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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国惊魂
苏烈买下那幅画,几乎花光钱夹里所有的泰铢,他执意要付那么多钱,把那个卖画的学生都吓着了。
夜深了,路边的小贩们陆续收摊,我们花光了钱,没钱打车只能步行回酒店,沿着街道走下去,人群散去,一个小时前还热闹纷呈的街道渐渐清冷。
“今晚真开心啊。”我由衷地说道,“清迈真是个好城市,不管谁到了这里,多多少少能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烈拎着画,淡淡地笑了笑。太少见了,他竟然还会这么笑,看起来很满足似的,像给了糖就变乖的小孩。
“明天我们去呵叻。”他说。
“呵叻?什么地方?”
“泰国东北部的一个府,我今天打听到,他们已经离开清迈去往呵叻。”
回到酒店,苏烈把那幅画仔细包好,放进他新买的行李箱里。洗漱妥当后,我们各自睡在各自的地方,我睡那张大得不像样的床,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和房间之间是半隔断,只要往右边侧过头就能看到睡在客厅沙发上的苏烈。
我在床头留一盏灯,辗转难眠。我和苏烈共处一室,孤男寡女,我们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可能会听到我打呼或者说梦话的声音。最近一次说梦话还是在寝室里,麦莉描述给我听,说我大半夜在床上挣扎着又喊又叫“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我不要”之类的,她还以为我在梦中被人强暴,一巴掌就把我给扇醒了。醒来之后我也忘了自己做什么梦,不过猜测和苏烈脱不了关系。
“把灯关了安心睡,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苏烈突然说。他还没睡着。
我往右边侧身:“有件事我很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叫我来泰国,其实……”
“你想说什么?”苏烈把双手枕在头下。
“我是想说,你对芸珠那么用心,要是别人肯定会被感动,为什么不直接和芸珠表白呢?能省不少事。”
“她喜欢钟斯宇。”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做拆散她和钟斯宇的事吗?虽然我是被逼的……”后面那句我的声音小了下去。
“你说重点。”
“你没必要拉上我一起,我根本帮不上你什么忙。哎,我不是说对拆散他们有用,你知道我不主张做这种事情,我只是觉得芸珠可能不够明白你的心,也许是你传达得还不够。”我知道这些话绝对不是自己真正想要传达的,心口不一,我更想直接骂醒苏烈,告诉他芸珠是不会喜欢他的。我是女生,我看得出来,芸珠看他的眼神更像亲人。
“怎么样才叫够?我16岁去美国找她,在纽约中央公园跟她告白,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她永远把我当弟弟看待。我是她弟弟吗?我们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一直在找答案。”
我第一次听苏烈讲这些,他语气很平静,平静之下有某种让人不舒服的被压抑的情绪。
“可是她和钟斯宇相爱不是吗?你不觉得拆散相爱的人很残忍?”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做不到去祝福她,我就是做不到。”
“你不会成功的,芸珠真的很爱钟斯宇,实话告诉你,就算我跟你来了泰国,我绝不会为你做什么去拆散他们的行为。”我坦诚。
苏烈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以为他发火了,没想到他语气异常缓和:“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见到芸珠我能做什么,会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只是赌一把,我觉得爱情这种事情可以千变万化。等我们去到呵叻,就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一起来,我们根本不用特地做什么,我说了,这是一场考验之旅,好像赛马一样,我们手里都握着一个号码,不知道中的是哪个,也许是我输了,谁知道。”
苏烈说了这句话之后不再出声,他越是这样无可救药,我越是替他即将降临的巨大悲剧感到担忧。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难道呵叻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又是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睡意袭来,逛了一整天,眼皮沉沉压下,我累得不想再去劝苏烈什么,我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从泰国回去之后就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我要专心过好大学最后一年的学生生涯,我干吗要这么关心他,还是睡觉比较重要。
