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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母亲想坐起来,王社并不想母亲下床走路,他知道母亲的身体比他还要虚弱。他走过去搀扶着母亲,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王社见母亲的眸子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便问:“娘,你怎么了,你想干什么。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就行了,我去就可以了,你现在身体虚弱,想干什么,你说一声就行了。”王社见母亲不语,便扶持着母亲向前走去。打开房门,一股寒风吹来,令两个人都趔趄一下。门外并没有什么动静。庭院里静静的,静得有些让人惨得慌。王社随母亲来到父亲的灵棺前。
母亲哭泣着说到:“是我没有尽到责任,你病退以后,吃的穿的用的,也不能算随你心意,有时候你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这个愿望都是很难达到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你说过,你是很想退职还乡的。你说过,你想把老家的房子修一修,然后到家住的。可现在怎么了?没办法了。即使是你想去,可是你怎么去呢。把老房子修好,你能去住吗。没办法了。没办法了。以后,怎么办呢。你现在去了。是的,一定是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是不是你还想说什么,现在,我来了,你说吧。有什么话就说说吧。”看到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王社的泪水又象决堤的洪流一样溢出来。望着母亲悲痛至极的样子,王社有些受不了,他折身出去了,一个人躲在院落的一株大树下放声大哭。风越来越大。狂虐的风把树枝摇晃得几乎扑向地面。王社在恍惚间觉得有进入一种浑沌世界,他似乎听到父亲在对给他说话:“你文不能压八卦,武不能定乾坤。我这样走了,还真是有点不放心的。”
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一直到殡仪馆,王社都不愿意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事实。
殡仪馆。暗暗的天暮上飘着几朵昏黄的淡云,太阳象一张死人的脸,毫无血色,惨白惨白地悬在中天。一阵残酷风把殡仪馆院子里的一株大树撕扯得哀声呻吟,摇曳的枝杈象一把把锐利的剑直向外刺。几片纸钱随风跌荡,蒙蒙黄尘飞扬处一片浑沌。王社泥塑般地呆坐着。没有哭声。没有眼泪。他那幽凉的眸子象侵月冷波,寒光潋滟。水晶棺里的父亲瘦肖的额上镌刻着几道深深皱纹,没有闭严的眼睛凝望着象在期待着什么。洁净的面孔象一张白纸,鼻子在凹陷的两腮中紧韧地挺拔着,嘴巴闭得紧紧的,象一道关死的门。王社的眼睛有点朦胧有点模糊。他想着父亲谈笑风生的样子,觉得一切都恍若梦中。追悼会开得很简单,但哀思豪竹的气氛足以告慰亡灵,凡到场者无不发自内心的悲痛。一片唏虚呜咽,生前友好皆衔哀致诚,黑纱白花尽时羞之奠。朱雪雯单鹄寡凫行迈靡靡心中如噎,走到水晶棺罩前猛然向下扑身,随她身旁的古青凤和江秀丽手疾眼快将她携起。朱雪雯发出一声撕心裂胆的嚎叫。一阵袅袅的烟雾在殡仪馆上空轻轻地升起,又慢慢地消散。
几个月的时间里,王社一直都有些神思恍惚,他无法排遣心中的悲恸,一直在梨花湾领着村民开挖水沟和疏浚沟涵。给父亲烧百天纸的时候,王社在坟墓前接到新上任的墟城市选派干部办公室主任柳茹的电话,说是要搞一次全市选派干部联欢会,要王社撰写演出节目需要的所有文字材料。
到了柳茹的办公室,王社象别的选派干部一样,进门后喊了一声“报告”,柳茹格格地笑了起来。她起身给柳三棉倒好茶水,看了一眼王社脚上的泥土,拍一下王社的肩膀。
“王社,我知道你是真的想为老百姓做点事情的。看你这灰头灰脸的样子,一定是刚从村子里来吧。”
“不,给父亲上坟呢。”
“嗯,保重吧。”柳茹关上房门,她招呼王社坐下来,“有人*纵选举,省组织部和省纪检来人了,这个事,在墟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你也一定知道了吧。”
“听说了,还逮一些人呢,象串蛤蟆一样从市长市委副书记到开发区主任,从副市长到村主任,有十几个吧。”王社坐下来点燃一支烟,他望着天花板的时候眼睛却有些湿润了。
“王社,我每次去看你,那里的村民都说你在大田里带着村民整修水利,父丧在身,你可以请假休息一下的。”柳茹掏出纸巾擦拭一下眼睛说,“王社,我知道你内心挺苦的,其实,这一次省里选派干部到农村就职,确实是一项重大举措。个人报名,组织筛选,层层考核,不是流放,也不是被放逐。发展经济,富裕农民,加强组织,维护稳定,锻炼干部,促进农村工作全面开展。选派干部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肩负建设新农村的神圣使命。是的,我们要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几千年的乡村,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实现我们放飞在青春原野的梦想。我是一直在生活在乡村的,那里有沉重水车的吱哑声,也有天真无邪的童真笑声,如果你不真的深入到农村,也许很难体会到基层干部天天面对农村、农民和农业这三农工作的心境。那里有现代城市生活中很难沟沉出的一种古韵,一方水土往往带着一种沧桑的古朴,现在,我虽然调动到市里上班了,但我依然怀念以前在乡村的生活。”
“其实,乡村生活也并不是一首田园诗。”王社深吸一口烟,他看着侃侃而谈的柳茹,觉得那双单纯的眼睛背后,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沉。“柳镇长,这一次你到市里就职组织部的小康办公室主任兼选派干部办公室主任,应当说上面挺看好你的。听说这一次你和柳萍在原则面前都表现的大义灭亲,检举一些你们柳姓家族的人,还上了电视台的党风廉政节目。”
