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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月是没有法系职业的,但这不代表从来没有过, 孙远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孙远这个人也是枫月战队的老队员了, 大抵可以追溯到周宁和范景明那个时期, 比宋雪阳入队的时间还要长。
去年季后赛结束后, 枫月拿下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成绩, 两名年纪稍大的正选队员功成身退,孙远也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队伍。
从一支四强战队跳到了八强战队,显然是supper开出了更好的条件。
事实也的确如此, 孙远直接空降supper战队当起了副队长。
他以为自己的离去会给枫月带来沉重的打击, 毕竟一年同时失去三名正选队员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他又自认是个实力派。
然而并没有, 他离队这件事仿佛只在队伍里激起了一层浅浅的水花,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诶?我记得今年b组只有supper一家八强战队啊, 他们怎么还打了个小组第二?”范景明纳闷地问。
时一看过比赛,“b组小组第一是一个叫梦之队的新战队, 据说是在网吧建的队,队员平均年龄17岁, 都是高中生,队长今年高二, 直播的时候不小心打败了牛牛才勉强拉来赞助, 好像还没退学,因为打职业赛离家出走, 父母还跑到b组小组赛门口闹事来着。”
枫月众:“……”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队伍。
时一又道, “不过今年小组赛分组集中, b组只有supper一支八强战队,他们也就顺利晋级八强了。”
范景明问,“他们是怎么打赢supper的?supper再退步也还没弱到会输给新人的地步吧?”
海星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走点心看看比赛,因为那一场supper的樊昊队长和孙远都没上场。”
“为什么?”
宋雪阳呵了一声,“孙远不一直那脾气么,不顺着他就罢工。”
大家纷纷闭上了嘴,怕惹队长不高兴。
沈淮看气氛也知道这位孙远和宋雪阳不太对付了,“但是我看了梦之队海选时的比赛,队员很有潜力,会在海选赛上输给星海战队,发挥失常的因素要占一半。”
大家都有些惊讶,因为海选赛的视频很少有人看。
“你还看了海选视频?”
“嗯,因为他们队长是刺客。”
这是怎么了啊?又一个队长是刺客的,现在的新人都这么喜欢玩刺客吗?
“不过,梦之队下一场的对手是战神,恐怕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众人一阵沉默,打了个小组第一还在季后赛第一场就碰上亚军队伍真是有点惨。
不管怎么样,对于枫月来讲,能抽到b组都是好事一桩,只要大家稳定发挥,打赢supper并不算难事。
可怜的是司前进,他刚刚带领队伍从败者复活赛中披荆斩棘拿到d组第一名的好成绩,结果季后赛第一场直接对上了wg。
大家假惺惺地心疼了雷霆一会便又开始训练了,沈淮和周宁一块去冲咖啡。
沈淮问,“孙远和队长关系不好?”
“何止啊,”想起过去那段日子,周宁有些感慨,“孙远是和我一批入队的选手,是当时队里技术操作最好的一个,俱乐部也有意捧他,那时候的队长是从其他项目组转来的老队长,入队时25岁,带我们一年就退役了,我们都以为孙远会当队长,没想到狐狸空降了。”
沈淮明白了,从心情不爽会罢工这一点来看,孙远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犟骨头,宋雪阳从新人训练营走出来就直接当了队长,肯定很不服气吧。
“狐狸刚当上队长就开始整顿,踢了队里好些人,孙远瞧不上,觉得他做作,总是和他吵,时不时就要闹到蒋总那去,还说过队里有他没狐狸,有狐狸没他的话呢。”
沈淮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戏码,“蒋总怎么说?”
&nb sp;周宁笑了一声,“蒋总说‘爱留不留,不留滚’,他就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当时我就在门外,听见动静连忙戴上耳机,生怕他知道我听见了,丢了面。”
沈淮哑然失笑,“蒋总很偏袒队长啊。”
“也不是,我觉得是孙远天天往蒋总办公室跑,把蒋总搞烦了。”
周宁放慢了脚步,显然还有很长一段话想说,“狐狸当队长的第一年,小组赛打晨曦的时候,孙远拒绝上场,但狐狸还是安排他打6v6,结果他上场就送了一个人头,这事你知道吧?”
沈淮点了下头,这事当年网上有瓜,只是沈淮觉得是假瓜,没吃。
“回来后狐狸向高层请示扣了孙远三个月的工资,孙远回到训练室就砸了狐狸的电脑。”
沈淮皱起眉,不管怎么说,这行为也太粗鲁了。
周宁见他担心的模样噗噗地笑,“狐狸是谁啊,之后一直到小组赛结束,愣是没让孙远上场,而且每次孙远直播,他就开小号去杀,直杀得孙远训练结束都不敢上游戏。”
沈淮摇头,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宋雪阳都不是需要他担心的对象。
周宁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让沈淮先回去,自己走到楼梯的角落里低声道,“妈,怎么了?”