第二天一早我和苏烈坐飞机去曼谷,曼谷有人接应,只做短暂停留,下午我们从曼谷包车子出发去呵叻府。我想在曼谷玩几天,去传说中的考山路,不过从苏烈严肃的表情中知道毫无可能。一路上我和苏烈几乎无话可说,苏烈在曼谷找了一个司机和一个向导,出发去呵叻的车子里一共四个人。
向导是个清迈当地女生,和我们一样是大学学生,暑期出来做兼职。司机大哥高高大大和一般瘦小的泰国男生不太一样,大概和他以前在军队待过很长时间有关,他对泰国很多地方都很熟悉,有些腼腆,话不多。女生长得有点像混血儿,穿着热裤露着小麦色的修长的双腿,很漂亮,英文很好,和苏烈聊了很多关于呵叻的景点。开始她以为我和苏烈是情侣关系,不过苏烈马上否认了。她看出我心里不爽,不好再问下去。我只好装作很正经地跟她说:“我是被逼迫来的。”由于英文没用好,把“逼迫”说成了“绑架”,女生惊恐地望着我和苏烈,她大概还想打电话报警。无奈苏烈只好给我纠正过来,他趁女生不注意,靠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拜托你最好别说话。”
我大概能听得懂苏烈和向导女生的谈话,苏烈说并不是去呵叻游玩,而是从呵叻去高棉地区,也许会继续往东边走,一路上去找人。向导姑娘说往东北走靠近柬埔寨和老挝,政治上有些问题,治安会比较差,让我们有一点心理准备。
不知道苏烈怎么会对芸珠和钟斯宇的行踪那么了解,但我人在异乡,语言不通,在大城市还好,如果去了偏远的地方,若不紧紧黏着苏烈,根据我的霉运指数,没准真的会客死异乡。
可能向导姑娘看我和苏烈不是情侣,苏烈长相又帅气出手又阔绰,两个人渐渐亲密起来,姑娘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探半个身子到后座和苏烈交谈,给苏烈看她相机里拍的照片,两人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我知道苏烈一向有吸引女孩子的魔力,否则怎么可能在学校里一个月换四个女朋友。
后来在加油站加油,我提出和向导姑娘换位置,苏烈没出声,那姑娘倒是有点受宠若惊,很开心地答应了。我有点生气,去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商店买了一大堆零食来发泄,结账出来时,司机大哥给我递了一瓶水,还绅士地接过我手中的食品袋。
“谢谢。”我几乎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没意识到自己在异国他乡说中文别人会听不懂。
“不客气。”他说。
我往前走了两步,才惊讶地发现,他刚刚说的是中文。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这次,我说的还是中文。
“不客气。”他又说了一遍。
我几乎是跳起来:“你会说中文啊?!”我比发现新大陆新物种还开心。这几天身边只有苏烈一个说中文的人,而他还不乐意和我说话,在语言不通的环境里,我快憋死了。听到一个会说中文的人那种亲切,无法形容。
“会说一点,我在中国生活过几年。”他说,不是很标准,带着一股子粤语腔调。
我兴奋地跑去找苏烈,手舞足蹈地跟他讲:“原来司机会说中文,原来他会中文的。”并等待他的反应。
苏烈正在结油钱,顺便跟加油站换泰铢。他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我,很冷静、很不在意地说:“我知道啊,就是因为他会说中文才找的他。”
我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看着苏烈得意的表情,无地自容。不过我很快就把重点转移到司机大哥身上,终于有个聊天的人了。再次上路后我简直像被解开哑穴一样,坐在副驾驶座上和司机大哥滔滔不绝地聊天,虽然他话不多,也不一定能理解我所说的全部,大多情况都是我在说,即使这样我也很满意。偶尔苏烈会从后面传来冷冷的扫兴的声音,叫我别打扰开车的人。
天黑前我们抵达了呵叻,和清迈相比,呵叻冷清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始下起小雨的缘故,在闹市区路上行人也很少。我们入住的酒店,工作人员没有清迈那么热情,很正式地接待我们的预订,不过从告知我们晚上可能有暴雨,让我们注意安全尽量别出门这点来说,还是能感受到工作人员的良好态度。
苏烈订了四个房间,其中三个房间在二楼,另外一个房间在三楼。苏烈几乎没有考虑,指着我说:“你去住三楼那间。”
向导姑娘好心提出她可以和我住一间,还能省去一笔房费,不过是住一个晚上而已。苏烈不同意,说房费不是问题,问题是和我住一起可能会倒霉。我知道他在讽刺清迈旅店火灾的事件,明明他自己也有责任,要不是他把我弄过去,我会遭遇火灾吗?那是意外,只是我不巧地遇上了。我气得头发都要冒烟了,拿过房卡自己先进了电梯。