“我和柳萍只不过是尽了一个共产党员应尽的职责。”柳茹拢一下头发说,“王社,我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柳萍和崔山虎在墟城秘密蹲守几个月,暗访和拍摄了一些市府官员在夜总会花天酒地画面,并取得了他们进行倒卖地皮、工程暗箱*作和权钱交易的第一手资料,这不能怪柳萍铁面无私。是他们没有尽到一个党员应尽的责任。在墟城,古家和柳家以前都是你们大怀唐王家族的家奴,建国后的几十年里,我亲耳听到也亲眼看到古家和柳家的村民,日子过得再穷也不知道想个变通的法子,总是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到啥时候也没有个出头之日。我也曾经有过天真烂漫写诗的年龄,但我觉得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做一点事情的。在虎山镇当乡镇干部这些年,我知道乡下人的一些观念总是改变不了。什么传宗接代了,什么要续个香火呀,什么生男不生女要有个传人了,还有的人没有后代,就是要个孩子也想让孩子随自家的姓氏,真是没有啥子意思呢。进行村干部换届选举,那些村干部天天忙得象过年似地跑到村民家里拉选票,今天到这家送一条烟,明天去那家又是送钱送物,这些,我想你都已经亲历了吧。我想,既然咱们入了党,就应当一直记着当初入党的最初誓言。我不是在讲什么大道理,也不想把自己标榜成为优秀干部和先进个人,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人就应当干一点有意义的事情,那样才不枉一生。王社,我总以为你好象对我有些成见似的,其实,我上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要多与你沟通,也希望得到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你是领导,我只是你领导下的一个兵。”王社弹一下烟灰说,“柳主任,我会尽职尽责的。”
“古市长给我谈话时,我说让我干小康办公室主任还行,如果兼任选派干部主任心里还真没有底。我知道要建设乡村文明、村民富裕的新农村,任务确实是很艰巨的。选派干部到村就职,是为一个地方发展经济甚至是改变社会形态的一个重大契机。在管理机制、组织结构、组织结构、管理模式、人力资源、文化环境各方面,我们都肩负着重大使命。新调整的市领导班子对选派干部工作这一块也十分重视,市委一把手亲自抓,要让选派干部给农村带去一股清新的风。”柳茹起身打开电视机和VCD,王社看到大型机械施工的画面。龙彪和柳茹出席集市贸易街开市剪彩仪式的画面。梨花湾自来水、有线电视开通、新学校落成和村民迁居的画面。梨花湾垂钓休闲中心游人如织画面。王社走进挂上新牌的“梨花湾村委会”、“中共梨花湾党支部”大院的画面。柳茹有些慵慵倦倦地倚躺在沙发上,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她喃喃地说:“王社,生命自身就是悲剧。但我们总有为自己的理想去努力去奋斗。前路漫漫,虚构是人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和你一样,都在生命的悲剧里连继不断的挣扎着,这其中没有任何胜算或任何胜算的希望。每次想到你时我都会想起一句话:昂昂独负青云志,下看金玉不如泥。我知道你是英才薄世,有管乐之志,伊侣之才,但你也不要对我什么歧视和偏见。我和你一样,都是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是的,从大的方面说,我们就是为国家为人民,也不需要别人树碑立传,只要自己觉得没有浪费时间和生命,这样活着,也就挺有意义了。”
王社把烟蒂弃进烟缸里,忽然有一种想起身擦拭柳茹脸上泪水的冲动。在父亲去世以后,他总是尽可能地转移自己悲伤的情思,也许他内心深处压根儿不想接受父亲去世这个事实。父爱如山,然而,失去不再拥有,悲伤己成永恒。想着他和父亲那些逝去的日子,想象着他们也许可以拥有的更多的日子,生命的痕迹已悄然逝去,一切都已不再可能。风风雨雨中,他常想象着父亲艰难的呼吸,寂寂寞寞中,他会怅然地想着自己许多年来未尽的孝道。如果那是爱,为什么会有那么伤感。一切来得那么仓促,父亲说走便走了。接下来,生活的车轮依然旋转着,人,所有的人,都还是要生活的。只是怕一个人静下来,那时,王社就会想起许多事,想起父亲对他谆谆教诲的岁月。生活中,所有的事都可以化为平淡——独思,静心的去思索。父亲曾对他说过,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凡上,很平凡,也很普通。他深深体会父亲说这样话的含义。从部队到地方,从地方到农村,他的经历不能说不丰富了。说好了不要再象年轻人那样情感脆弱的,可是,当他一个人静静地呆着的时候,还是痛的想哭。对父亲思尔于墙时,他便学着转移情感。蓝色的雨忧郁点点,下在外表是水,下在心里是痛,对于这个世界,世人只是宇宙里的一粒沙,灰尘中的灰尘。但父亲对于他却是整个世界,是整个宇宙。父亲十四岁参加工作,一直到病逝前的六十岁都是从事商贸工作,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父亲经历了社会的大变革,但在历次社会波动中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他在有记忆中感受着父亲的威严,时常呆呆地回想着父亲和他的最后一次通话:“干好你自己的事,不要管我,我没有事的。”没想到父亲会撒手而去,这句话就是父亲的最后要对自己说的话。
“是的,人活着要活得有意义。”王社说话的声音很轻,象是在喃喃自语,“干好自己的事,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干好就可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