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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二年七月十二日,辛未月甲寅日,吕布回归云中府已过了十二个日头。这一日,云中郡府的公示栏前,突然撤掉了一些延续了将近一年的政令,换上了一段段全新的公文政令。
许多衣装各异的百姓们驻足在公示栏前,久久不愿意离去,不过由于云中深处边塞,百姓的识字率本就极低,他们许多人只能瞪大起眼,看着那公文纸上仅有的几幅图画,暗暗猜测着些什么。
“让一让,快让一让,城北的王孝廉来了,他读书多,肯定能告诉我们那公文上写了什么!”有眼尖的人认出了一身淡墨青衫,怡然自得走来的王孝廉,连忙高呼道。
公示栏前摩肩擦踵的百姓顿时主动让开了一条道,目带敬佩的看着王孝廉,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一个读书人,一个曾被县令推举过的读书人,哪怕后来并没有被接纳为官,也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能与之相比的。
王孝廉原本也只是一名穷苦人家的孩子,因爹死得早,娘抑郁成疾,为生活所迫,很小就出去做仆人,一边做仆人一边偷学,他很有头脑,借着仅有的几次做书童的机会,倒是才学愣把他那些纨绔的小主人都比过了……
只不过举为孝廉却求官失败的惨痛经历却让他有些心灰意冷,这之后意识到社会黑暗的他就勉强靠教些牙牙幼童度日了,不过他的良性却很是敦厚的,不然也不会特地来到闹的嗡嗡响的公示栏,免费为民众讲解新公布的政令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免费帮忙讲解,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或许这也是他这个读书人对“学无所用”唯一聊以**的坚持了。
“郡府赦令:汉武年间,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桃花源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
王孝廉初始读之,心中顿时频频皱眉,这开篇,简直荒谬!这哪里是一篇措辞严格的公文,明明是一篇诡秘奇特的故事开头。他怀着批判的心思接着朗声读下去,不一会的功夫,他就恨不得狠狠骟自己的脸,错了,错了,这哪里是一篇诡秘奇特的故事,这简直是一片伟大的宏愿之所,这简直是一幅安居乐业的人间天堂,是每一个大汉子民用毕生精力也求之不得的世外桃源。读书人本就较真,比普通人更情绪饱满,王孝廉忍不住的痴了,醉了,沉醉于那一幅幅美好的桃源景象之中,哪怕他只是这世外桃源内普通的一员。
周围的百姓被王孝廉抑扬顿挫的话给弄的云深雾里,别以为他们就懂文言文,文言文的形成不过是穷得没办法的王侯士子为了在笨重的竹简上多记些事,就将那些不重要的字删掉罢了。久而久之,习惯了这种行文格式,等纸张横空出世的时候,也无力变天了。
“能不能用白话讲的直白些?”有识字不多的百姓发起牢骚。
王孝廉这才从沉浸中被惊醒,歉意的一笑,忙用白话仔细解说起来。不得不说桃花源的魅力是没有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的,就像火红的牡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百花却仍难掩盖其璀璨夺目。艺术作品的魅力就如同一个个水晶做的幻想乡,让那些想象力极其匮乏的云中百姓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蹦极的快感。
“我的娘哎,从来没想象过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俺真想去那里看看,哪怕一眼也好!不知道那里姑娘美不美?”有满面胡须的壮汉柔情似水的陷入了臆想中。
“见到外人来,就设酒杀鸡作食!啧啧,那是啥地方,也太好了吧!普通百姓都那么富裕,哪像现在,连几个铜钱吃油条还是喝豆浆都要精打细算!”有絮叨的妇人满脸艳羡道。
王孝廉见到周围百姓的哄闹,也不予打扰,趁着他们不自主的陷入到臆想中,他快速的往下面的内容看去。
“借贷令:躺使家中亲戚生病或父母生病无钱医治,只要是在云中县境内呆满半年,均可有权利向云中郡守府申请无息借贷,还款最短日期不能低于七日,日期最长不能超过一年。”
“劳工令:云中县境内的百姓日后若需服徭役,不再只提供简单的衣食杂用,还会提供不低于杂铺店仆役双倍的工钱。云中县境外的流民若得到严格的审批准许入境,若需服徭役,所享受的待遇为本地百姓的三分之有二。”