“小宁啊,”电话那边的妇女已经泣不成声,“你来医院看看你爸爸吧,他这两天一直在胡言乱语,我怕是回光返照……”
周宁接电话之前就有心理准备,这么多年也早就麻木了,只是平静地说,“好,等我。”
他回到训练室把宋雪阳叫出来请假,也没说原因,周静也跟着跑出来。
“队长,我也想请假。”
周宁厉声道,“不行,我们都走了,大家怎么训练?”
宋雪阳对周宁的情况略知一二,也没表态,“你们自己商量吧,走之前去坤哥那写张请假条,我帮你们递上去。”
周宁感激地点了下头。
宋雪阳回到训练室,体贴地把门也关上了。
周宁把周静带到一旁,“小静,你回去也帮不上忙,你长大了,要为自己活着,家里的事别管太多,懂吗?”
周静抿了下唇,从兜里摸出自己的工资卡,“哥,这个给你,初始密码,还没改,我知道你钱不多,我签合同时队里给了一百万,还没怎么动,你拿去吧。”
周宁看着那张银行卡,心中一阵酸涩,“哥比你赚得多,别胡思乱想了,钱留着以后当嫁妆,存两年买个房子才是正经事。你在队里好好训练,哥用钱给你打电话。”
他这么说,周静却是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接到这通电话。
周宁当天中午就走了,走得匆忙连那杯咖啡都没来得及喝,宋雪阳只说他回家一趟,但从周静的状态来看,显然没那么简单。
上海到南京的飞机要等到晚上,周宁坐的高铁,赶到医院时才2点多。
周母守在icu门外,眼底的泪水都哭干了,只留下两个红眼圈。
“妈。”周宁叫了一声。
周母看见他,顿时抱头痛哭,断断续续地说着周父这几天的情况。
周宁平静地听完,又问,“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周母擦了擦眼泪,“结果还没出来,我看他们是不敢说,你爸他就是不行了……”
她哭到半道才注意到周静没来,“小静呢?她怎么不回来?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马上比赛了,队里训练忙,我们俩不能都走,我让她留下了。”
周母顿时担心起来,“马上比赛了你还出来会不会耽误训练?你们队长对你的印象该不好了吧?你怎么没自己留下,让小静回来?”
周宁皱眉,“她一个女孩子回来能帮上什么忙?”
&nb sp;“女孩子怎么了?”周母瞪了他一眼,“女孩子比谁娇贵了?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怀着你还要下厂子干活呢,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才是周家的人……”
“妈,”周宁站起身,“我去问问医生结果。”
周母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周宁缓缓地往楼下走,他母亲是严重的重男轻女,没什么文化,年轻时长得漂亮嫁给了他爸,第一胎就是个儿子,给家里涨足了面子。后来又和厂里人打赌还能再生个儿子,结果生下了周静,为这事还输了100块钱,那个年代能随便拿一百块打赌的,已经是富贵人家了。
他父亲倒还好,觉得一儿一女龙凤呈祥,这是天赐的福气。
可惜好景不长,周宁高中的时候,他爸一场重病进了医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接回家没多久,又犯了病,县城的小医院治不好,建议他们转院,家人匆匆忙忙送去苏州市里,查出是肾衰竭,耽误了治疗,已经是中晚期了。
周母生完孩子就没再工作,又要腾出手来照顾周父,家里欠了不少钱,连两个孩子念书的钱都掏不出来了。两相权衡,周母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择了儿子,她让周静辍了学。
那年周宁高三,周静才初二,愣是连初中都没念完,就逼着她出去打工了。
周母不敢和住院的周父说,可瞒不过周宁,周宁一气之下就跑了。
他走了三天,拿着自己存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周母在公安局哭得肝肠寸断,差点没把眼睛哭瞎,就在这时周宁回来了,还给她拿回了一百万。
没人知道那几天他经历了什么,周宁回来时脸上带着伤,衣服裤子都换了,还拎着行李包。
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我不念书了,我要去赚钱。”
第二句是,“让小静把高中念完。”
周母哭天抹泪地不让他走,可周宁还是跑了,他给周静塞了一张银行卡,专门给她打学费。
过了很久之后,周母才知道他在打电竞,只是最初那三天他是从哪弄来的一百万,一直无从得知。
周宁工作两年,父亲的情况再次恶化,必须转入icu病房治疗,他又把父亲转去了南京的医院,帮周母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子。
周静除了上学还要照顾父亲,高考成绩不太好,周母又惦记着让她赶紧嫁人,想趁着年轻多要点彩礼钱。她知道儿子的工资都被家里掏空了,想给儿子存点讨媳妇的钱。
周母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儿子,可惜这份爱周宁承受不来,他知道这事后就把周静接走了,这孩子倒也争气,两年的时间就走出了训练营,从一个没玩过游戏的人变成了一名职业选手。
周宁找到了医生,医生和他已经很熟了,开口就道,“你爸的身体状况倒是还算稳定,可精神状态不太乐观,在icu住久了心理压力太大,icu综合症你知道吧?”
