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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荷风送香,佳木葱茏,日子就如这日光杲杲逐树轻浓的艳阳天,明快而又安适。很多时候,恍然中有那样一种感觉,仿若真的又回到了小圣贤庄那样的恬然时光,岁月静好。
据各路带回的消息,自东郡陨石事件之后,章邯已经将海月小筑刺杀扶苏事件,农家争夺荧惑之石事件的幕后操纵者的调查方向转向了赵高罗网。或许铲除帝国内部深埋的毒瘤,相比对付外界那些都处于蛰伏的残余反秦势力更为紧迫,影密卫与罗网的博弈越发风起云涌,而我们这些逍遥法外的“叛逆分子”在下邳倒还过得自在。
如今每天清晨,我都会准时来到后院,端一盆水,在水中央放上一粒木质棋子,手中空三指持针,找准着力点,反复刺入棋子中央。水面不可有波纹,棋子亦不可移位分毫,针必须垂直刺入,这看起来轻巧不是力气活,但因为用的是巧劲,十分耗心力。所有动作需要协调手腕、手指之力,把恰到好处的力道通过针体作用到小小的针尖上,柔中带劲,每日练习,手上都已经磨出了老茧,一碰就疼。
这就是学习针灸的基本功,一日不可懈怠。
穿越到古代以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读的学的琢磨的最多的还是《易经》,而《易经》与古代医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对于我来说,中医也是最适合我自己学习的一门学问。但开方什么对于辩证思维的要求过高,实在艰深,只能细水长流,慢慢来,慢慢悟。颜路则建议我专攻针灸,他说以我对《易经》的领悟和一定内力引导下灵觉的敏锐度,学习针灸相比开方更易入门,而且只要勤奋练习精进起来也会极快。
颜路说的话我从来都是从善如流,坚持不懈每日练习基本功,狂背人体经脉穴位,不断体悟自身气的运行,吃透病理诊断要诀,同时不仅要扎棋子,扎水果,扎布包,能扎的都给扎遍,还要扎自己做实验,当然也会拉上各种不同的人做实践。这也导致了,我如今在这里人缘很差,大多人见我就闪,而唯一不闪的,只有张良。
“子房,今天我们试试风池、印堂、神门、三阴交、太溪。”
他手执竹简,淡定从容:“这是治什么病的穴位?”
“失眠。”
他唇角微勾,慵懒闲适:“这恐怕看不出效果,云儿知道的,现在我每天都睡的很好。”
“那就看看会不会睡得更沉也可以嘛。”
“云儿不会是想把我扎晕了昏睡不醒,可以试验各种奇奇怪怪的穴位吧?”
“诶?好主意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我笑笑,调整呼吸,平心静气,“别动哦,下针了!”
我迅速进针,似乎手感很好,扎的很到位,不用再多一分力,针就像是被流动的经气往里一带,直抵穴位。
“子房,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吗?”
他放下竹简,按了按太阳穴:“嗯,头似乎突然很沉。”
“反应那么大?”我有些吃不准了,连忙摸了摸张良的脉,脉象混乱浮游非常奇怪,刚松手,他身形一晃,倒了下来。
我一惊,连忙取出针,摇了摇他,他似乎已经昏迷一动不动,再摸脉搏,心一颤。
没有脉象了……那不就是意味着心脏骤停?!这次扎针按道理并没有涉及危险的穴位,怎么会?!
情况太过突然太过紧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扎针时候犯了什么错,命悬一线又来不及去找颜路,必须现在就做紧急抢救!而作为一个中文系大学生,对于抢救的知识也只限于学校的几次视频科普,这时候,脑袋里一团乱麻,跳出来的只是那几个关键字——心脏骤停!胸外按压、打开气道、人工通气!
一切动作只是瞬间的反应,用力按压他胸口,抬起他下颌打开他的口做人工呼吸。深深的凉意渗透进脊梁,就是在这危机的分秒间,自己的精神高度紧张,一直处在混沌和惊悚之中。有一个念头在不断支撑着意念,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几分冷静——张良,他是张良啊,有着巨大历史光环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出事!绝对不可能!
