副、明珠一斛。”
“婧嫔娘娘赠双面绣七宝屏风一扇、红宝金镯一对、山参八支。”
“嬿嫔娘娘赠百花香十两、上等雪狐裘一件……”
被点到的婧嫔和嬿嫔一慌,忙道“可是贺礼出了什么岔子?”
“二位娘娘权且安心。”金雀向皇帝行礼道,“除上述三位娘娘外,其他各宫的贺礼,尤其是汉妃籍的贺礼,多多少少都抽检出了藏红花、麝香等堕胎之物。”
在旁边看热闹的嫔妃们俱都大惊失色,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陛下,妾断无谋害中宫之心呐!”
……今天该叫封瑕来的。
封琰沉默了一下,对惶惶然的众嫔妃道“都起来吧,既是关门议事,必有内情,且听她说说个中详细。”
六神无主的众嫔妃纷纷看向在皇后生辰宴时只带了一张嘴就敢赴宴的夏洛荻,哀求道“昭嫔娘娘,岂有这么多人同时谋害中宫的道理?您明谋善断,还请为我等正名。”
全程淡然的德妃瞥着这些平日里七嘴八舌关起门来说夏洛荻不是的嫔妃们,关键时候还是得求人家。
“各位稍安勿躁,若还有印象,当还记得日前我曾四处骚扰各位的宫室……其实那时,便是在抽检那些寿礼中是否有谋害龙嗣之物,有问题的,只要力所能及,当即便捣毁迫使诸宫更换贺礼,是以做出种种怪行。”
众嫔妃纷纷动容,有些人不禁羞愧地低下头去。
“没想到昭嫔娘娘竟如此忍辱负重……”
嬿嫔张着嘴彻底呆住了,她对那百花露心疼了好几天,不禁出声道“你是说我那百花露里有藏红花或麝香等物?那你为什么还喝?”
……对啊,你不是也怀孕了吗。
大家的视线刷一下集中在夏洛荻平坦的肚子上,后者扭头看向封琰。
“陛下,是时候给六宫一个解释了。”
好家伙,从主动帮忙查毒害龙嗣案开始就琢磨着摆脱这个虚无缥缈的龙子了。
“昭嫔……”封琰顿了顿,道,“最近补得猛,胎气稳。”
夏洛荻“……”就不能跟这死鬼客气。
德妃见夏洛荻和封琰之间眉来眼去的,想起过往种种这对前君臣现夫妻之间总有些秘密,加之夏洛荻的确不像显怀的样子,已然心领神会,岔开话题道“只有汉籍的妃嫔贺礼才出了岔子,也即是说,若众人皆是无辜的,这就是一次刻意挑起汉妃和番妃间争斗的蓄谋。”
这么一想,其实很是凶险,皇后医术玄奇,倘若没有提前觉察出来,就直接把这些有问题的贺礼送到她眼前,在她看来,就必定是整个汉家势力对她的宣战。
到时万一再出点岔子,弄个龙胎不稳的迹象,那她们无论家世高低,皇帝就不得不治她们的罪。
那她们背后的大魏世家怎么想——为了一个番后,打压大魏本土的势力,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思及此,德妃和少数几个较聪明的已经想到了背后的问题,不免都惊出一身冷汗“究竟是谁,能插手到六宫的内务上来?”
“皇城并非是铁桶一般,只要有物流往来,总有可插手之处,就好比……”夏洛荻走入殿中,从嬿嫔的茶台上取出一只镂花勺,“嬿嫔刚才做了三杯花茶,所用干花、黄连片、乃至茶具都是自己宫中带来的。依照各宫的宫规,能入口的东西自然把守严密,但这用于盛取蜂蜜的四宝镂花勺子却是个漏洞,只消将毒物贴在勺子上,盛取蜜糖时,用沸水一冲,毒物便会自然脱落在茶中,无声无息。”
夏洛荻刚才听到嬿嫔是在分好干花之后,用镂花勺依次浇入蜜糖,随手将勺子放在了最后一杯里面。备好之后,再取沸水,顺便将镂花勺上剩下的糖蜜冲入杯中,花叶在沸水中舒展后,糖蜜自然融化,也无需再行搅拌,是以三杯茶并不会混在一起。
她喝了两杯茶之后,第三杯本也是不打算动了的,孰料嬿嫔抢了过去,若不是她出手快,差点就一口归西了。
一想到阎王爷刚才就站在身后,嬿嫔后槽牙都在发抖,不禁回忆起了这几日的交往,嘴里喃喃念着“镂花勺”三个字,起身环顾四周,忽地想起了什么,指着人群中一张惨白的脸道“尹才人,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宫中请教花茶技艺,昨日虽是同三个美人一道来的,却只有你靠近过称赞过我的茶具,你……”
“娘娘说笑了。”尹才人勉强道,“我是请教过娘娘的茶艺,可茶具这种随时洗涤的东西,便是故意弄上些什么,焉知离开后会不会洗去?倒是妾斗胆以为,昭嫔娘娘更为可疑……她怎就晓得,三杯茶中哪杯有毒呢?”
她这话合情合理,夏洛荻望着她笑了一下,道“一杯茶里能加什么料,哪怕掉进去一颗芝麻我都能听得出,何况下了毒的哪杯冲水声异常至此……你若不信,我还听得出德妃娘娘杯中是毛尖,灵妃娘娘杯中是银针,婧嫔是山楂枸杞茶,而开宴时宫女们问你要什么茶时,你却只要了一杯白水。”
德妃、灵妃、婧嫔俱都面露诧异之色,夏洛荻全都说中了。
离那么远,她怎么注意到的?莫不是宫女在她身后茶房忙活时,当真就能‘听水辨叶’辨出来不成?
