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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门尽皆堵得水泄不通的京陵城墙之上,在林峰大军看不到的北城墙某处不起眼的垛口处,一连摇下来三只巨大的跨篮。
每只跨篮上下来三四名穿着破烂号衣满脸烟灰泥屑的并州士卒,这些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必然是害怕上战场丢掉性命的营中逃卒。
只是这些表面上的逃卒,却一个个虎背熊腰膘肥体壮,两只手掌上布满了操练留下的厚茧,怎么看怎么像军中精锐马前悍卒。
这十来名并州卒,正是王四季偷偷派出去准备开展秘密计划的心腹。
离开跨篮之后,这批心腹迅速分成三队,远远地离开城墙,绕着圈向林军大营摸了过去。
蛋头跟王四季是一个村子的老乡,打小就跟在王四季屁股后面疯跑瞎混。
长大后,王四季举旗造反,蛋头是全村里面第一次呼应的。
自此他便一直跟在王四季身边,因为大字不识一个,只有一身傻力气和一颗赤胆忠心,慢慢做到了亲卫队长的位置。
这一次王四季向蛋头保证,只要他真能完成此次任务还活着回到京陵城,那么王四季会亲自去见丁原为蛋头请功,最差劲一个县尉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蛋头被县尉的名号刺激地两眼通红,血丝密布。
他家八辈佃农出身,自打他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儿起,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一辈儿一辈儿就能留下个名儿,村里人一说起来,啊,狗蛋的儿子叫蛋头,狗蛋他爹叫驴蛋,他爷就是叫牛蛋的那个嘛!
这一家子蛋来蛋去,想改也不成,不认字,总能生了孩子,老大叫天,老二叫地,老三叫井吧,那还不得让村里的秀才一家给打死?
你一家子贱民给儿子起那么好的名字想干啥?
八辈子贱民当下来,蛋头都不敢娶媳妇儿生孩子了,他怕他儿子以后问起来,为啥给俺起名叫蛋包子,他不知道咋回答。
现在有机会当县太爷,就算是让蛋头用全家人的命去换,他也是乐意的。
当了官就有了名有了姓,以后有了儿子也不用担心被人骂是没名没姓的野孩子。
于是蛋头自告奋勇坐跨篮出城去执行王四季突发奇想的计划。
为了改变身份,蛋头拼了,大不了就是死呗。
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啥,反正老子从小到大还没死过一回呢!
这十来名王四季的心腹,以蛋头以首,很随意地远远绕了个大圈子,出现在了林峰大营的背后。
在这里安营扎寨的,确实是杨奉的上党军。
不过不是林峰硬要他们跟过来当炮灰,而是杨奉也有立功升职的需求,他虽然献出了上党郡,但心里极为明白,上党太守这个职位根本不可能在留在他脑袋上。
林峰不可能过河拆桥,杨奉日后有极大的可能会被剥夺掉军权,平调到某州某郡担任文官副手,荣华富贵不会缺少,但曾经有过的滔天权柄将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杨奉不想庸庸碌碌地度过后半生,他只是不再看好丁原的下场,并不是厌倦的官场。
可是降林之后如何继续保持甚至扩大自身的权柄呢?
打仗啊!
多打胜仗给林峰看,让他知道杨奉并不是一无是处,也是可以出兵放马,为国分忧。
所以杨奉才将他的嫡系部队统统带了出来,并且异常慷慨大方地将这些部队的指挥权上交了出去。
果然,林峰并没有真正接收杨奉交上来的军队,而是将这些部队又重新划分归杨奉指挥。
这种信任令杨奉信心大增,知道林峰对他确实没有太大的猜疑心。
那还等什么,带兵出来就是打仗来了,有啥硬仗咱们得上啊,不上怎么立功,怎么受奖?
