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小院

淞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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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某个平日里很少有人问津的小院子周围,隐隐间要比以往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光出来,表面看来就像一团雾气将那院子笼罩在内,实际上却内有乾坤。

    炽盛的热浪在这座结界的内部疯狂悸动着,叶知秋被横放在院子当中的位置,已经所剩不多的残躯表面,被人用鲜血画满了一道道符文脉络,就像河道一样,甚至可以看得出来血迹正如溪水一般缓缓流淌。

    体内的能量还在疯狂肆虐,不断侵蚀着他的躯体,血肉、骨骼、筋络,全都在那炽盛的热量之下化作灰烬,哪怕很小很细微的轻轻震动,也会让这一部分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坍塌。

    但很奇怪的,那些红色纹络却依然存在,就像体内的能量一样,依然维持着原本的路线凭空流走。

    老周的神色格外严肃,用咬破了的指尖作为画笔,还在不断地书写着那些诡异的符文。

    除去那些极为繁复的线条之外,很多地方,还有一些认不出究竟什么含义的、大抵类似于某种文字一样的符号,几乎将叶知秋的残躯完全铺满。

    没人知道老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包括姜麟。

    他身上就只四个用血书写而成的文字——泰山压顶,并且字体不算很大,泰山二字在双肩,压顶二字在额头,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什么貌似有些奇妙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将他压得动弹不得。

    尽管很难理解老周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事的,但这对于众人而言,无疑是个很好的消息,至少这个脑子里面全是狗屎的家伙,无法再如之前那样肆意妄为。

    顾绯衣、姜夔,还有伤到就连站稳都很勉强的洪武,注意力全在叶知秋和老周身上。

    许久之后,随着最后一笔书写完成,老周才终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差不多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色唇色微微发白,很显然,这看似只是以血作画的手段,哪怕对他而言也不轻松。

    角落里的几人闻言之后,立刻变得更加紧张。

    顾绯衣捏紧双拳,本就血肉模糊的掌心,指缝间再次溢出些许血迹。

    而在小院当中的老周,则是伸出一只手来,手掌平摊掌心朝下,就这么悬空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向下用力一压,而其下方,本就已经只剩残躯的叶知秋,顿时如遭重击,残破的身躯猛然僵挺两头翘起,连同体内的能量也再一次暴躁起来,甚至可以听到轰隆隆好似闷雷一般的声响。

    顾绯衣瞳孔扩张,好险是咬紧了牙关,这才强行忍下心里的冲动。

    但下一秒,叶知秋身上那些鲜血构成的纹路,就突然绽放出灿灿光毫。

    紧随其后,赤红的颜色就突然间汹涌高涨,充斥了整个小院,一股极为狂暴的气息突然自其体内席卷出来,隐隐之间甚至还能听到某种类似于野兽一般的怒吼,充满了怨恨一切生灵的戾气与煞气,化作一阵狂风席卷咆哮,不断冲击着那同样出自老周之手的阵法。

    白雾汹涌,明光绽放,尽力压制着小院里的这一切都不会涌去外面,波及旁人。

    但在小院里面的众人却都无法幸免,顾绯衣尚且好些,抬起双臂挡在面前,虽然略显艰难,却也能抵抗得住。

    可本就是重伤之躯的洪武和姜夔,以及惨被压制动弹不得的姜麟,却无力抵抗,瞬间就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成了滚地葫芦,模样狼狈地翻滚出去,最终全都撞在那些满是文字浮空寸许之遥的墙壁上,全都撞了一个七荤八素,这才堪堪停下,却也依然是被狂风按在墙角,动弹不得。

    小院中间,老周已经退后两步,用双手插兜的姿态站在那里,任凭狂风袭面,也无妨如何。

    而其身前,叶知秋这狂暴肆虐的源头,则是在那血光之中缓缓浮空,一直来到大抵三尺高度,这才逐渐趋于稳定。

    但所谓的稳定也就只是相对而言,他体内的能量依然狂暴无比,肉眼可见的赤红已经不再沿着经络的轨迹凭空流走,而是仿佛风中杨絮一般混乱无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甚至要比之前更乱,也更狂暴。