酒店人真是少,三楼的楼道里一个人也不见,活像恐怖片里的情景,我想起看过的几个泰国鬼片,顿时在七月热暑天也感到脊背发凉,拼命逼自己不要去想,然后一边诅咒苏烈,一边往自己的房间找去。
房间很大很干净,还有个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整个酒店的布局,下面正对着一个长方形的泳池,打着绿色的地灯。酒店的天气预报看起来不是很准确,因为雨已经停了。我把所有灯打开,包括卫生间的灯和床头灯,又打开电视,好不容易搜到个英文台,是枯燥的政治新闻,干脆把声音开大,当作练习英文听力。
我考虑要不要下去跟向导姑娘说,跟她住一屋,床很大,我们两个人睡成两个大字地方都足够。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去了,被苏烈知道,他估计又要嘲笑我一番,笑我一个大高个,竟然害怕一个人睡。不去不去!我给自己催眠,没用,还是害怕。洗漱过后,我爬上床,可是实在没办法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夜里十一点多,被脑袋里各种恐怖画面折腾得不行的我跑出门,鬼鬼祟祟地乘电梯去二楼,四处张望,担心苏烈会突然从哪个地方冒出来。我踮着脚尖找到向导姑娘的房间,虽然踮脚走的动作很多余,酒店看起来隔音很好。
敲了三声,没有人来开门。没错啊,房号209,分房卡的时候我注意看了,我一定没记错,难道是睡着了?拜托千万别塞着耳机睡觉。我又敲了几下,并加大力度,力度大得我觉得要是自己住在隔壁应该也听得到。
我已经想好说辞,说我房间有老鼠,还有莫名其妙的声音,尽量让向导姑娘也觉得一个人住很恐怖,这样她就会很乐意和我住一间房了,多聪明啊我。
我美美地想着,准备好招牌笑容,房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腰上只缠着浴巾的苏烈!他怎么会出现在向导姑娘的房间?我尽量不去注意他裸露的上身。
我脑袋被电击一样烧了大部分,精神病院疗法那种,呆呆地望着他,心里千百万个为什么也难以解答。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像切洋葱一样,窒息难受想流泪,但又只能拼命忍着继续切啊切。
苏烈开始一脸疑惑,盯着我,脸上渐渐露出邪恶的笑容。
“怎么?想跟我睡啊?”
我被他这句没节操的话一下子轰醒,又羞又气,一股热气从身体涌向脑袋,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找小姐……不是,找向导小姐。”我自个儿光听前面那句有种要疯魔的感觉,因为苏烈听了前面那句的表情像被门夹了一样。我几乎不敢看房间里,如果一个刚沐浴出来的向导小姐出现在眼前,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我扭头跑了,跑得那个快,博尔特什么的可以一较高下了。我一口气跑回三楼的房间,真的是一口气,回到房间后我才用力地大口呼吸,像缺氧的鱼终于能浮上水面吸氧一样。
夜深人静,静得我好像被全世界遗忘掉,灵魂孤零零地飘浮在房间里。一个晚上过得特别特别慢,我趴在床上,隔一段时间看一下时间,每分钟都像被掰开一样慢,渐渐地,天就亮了。
大清早,我下楼到酒店餐厅吃早餐,太早了,7点钟不到,餐厅早餐供应是8点到9点。苏烈他们都没醒,行程是吃过早餐后再决定。我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好,干脆回房间换了泳衣去游泳。泳衣是在清迈买的,一直没机会用上,在国内我和麦莉常约着去游泳,麦莉是那种在泳池光芒万丈的人,救生员会一直盯着她恨不得她溺水的那种。
泳池在室外,池边牌子标示着英泰两种语言,显示换水时间,昨天傍晚刚换过,池水清澈,没有很重的消毒水味道。从细节可以看出一个酒店的质量。呵叻地区海拔比清迈低,气候炎热干燥,在这里早上七点钟没有清迈那种凉爽,风有些闷。我在泳池里来来回回游了好几趟,直到感觉到身心舒畅了一些,而酒店服务周到,在我爬上水池前有服务生拿了浴巾过来。我披上浴巾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第二次去餐厅,餐厅里有了一些人气,稀稀拉拉坐着些人,大家看起来都不想错过酒店的免费早餐,甚至有些外国旅客大清早便喝起酒来。八九点钟的阳光明晃晃地从餐厅窗户照进来,漆成金色的窗户边缘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大家好像在佛堂里用餐。苏烈他们坐在一个边上有巨大盆栽的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向导姑娘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靠近司机大哥坐下。
“在室内戴什么墨镜啊?”苏烈端着咖啡问。
