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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从实招来!”
兰少卿一见仇老六动摇,凭经验就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当真要本官大刑伺候吗?!”
大理寺外下起了雨,隐有闷雷在云层中滚动,衙役们手中水火棍齐齐一顿地,叫仇老六惊得一颤,贴在地上的双掌汗如雨下,在石砖地上浸出两个湿哒哒的掌印。
乐朗见证词苗头似有转机,忙道“大人明鉴!必是这仇老六想要栽赃嫁祸于我,刚才在太师府中,他找我想私了,开口就是三千两银子,我不同意,他便想将我推下假山!如此恶贼,岂能放过他!”
兴许是被吓过了头,仇老六一看乐朗的样子,梗着脖子道“秋瓶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我便是再怎么丧心病狂,怎能拿妹妹的性命来说事儿!你们不过是看着这姓乐的名门出身,不敢得罪他,便将罪名栽在我们平头百姓身上,我今日便是一头撞死在你们大理寺,也要为我们穷人家讨个清白!”
见仇老六一副滚刀肉的德性,夏洛荻问道“大理寺办案,一是一、二是二,撒泼耍赖的不是没有,你且看右边墙上的条例。”
仇老六一扭头,瞥见大理寺正堂右边墙上挂着一幅条陈,上面明确写着撒泼耍赖咆哮公堂者,可一而再,不可三,三次扰乱公堂,视为嫌疑重大,便是事后查清真相无罪,也要服徭役三年,有罪则按刺字降为奴籍,重则问斩。
“你还能再咆哮公堂一次,我们都可以等。万一罪名在他,届时你和他一并菜市口见也说不准。”夏洛荻道。
便是放在刑部都不至于这般严刑峻法,独大理寺有当庭问斩之权,仇老六顿时卡了壳,慌忙道“小人无意冒犯公堂,只是这内监衣服真是秋瓶从宫里带出来的,小人先前也确实听妹妹说过德妃娘娘预定在今日回娘家省亲……想着这姓乐的自打秋闱高中,便到处巴结上官,交游权贵,这太师府的宴会也定不会错过,便想偷摸进去,好以他的名声要挟,好给秋瓶换点棺材本。”
他此言一出,听审的诸位都露出不齿的神色,夏洛荻道“好,既然你口称是秋瓶告诉你德妃娘娘要省亲的消息,那到底是何日何时告诉你的?”
“这……”仇老六道,“小人也着实记不清了。”
夏洛荻道“你记不清这事是丹华宫初九便定下的,倒记得清楚十月初一省亲的日子?”
“对!就是九月初九定下的!”仇老六忙道,“小人想起来了,就是那日秋瓶回家的时候告诉小人,娘娘是十月初一省亲!”
“胡言乱语!”
德妃终于忍不住怒道“中秋节出了那般大的事,省亲推迟到九月底才定下的,你初九便知晓,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吗?秋瓶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仇老六一慌,不住磕头道“娘娘!是小人糊涂了,可那到底是小人的亲妹妹,小人再怎么丧心病狂又岂能做出杀妹之举啊!”
李太师听得皱起眉头,道“此人已是垂死挣扎,不过他只欠乐举人一千两银子,为何又要索要三千两,莫不是当真贪财至此?”
“这就要问秋瓶提过的,仇老六要将她卖去的下家了。”
说话间,大理寺的差役冒雨带着一个穿绸衫、腰系一条麻布的中年进了大理寺。
“兰大人,此人为仇老六约好的富户薛氏,我等到他家时,只见他家在办丧事,便将他这主事的带了来。”
那中年进来之后,一见仇老六,便连忙擦了一下头上淋到的雨水,跪下去口呼“青天大老爷”。
“你是富户薛氏?这仇老六之前是否有同你约定将其妹秋瓶,抵给你家痴儿做冲喜的儿媳,借以换取钱财?”
那薛富户慌忙道“绝无此事!草民只是同他吃了酒,街坊邻里或有些谣传,不值得入贵人的耳。”
兰少卿略一沉吟,如这薛富户不认,也很难确定仇老六确有杀人的动机。
就在此时,夏洛荻看着薛富户腰上的白麻布,道“你家里今日有丧事?”