    不过老周却对此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神情平淡地袖手旁观。

    风里隐隐传来顾绯衣的喊声。

    但她究竟说了什么,还真听不到。

    老周抬头看她,疑惑片刻便也不管了,就只冲她咧嘴一笑。

    顾绯衣眼神一沉,在这迎面而来的狂风肆虐之中,艰难往前走了一步,眉心处神光绽放,显化出千丝万缕的神光勾勒成战袍,又往前一步。

    正在这时,叶知秋体内突然传来轰然一声。

    但这似乎就只是预兆着一个开始,紧随其后,与之相仿的巨大轰鸣,便在他的体内响成一片。

    顾绯衣确实不能看得到,但是近在咫尺的老周却能瞧得非常清楚,这是那些乱如柳絮一般的能量正在炸开,于是狂暴程度再上一层,席卷出的凶悍戾气随之变得越发澎湃,滚滚有如大浪一般,整座小院血色浮动,使人如置血海深处,甚至就连呼吸之间,都能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浓烈的腥气充斥口鼻。

    但只一瞬,这所有一切就都极为突兀地消弭于无形之中,正艰难抵抗方才那阵狂风的顾绯衣措手不及,身形趔趄往前,好险最终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有扑在地上。

    在极为短暂的错愕之后,那充斥着整座小院的血色已经收敛回来,重新变回最开始的灿灿光毫,却比之前更为浓郁纯粹。

    血光之中,陡然传来咚咚的一声。

    像是神人擂天鼓,直击心魄。

    顾绯衣不受控制地心神一震,呼吸一滞,抬头再看,才见叶知秋那几乎支离破碎的残躯,正在那片血光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新生——丝丝缕缕的筋络、骨骼、血肉,全部都在疯狂生长、交织缠绕,由内而外地迅速勾勒着本该属于这幅身躯的每一尺每一寸。

    “原来身体快速新生是这样的啊。”

    中间隔了一个叶知秋,站在对面始终波澜不惊的老周抬手搓了搓下巴,竟然伸长了脖子看得非常仔细。

    “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了。”

    顾绯衣愣愣地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没说什么,将目光望向身形悬空的叶知秋。

    尽管这样的一幕对她而言同样新奇,但顾绯衣最为关注的重点当然不会放在这里。

    她只在乎叶知秋是不是能够重新活过来。

    以及...

    是不是可以宰了姜麟那个混蛋!

    但想也不用想,无论老周还是先前一直在帮叶知秋的姜夔,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毕竟被人尊为朱雀的姜麟,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人族的顶尖战力之一——虽然不是最顶尖,但像他一样的存在每少一个,对人族而言都会是场极为沉重的打击。

    虽然有些不太甘心,但似乎也就只能这样了。

    老周默默收回看向顾绯衣的目光。

    年轻人总是这样,不会隐藏自己心里的想法,让人一眼就能彻底看穿。

    但问题的根源却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于这个吃人的时代。

    诡异与神明,人类与神符,生存与灭亡...

    这之间存在着太多太多的未知,也存在着太多太多的难解,似乎正是因为这些,在这样一个貌似秩序井然,但实则是从根上就已经开始腐朽溃败、已经近乎于礼崩乐坏的时代之下,要做一个从内而外都很正常的人,很难很难。

    姜麟只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个。

    姜夔就很正常吗?