“要你管。”我口气不好,招手叫服务生拿菜单。墨镜里一片棕褐色,透着墨镜看苏烈,他的脸更僵硬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向导姑娘用英文笑呵呵地说:“呵叻地区日晒比较严重,墨镜是必需品没错。”她试着缓解气氛。可是我看着她那张脸,一点儿都笑不起来。这个美好的国度因为昨晚,在她房间门口看到苏烈而变味了,一点儿也美好不起来了。
餐厅服务生给我递上菜单,我根据图片点了一份免费的法式土司,翻到酒水单那页,指着一个能看得懂的桃子味啤酒跟服务生说来一瓶。
“大清早喝什么酒,不知道我们马上要出发了吗?”苏烈有点不快。
“喝酒才有精神继续上路。”
司机大哥在旁边用中文问:“没事吧?”他脸上的担忧表情让我觉得这桌子人还有点人情味,于是我对他抿嘴一笑,但不解释,也无法解释。
法式土司和桃子味啤酒上来之后,我喝我的吃我的,忽略掉苏烈那张脸。不得不说,桃子味的啤酒真好喝,让我产生了带几瓶路上喝的想法,我觉得我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吃过早餐,司机大哥已经把行李搬上车,我看到苏烈和向导姑娘正摊开一张泰国地图研究路线,两人几乎头抵着头。准备出发时,我终于忍不住,上车后又拉开车门下去。我绕到车子后面,把自己的一个小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拎出来,里面全是在清迈买的物品,包括带回去的礼物和几件衣服。
苏烈看着我跳下车又去拎行李,一时半会不知道我搞什么鬼。他也跳下车,脸上微愠,克制着不爆发。向导姑娘和司机大哥在车上从车窗里伸出头来也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苏烈走到我面前来问。
行李箱立在脚边,我朝他伸出手,口气生硬地说:“把护照给我,我要回家。我不干了,你爱找芸珠你自己去找,我不去了。我后悔了,后悔得要命,一开始就不该跟你来。”
“你发什么疯?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我一点儿都不好,我想家了,行吗?我要回去,我不干了,你要不给我护照,我就去大使馆补办一个,大不了被遣送回国。”
苏烈被我气得说不上一句话。
向导姑娘和司机大哥看得出我们在吵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吵,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坐在车上,在心里暗暗思索这趟旅行还有没有可能继续走下去。
我拖着行李往路边走,如今我身上剩下不到五千泰铢,护照被苏烈扣留着,他来之前说过,避免我逃走,要回国后才能给我。我已经不想再和他待一分钟,一秒钟也不想,心里一酸,一边走一边眼泪就从墨镜后面掉下来。
林麒啊林麒,你怎么变得这么病态。我骂自己不争气。我走在马路上,想去拦车,呵叻的马路太空旷了,鸟都没有。苏烈从后面跟上来,扯过我的行李箱。他的脸上写满愤怒。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这两天有得罪你。”
好在有墨镜遮挡,他看不到我哭,我不动声色地把眼泪擦干,几乎用不着我动手,呵叻干燥的气候不一会儿就让我两只眼睛又干又涩。我和苏烈,我们两个人站在马路边僵持不下,我像个任性的小孩不肯上车,他像个怒火中烧的长辈挤出最后一点儿耐心等我的答案。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没必要闹脾气,这个对我不管用。”他不耐烦到了极点。
我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好委屈的,哭是因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被置在一种孤独无靠的境地里,唯一能依靠的那个人,发现他是个大骗子,一刻不停地在我面前展示对芸珠的深情,背地里却到处勾搭漂亮姑娘。好啊,既然他要撕破脸,我也不客气。
“我闹脾气?你先问问自己做了什么肮脏事。”我边说边往车子走,走到车子旁拉开后座的车门,指着车里一脸茫然不在状况的导游姑娘,继续对苏烈说,“你在国内伤过多少姑娘的心,来这里还要招惹她,我十分怀疑你对芸珠姐的真心,你去演戏奥斯卡影帝都没饭吃了。难怪芸珠不会喜欢你,你和钟斯宇相比,他是天上的冥王星,你是粪坑里的臭石头,芸珠不喜欢你,是你活该。”
也许是拜麦莉所赐,跟她相处得久了,我骂人的水平直线上升。苏烈的脸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臭,他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眼睛里能喷出火来,气得说话也不流利了。
“你说,我和向导?我和她?”他也指着向导姑娘。姑娘被我们两只手指着,脸色发白,慌得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别狡辩,昨晚我去找她的时候,你不是在她的房间吗?”
