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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听老娘说, 今天的日子还是薄先生算出来的, 宜嫁娶、动土、祭祀、移徙。
大约七点多, 也就是辰时, 一夜都没怎么睡觉的顾小七就被老娘从被窝里捞起来,又是洗脸又是穿衣裳,家里吵闹得不行,但顾小七愣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连被抱上马车都没有醒来,直到听见了敲锣唢呐的声音才迷迷糊糊从马车的软垫子上爬起来。
他打开马车的雕花小门, 钻出去,就见自己已经不在老顾家了,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正排列在稻粱城正门口,稻粱城内一股子熏了药的味道, 往天上看,还能看见好几处浓烟滚滚朝天上奔去。
顾宝莛看了看周围, 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车队的后面,站了几乎望不到头的人马。
城门口则是一堆人分立两方,一方是以老李将军等人为首的众位将士和后方村民、百姓,一方是以老爹为首的顾家众人。
顾宝莛站在马车伸出来的沿上, 远远看去, 只觉得家里所有人都风华正茂,浑身透着无限的可能!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稻粱城全城百姓在老李将军的带领下全部跪下,老爹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又顺道将站在老李将军身边的神医爷爷给扶起来。
奇怪,神医爷爷不跟着一起走吗?
顾宝莛有点难过,但还没等他感受这要离开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的伤感,就忽然一惊,连忙从马车上往下跳,喊:“白将军?!白将军!”
他的声音太小了,在无数吹落打鼓的声音里渺小得没人能够听见,再加上周围的士兵叔叔也都是不大认识的,竟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的鹅子。
待车队即将启程,顾家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马车上,顾世雍与老妻一辆,大哥家单独一辆,其余兄弟混坐一辆,老四便发现应该还在马车车厢里睡觉的懒狗儿小七不见了。
顾逾安当即反跳下车,直接抓着一个士兵便问说:“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孩子?从车里出来去了哪里?”
士兵们知道从车上跳下来的小孩身份非同一般,虽然不敢阻拦,却是有人一直跟着看着,指了指车队后面,老四便小跑追过去,即便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到不好的事情。
如今虽说一切尘埃落定,却又其实并非如此,任何一个环节但凡出现预判错误,那么便又是一场灾祸!
“小七!顾宝莛!”老四喊了几声,最后径直去往后面装盛行礼的马车,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正将那只哀声嚎叫的大白鹅从笼子里抱出来的小七。
“小七,你在做什么?”老四微不可察的深深呼吸了一下,以免说话的语气过重。
顾宝莛小朋友仰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举起他的白将军,说:“哒哒,找白将军呀。”
老四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看了一眼那像是正在撒娇的大白鹅,直接抓着那大白鹅的脖子就将鹅子滴溜到地上,然后牵着小七的小手,说:“它在假装可怜,不要总是纵容它。”
顾小七却笑着看自己的大白鹅子,很开心道:“它是因为知道我会纵容它,才会朝我装可怜嘛,它喜欢我。”
老四真不知道被一只大鹅子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但介于小七对那耀武扬威大白鹅的宠爱程度,到底还是点点头,拉着小七往之前的车厢走。
顾小七则连忙乘机问道:“对啦,那笼子里我看还有一只小猪崽子,可是神医爷爷给我的?”
顾宝莛记得可清楚了,当时大哥正在做手术的时候,那神医爷爷就说要帮他找张屠户要一只小猪崽子,还说是要阉了的那种,可惜刚才满眼都是他的白将军,忘了看小猪崽子是不是真的被阉了。
顾家老四简短地道:“嗯,是云庐神医送来的。”
“那神医爷爷为什么不跟着一块儿离开呢?”顾小七此时刚好和四哥哥走到车厢旁边,双手熟稔的朝四哥一张就被四哥抱起来放到车厢边儿的踏板上。
老四紧跟上去,回答:“自然是因为这里还需要他。”
“城里已经烧了好几天的药了,四哥觉得有效吗?”顾宝莛一边说话,一边进入可以说是对他来说真的非常豪华的车厢,引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大个子二哥、六哥,最后还有薄厌凉,薄兄弟!
“啊,薄兄弟!你好。”顾小七跟见到亲人一样挤过去坐下,大眼睛滴溜溜的上下观察对方,生怕从哪儿看见像智茼小可怜那样的伤痕,那真是他的罪过。
薄厌凉这位小朋友身为整个车厢里唯一一个不姓顾的,被最小的皇子用奇妙的眼神看着,当然也惹来了不少其他皇子的注意,弄得薄小朋友怪不自在的,却又很快适应,说:“你也好。”
老四提着大白鹅上来,坐在小七的另一边,没有回答刚才小七的问题,而是道:“怎么就只和你的好友打招呼,这里还坐着别人呢。”
顾小七立即抱着自己的宝贝鹅子,甜甜的喊:“二哥、六哥也好呀。”
因为体格庞大,实在是只能缩在车厢里的二哥顾赤厚连忙也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脸,说:“小七好。”
老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也算是回应。
“怎么没见三哥他们?”顾小七扭头又问四哥哥。
老四答:“他们在外面骑马,说是一大早就呆在马车里很闷。”
“那二哥哥是因为要休息吗?那我不说话啦。”
老二立即摆手,他可从来没有见过比小七还要漂亮的娃子,再加上老娘最是疼爱这个小弟,连忙道:“不必不必,小七随便说话,二哥我就是打雷都能休息好的。”
顾小七却摇了摇头,抱着跑来自己腿上坐下的大白鹅,又将眼睛停在薄厌凉身上,看得薄厌凉实在是无奈了,便小声说:“不要这么看我,我没事。”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你伤的事情!?”
