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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宗下了船,换上一匹快马,骑着往和歌山奔去。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冬天将近。
“梅,我回来了。”吉宗骑马直接进了院子,把马鞭和马交给来人,几步就进了於须磨的院子。她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先看看他,看看他好不好,也让他看看自己。这种牵挂,轻轻的,扯着她的心。
“回来啦。”於须磨从屋里出来,还没来得及下游廊穿好木屐,就被吉宗拉住了。
“天凉了。”吉宗臂力超群,连拉带拽,两步就又把於须磨提上了游廊。於须磨看着半个月不见的吉宗,好像变了许多,也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些,甚至有些快赶上自己了。
两个人牵着手,进了屋里,吉宗赤着脚,一身单衣。而於须磨的屋子里早就烧上了火盆子,熏着淡淡的香,热气蒸腾的。於须磨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棉羽织,想想自己体力及不上吉宗,耐寒程度也不行,不免心里有些揣揣。
“来,把火盆子撤了吧。”於须磨知道吉宗耐寒,又闻不惯熏香,连忙招呼赶过来的镜和葵把火盆子息了,再把窗户支起来透透气。
“是。”两人应了,手脚利索的把盆子挪了出去,支起了窗户。吉宗拉着於须磨的手,两人相对而坐,前者看看於须磨的脸色很不错,想自己走的这段时间,那真宫理也没折腾起来。於须磨也回握着吉宗的手,因为长期练剑的缘故,她的手心硬硬的,手指很有力,干燥又温暖。吉宗不太擅长说话,而於须磨在等待吉宗的日子里,有许多话想着她回来的时候对她说,现在真的回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於须磨微微的笑了,紧了紧吉宗的手,想问她这些日子吃的好不好,事情是否顺利,见了什么人,有没有想他,但是,吉宗坐在他面前,这一切都有了答案,又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吉宗看着於须磨,轻轻用食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於须磨飞快抬眼扫了她一眼,无限风情。葵和镜两个人收拾布置好了房间,又看了看两人拉紧的手,无言但温暖的氛围,相互对看了一眼,努努嘴,轻轻要退出去。
“替我烧点儿水,我要沐浴。”吉宗余光扫到蹑手蹑脚的两人,吩咐道。意思是她今晚直接在於须磨这儿休息了,随后想,自己也堕落了,对旁人的存在越来越没什么感觉了。要不是两个人刚刚有点儿鬼祟,她还注意不到屋里有人呢。人的习惯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初时,她不习惯有人在旁服侍,现在,有没有,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这种夜宿男人房里的暗示,她也能直接说出口了,不禁轻轻吁了口气。
“再备点儿吃食来,先吃了再洗,赶了一路,别再泡得虚了。”於须磨眼睛都没离开吉宗的吩咐道。
“是。”葵偷偷撇嘴,被镜用眼神喝止住了。
“我替你买了个手炉,是舶来品,正好让他们去取来,烧热了,你试试。”所谓的舶来品,就是从中国来的,通过打听得知,现在的中国,大约是康熙年间,也是好时候。因为有手炉,吉宗想献宝,所以刚刚於须磨让人撤了火盆子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正好显出手炉的好处了。
这个时代,日本往中国、荷兰出口的东西,主要就是铜器和银。这点,吉宗觉得很想不通,一个岛国,出口这些不可再生资源干什么,守着一片优质渔港不用,可能跟生物怜爱令有关吧,将军家宣废除此条倒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件实事。因为出口优先,所以,铜器在日本是很少用的,本来也不丰富。所以,当镜把烧热的手炉捧上来的时候,於须磨虽然见惯了好东西,还是难免眼前一亮。擦得发亮的铜,镂空双层,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精巧的提手。於须磨试探着摸了摸,温温的,不烫手,里面燃着上好的细碳,一点儿没有烟味儿。他抱在手里,用手指描绘着上面的图案,很是喜欢。