“什么?”苏烈喊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正等着他还能说些什么,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一回头,看是一直在听我们吵架却被我完全忽略掉听得懂中文的司机大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咳了两声,小声跟我说:“林小姐,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我气呼呼地瞪他一眼。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慢慢道来:“昨天晚上,你可能找错房间了,苏先生和向导小姐昨晚换了房间……”他说一句,我的眉头就蹙一次,右眼皮开始抽搐,慢慢转过身,低头背对着苏烈,不敢去看他。只感觉到背后像着火一样炙热一片。
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快速地跳上去,掏出在清迈买来用来防晒的纱巾,把整个脑袋连同脸包得严严实实,像木乃伊一样挺尸在副驾驶座位上。
我衷心地希望他们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阿门。
从呵叻出发去南隆的帕侬蓝寺地区,路上我自动给自己点上哑穴。中午车子停在路边一家当地餐馆,大家下车时我也没动,直到司机大哥捅了捅我,我看苏烈和向导姑娘下了车不见踪影,对司机大哥说身体不舒服,让他给我打包一份吃的就好。司机大哥看着我,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没有拆穿我,点头答应。
他们去了半个小时,我肚子饿得响彻整个车子,只好翻出昨天在加油站买的零食,吃着薯片就着矿泉水充饥。我心里想着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抓着薯片狼吞虎咽。苏烈鬼影似的从车后蹿过来,一张脸出现在车窗外,看到我抓着薯片吃,他露出吃到坏东西的表情,伸手进来把用塑料袋装着的泰式炒饭递给我。大眼瞪小眼之后,我急忙找水来喝,想尽快咽下薯片,不承想一口水堵在喉咙里,噗地把一嘴的薯片喷到前挡风玻璃上。
苏烈倒吸一口气,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向导姑娘和司机大哥随后回来,看到我的状况,脸也惨白惨白的。
我干脆解下纱巾,当抹布使,把挡风玻璃擦干净,之后把脏纱巾塞到塑料袋里,捧着炒饭吃起来。他们三人就像围观动物园里的猩猩,个个表情像噎着鸡蛋一样,沉默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从呵叻去南隆的路不好走,我们绕了很多弯路,地图上很近的距离,我们七拐八拐地花掉了好几个小时才抵达南隆。我们一路开一路找通过旅行社预订的酒店。路上路过几个村庄,风景迷人,道路两旁的梯形水稻田,稻子快完全成熟了,青里透黄,远远望去,像撒了大把大把的金子在绿丝绸的土地上,空气中有泥土和稻禾的清香。我打开车窗,墨镜架在头上,把头探出去,任温热干燥的风吹拂脸颊。苏烈靠在车窗上睡着了,他微微蹙着眉,不知道做了什么白日梦,睡相像油画里的天使似的。
去到酒店才知道被旅行社坑了,酒店实在太小了,建在半山腰上,附近只有几栋民房,三层楼的房间有十来间,当天登记的客人只有我们四个。我以为苏烈会抱怨一通,没想到他只问有没有热水淋浴,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把手机当指南针一样四处转。我帮司机大哥把行李搬进房间,向导姑娘到前台询问去帕侬蓝寺的路线。
我怀疑苏烈手机里装了跟踪定位系统,要不他怎么把我带到这个偏远的高棉地区来找芸珠和钟斯宇。不过我的怀疑很快就被否定了。苏烈转了两圈后,高举着手机去问前台,怎么他的手机没信号。
前台的服务生英语不行,只能靠向导姑娘翻译,沟通后得知这附近信号确实不大好,如果要打电话,需要走出酒店。苏烈心情骤变,变得不是很爽,小声骂了一句,几日下来一路的颠簸对他这个富家公子来说已经快到极限了。看他抓狂,我还挺幸灾乐祸的。
地方就那么大点,一条路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脚下蜿蜒着远去,站在酒店门前可以看到半个区域的景观,三角顶的房屋沿着道路两旁高高低低地在山坡下建着一小片,商业区在山脚下,走过去估计十来分钟。安置好行李后,我闲来没事,索性一个人在酒店附近逛逛,沿着酒店外的道路一直走。
酒店附近有个寺庙,有当地居民在举行拜祭活动,十来个人虔诚地跪在佛像前,领头的僧人嘴里念着什么经。我站在不远处看拜祭活动,有路过的当地大婶,热心地拉我一起去佛寺前跪拜,嘴里哇哩哇啦不知道说什么。看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淳朴而虔诚的笑容,我也认真地跟着拜了又拜。
回酒店后跟向导姑娘讲起那间寺庙的拜祭,她笑了起来,问我拜祭的是不是都是女人没有男人。我回想一下,发现除了僧人还真是如此。
向导姑娘笑嘻嘻地用英文说:“That’sforbaby.”