薛富户擦了擦汗,道“是我家小儿子的丧事,犬子痴愚,日前玩耍时误食了玩具致死。”
夏洛荻转而问差役道“你们去薛富户家时,他家里供桌上有几个牌位?”
差役一愣,道“我等未曾留意。”
“现在去,看看薛家现在到底几个牌位。”夏洛荻道。
众人都不晓得她问这个做什么,但那薛富户听了,却如遭雷击,连忙扑在地上磕头道“草民知错了!再不敢行此事!请大人恕罪!”
见他恐惧万状,李太师问道“他这是招认了什么?”
夏洛荻眼底一沉,道“启明二年以来,朝廷明令禁止配阴婚,但有涉案者,买卖同罪,抄没家产,首恶充军!你儿子几天前死的,便提前准备好了两个牌位,可是早就同仇老六约好,由他一具新鲜的女尸送到你家配阴婚?”
薛富户被旁边的差役一吓,急匆匆道“这仇老六年少时曾从军在韩王手下干活,三王乱之后为避免清算,耗尽家财拿了良籍,在贡院谋了个差事。但他好赌又好喝酒,欠下不少钱,便想着发死人财的生意,说他妹妹得了绝症,没几天好活了,正好抵给我儿子配个阴婚,也好泉下有伴,草民一时听了他的鬼话才……”
外面一阵闷雷声响起,仇老六眼睛都红了,当即骂道“你若不招,我们两个都能活!蠢货自己找死别带上我!”
“拿下!”兰少卿忍无可忍,发签让差役用水火棍将其压在地上,“打!”
两侧差役按住挣扎不已的仇老六,抡足了力气,“噼”、“啪”就是两板子重重打在他身上,叫他当即痛呼出声“大人!大人!小人也是想活命,说到底这都是那乐朗逼的啊!我愿意将那白玉狼毫笔拿出来,还请赦我死罪!”
说着,他在地上拱了拱,蹬掉了自己的鞋子,果然鞋筒里藏着一杆笔头已经发毛的白玉笔。
“好啊,原来真的是你藏起来的的!”乐朗立即爬起来,也不顾浑身是伤,一把将那白玉笔抢到手中,随后一脚重重踢在仇老六脸上,让他彻底昏死过去。
“乐举人!这是公堂,你莫要太过放肆!”
乐朗一改之前的狂妄气,跪下来道“回禀大人,学生也是一时气急,愿听候惩处。”
今日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兰少卿翻了个白眼,对旁边奋笔疾书的裴谦道,“裴大人,几起罪了?”
裴谦搁笔,道“买卖阴婚一条、诬陷举子一条、戕害人命一条,加之谋害的是亲眷,其性恶劣罪加一等,数罪并处,着即菜市口斩首示众。”
“案情已明,乐举人,你藐视公堂,其性同样恶劣,本官退堂后也会一并写明条陈,令国学监驱逐于你,春闱前不得留京研学,你可服?”
乐朗咬了咬牙,道“只要学生还能参加春闱,学生认罚。”
“如此,那便退……”
正堂上的差役正待喊一句“威武”时,嘴都张开了,忽见夏洛荻走到了乐朗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兰大人叫退堂的声音顿时卡住了,凭他对夏洛荻的了解,这是案子还没完的意思。
“请问还有何事?”乐朗浑身不自在。
夏洛荻道“我今日算是帮你一把,你当不当谢?”
乐朗一脸古怪“自然当谢。”
夏洛荻得寸进尺道“不用谢,恰好我缺一杆好用的笔,将你这杆白玉笔送我可好?”
乐朗脸色一青,道“公堂之上强要报酬,岂是为官之正?”
“我今日不是官身。”
夏洛荻回望了德妃一眼,德妃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道“乐举人,她喜欢你那白玉笔,你随意报个价,只当是本宫买你的。”
乐朗略显紧张道“回娘娘的话,此笔乃家翁所赐,不敢转让外人,还请莫要为难。”
“我乃乐相门生,如何算得外人。”夏洛荻道,“还是因为,仇老六找你,不止是用秋瓶的性命威胁,还因为他发现了你笔中的机关,故而要挟于你?”
