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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文殊菩萨诞辰。天津卫四处可见光头的和尚,这一天,很多人家放斋的,由于初八是释迦诞辰,也就是佛诞日,密教规定的佛诞日是四月十五,而密教在北地还是很常见的,天朝人的习俗是见庙烧香,故此从初四到十五,都是十分之热闹,平素那些吝啬的,也要挑在这几天拜个佛,放个斋,捐点香油钱,不为别的,求个心安。
这大半年来,天津卫骤然扩张,格外地繁华,为何?漕粮海运的缘故,漕运终究没抵抗得过大势,这内阁先前还准备扛一扛,可后来漕帮自己都说了,帮众骤减,无力承接朝廷运粮北上,以后只走小买卖,这自然是罗教殷教主和圣女殷素素背后出力的缘故,内阁一瞧,得,还扛什么扛,认怂罢!这也是许国许阁老深恨乖官的缘故,一条运河,肥了多少徽商,许阁老家可就是徽商,停了漕运,改海运,徽商损失大不大?要不要恨郑国舅?那些靠运河吃运河的贪官,更是恨到了骨子里头去了。
但有时候,天下大势如此,用后世网络小说的口吻,历史的车轮滚滚碾下,谁能抗拒得住?许阁老也不成,东印度公司如今日益做大,整个天津卫,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做的买卖跟东印度公司有关,海运快捷,吞吐数量也巨大,南北货物通过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互通有无,那真是,肥得流油。
不是没人眼红过,可是,自从前漕帮大香头,如今的南京工部营缮所所长、东印度公司内部执行阁首席辅助官(简称内阁首辅,这个长长的名字是静大官人特意想出来的,而且,没人管他,大明,没有文字狱)静官很嚣张地打出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秉笔太监张诚的名字,就没人敢来啰嗦了,两个司礼监的大佬站在后面,你去敲竹杠?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想死法儿。
静官在做买卖上头还是很有一套的,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上了一份折子给朝廷,别忘了,他是南京工部的官员了,虽然是选道官,也就是说不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官,但他有正式的吏部告身,当时他上了一份折子就给了工部,把工部尚书毕锵给吓得差一点尿了,这位毕姥爷年纪也不小了,前列腺一直不太好。
为何?这折子是说,东印度公司的税,该交给谁?由于这位工部尚书毕锵是海瑞海刚峰的好友,很多年前他做应天府尹的时候,当时海瑞是[以右佥督御史巡抚应天十府],海瑞很赏识这位毕锵毕松坡,就举荐他做了南京户部尚书,这个恩德,不可谓不大,可想而知两人关系如何,去年海瑞出山,当时朝廷的户部尚书就是毕锵,不过,毕锵受了海瑞的连累,被拱到工部去了,而这一次,显然是特意来抬举毕尚书,给毕尚书做脸来了。
后世全世界研究明季的学者一致认为,当时大明和全球各个国家的贸易差是五亿两白银,因此还给了一个很形象的词汇,吸泵,大明把当时全球三分之二的银子都给吸走了。
这个所谓五亿两白银,只是证明了一件事情,当时民间的商业资本是多么的蓬勃,但跟朝廷么,可没有一两银子的关系。
骤然兴起的东印度公司,作为一个庞大的贸易集团,而且是大明朝的庞大贸易集团,可想而知,他会产生多大的利润,而因为这个利润产生的税收,也差一点把大明朝廷的前户部尚书,如今的工部尚书毕锵给吓尿,这位朝廷工部的鼻屎小官,东印度公司内阁首辅,强烈要求朝廷对东印度公司收取十分之一的税,并且要求朝廷派出户部干员来查账。
整个大明朝,见过这么傻的商人么?见过觉悟这么高的商人么?没有,只有这位静官。
这十分之一的税接近三百万两白银,工部尚书毕锵能不吓尿了么,大明朝户部一年才弄多少银子?结果这么个东印度公司,一年缴纳赋税就接近户部一年的银子,看到真金白银,朝廷上下也隐约有声音,认为当年穆宗皇帝要搞漕粮海运,显然是高瞻远瞩的,可惜,天不假年。
甚至,内阁不得不给静官升了官,从五品,工部员外郎,饭岛爱也得了诰命,真真是红得发紫。
这也是乖官在辽东如此折腾,朝廷上下声音很小的缘故,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啊!