我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堆着一脸尴尬的笑。那是个求子庙呀,我好像拜得早了点。
我想跟向导姑娘说声抱歉,白白误会她一个晚上,在心里把她描述成不堪入目的人,暗暗埋怨她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勾引苏烈。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我和苏烈吵架的原因,司机大哥不愧是军队出来的人,嘴巴牢,什么都没提,我在心里感谢他。
刚想开口,苏烈板着脸从酒店里走出来,走到我们坐的小花园里,打了个电话又走了进去,像只暴躁的动物。
向导姑娘看着苏烈走的方向,问苏烈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开心。
“Heisalwaysunhappy.”我说。
“So,whatmakesyouhappy”她转而问道。
“Him.Whenhe’sunhappy.”我指着苏烈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向导姑娘咯咯笑,露出美丽的小酒窝,说:“Youarefunning,likethebestcouple.”
Thebestcouple有没有搞错,她竟然说我和苏烈天生一对,如果她知道我和苏烈吵架的原因,大概不会这么想了吧,估计脸会青掉,不想理我。我决定还是不要道歉,道了歉就要解释,解释后就会破坏我们现在融洽的关系。我趁此机会提出晚上和她睡一间房聊天,她愉快地答应了。
酒店没有餐饮服务,安顿好之后我们开车去商业区找地方吃饭。商业街不大,从头可以望到尾,当地人居多,几个背包客拿着地图四处问路。餐馆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找了一家海鲜店,一道汤上来酸得我直翻白眼,除了汤,其余的味道都很地道,香茅咖喱炖海鲜,炸鱼饼,紫色的糯米饭看着让人食欲大好,尝起来却有果酸的味道。我肚子饿极了,根本不顾吃相。司机大哥看我吃得很开心,竟然对我说:“我接触过的中国人都吃不了酸,你要是嫁到泰国来,一定能适应。”
苏烈插了一句说:“她嫁去埃塞俄比亚也能适应。”他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
“你倒是了解我。”美食当前,我分不出一张嘴去和苏烈吵架,朝他瞪了一眼抗议。
反正在他眼里我整个人就是个笑话,他这种人见不得别人快乐,就连回酒店的路上我和司机大哥、向导姑娘聊得不亦乐乎,他也要插嘴说我话多得可以出一本天书。好好的聊天氛围就这么被他搅了,很扫兴的一个人。
入夜后,我拎着两听啤酒去找司机大哥聊天,在酒店前面的小院里,他给我讲他在云南生活期间的事迹,去追踪豹子什么的。我不想白白听故事,所以给他讲我们学校的趣闻,虽然很多都是被添油加醋加工过的,比如曾经从学校湖里打捞出一对尸体之类耸人听闻的事迹,其实是两只小动物的尸体,传到后来就变成殉情自杀的情侣。司机大哥听得津津有味,遇到不懂的词汇会停下来请教我,他说以前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每次想到都会笑。我问他是什么笑话,他说是去饭店点水饺还要芥末调戏女服务生的笑话。
说到笑话我便兴致勃勃地跟司机大哥说:“我讲个冷笑话给你听,我问你,为什么穿山甲一直在挖地?”