“迁民令:躺使外境流民欲成为云中县内的住户,需经过医师查疫,体检登记,城人质保三项过程,方可成为云中郡预备百姓,呆满半年则为正式百姓。”
“…………”
洋洋洒洒的十几条政令看得王孝廉是咂舌不已,他非常渴望知道这份政令是出自谁的手笔,更难以想象到若真这样做了,背后又要有怎样的财政与势力做支撑,才可让那些让百姓憧憬,离桃花源更近些的公文不成为一纸空文。
特别是其中的几条政令,虽没有名言,但隐隐与大汉朝的某些隐含的潜规则背道而驰,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也让他有些担心会受到许多世家大族为了利益的联合抵制。
不过当他看到这份公文的署名人之时,却一瞬间什么都放下了。吕布,吕奉先,五个墨重的大字,就足以说明一切。云中人不识吕布,就好像仙人不识天帝一样可笑。吕布是谁?他又为云中做过什么?恐怕连三岁幼童的童谣里都出现着。
这时人群的意识集中了些,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便接着将公文上的内容用心用力的给那些不认字的百姓们讲解,其间有不懂得,别人问他耐心解答,一晃眼就到了日中。人群也渐渐散了,谁家里没有个事,许多人怀着对新政令的半信半疑离开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口干舌燥的他想去找个小茶摊喝几口凉茶润润口。不料却被一直维持着秩序,面无表情的郡兵们拦住了,他们把他带到了一间偏僻的院落,在那里,王幕僚见到了许多和他一样潦倒贫困的半吊子书生。好在最后没有发生什么让人担心害怕的事,一位看起来属于军队中的大人物接见了他们,给他们一个任务,就是去大街小巷给百姓们讲解清楚新令的内容,不要让百姓胡思乱想。
跟他分配在一起合作的十几个人,分走了四个拳头那么大的小箱子里的五铢钱,那是他们一个月的报酬,他们都很知足,而唯有王孝廉意识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揣着那沉甸甸的五铢钱,心中陡然充实万分起来。
…………
烦躁的太阳落下了山,大地不用忍受烘烤了。而吕布却也并没早睡,早早的将一直痴缠着她疼爱的严情仪打发到一边,这才借着闪亮的烛光,拿起手下反馈上来的公文,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览起来。
但凡新政,无论是好政还是坏政,在政令颁发开始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可能会造成好好的新政胎死腹中,也可能闹得丧失人心的坏政一骑绝尘。所以,将百姓的舆论控制在手中,是很多深处高位之人最乐意做得,吕布当然也不例外。
但那些控制舆论的手段,吕布深知只能解一时之急,最终大都抵不过事实的考验,你把百姓们都当傻子,那你才是真正的傻子,不过有这段稳定期就够了,等百姓们切身体会到新政的好处,哪怕他吕布已深处万里之外,也会有人为他歌功颂德。
控制舆论只是小事,吕布运用起来毫不费力,但吕布却不会在那些细枝末节的小聪明上在意,站在他的高度,他在意的是真实的民心,也只有真实的民心。
回到云中这段日子以来,吕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民心何以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吕布这句话曾听得麻木,但民众究竟如何定下心来,仔细一想,不外乎生活的温饱,家里的温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愉悦……通俗来讲便是:家中有余粮,手中有余钱,朋友吆喝请得起饭,娘子出门带得出去。最后加一条: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赘婿也要做纯爷们!
然后想了想,吕布不得不说,还是钱钱钱!没钱,没有物质基础,就不会有那些美好的东西。不要以为古人比现代人淳朴良善,但在涉及到钱的问题上,亲兄弟为一亩薄田反目的又何其之多。
吕布经历了那么多,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他学会了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个变幻莫测的汉末。
既然没钱,就让他们有地方赚钱,有地方赚钱,民心自会安定祥和!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吕布希望有一天在他统治下会出现这个情景。哪怕这个崩坏的时代不那么好改变。
那便学愚公移山,子子孙孙万世所求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