当年在天津卫登门拜访乖官的十数个卫学茂才,如今一个个都发达了,别的不说,当初暗中提醒,这先便宜吃进一批土地,盖上房子,东印度公司进入天津卫,商贾云集,这再把房子租出去,就是暴利,而且可以子子孙孙传下去,至于像是公孙聂这般本来家中就是大商人的,更是直接靠挂到东印度公司名下,真是赚得金山银海一般。
有时候,当初那批秀才们,也要聚一聚,地点就选在当初的悦来客栈,这悦来客栈如今也做大了,别的不说,门口半幅对联[悦来客栈客来悦]可是当年国舅爷亲笔写下的,这么些日子,愣是没人能对出来,那真是活招牌,把悦来客栈老板笑得牙都没了,常常自夸,这是俺一辈子做的最值得的买卖。
他们今儿恰好聚会,十数人感慨了一会儿,就听见街上有人大喊,当年的案首楚云诺如今也是众人之首,不为别的,依然保持跟国舅大都督认识时候的排位,听到外头动静,忍不住叫店小二出去观望,没一忽儿,店小二满脸兴奋进来,“好叫诸位茂才老爷知道,提督京营襄城伯和国舅大都督又在关外杀了好多鞑子,说是击溃了五十万,斩首了一万五,还献俘两千,襄城伯爷特意进京奏大捷,如今消息都传遍了……”
正说着,外头有燃放爆竹的声音,那店小二就道:“瞧,肯定是咱们掌柜的亲自放的爆竹。”
这堆秀才们赏了这店小二,让他出去,楚云诺就叹气,“众位贤弟,这襄城伯奏大捷,你们信么?”
君小醉就撇了撇嘴巴,“算了罢!京师三大营如今什么个局面,谁不知道,想必,又是凤璋……大都督分润的功劳。”
众人互相看看,一时间,意兴阑珊,当初结交郑国蕃,谁能知道,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名士,居然能窜到这个地步,甚至还抬举了大家,有时候想一想,哎!真是有差距,不服不行。
身材高大的公孙聂突然说道:“大伙儿说,这次,能不能封爵啊?”君小醉呼啦一声展开高丽折扇,摇了摇,就道:“我看悬乎,大都督还是最吃亏在年纪上头啊!不过,我估摸着,说不准,能封国丈一个伯爵什么的,这也是西苑开花东苑香,朝廷大佬们习惯了的手段。”
他们在议论的时候,北京城内,司礼监和内阁也就这事儿正讨论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张宏摘下眼镜,把手搓得热热地,就闭上眼睛熨了熨,一阵儿舒坦,这才缓缓说道:“申阁老,王阁老,许阁老,你们内阁,是不是拿一个章程出来?我们司礼监这才好办事,这次襄城伯奏了大捷,不封赏的话,岂不是寒了将士们一颗报效朝廷的心……”
“容斋公。”许国抢先就道:“不是我们内阁不封赏,实在是皇帝的寿宫又出了问题,一直渗水,要修,就得花大笔的银子,去年,朝廷虽然宽裕了些,可之前咱们寅吃卯粮,欠账太多,好歹借着这股子东风,只是把账目抚平了,户部还是缺钱呐!”
一时间,众人默默不语,其实,都是心知肚明,许国许阁老这是不乐意给那位国舅爷长脸。
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张诚就冷哼了一声,“你们不要动不动就把屎盆子往万岁爷头上扣,去年万岁爷就说了,修寿宫,不加银子,不加夫子,不限时间,不追究钦天监,万岁爷仁厚,你们还动不动就要拿万岁爷说事儿,良心都被狼叼走了?许阁老,你不就是不想给郑国舅长脸么,何必兜那么大圈子……嘿!”