周宁懂了,icu综合症是病人在监护过程中出现的一种精神障碍,基本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和焦虑。
他爸一晃已经在icu住了两年,现在才出现这个问题,已经算是心理素质比较好的了。
“我该怎么办?”
“我建议让你爸去单独的icu病房,和其他病人住在一起很容易受到影响,上个月他们房有一个年轻的小伙走了,和他一个病,你爸状态就不太好。”
周宁明白,“要多少钱?”
医生在心底算了算,“病房,药,渗析什么的……你先准备50万吧。”
周宁抿了下唇,“还没有合适的肾源吗?”
医生叹了口气,“千金难求啊。”
周宁把医生的话转告周母,周母眼睛都瞪直了,“50万?!怎么这么贵?”
“就这还是医生给开了绿灯,单独病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周母噤了声,她也知道医院病房紧张,“可是,你之前给我的钱只剩不到五万了,50万,哪 来那么多啊。”
“我有。”
周母看到儿子,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小宁啊,你都24了,我知道你们选手没几年风光日子,总是要退役的,你可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啊,父母这一辈子只希望儿女能过得好,你爸要是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妈你别说了。”周宁不敢听了,“你在这陪着爸,我去办手续。”
周宁付完钱,查了下卡里的余额,还剩20万,刨去未来半年的房贷,自己的生活费,也就只剩下10万左右,而他刚交的这50万,不过是一个半月的钱。
他坐在医院的花坛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是闷得慌。
18岁从家里出来,算是今年,他已经工作六年了。
六年,没有积蓄,没有存款,连房子都是贷款买的,说出去恐怕没人信,他自己都觉得可悲。
刚入队的时候,他既要给父亲出看病的钱,又要给周静打学费,那时候工资少,电竞行业的待遇也没现在好,年底林林总总算下来,入不敷出。
最累最痛苦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他要承担这些?有些事实在没办法也该放弃不是吗?连父亲也不止一次地跟他表达过想放弃治疗的意愿,只要他稍微点一下头,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么多年上千万的流水,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这想法每每冒上心头,他就要深深地唾弃自己,强烈的负罪感让他饱受煎熬。
这担子他不能放,也不敢放,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他没能承担的,母亲总会在妹妹的身上找回来。
圈里能赚钱的人很多,人气高和人气低的选手收入甚至能差上几百万,直播、代言,对于顶级大神来说,只要他们想拼,年入千万也不是梦。
可周宁不是直播吸粉那块料,名气不够,代言也就不会太多。
他自己也很清楚,职业选手生涯短暂,六年了,最多再打两年,他也要离开这个圈子了。
他们这行退圈后厉害一点的,做了教练、解说,嘴皮子好的,做了主播开了网店,再差一点的,还能做点小买卖。
可他不行,他不是大神,没有那么高的名气,也学不来那些骚话连篇的主播,连开个麻辣烫店的钱都没有,他几乎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咬牙买了一座房,贷款在他退役前就能还完。
房子买在大连,听说那是个景色宜人的海滨城市,冬天有暖气不会冷,夏天有海不太热,离家远,不用事事操心,借口他都想好了,就说找了一个大连的女朋友。
每每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他应该回苏州的,家里的事还没完,可他真的觉得好累。
周宁在外面坐了一会,给坤哥打了通电话,想问问队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代言,明年的工资能不能预支一部分。这事他总干,永远预支着下一年,等他退役走的那年,估计是要净身出户了。
电话一接通,坤哥就主动说,“你的请假单雪阳给你递上去了,家里有事就缓几天再回来,对了,北京那边有个代言,你有时间去看看?”
周宁抿了下唇,“狐狸和你说什么了吧?”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嗨,他能和我说什么啊?那小子鬼着呢,北京那代言点名要你去,可你不是家里有事么,我就想着你要是有时间呢,你就去,没时间呢,我就让别人去,你自己看。”
“我知道了,我去。”
“成,飞机票留好,战队给你报销。”
预支工资的话没说出口,周宁盯着屏幕好半天,笑了。
哪有那么巧,指明要自己,又刚好在北京,季后赛也是在北京。
家里的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么多年对外始终是无忧无虑,温和儒雅的模样,甚至没有人想过他要承担的东西这么多,可周宁想宋雪阳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他的援手总是来的那么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