“勿要随口污蔑!我行得正坐得端,何况是这仇老六贪心迷眼,刚才不是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么……”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急着踢昏他,要不要我把仇老六叫醒问个究竟?”夏洛荻道。
乐朗一窒,将笔杆子甩出,冷哼道“我便是给你又如何?”
夏洛荻抽出一张帕子将白玉笔拾起,只见这白玉笔做工精巧,内外镂空,雕工极其精湛,一时也见不得什么问题。
“大人怕是不晓得什么玉器鉴赏之道,别碰坏了学生的宝贝。”乐朗讥讽道。
他话音刚落,此案从头气到尾的德妃勃然作色“天子脚下,区区狂生叫嚣什么!秋瓶性命也有你一份。昭美人,你砸了这笔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算本宫的!”
李太师不免多看了孙女一眼。
本以为进宫之后能收收脾气,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火爆性子……
夏洛荻似乎就在等德妃这句话,将笔放在公案上,拿起惊堂木“砰”地一拍。
白玉笔崩解成几片,外面的雕花裂开,露出里面的笔杆内芯。
“取灯来。”
夏洛荻捏起一片,对着光一看,四周围观的人顿时发出惊呼。
“有字!”
原来这白玉笔有机关可旋转的,只要抠开机关,旋转一下,对着光便能看见笔杆上刻满了小字。
换言之,此人的秋闱头名是作弊得来的!
李太师主掌学政,此事一出,就好比在他脸上啪地打了个耳光,当即一拍扶手“乐生!你好大的狗胆,敢在科场舞弊!”
启明年间以来,科场舞弊者,连其三族在内,终身不得录用。
好在这是秋闱发现得早,若到了春闱这件事才被挖出来,那李太师就必须要辞官告罪了。
其余阁老只知这乐朗是狂,但没想到嚣张到了目无法纪的地步,当即对兰少卿道“少卿,此人当着即剥夺功名,拿下问罪以正视听!”
继仇老六之后整个公堂二度上火,兰少卿险些放过这乐朗,更是气得头发直掉“乐朗!本官会将你之事呈明吏部,剥你功名,三族之内不得录用!”
四周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乐朗怨毒地看了夏洛荻一眼,忽然道“大人要剥夺学生的功名,莫非要连乐相的官身也一并除了吗?”
在场所有官吏一静,倒教乐朗底气更足。
“乐相乃国之柱石,也属学生三族之内,若治学生的罪,便是乐相也会颜面扫地,还请诸位大人斟酌。”
斟酌?斟酌个屁!
“好啊,竟敢胁迫朝廷大员,当真是反了。”李太师不怒反笑,“兰少卿,大理寺的狗头铡是摆设吗?若量刑过重,算在老夫头上!”
夏洛荻敛眸。
好嘛,跟德妃一样,李家都是一个火爆脾气。
她走上前去,凝视着乐朗,道“谁给你的胆子,叫你顶着乐相的名头如此放肆?你一路从州府考上来,可有其他人为你保驾护航?”
乐朗不自觉地后退“我乃乐氏一族天骄!你动我便是将乐相的面子扔在地上踩,你可……”
“那便踩吧。”
大理寺的衙门外,白电闪过,两个穿着蓑衣的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其中一人,带着一脚泥水走进来,将头顶的雨笠给了身旁的亲随。
他年约四五十,皮肤灰黄,双目沧桑,虽然衣着简朴如平民,但踏入公堂时,却无一人敢拦阻他。
除李太师外,所有官吏,包括兰少卿都起身拜候。
“乐相。”
夏洛荻一怔过后,也附身拜道“老师。”
“诸位见怪。”当朝丞相乐修篁冷冷地瞥了一眼面露绝望的乐朗,道,“此处是大理寺,但凡有不义之事,以刑典论处。今日就算是将老夫的面皮剥下来,也要治了这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