心肺复苏反复了多少次,心力疲惫中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也不知是过了几分几秒,身下人突然微微一动,似乎恢复了意识,心中巨石落下,自己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不巧人工呼吸正做半途,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各种情绪的冲击下,我还来不及反应及时收回动作,倏尔被一个手臂固住,他含住我贴着的唇,重重一吻。
抵在他胸口的手心,触到了恢复搏动的心跳,还有……
他胸腔的震动……因为笑而产生的震动……
“好玩,好看!”小夏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兴致勃勃地狂拍手。
我汗颜,又听张良好笑道:“云儿,你把我弄昏,就是为了做这个?又按又吻的,这叫什么手法?”
一句话功夫,小夏已经小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口:“小夏也要玩!”
我默了半晌,哭笑不得,深感事情蹊跷,但被耍的次数多了便也麻木,也不气,只是抱着小夏慢慢起身,故作不以为然,冷道:“就叫心肺复苏!遇到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做紧急抢救的方法。”
小夏摸了摸自己胸口,一脸失望:“婶婶,小夏有心跳呢,是不是不能玩了?”
张良凑趣道:“云儿,这手法必须要请师兄改良一下,得去掉最后那一步……否则还真很误人子弟呢。”
我打断他无休止的调侃:“子房,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没呼吸了连脉搏都消失了!”
“是假死的药,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药效就会消失,恢复气息。”颜路从一边林间小路走了过来,含笑道。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师兄,这假死的药之前没有听你说过呢……”
“不过欺人之物,并没有其他作用,而且没有一定内力底子的人使用此药,还会造成一定的身体伤害。子房吃下这药,大约是想考验下子雨的应变吧。其实如果真的遇到脉搏消失,的确有穴位可急救。可针百会、合谷、太冲,人中,内关、足三里,十宣。”
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人体经络,豁然开朗:“师兄说的是,刚才我一心急,完全忘记了运用五运六气推导病理,只想到用我们那个时代的急救方式。”
“不过子雨刚才做的看起来的确有些道理。”颜路道,语气平常,而听在我耳里不由让我汗津津。刚才我做的颜路都看的一清二楚么?但看到颜路心无旁骛般气定神闲,只是探讨的摸样,自己也止住了满脑子的羞惭,光风霁月的高人,想来看任何事也都是接纳的平和的,不会大惊小怪。
张良却不是很赞同:“师兄,云儿的急救方法即使有作用也无用武之地,恐怕只适合女大夫对自己的夫君……”
我瞥他一眼,受不了他还反复拿我心急之下人工呼吸这糗事开涮,又从袋里拿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微笑道:“子房,接下来我们要不再试下哑门穴?专治胡言乱语症!”
“小夏不想被扎!”小夏一见到针,躲闪不及,从我手上挣脱开,一溜烟跑了。
张良拿下我手中的银针,笑道:“云儿,银针是用来救人治病,千万别拿出来唬人,吓坏了小孩子,有失医者仁心的形象。”
“你们啊~”颜路也不禁失笑,拂了拂衣袖规整坐下,换了话题道,“子雨,今天我们继续讲解基于《易经》的五运六气对于病理的推演预测。”
我整了整脸色,不再和张良多说,拿出书册翻开,集中心思准备听颜路的讲课。颜路还未开始,却听远处小夏嚷嚷着:“小琳姑姑,我刚才看见小叔和婶婶在玩一个什么心肺复苏的游戏特别有意思啊,是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
我气结,不禁重重扶额,这个小夏的大嘴巴和天明真是有得一拼,天明这个呆萌宝是后继有人了么?
身边张良轻轻一笑,也理了理衣摆,潇洒优雅而坐:“云儿,仔细听讲,可别走神了。”
我垂眸吞下所有对他的不满,决定无视他!他一贯如此,温润其外,腹黑其中!
再抬眼,目光直接跳过张良,看向颜路,请教道:“师兄,易经对于病理的演算预测可以做到怎样的精确程度呢?”
“不差分毫。但每个人都有其极限,能做到这种极致的少之又少,这有太庞大的演算量,是人都会有或这或那的疏漏,无法滴水不漏。做到基本近似,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这种演算,是不是和楚南公预知未来是一个道理呢?”
