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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阿山的案子牵扯出来好些人,皇帝要从严查办,朝廷里人人自危。这几天军机处的折子陈条堆积成山,各式参奏贪赃的都有,皇帝既心惊又心寒,操劳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更别提后宫的琐碎事体了。恰逢皇后的病症发作,他心里惦念着,也抽不出趟儿来过长春宫去。打发荣寿两头跑,毕竟是太监,皇后寝宫不宜久留,也是瞧一眼就回来。正愁闷着,长满寿来回话,素以到他那儿请了示下,想过去瞧主子娘娘的病。碍于她现在这尴尬身份,总管们也不好随意答应,只好到万岁爷这儿来求裁度。
皇帝琢磨了下,皇后的为人他知道,这么些年来本本分分,从没有害人之心。太皇太后只要一走,她头上挪走一座大山,以后内廷就是她了算。皇后又是个体人意儿的,他和素以的死结她都清楚,少不得会替他开解一番。她们两个人处好了,素以以后的路便顺当些,对她也有好处。几经权衡之下了头,叫她去了。
皇后病了,宫外的娘家人也奉旨进来探望。公爷丁忧出缺闲在家里,自然陪着昆夫人一道进宫来。一家人围坐着话,昆夫人提起了公爷的婚事,“那家人家衔儿不高,出去不体面。好在是个侧福晋,倒也不碍的。恩佑早前和我过,姑娘是个齐全人,上回你阿玛的事儿亏得有她照应着,我瞧在眼里也很喜欢,所以他过了门就扶正,我这里是不相干的。就是扶正不也得门当户对么,要不你和皇上通个气儿,瞧瞧能不能往上提拔提拔,给个虚职也成啊。”
皇后听着不胜唏嘘,提拔是早晚的事,万岁爷心里有成算着呢,哪里用得着他们操心!她看了公爷一眼,“上回你们随扈,有些事儿你没和我吧?”
公爷兴致不高,寥寥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儿。”
皇后靠着引枕思量了下,话不太好,可瞒着也不成事。稍一斟酌对她额涅道,“您别琢磨那么长远了,昨儿出了岔子,我瞧这头婚是不成了。”
昆夫人大惊,“怎么的呢?我府里都准备要置办了,怎么不成了?旨意都下了的,还有中途变卦的道理?难道是姑娘当差捅了篓子?不能够啊,那么个稳当人儿……”
皇后瞥了瞥公爷,他脸色变得煞白,她心头一痛,好言安抚道,“世上好姑娘多着呢,也不是非谁不可的。你要耐得住性子,我这里替你留意着,要一桩得意的婚还不容易么!”
公爷不话,额上沁了汗。把暖帽一摘,鬓角的头发都湿了。皇后看得直叹气,昆夫人还是一头雾水,追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别光你们姊妹知道,我真闹不清了,快和我。”
横竖没有外人,皇后抱着汤婆子长长喟叹,“额涅,这个丫头咱们要不起。她在万岁爷跟前伺候,已经是半个枕边人了,这事儿恩哥儿比我知道。太皇太后指婚有她的用意,一则是瞧那丫头长得像畅春园太后,心里不对付。二则嫌弃我没子嗣,有意的给我上眼药。也是的,我这模样,坐着皇后的位子不响嘴。这病症儿吃了一山的药,半起色没有,到现在是依仗着万岁爷的情分,还能什么?那丫头真要是进了门,也是个祸根。万岁爷那里不撒手,任你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她。到最后还要惹得满身官司,何苦来!”
昆夫人怔忡坐着,喃喃道,“是这么回事啊,那结不成亲反倒是咱们的造化。”看公爷失魂落魄,在他胳膊上敲了一下,“做这傻样儿谁瞧?去了穿红的自有挂绿的,你堂堂的国舅爷,还怕打光棍不成?你阿玛走了,咱们家全靠皇恩维持。别叫你姐姐为难,她好,咱们昆家就好,这还不懂么?”
皇后的确不容易,立志做一代贤后,诸事都顺着皇帝的意。公爷知道她难,可她这不温不火的脾气让人受不了。这下子好了,太皇太后的指婚是一场空,既然如此,当初是闹着玩的么?给了人希望再剥夺,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难堪的?
他直愣愣看着他姐姐,“娘娘这会儿身子怎么样?”
皇后肚子里受不得寒,冷天在西北风里一走,没防护好就要犯病气。她苦笑着摇头,“求医问药都不用,眼看着年纪大了,连个影儿都没看见。开头几年也着急,眼下看淡了,命里没有,急也急不来。”
“我还是挑个阿哥放在身边养,你三婶子的娘家侄女成了亲,膝下也艰难。前阵子问人牙子买了个闺女,这会儿肚子已经有动静了。”昆夫人道,“人一嫉妒肚子就争气,这是老辈儿里传下来的方儿,比吃药管用。宫里阿哥们都,现在抚养还不算晚。”
皇后淡声一笑,“不是擎儿养不中用,养大了面上管你叫额涅,私底下到底念着亲妈的好。横竖您别替我操心,我自己心里有成算。”
正着,听见廊子上有话声,细细一辨,原来是素以来问主子娘娘安康了。皇后刚想着人叫她进来,公爷像中了邪似的转身就往外跑。没等屋里人叫他,已经三步两步窜到门廊上去了。
素以和晴音搭讪呢,冷不丁看见个人纵出来,抬眼一看是公爷,她哟了声,忙蹲福请了个安,“公爷在呐?您新禧啊!”
