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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 容城之上缀着万千颗星, 容城之外是一条染着篝火的庞大车队, 篝火与火把像是一条沉睡的火龙, 光亮直抵天空,创造了银河。
火光闪烁,顾家孩子们的营帐里却是许多人没有睡着,顾家老三正拿着自己新得来的短刀欣赏赞叹,一旁羡慕不已的老五顾燕安盯得口水都快要掉到床上。
老四顾逾安正在看一张泛黄的舆图, 老六顾平安则早早的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这间营帐靠近溪边, 溪边水声潺潺,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若是平日,应当是很能催眠人进入梦乡, 但此时此刻,顾家的小子们大都兴奋至极,无人有困意。
刚从老娘那里回来的顾小七走进帐子里,绕过一张长方形的矮几,寻了个空床位坐上去, 问正在看舆图的四哥:“四哥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老四冷冷淡淡的,头也没有抬一下,说:“快到子时了。”
顾小七换算了一下时间,厌凉小兄弟告诉他, 长宁那老阉人会在子时,也就是三更天的时候有半炷香的空档,现在差不多应该出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四将舆图收起来,目光如炬看向小弟。
顾小七咬着下唇,眉头一皱,眼神朝左下角斜去,‘嗯’了半天,然后干脆爬上四哥的身边,附耳过去说:“四哥,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顾七狗儿,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说给三哥听怎么样?”床铺正对老四的疯狗顾温微笑着将短刀‘叮’得一声插入刀鞘中,说道。
顾宝莛想了想,笑道:“那当然好啊。”
顾温见小七狗儿答应得这么爽快,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将短刀别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坐在老四的床边儿,说:“说吧,有什么事儿?你怎么在娘那边那么久?”
“这和娘没有关系,和老爹有关系。”顾小七小脸严肃。
老五跟个吃瓜群众一样也坐过来,一会儿看看三哥,一会儿又看看小七,一副摸不着头脑但是又拼命假装自己明白的样子。
顾家老三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勾着嘴角,说:“和你今天下午同爹单独离开有关系?”
“正是,不过在我说之前,你们得答应我不许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顾宝莛一边说,一边余光看了一眼还躺在自己床上装睡的六哥,“总而言之,爹发现长宁居然给我下药了三年,当然,他没有成功,但是爹很生气,连审问前朝余孽的下落都不肯,今天夜里就要将长宁五马分尸!”
“等等!他给你下药?!”顾温浑身一震,右手成拳,笑容都趋于扭曲,“那个贱人!”
老五更是眼神惶恐后怕的看着小弟,完全无法想象小弟如果死了,娘得哭成什么样子。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现在有情报显示长宁在被五马分尸之前,有半炷香的时间周围没有士兵把守,我就想着,我们趁着这个时候去套他的话,应该可行!”顾宝莛说得就好像他们已经成功了一样,大眼睛映着漂亮的光彩,“当然,我一个人实在是没办法,也很害怕,所以三哥、四哥、五哥,你们会陪我一起去吗?”
顾逾安眸色阴沉,直接拒绝:“不去。”
顾温:“小七,我去,但你留在这里,我刚好这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我会去试一试,到底是不是真的削、铁、如、泥。”
说罢,顾家老三便站起来准备出去。
顾宝莛‘诶诶’连忙拽住三哥的衣角:“等等!三哥我的意思是一起行动啊!”
“你行动个什么?你好好在这里和老四呆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顾温眉间戾气横生,顾宝莛怀疑如果当真就这样放三哥出去,莫说长宁等不等得到被五马分尸了,估计三哥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气得把长宁给了解了!
这和他的初衷不符啊!
“你们先听我说呀。”顾宝莛耍赖一般跪在四哥哥的床上,抱着三哥的腰,压低声音道,“我和薄小兄弟都商量好了,他现在还在外面等我呢,你们就听我说一下计划,怎么样?就一会会儿的时间!我保证这个计划,我完全不会有危险的,更何况他还被绑着呢!”
老三被这么个小家伙抱着腰,自然出不去,他极不耐烦,却又到底还是坐回去,音色冰冷:“说。”
顾小七松了口气,跪坐在床上,对三个围着他的哥哥道:“是这样的,我们装作死去的前朝太上皇去吓他吧!”