夏洛荻这般随口顶了回去,尹芯反倒是开始心虚了,不知怎么地,对方说出这样荒诞的话,她却本能地相信夏洛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不然呢?现场考校一下?
“娘娘今日……甚是针对我这个小小才人。”尹芯望了一眼金雀,心里判定夏洛荻今日是有备而来,便退而放低姿态,跪向封琰道,“妾实与此事无关,请陛下明鉴。”
明鉴什么?
封琰猛然被点到名,建议道“要不然……先上个枷?”
众嫔妃看皇帝的眼神都变了。
好家伙,临行前娘家父母说的太对了,老封家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出事前卿卿爱妃,出事后就直接上枷起步,当真是君心如铁。
反观人家夏大人,自打来宫里之后,都是做好事不留名,即便招恨也是为她们好。
一时间,竟有不少嫔妃醒悟了过来。
“请陛下缄口。”
夏洛荻回身拿起尹芯桌上的盖碗茶盏,打开来,一股蜜糖的香味涌出,那并非是一碗白水,而是蜂蜜水。
“刚刚我说你开席时要了一杯白水,你为什么不争辩?是怕我注意到这个细节吗?”她问道。
尹芯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下来。
夏洛荻道“自你捞梅花时刻意让我喝茶起,我便晓得你必定是摸清楚了嬿嫔最近对我多有抱怨,想刁难于我,加之又观察她许久,对她用茶习惯了如指掌,从她身上下手是最好的机会。至于手法,那就更简单了——你今日十分沉默,席间又同宫女说喉咙干哑,让她们去茶房添些糖蜜润喉,宫女添了一次你说不够甜,这才去了人来人往的茶房,只消借用时将毒物贴在勺子里,等它用时遇热即化就是了。”
嬿嫔到哪儿去赴宴都会带着她那一套百花茶的物件,有时嫔妃找她要些茶包、香料、露水是常事,她为了立自己‘百花仙子’的名声,这些零星小物向来不怎么吝啬。
而有投毒之事发生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茶用干花,其次才是用水、蜂蜜,再次才轮到器具,今天还有几个嫔妃要了菊花茶和莲子茶,尹芯在她们之中并不出挑。
要证实也很简单,只需要叫来嬿嫔的宫女查问一番有多少嫔妃进了茶房就是了。
“即便如此……”尹芯咬了咬下唇,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茶房人来人往,娘娘怎只揪着妾不放?莫不是平日里怕被妾夺了陛下的恩宠,故而嫉妒使然?”
封琰闻言略感震惊,虽然他也想不明白这个尹芯日日想行刺于他,怎会还想着能靠此夺得恩宠,但看夏洛荻沉默了一阵,还是禁不住问道“真的么?”
“请陛下闭上龙嘴,不要带歪案情。”夏洛荻第二次警告封琰,又对尹芯道,“倘若你觉得我冤枉了你,那我且问一句,这杯蜜水从做好到放凉都是满的,现在,你敢喝吗?”
“……”那杯水送至面前,尹芯猛地后仰了一下。
那杯蜜水从尹芯桌子上端来,是沾过毒物的勺子接触过的,或是出于焦虑,或是出于忌惮,尹芯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这杯水。
眼下这一退,便是不打自招。
诚如夏洛荻所言,尹芯心此时此刻,就存着一个挥之不去的魔障,这个魔障教她眼前的一切都混沌了起来。
“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她的声音此刻已然低了许多。
德妃开口道“陛下,尹才人构陷嬿嫔谋害昭嫔,几已确凿,当着即押入内刑监听候查问。”
“准。”封琰拉起夏洛荻,对噤若寒蝉的后宫之人道,“在座汝等,不是世家望族出身,也是邦属贵胄,凡所行事当以家族出身为念。往后宫中再有涉杀人命之事,便交由大理寺执刑。”
后妃犯事,判入内刑监,凭着皇妃的身份,还有酌情减刑的情况……若交给大理寺,便是与庶民同罪,杀人者,死。
……
滴答、滴答。
深冬的夜里,尹芯在内刑监的牢房里裹紧了单薄的外衣,旁边的牢房都是奄奄一息的宫人,一个个眼神麻木。
这大约就是红线娘娘口里的“败者”吧,而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她会被怎么对待?被那偏心的皇帝赐一杯毒酒,还是被夏洛荻带人过来缢死她?
胡思乱想中,有内刑监的人敲响了她的牢门。
“尹氏,出来。”
尹芯瑟缩了一下,被内监们不耐烦地架了出来。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她惊慌地问道。
“有人要见你,闭嘴。”
尹芯话没说完,就被堵住嘴,蒙上眼塞上了一辆马车。
车轱辘不停转动着,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须臾,有人给她送了绑,将她的束缚解除。
“出来吧,到了。”
这声音让她一怔,继而浑身发抖,她脸色苍白地看向马车外等她的夏洛荻“你要害我,在宫内便是,带出来是什么意思,叫我抛尸荒野吗?”
“车里有大氅,披上吧。”夏洛荻揣着手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府邸,“我是叫你过来看看,你真正的家。”
尹芯抬头望去,只见夏洛荻身后有一间富丽堂皇、但略显萧索的空宅邸,红漆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
齐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