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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何马象前文说过,那是颜家的老人,虽然没甚本事,胜在够忠心,那是颜家下人里头嫡系中的嫡系,不过这次生意,挑的都是颜家精壮,像他这样的胖子,还是个虚胖,大老远的跑日本九州的买卖就不需要他了。
他作为嫡系下人,自然晓得家里头的买卖,说实话,倒卖军械在大明也不算个啥,干这个的绝对不止颜家,军卫勾结海商,朝廷内阁大佬们也不是不知道,大多数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为何?天下各大军卫每年使起银子来,那真是泼水一般,朝廷也没有余粮啊!
如今他们不等、不靠、不要,能自谋出路,说实话,朝廷的大佬们内心是巴不得的,恨不能给这些军卫发个圣旨去表扬表扬,圣旨上要这么写:尔等作为,甚合朕意,不骄不躁,继续努力。
要知道,天下军卫何其多也,别的不说,光是九边,每年真是泼水一般的使出去银子,就这样,那些鞑子蛮夷也驱之不尽杀之不绝。
譬如如今天下号称良将的[东李西麻],说的就是铁岭李氏和大同麻氏,北边名将其实不少,也都能打,但大多都有养寇自重的心思,其中李成梁为表表者,十次号称大捷,有人吹嘘为国朝二百年未有,可就是这位国朝名将,弄出个野猪皮努尔哈赤,杀了人家老子,收人家做干儿子,然后还给银子让人家回去,潜台词很明显:你回去继续闹,你不闹,我怎么升官发财。
李成梁是傻子么?看不出努尔哈赤的野心?不是,这只不过养寇自重罢了。朝廷大佬是傻子么?看不出李成梁养寇自重?也不是,用后世的话来说,16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像是李成梁这种十次大捷的名将,你明知道他养寇自重,却不得不用他。
世上没名将了就他一个么?不是,而是肯拉下脸来作秀,又符合朝廷这些大佬需求的名将不多,像是戚少保,本事是大,你可十多年不动刀兵,朝廷怎么粉饰太平呢?怎么彰显武力呢?后世的花旗国还不是时不时拉着队伍出去溜达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其实也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所谓武力威慑,不展示武力,怎么威慑。
能坐上高位的谁不是脑瓜子转的贼快的主儿,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娶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兄弟舒尔哈齐的女儿,后来的萨尔浒大战,那么多支大明军队,死的都差不多了,也只有李如柏的部队全身而退,这里头要说没猫腻,鬼都不信。
名将像条狼,虽然凶狠,却需要大量的食物去喂养它,不然说不准有反噬的危险,几十年后后金崛起,常常出现一支明军和后金猛干,杀得血流成河,很可能数十里之外就有另外一支明军队伍在观望不前,而且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这些观望者中包括李成梁的九个名将儿子。
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戚继光镇蓟镇,十数年不动刀兵,百姓安居乐业,但朝廷很快就遗忘了这位名将,而李成梁镇辽西,对蛮夷是拉一个打一个,月月打,年年有大捷,升官发财封爵,朝廷还得泼水般在他身上使银子。
天上不会掉银子,朝廷银子也不够使唤,这时候发现南方军卫居然自谋出路,朝廷大佬如何不高兴?自谋出路好啊!反正江南倭寇已绝,够维持治安就行了,卖了军械也没啥大不了,维护军械回炉锻造还要银子呢!哪儿有卖成银子划算。
所以,江南军卫倒卖军械,不是不能做,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绝不能说,说出去了,哄传天下闹大了,到时候被清流抨击,那怎么搞?闷声大发财才是王道。
何马象脸上神情纠集,像是便秘拉不出粑粑来,腮帮子坟起数下,终究觉得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人多嘴杂,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嘭嘭嘭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我家老爷被海阎王给抢了,船货和人都不知所踪,昨儿对方送了一封信,阖府上下没人能看懂的,似乎是扶桑国的文字,小人知道小老爷有大才,请小老爷可怜……”
这个要求不过分,乖官虽然早早就听到海盗要抢颜家,如今果然发生了,却也没心思去埋怨人家不听自己的话,赶紧问他要信,旁边颜清薇虽然低声哭泣,实际上一直在留意乖官,看他要信,迈开脚步走过去,一边哽咽着一边把信递给他。
展开一看,乖官眉头就皱起来了,半晌不说话,旁边颜清薇忍不住,“上头……上头可说什么了?”