……
子时,月上中天,灌木丛中细细簌簌一片虫鸣,月色将树影斜入丛里,风吹过去,树影便犹如无数只鬼手招摇入世,像是正在欢迎即将加入他们的某个灵魂。
长宁闭目被绑在树干上,寂静的树林里除了他自己,似乎没有旁人,他的脚边是一碗断头饭,饭碗里干干净净,接着月光,依稀可见碗里还剩下几颗小米。
死亡在朝他逼近,但长宁无所畏惧,他早便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唯独失策的只有那个埋了三年的暗线,谁能想到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居然能够逃脱药物的控制,难道顾家的小孩就是这样与众不同?还是说这是天命?
但这一切再想也无济于事,长宁甚至期盼着死亡的到来。
忽地,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逐渐靠近,他立即睁眼,却一个人影也无。
长宁的嘴巴之前在被士兵喂饭的时候就摘掉了塞嘴的破布,以至于现在他心跳迅速加快,觉着有人装神弄鬼的时候,可以提高嗓音,大声自信地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笑道:“出来吧,不要装神弄鬼!”
长宁说完,四周的脚步声骤停,有男性的沙哑低沉模糊的声音从他身后,几乎像是直接在他耳边对他说:“长宁……”
“谁?!”
“长宁……”这次声音从前方传来。
“谁?!快快出来!”
“是我啊长宁……”右边的声音沙哑道。
“顾世雍?!休要装神弄鬼!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们皇上在哪儿!哈哈哈哈。”
“是我啊长宁,我如此信任你,你却这样对我……长宁……你把我儿藏到哪里去了?”
长宁四处张望,呼吸渐渐急促,眼前无数树影铺天盖地朝他涌来,他胆怯了那么一瞬,不敢置信地说:“太上皇陛下?陛下?这不可能!”
他拼命眨眼睛,却发现四周的萤火虫逐渐多了起来,传言萤火虫越多的地方,代表阴气越重,每一个萤火虫都代表着一个刚刚死去的亡魂。
长宁脑海里闪过那个传言,再眨眼,每一个萤火虫便有了身体,只有身体,没有头,脖子上是一闪一闪的光亮,让他天旋地转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头颅都仿佛分开:“啊!!!陛下?真的是陛下?不要怪老奴,老奴也只是听命行事……老奴服侍陛下三十年,老奴忠心可鉴啊……老奴是没有办法……老奴的失散多年的弟弟在太后手里,老奴没有办法啊……”
“长宁……我儿也要被你害死了……”
“不会的!太后与国丈虽然逃跑了,却总有一天会积蓄力量复国的!小陛下就在最安全的地方等他们回来啊!”
“我儿在何处?”
长宁老泪纵横,道:“就在宫中!”
长宁此话一出,周围风声都几乎戛然而止,一阵鬼声幽幽传来,长宁看见从地里钻出好几个披头散发一袭白衣的人头,当即腿肚子打颤,眼睛一翻,失去意识。
从长宁右边草丛里爬起来的顾小七撩开自己的长发:我去,贞子造型还没有派上用场呢,这老阉人就不行了?
从长宁背后走出来的四哥踢了踢长宁脚边的碗,发现里面有几片奇怪的叶子,然后径直走到小七身边,顺便将手里拽着的一大袋子雌性萤火虫还给小七,说:“走吧,回去了,一会儿该被人发现了。”
老三顾温则是走到那老阉人的身边,拔出自己的短刀,在那老阉人的脸上横着划了一道,直接贯穿鼻梁,随后才嫌弃的一边往小七身边走,一边道:“那老家伙居然吓尿了,呵。”
老五连忙凑过去与三哥勾肩搭背的嘲笑说:“就是,我还没有开始吹叶子呢,实在是不经吓哈哈!”
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啥的顾家老六默默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感觉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先一步回帐中。
顾宝莛抱着四哥还给自己的一袋子雌性萤火虫,一边放生,一边好奇的仰头问三哥:“三哥,你干嘛用刀划他?”
顾家老三表情臭臭的,咬牙切齿道:“等这个老贱人投胎转世后,方便老子找他继续算账。”
顾小七苦笑了一下,想说都下辈子了,长宁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转念一想,又什么话都没说,干嘛要帮一个外人与三哥对立呢?不值当的。
顾家小子们说说闹闹的离开树林往帐中去,半道只有顾逾安稍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直指一个爬满青苔的巨石上,那里地势稍高,轻易可以将下方长宁所在的地方观看清楚。
“四哥?你看啥呢?回去睡觉啦。”顾宝莛小朋友自觉圆满完成任务,既得到了痴呆皇帝的下落,又联合哥哥们一块儿活动了一番,不管老爹想要观察什么,看到的也是他们全家一致对外的合作精神,应当会很开心吧。
“没什么。”顾逾安收回视线,牵着小七的手往回走,“对了,那个帮你一块儿抓萤火虫的薄公子呢?他在附近看我们吗?”