薄厌凉:“你脸上写着啊。”
顾小七‘哦’了一声,叹了口气,说:“抱歉。”
薄厌凉道:“不用,我自己的选择罢了。”
少年好霸气!
顾小七拍了拍这位兄弟的肩膀,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满都是‘你这个兄弟以后我罩了’。
薄厌凉领会到了,觉得很有意思,学着小七的动作,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这一刻,顾小七在薄厌凉小朋友这里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的七公子了,也是朋友。
“对了,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虽然你听了恐怕会觉得无语。”顾小七撸起袖子,露出老娘帮他绑在红绳子上的金块儿,“就是……”他说了两个字,顾及六哥还在场呢,当即又闭上嘴巴,悄咪咪地道,“那啥,我下次找个时间再和你说。”
薄厌凉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车厢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车轱辘滚过不平坦土路颠簸的声音和脚步声马蹄声混杂交错。
顾小七还是第一次乘坐古代的马车呢,既然有些话暂且不能说,又怕打搅最近忙碌的二哥休息,但悄悄撩开车窗的帘布应该可以吧!
他跪在软垫子上,将大白鹅子放在四哥怀里,让四哥保管,趴在车窗上便摇摇晃晃的看着熟悉的风景慢慢后退,稻粱城也逐渐被甩在了好后面,迎面却碰上不少漫山遍野乱跑的狗子。
那些狗子们瞧着颇为眼熟,顾宝莛想了一会儿,立即记起来:这些不是长宁大师散养的狗子吗?怎么好像脏了不少的样子,跑到这里来了?
他用指头戳了戳四哥的肩膀,说:“四哥你看,长宁大师的狗跑到这里了,这里好像距离八荒庙蛮远了呀。”
老四未能开口,终于是能够和小弟搭上话的顾家老二急忙开口,说:“小弟,你可别再喊那个和尚是大师了,我与手下去查了一番,发现他已然在我们回来的那天就连夜逃跑了,想必是因为知道事情必然败露,我已发布了画像通告,命令沿路所有城池严加看守,一旦发现,当即捉拿活口。”
顾宝莛:“等等,长宁大师犯什么事儿了?”怎么肥四?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我啥也不晓得!
二哥哥一拳砸在自己盘着的腿上,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前朝细作,埋得太深了,老李将军也被他骗了,完全没人知道他成日通过飞鸽传书与前朝那些狗-日-的传递信息,大哥说不定就是被他间接害成这样的!”
老二骂完才想起来在乖宝宝一样的小七面前可不能说脏话,于是忙收敛了一下,又说:“总而言之是十恶不赦之人,恐怕现在还和逃跑了的前朝皇室余孽有联系,所以必须活捉!”
顾宝莛实在无法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和尚与十恶不赦的细作划等号,他不再看窗外,眉头微微皱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没想到……”
记忆里的长宁和尚真是非常善良的和尚,悲天悯人,与神医爷爷都能相谈甚欢,谁知道竟是包藏祸心的有意接近他们。
但凡长宁大师心狠手辣一点,顾宝莛怀疑自己会根本活不到见老爹的那一天。
他既后怕,又觉得实在难以相信。
顾逾安看小七一副没有消化完毕的样子,说:“不要想了,既已查明,那便是下面人的事情,你多想无益,不如想想一会儿吃什么,下午还会在百里开外的容城稍作停留,不如想想去城里想买点儿什么,我这里有些碎银子。”
顾宝莛知道这是四哥哥在提醒他,他还是个小朋友呢。
他能够记得身边智茼还小,希望他童真快乐一点,记得蓝九牧还小,希望给他机会改过,却对自己没办法这样宽容,总忍不住去操心,这样真是很没有带头作用,不好不好。
“好,那四哥就破费啦。”
他脑袋一歪,靠在四哥胳膊上,继续做他万事不管的小孩子,吃吃喝喝,睡觉觉,等着下午到了容城就继续去逛吃逛吃,为自己的逍遥腐-败生活做一个小小的铺垫。
可谁特么能想到,到了那比稻粱城大一倍的容城后,右手拿着糖葫芦,左手拽着大包子,嘴里还塞着黄豆糕的顾小七和唯一愿意陪他逛吃的好兄弟薄厌凉就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那是一个老头儿,破衣烂衫,脸上布满污垢,手里端着一个破碗,正一瘸一拐的行路,然后在一家包子铺面前,和顾小七在缭绕蒸汽中对视上。
此人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大概是认为小孩子根本不足为惧,所以又镇定下来,祈求包子铺的店家给他一个包子。
顾小七则心里五万头草泥马正在狂奔尖叫:要不要这么巧!长宁大师!!!怎么办,是现在就大喊二哥吗?!我需要害怕吗??
“小少爷,可怜可怜我这个孤寡老人吧……”
就在顾小七犹疑不定的时候,长宁大师的破碗伸到了他的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装乞丐要装全套,不能崩人设,还是说长宁大师另有所图,打算乘机抱走自己威胁老爹。
可长宁大师应该不是瞎子吧,自己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威武雄壮的士兵啊!
等等,顾宝莛再看了看长宁大师的眼睛,发现他的镇定似乎不是对他伪装的自信,而是笃定自己不会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