许国被张诚说得面皮涨紫,腾一下站了起来,“张公公,你这是何意?我许国一心为朝廷办事,一不贪污,二不……”
“得了得了。”张诚满脸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头,“谁不知道你许阁老家是金山银海,你还贪污,菩萨都不容你,再说了,嘿!虽然说不贪污,却是最强烈反对漕粮海运的啊!”
张诚的阴阳怪气,简直就是在抽许国的脸,贪污能贪多少?漕运,堂而皇之赚银子,又能赚多少?
这就是资本为何不贪污的缘故,需要么?贪污才几个钱?政策一倾斜,金山银海,都有了,需要贪污去坏名头么?
许国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对张宏哭诉道:“容斋公,您可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
张宏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甚至俗称[真宰相],在某些事情的发言权上,他甚至要超过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当然,张宏一直很低调,并不是嚣张的大太监,他这时候就叹气,“许阁老,有些事情,拦,终究是拦不住的,前两天太医院的太医说,德妃又怀上龙种了……申阁老,您看呢?”
他说着,眼神就看望申时行,申时行起身对张宏示意,略一斟酌,然后就说道:“郑国舅去年给朝廷赚了那么多银子,今年更是和宁远伯在关外掀起腥风血雨,若不加爵,的确说不过去,但是,郑国舅太年轻,恩赏太厚,未必是福气,总要给国舅日后留一点余地罢!容斋公,您说德妃又怀了龙种,确定么?”
“是李时珍李太医,想来,是不会错的。”张宏缓缓说。
“如此说来,那就好办了。”申时行缓缓说道:“德妃娘娘为万岁坏龙种,也是劳苦功高,咱们是不是给郑国丈加个爵?靖海侯如何?”
房间内众人心里头顿时一突,张诚眯了眯眼睛,心中忍不住就想:会咬人的狗不叫,果然不假,这一招声东击西,借力打力,真是使得出神入化啊!
众人各自心思,一时间,都不开口,张宏微微皱眉,这靖海侯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把郑国舅赶紧赶到南方去?
大明的政策是天子守国门,要立功,北方功劳最大,至于南方,当初嘉靖皇帝那会子,倭寇糜烂江南数省,戚继光和俞大猷立了那么大功劳,斩了那么多首级,也没凭借军功封爵,如今江南安定,更是想也不要想,这封了靖海侯,日后乖官就是靖海侯世子爷,俗称小侯爷,哪里有小侯爷再封侯的道理?真真是缺德到家的主意。
“诸位以为如何?若是没意见,内阁就此事做个文章,咱们司礼监就把这事儿批了,我也好去给万岁爷通报一声,让万岁高兴高兴。”张宏就看着众人。
万历不止一次地隐晦提起废后的话,但是一来申时行假装听不懂,二来万历的生母慈圣皇太后一直罩着王喜姐儿,第三,张宏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是他不折不扣是个儒家弟子,人品没话说,唯一一次为自己花银子,就是买了一个寺庙里头的墓地,准备给自己死后用的,平时一有银子就是做善事,在朝廷中声誉极高,人称活菩萨,甭看他没**,那是真君子,真善人,当然了,善人未必就是跟乖官一路人,在张宏看来,郑国舅太会惹事,不足取。
没内阁支持,没司礼监支持,没皇太后老娘支持,万历想离婚?想追求真正的爱情?做梦罢!
既然一时半会儿没法废后,那么,也只能从给爱妃家人加官进爵上头来安慰爱妃了,万历是这么想的。
可是,封侯这种事情,也不是皇帝说了就算的,你万历封一个侯爵,内阁一驳回,根本没法生效,所以张宏说,让大家没意见就赶紧把事儿办了,他好让万岁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