顾宝莛摇头:“不知道欸,我让他跟我一块儿扮鬼来着,他把萤火虫给我后好像有事,所以就没有来吧。”
“你们偷偷给那个长宁下药了?”
顾宝莛仰着可爱的小脸蛋笑道:“我找黄花姐姐要了曼陀罗花的粉末。偶然听到过六哥和黄花姐姐还有神医爷爷说过曼陀罗花有致幻和止疼的作用,正巧黄花姐姐在给大哥磨药粉,我就要了一些过来,让厌凉帮忙混入长宁的饭中,没想到这么有效!”
四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旁边的五哥却还没有从方才刺激的装鬼有戏走出来,双手抱着脑袋,精神奕奕,与三哥讨论:“那老贱人说前朝皇帝就藏在宫里是什么意思?”
顾温想了想,说:“就是字面意思吧,那些狗东西们倒是胆大包天,还将个傻子藏在宫里,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日我便禀告父亲,让他将宫中上下所有留下来的侍卫、太监全部验明正身,我让他敢耍我们!”
老四冷冷打击道:“他们既然胆敢如此作为,那必然是精心策划了的,指不定他们将所有见过小皇帝的人都杀了,又或者将那小皇帝藏在某些世家豪族之中,有些老世家不过墙头草罢了,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根本动摇不了他们的位置,所以若是他们帮忙藏匿了那个痴傻皇帝,你没有证据,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顾温在夜色里凤眼满满都是凶光,露齿一笑,煞是瘆人:“证据?老四,杀人不需要证据。”
“你的意思是到了京城,不问缘由,直接四处搜查,随意宰杀,这样何以服众?”
“他们怕了,便服了。”
“呵,荒唐。”
“我看你也没有张良计,何必这般作态,让人瞧了作呕。”
老四并不被激怒,依旧平静道:“那我问你,假如最终查出来所有世家都参与了藏匿傻皇帝此事,你难不成要将全部世家都杀光?”
老三:“有何不可?”
“那朝中谁来做官?”
“天下之大,还愁没人做官?”
“我看你若是当真将他们全杀了,便没人敢做官了。”
顾小七被夹在三哥和四哥中间,两个都拉着他的手,却又在他头顶上吵得顾小七怀疑局部有雨。
他弱弱的仰头,说:“三哥哥,我觉得吧,这件事交给爹去想就好了,我们还小。”
三哥眼睛锋芒未收,落在小七身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讥讽道:“好吧,七狗儿说得对,老四还小,做哥哥的就不欺负他了。”
四哥淡淡笑了一声,毫无感情的笑。
顾小七尴尬的想要再说点儿啥,但是却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然后便听见三哥和四哥异口同声地说道:“要我背吗?”
这是个死亡问题,选谁都会死的!
顾宝莛:要不然和他们说,三哥背三分钟,四哥背三分钟好了,大家轮流来吧。
但是顾小七也知道,如果当真这么说出口,一定会得来三哥一声冷哼,然后丢开他的手,领着五哥走开。
救命,为什么我才五岁,就要做这种选择?
“我顾小七难道没有腿吗?我自己会走!”顾宝莛小朋友忍痛放弃送到自己面前的偷懒机会,说。
老五却嘲笑道:“哈哈哈哈,小七今天撞邪啦?平常总趴老四背上不肯下来啊,原来你也知道你有腿呀!”
顾小七脸蛋一红:闭嘴!笨蛋五哥!
这边顾家兄弟们勉勉强强和谐着,那在小树林上方不远处被顾逾安留意到的巨石旁则慢慢悠悠出来两个人,正是顾世雍与薄颜二人!
薄颜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等见主公笑着摇了摇头,才道:“原来藏在宫中,也不知道东武将军在京城,有没有发现异常。”
顾世雍手放在自己的佩剑之上,闻言,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剑柄上血红宝石,良久,道:“发不发现都无所谓,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他们谁也没有谈论刚才搞事的几个顾姓孩子。
言毕,顾世雍也不看那老阉人被五马分尸的行刑现场,离开。
薄颜弯腰:“恭送主公。”
顾世雍摆了摆手:“你也早些歇息吧,薄卿,到了京城,还有许多要事,非你不可啊,你可不要累坏了。”
薄颜:“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