吉宗看他喜欢,心里也觉得高兴,日本手工艺在这个时候发展的不是很快,也许是物资不太充沛的缘故,衣服、饰品、铜器、木器这些,都是舶来品更优。她在江户实地考察的时候,在一家转卖舶来品的店里,偶然见看到了这个手炉。见於须磨喜欢,倒也觉得物有所值了。忽然,想起来在江户长屋生活的那段时间,论两卖的细碳,那段日子,艰苦但也充满生趣。於须磨忽然也笑了一声,看向吉宗,见她嘴角微挑,不禁问“你可是也想起了长屋那段日子。”
吉宗点点头,两个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无言中。
镜瞄了两人一眼,轻轻退了下去,合上了拉门。他去了院子里自带的灶间,只看到灶上燃着水,水汽都蒸腾得满屋都是了,赶紧用勺子将热水舀到了木桶里,又提水烧了一桶。这个葵,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他提着热热的水,往隔间去了,吉宗要沐浴,木盆就放在那里。
昏暗的灯光,是为了让人沐浴时放松的,因为吉宗不喜欢熏香,屋里气味很清新。换洗的衣服放在架子上,葵原来在这里,跪在镜子前面。镜放下水,刚要说他两句,惊见葵居然不是照着镜子臭美,而是真的在描眉画眼。这是平时於须磨沐浴的地方,妆镜和一应物品自然是於须磨的。
“葵,你疯了!”镜几步上前,捏紧了葵的手腕,拉扯着他转了身。本来就精致的五官,加上出色的妆饰,巴掌大的小脸很惹人怜爱。镜又气又恼,拿起一块儿干净的帕子,沾了凉水,就使劲往葵脸上抹。
“啊!你干什么。”葵被镜撞破又阻断了,难免恼羞成怒惊叫出声。镜急忙捂住了葵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葵呜呜了一下,见镜手劲儿很大,一点儿不肯松手,只得停止了挣扎。镜见他不使劲儿了,赶紧又用帕子抹了几把,松了手。这时才发现,葵换了衣服,穿了一身类似浴衣的白色吴服,薄透的料子,沾了水就往身上贴都能看到肉的颜色。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镜把帕子放下,压低声音质问道。
葵不耐烦的说“什么怎么想的,我就是想服侍藩主沐浴。”他的脸都被镜擦疼了。
“藩主沐浴何时要人服侍了?还有,你刚刚在主子面前撇什么嘴?”
“他们两人眼睛都粘着一起了,哪里还有工夫注意我是不是撇嘴了。”葵想想两个人刚刚的氛围,又撇了撇嘴,不服的顶撞道。
“呵!”镜被葵气笑了,原先只当他是个心高气傲的,又年纪轻,难免有几分跳脱,自己能护就护着,能教就教着。现在看,自己真有些太托大了,别好心被让当成驴肝肺,让人觉得自己挡了路。“你还知道他们的眼睛分都分不开,你不觉得那是一点儿都不容人插足的程度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试试,藩主现在来了葵水,已经成人了,让藩主受孕是大事儿了!而且,我一直看着,觉得藩主最近在男女之事上,已经有点儿开窍了。我也不占她们工夫,就趁藩主沐浴的时候亲近一下又怎么了。”葵也出身武家,自幼娇养,把这不占理的事情说的理所当然的,好像是镜的不是似的。
镜冷了目光,道“葵,之前我一直当你年幼,心性不定,能帮的能劝的我都做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劝你,至于听不听,是你的事儿了。以后,咱们俩各领差事,各走各路吧。”
葵惊讶得抬头,镜确实帮了自己许多,不是镜就他这性子少不了闯祸,每次都是镜替他扫尾。现在,镜这样郑重其事的说,他知道镜的性子,这人说到必然做到。葵直视着镜,抬了抬眼,笑道“我还说你能忍我到什么时候,原来不过如此。你要说的话,也不必说了,以后我不牵累你就是。”葵说完,十指相对,对着镜行了一个大礼,道“这是谢谢你之前护我帮我。”
镜觉得一口气被堵在胸口,自己先前还真小看了葵,敢情自己给他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挡风墙。他这份儿心性和算计,可不在自己之下。真真是被糊了眼,错吧老虎当家猫了,大家都是武家出身,说到这儿也都明白了,这是家族使命。什么也不用多说,情至于此,言尽于此。
“锅里的水别忘了。”镜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别处,淡淡交代道。直到镜出了房间,葵还在看着刚刚镜替他擦脸的帕子,沾得红红黑黑的。葵忽然捂着脸浑身抖动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传了出来,很久很久。他才止住了抖动,脸上没有半滴眼泪,他对着镜子妩媚一笑,整了整领口,拾起帕子,收拾一下有些凌乱的房间,去灶间抬水了。灶间的活儿是他的,之前镜照顾他年纪小,总怕他烫着,切着的,帮着他。现在,他得一个人全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