    或者洪武,顾绯衣,包括眼前这个险死还生的年轻人,以及...自己。

    大家的思想和行为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存在,只不过大部分人无法察觉有些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包括老周自己也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言谈、举止等等方面,是不是符合一个正常人类的标准,因为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真的很难还能找出所谓的正常的标准。

    陈旧的东西正在崩坏,过去的一切也在因为诡异的冲击而坍塌,无论是这个世界的模样,还是人类幸存者的思想。

    然后还能剩下的,很显然就只有支离破碎。

    它们貌似留下了一些过去的痕迹。

    但恰恰又是因为这些留下的痕迹,才让这个时代之下的人类,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是一个介于曾经和未来之间的阶段,是一个从过去的正常,到未来的正常的过渡。

    但谁知道未来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或许现在的疯子,恰恰就是以后的常态?

    老周习惯性地搓了搓下巴,忽然觉得,这似乎还...挺让人感到好奇的?

    剩下的一切,就在波澜不惊中安稳度过。

    等到叶知秋的身体完全恢复之后,准确来说,应该不算完全恢复,因为他的额头上,也就是在他人而言神符落定的位置,留下了一条非常纤细的焦黑。

    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毫无头绪,到最后也就只能暂且把它当做最终留下的缺陷,但毫无疑问的,叶知秋体内那股炽盛的能量已经耗散殆尽,只是过程有些痛苦,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就被迫陷入沉睡之中。

    问题不大,睡上几天再大吃一顿应该就能恢复过来。

    老周把自己的外套留给了叶知秋,然后就说他还有课要上,跟着就像拎了一只鸡仔子那样,五指如钩钳住姜麟的脖颈将他拖在地上,率先而去。

    姜夔几次尝试着开口说些什么,但到头来还是没敢说话。

    作为北城南区的一局之长,平日里免不了要跟这位因为某些原因,才会在这偌大的北城之中选择坐镇此处的老周打交道。

    所以他很清楚这位算不上长官的长官,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大概就是...有些时候很和蔼,有些时候很核蔼。

    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闹出这种事来,几乎没可能善了。

    死倒不会,但是不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得看运气。

    姜夔默默叹了口气,与顾绯衣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一旁的洪武返回局里。

    之前老周临走之前也曾说过,如果她想的话,可以先和叶知秋先住这里,这是他在刚来第二中学就任时就已经盘下的小院,本来是用作辅导差生功课的,只不过最近几年一直没能用得上,也算荒废已久,如果有人愿意住的话,正好也能帮忙打扫一下。

    这个小院,应该很快就要重新用到。

    顾绯衣也确实有着类似的打算。

    主要是不想让张妈妈担心,毕竟叶知秋这一觉还不知道要睡多久才能醒来,倘若真要直接回去阳光福利院,那很多事就根本瞒不住。

    她可不是那种擅长撒谎的性子。

    于是在将身上就只披了一件外衣的叶知秋送进屋里之后,她就如约开始收拾这里的卫生。

    院子里一片狼藉,但因为刚才的事情,那些野蛮生长的杂草已经全被灼烧殆尽,所以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将院子里的那些痕迹清理一下。

    各种各样的灰烬,以及某些避风避雨的角落里的干涸血迹。

    屋里也是,该洗的洗,该晒的晒,有些染血的地方,无论桌椅板凳还是墙壁,也都需要很仔细地擦拭一番。

    这没什么不对劲的,毕竟是老周曾经用来辅导差生的地方。

    就连学校里的演武场,无论是第二中学还是京高学府,几乎每天都要有人专门负责洗刷一番,否则要不了两天时间就会腥气冲天。

    只不过因为这些血迹已经很旧了,所以有些地方已经渗入其中,只凭擦拭根本无法彻底祛除。

    等到这些全部做完,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顾绯衣在这附近很简单地解决了一下晚饭的问题,又买了一些日常用品与新的被褥。

    回来的时候其实时间还不算太晚,但一连几天的长途奔波,再加上今天的心力交瘁,尤其是之前那道没能完全显化的神符对她而言消耗极大,便也早早洗漱,然后回到屋里,褪去所有衣物之后,便紧挨着身体依然热到发烫的叶知秋躺下,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