“世事多变,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每个人的主观的选择都会影响之后的发展,而人体经络气血的运转有其一定非常客观的规律,极少有不确定性,所以两者还是差别很大。至于楚南公如何预知未来,我也不能下定论。”
张良突然道:“那如果先抛出结果,再推演过程呢?”
“那还是会有数之不尽的可能性,太多的不确定性。”
“我们常人或许数之不尽,但再多的可能性终究有其尽头。”
“嗯,没错,但这样浩大的演算量恐怕这世上无人可以做到。”
“或许,苍龙七宿可以。”张良神秘一笑,看向我道,“云儿,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我的新想法么?”
“你是指,我原本就属于这里?”我微微一顿,好奇道,“你是指苍龙将我送去未来,就等于先抛出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我生活的那个和平年代?”
“而苍龙之力演算出了历史最佳路径,而我们,就是在这段路径上实践和印证这段历史的人。”
就像数学模型演算获得未知行星的位置质量和轨迹,人类科技能够预测的计算的只是一个有限的世界,世间万物的广袤,如果真的有苍龙七宿掌握天下这般无穷的力量,或许任何事物都将逃不过它精确的推演。
“子房,你的想象力真的太丰富,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你。”
张良眼风流转,笑意通透:“云儿会出现在我身边,原本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关于苍龙七宿的猜测,异想天开一些又何妨?太过拘泥了,反而探寻不到根本。”
“可是从我出生开始,我父母就拍了许多照片和录像做记录,我记忆里也完全没有这里有关的记忆。”
“照片和录像?就是云儿和我说过的电影类似的东西?”
“嗯,虽然也可以作假,但是我手腕上有一个特殊的胎记,这些照片录像里的应该就是我自己。我也不相信我的父母会处心积虑拍些假的录像来欺骗我,每次我们一起看这些,他们都会特别投入特别开心,看到某些地方母亲还会特别感动甚至流出泪来,我不相信这些都是假的。”
颜路问:“子雨,你说过你的父母都是历史老师?”
“是,都是大学历史系教授,我父亲还是博物馆负责人。说到这个,我父亲的确天天都是和文物,就是古代遗留下来的物品打交道,研究物品的年代,通过文物作历史研究。而苍龙卷就是当时考古的一个重大发现,它在博物馆展出,我第一次见它,就突然穿越了。”
颜路微微颔首:“这点就很值得注意。”
张良语气略带几分遗憾:“看来关于云儿的出生和身世,看来我们还要寻找更多的线索作印证,还需要仔细探究,目前是无法定论了。”
“是,来日方长。”颜路含笑道。
张良眸光明灭,似别有意味道:“师兄,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想印证我的推断完全正确。”
“无论对与否,相信楚南公的预言已经足够让子雨下定决心。”
我蓦地反应,他们是在说我是不是已经决心和张良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么?如果可以回去,也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吗?
虽然自己已经有留下来的心意,但是任何其他的影响因素张良还是会有所顾虑吧……如果自己真的原本就属于这里,那么所有的顾虑都可以立刻打消,我与他不是违背常理的相遇,而是命中注定的相知,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时空距离,永远不再会是阻隔。
心里一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遂转了话题道:“那个,子路师兄,差点忘了问你,给女子把脉,脉象跳跃流利有回旋前进的感觉,像滑脉又比滑脉更有力,这个是不是传说中的喜脉呀?”
“是,听起来很像。”
“是吗?那太好了,你们猜是谁有家有喜了?”
“反正无论是谁家,也不会是我家。”张良端着一副无奈的神色,语气却是调笑。
我扫他一眼,宣布道:“是高渐离先生家哦,我今早巧遇雪女姐姐就想练练手帮她把了脉,没想居然把出了喜脉。”
我是真心为雪女和高渐离开心,以为张良和颜路表情也应当是喜色,可是气氛却莫名一凝,重重一沉。
我顿感不对:“怎么了?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话刚出口,心中倏尔一醒,难道……高渐离他真要如历史记载的一样,也要刺杀秦始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