“哼!”乖官鼻腔儿出气,低声哼了声,“这信上的意思是说,五百门佛朗机炮是我抢的,你家家主颜大璋也在我手上,开价二十万两白银赎身,水手五十两银子一个,交易地点是琉球国那霸,钱货两讫,过了正月十五看不到银子,可就撕票了。”
他说的简单,寥寥几句话,但在场的董其昌和陈继儒那是什么人?脑瓜子在整个大明朝都是拔尖儿的,一听就明白了,感情颜家勾结军卫,倒卖弗朗机炮,结果被人连人带货一起抢了。
这一幕,和乖官书里头所写何其之相似,两人没看过乖官写的书之前,或许要暴跳如雷,倒卖军国重械,这应该诛灭十族。可如今他们在乖官影响下隐约就有了很多超前的思想,两人齐齐叹气,“果然是,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商人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商人就会践踏朝廷律法,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扒皮充草杀头抄家也阻拦不住……”
践踏朝廷律法和扒皮充草杀头抄家的说法,吓唬住了郑家包括艾梅娘在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都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这客厅里头俱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两位大名士一开口,明明大冬天的,何马象一张肥胖的脸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滚滚就流了下来,把地上打湿了巴掌大的一片,忍不住就连连给乖官磕头,“小老爷,我们颜家真不是里通番邦,江南卫所军们已经好些年没俸禄饷钱拿了,我们颜家是被卫所委托,卖一批折旧的佛郎机炮给日本人,绝不是小老爷所想的那样。”
这家伙连连磕头,额头上顿时磕出一大块青紫来,可惜,乖官不相信他的话。
郑乖官很清楚这位,外表憨厚,像个老实和尚,实际上却算是有急才的,能拿东西汉历史来歪解[牛逼]一词的人,可能是蠢蛋么?
所以,乖官就示意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仆去拽他起身,然后把信递给颜清薇,“颜小姐,颜伯父待我甚厚,你家做什么买卖,我俱都不知道,请回去罢!”
这话意思就是,你们干什么杀头抄家的买卖,我就当没看见不知道的,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给你翻译了书信,你也知道什么意思了,请回。
那何马象被郑家的马夫王虎紧紧拽住,王虎那也是有一膀子力气的,把这胖子拽得死死的,想跪也跪不下去,就嘶声喊:“小老爷,救救我家老爷,我们颜家上下,哪里有懂日本话的,即便有银子,如何去琉球岛赎人啊!小老爷,小人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看在当初我家老爷对您不错的份上,拉颜家一把,救一救我家老爷罢!”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喊得倒是情真意切,可郑家的人从上到下,谁肯放乖官去帮颜家,看玩笑,且先不说你家做的好大杀头买卖,不举报你家已经是格外地讲情份了,如今还要我家少爷去给你家奔走?那些可是海盗啊!我家少爷一个读书人去海盗窝里头,那怎么行。
不管是抱着日后少爷发达当大官进内阁的心思也好,单纯认为少爷年轻也罢,没一个不在心里头破口大骂颜家的,你家要沉船了还要拽着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又不欠你们的。
“乖官。”艾梅娘首先反应过来,腾腾几步走到郑国蕃身边,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可不能一时冲动听了人家的话,君子不处瓜田李下,何况是跑去什么琉球国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周旋。”
这时候,郑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郑连城从旁边进来,身边是单赤霞和单思南,走到上首八仙桌旁太师椅子前,咳了一声,缓缓坐下。
“爹。”乖官赶紧给老爹请安问好,董其昌和陈继儒也一个大喏,“郑叔父。”
郑连城其实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是顾忌妻妹的面子,不想进去,可说着说着,不进去都不行了,这已经求到儿子头上,要儿子身赴险地,他如何肯答应,开什么玩笑,我郑家跟你颜家有那么大的交情么?要我儿子拿命去偿还你家的交情?
所谓过命交情,在郑连城看来,那得是自己和赤霞老爷,两人一路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互相扶持从草原上回到大明,这才叫过命的交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过命交情,他儿子和单赤霞同时落水,他恐怕第一反应就是先伸手拽儿子,这无关人性,纯粹就是生命的本能,要知道生物的本能就是延续血脉,如果有人说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拽生死之交的朋友,那纯是拍脑子想问题,即便历史上那些拿自家孩子顶替主公的孩子的所谓忠臣义士,肯定也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的。
让郑连城同意儿子身赴险地,这几乎就不可能,所以他对旁边单赤霞说:“赤霞,咱们家里头似乎还有一千多现银子罢!给颜家小姐准备一千两现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