杨奉的表现却起了反作用,上党军中各营士卒打心眼儿里害怕被林军当成炮灰在战场上被牺牲掉。
毕竟当初这种把戏他们也没少干。
可是吃人家饭就要归人家管,杨奉御军严整,上党军无人敢当逃兵,只能不断在心底暗自祈祷不要倒霉被第一波派出去当炮灰。
死道友不死贫道,最好是别人被推出去,没有自家的事,那才叫顺心如意呢!
蛋头等人便是在这种氛围之下,悄悄摸到了上党军的营门附近。
上党军怎么说也是杨奉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不然杨奉也不会把他们带出来。
在蛋头几人离营门尚有一箭之地的距离时,一支鸣镝呼哨着从营中飞出,准确地钉在蛋头身前半步远,箭尾的雕翎噗啦啦抖动不停。
“什么人?军营重地,原地站好,再若向前,格杀勿论!”
蛋头当即将双手高举过头,以示意身上未携带武器,满脸堆笑地叫道:“营中的弟兄们,俺们也是刀头舔血吃这口断头饭的,这不是听说林军要打过来了,俺们就从城里当逃兵跑出来了,家里还有亲爹娘老子在世,不敢死啊!这不看你们穿的也是咱并州军的衣甲,便想着过来蹭一口饭吃,吃饱了俺们就走,绝不让兄弟们担责任。”
上党军听到蛋头他们居然是太原军的逃兵,当下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之感。
降兵遇逃兵,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于是上党军把守营门负责防御的伍长也没多想,便吩咐手下将蛋头几个人叫进了营门。
“俺们是京陵城里的守军,这不要打大仗了,将军怜惜俺们几个是家里的独子,偷着放俺们出城,让俺们回家孝敬娘老子的。你们是从晋阳来增援的吧,咱们大头兵当得不容易,看在曾经是同袍的份上,给俺们一顿饱饭呗,回了家恐怕就没这么多粮食可吃了。”
蛋头装得很可怜,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逃兵放到哪朝哪代都是不容于统军大将的,抓到逃兵不是当场斩立决,就是打包编入敢死队,下一次上战场十死无生。
他这是在赌,赌上党军因为降军的身份,不会把京陵城的逃军太当一回事。
果然,上党军的伍长过去朝蛋头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嘴里不干不净地笑骂道:“滚你娘个蛋,你们怕不是一群傻子吧,特娘的连太原军还是上党军都分不出来,也不知道这几年大头兵你们是怎么当的。得啦,我家里也有娘老子,看在你们傻呼呼的份上,也不把你们过来的事情上报了,跟着我们吃最后一顿营饭,吃饱了滚回家去种地扒土坷垃去吧!”
蛋头继续装傻:“你们不是晋阳的兵?不可能,俺可是听说上党的兵都被林军重新整编过,等打仗让他们打头挡箭顶马车呢!”
伍长的脸立时就拉了下来,拉得老长,跟那驴脸似的。
“净胡说八道,咱们上党军还是归杨大帅统带,怎么可能会被推出去当敢死营。”
“嘿嘿,杨大帅!”蛋头笑起来很憨厚,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极恶毒:“杨大帅光顾着他自己升官发财了,还会想着咱们这些苦哈哈,反正俺们京陵城里的王统领说过,他只能偷着放俺们出城,若是让上峰知道了,他也要跟着吃挂落。上边才不会管咱们的死活,等咱们死光了,再从流民里招呗,这年头,四条腿的马是真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是遍地都是。”
蛋头的这番话引起了部分上党军士卒的共鸣。
可不是嘛,当官的啥时候顾忌过底下小卒子的死活,闹不好杨大帅真把他们卖给林军当敢死营了。
蛋头一看有戏,当下继续鼓动道:“看你们也都是好人,要不咱们吃饱饭后,一齐跑特娘的吧,别回头死都死了,爹娘给的身子还被当成架云梯的垫土,让别人千骑万踏地踩成肉泥。”
嗞!
蛋头描述的惨像让在场的上党卒尽皆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齐刷刷地扭头望向这里官衔最大的伍长,一时没有人说话,只等着伍长帮大家伙做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