她穿老绿沿金边的袍子,外面罩着墨绿盘大云头坎肩,梳两把饰通草,素净干练的模样,越看越叫人称意。公爷惘惘站着,眼前的人儿不是他的了,昨天和皇帝梗脖子时还很有底气,谁知道过了一晚上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太阳照在他脸上,闪耀的金光迷花了他的眼,他努力眯缝起来瞧她,“我听了。”
素以脸上的笑容隐匿下去,低着头,无话可。
他还是想和她谈谈,这里来往人多不方便,前头铜龟有遮挡,便道,“你上回给我熬的鹰出了岔子,正想找你问问呢,你来得正好。”一努嘴,“咱们上那儿话,晒得着太阳还背风。”
他没等她答应,自己转身就朝龟鹤同春那儿去了。素以挺为难,按在宫中不能单独和男人话,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拒绝,只得一步三蹭的过去了。自己站在檐下探身问,“您的鸟儿怎么了?胖了还是瘦了?”
公爷脸上冷冷的,“真当我鸟儿吗?我是想问问,你答应万岁爷充后宫了?”
充不充后宫的,和他也不上。不过素以是个周到人,她欠身道,“您问这个奴才不能回答您,横竖您给奴才家帮衬那么多,奴才心里感激您。您瞧我也无以为报,要不您受奴才一个大礼吧!”
她着,曲腿就要跪下来。公爷慌了神,赶紧的上去捞她,“咱们不兴这个,万事好,都是熟人,值当这么动真格儿么!实话,我也是刚从皇后主子那儿听了这个消息,我……心里很难受。明明是指给我的福晋,怎么话儿就变了呢!可是没法子,人在矮檐下,我想争也争不过。”
素以抬眼看他,他眼里里隐约一丝微芒闪过,很快别过了脸。她这会儿有种不出的感觉,其实和公爷之间从来没有开始过,仅仅是太皇太后独断的指婚把他们牵到了一起。要他哪儿喜欢她,她自认为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难道就因为她会熬鹰,公爷爱玩儿,需要找个鹰把式?要不然他瞧上她哪呢?
“您别难过,以后您得了鸟儿,我还给您熬,成不成?”她,颇有哄骗他的意思,“太皇太后会给您指个漂亮姑娘替换我的,到时候您看见了肯定喜欢。”
他哀哀叹口气,“喜欢不了啦,我心都死了……咱们不能在一块儿倒没什么,只是可惜了你这么个不受拘束的脾气。一入宫门深似海,晋了位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你愿意和那些嫔妃们争宠?愿意和别人合住一间屋子?我就不明白了,喜欢一个人,非得画地为牢把人圈起来吗?让她舒舒坦坦不受气,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难得公爷这份胸襟,能想到这么些真不简单。爱了就要占有,这是人的本性。能边爱边撒手的人真不多,反正万岁爷肯定没有这么伟大。
素以掀起眼皮看天,敷衍道,“您的都在理,我离放出去还有阵子呢,不定能顺顺溜溜回老家去。”
“真能回去?”公爷重燃起了希望,“要是能回去,我再来找你好吗?没有指婚,咱们也能在一起的。”
素以干干笑着,这可不能答应他,不愿意做后宫的一员,千方百计避开了指婚,兜个圈子再回去,连侧福晋都不是,也许是个格格或者通房,那不是偷鸡不成蚀一把米吗!
“奴才的老家是乌兰木通,跟不了您。”
公爷尽情的畅想,“那没关系,我跟你上乌兰木通。练上两回,我也是个不错的猎手了。咱们日出狩猎,日落放马,想想都惬意得不成话啦!”
素以是来瞧皇后的,实在没那份闲心和他白话,推辞两句按着膝请了个蹲安,“奴才奉旨问娘娘的好儿,不能再耽搁功夫了,这就进去了,回见吧您呐!”
赶紧趁着他没开口转身,谁知铜龟基座后面恰好有人经过,她忙刹住了脚。也不知道她是谁,看打扮是个品级很高的宫妃,单那满头的蝴蝶翠就直晃人眼。闹不清人家称呼就不话,肃在一旁等人过去也就是了。可人家偏不,在她面前停住了步子,上下一打量,“素姑娘别多礼,早晚是一家人么,这么的忒见外了。”
素以口头一窒,却见公爷扫袖子打了个千儿,“给贵妃娘娘请安。”
阖宫只有一位贵妃,这位贵妃恶名在外,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素以忙又一蹲,“贵主儿抬举奴才了,奴才万不敢当。”
密贵妃嘴角一挑,瞥了公爷一眼,“您也在呢?眼下主子娘娘病症儿好些了?”
公爷应个是,“我们来前刚吃了药,这会儿缓解多了。”
密贵妃笑道,“这就好,我还怕宫里御医不用呢!”手里捏着帕子甩了甩,“不耽误你们体己话了,你们聊着,我走了。”言罢眼波一转,花摇柳颤的往正殿大门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