司机大哥瞪大眼睛很不解:“穿山甲挖地不是本能吗?”
我摇摇头,哈哈笑着说:“因为它在找穿山乙,穿山丙,穿山丁……”
“哈哈哈……”司机大哥领悟过来后笑得前仰后合。
“有一只小鸟,从曼谷飞去清迈要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花了四个小时,为什么?”
司机大哥摇头,刚才的笑话还没有完全让他消停。
我从凳子上跳下去,学着小鸟的姿势张开双手飞,告诉他答案:“因为回来的时候下雨,小鸟要用一只翅膀遮雨一只翅膀飞。”我把一只手遮头上一只手扇着绕他跑了一圈。
司机大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说笑话的人遇到这种笑点低的人,就像推销人员遇到思想单纯的买家一样。天上半明半暗的月亮,屋子外浅浅的灯光,照得异乡的夜晚温馨似故乡。我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来了劲地说着笑话给他听。
“一只兔子和一只跑得很快的乌龟赛跑,猜猜谁赢了?”我问他。
“我知道这个,是乌龟,因为它跑得很快。”司机大哥终于开窍了。
我笑:“对啦对啦,那么一只兔子和一只戴着墨镜的乌龟赛跑,谁会赢?”
“是兔子吧?”他有点犹豫,脸上始终带着开心的笑意。
“错,是乌龟,因为乌龟摘下了墨镜,就是那只跑得很快的乌龟。”
“哈哈哈……”司机大哥拍着大腿笑。
“再来再来,没戴墨镜的兔子和戴着墨镜的兔子赛跑,谁赢?”我又问。
“林麒你够了,这么老套的笑话你也讲。”
苏烈从暗处走出来,把我吓了一跳,声音里很不满。他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很久,终于不耐烦地站出来。他坐到圆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好像哪都是他的地盘一样自然。
“你很奇怪啊,人家讲人家的笑话,你不喜欢听就别听,干吗扫兴啊。”我很不爽。
司机大哥还在想着刚刚的问题,回答:“是戴墨镜的兔子。”他在期待我的答案。
我看了一眼苏烈,他也在等我的答案,一副“看你怎么编下去”的表情。
我忽略他的面具脸,对司机大哥笑了笑:“错了,是没戴墨镜的兔子。因为呀,它是一只名字叫作兔子的乌龟,而且它还是那只跑得很快的乌龟。”我原地跑步,学着乌龟的样子,四肢张开划动。
司机大哥爽朗地笑了,笑得眼眶都红了。
苏烈忍着没笑,干咳两声掩饰自己。我得意地坐到旁边,喝了一口啤酒,扭头看别处没看苏烈却对他说:“你要笑就笑出来,憋笑伤身。”
“根本不好笑。”他还死装。
有苏烈在的地方实在太扫兴了,我有点困了,站起来对司机大哥说:“我们睡觉去吧。”说完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忙改口,“我是说,我睡我的,你睡你的。”在司机大哥有点儿哭笑不得的表情中,我知道自己越说越错。
苏烈在旁边却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他只有在看我笑话的时候才觉得好笑。我又生气又丢脸,朝苏烈投去恨恨的目光,丢下他们跑进房子里。
我去约定好的向导姑娘房间里睡,向导姑娘在看电视节目,她没有注意到我一张火辣辣的脸。夜深了,颠簸一天累得骨头散架了似的,加上语言问题,我们聊不上几个有深度的话题,都各自睡去。
才睡着没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急切的敲门声,我实在睁不开眼睛,向导姑娘起床去开门。我听到司机大哥在门外的声音,泰语,语气里有些着急。
我挣扎着爬起来,问出了什么事。向导姑娘走来说,苏烈身体感到不舒服,现在要送他去医院。听她那么说我好像被噩梦惊醒,一下子完全清醒了。马上爬起来穿鞋说我也要去。
苏烈肠胃脆弱,我们四个人一起用餐回来,其他三个人都觉得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他感到不舒服,开始他还没在意,在院子里听我讲笑话的时候也完全忽略掉了。他半夜突然又呕又吐,还开始发烧,后来实在疼得不行,才去敲了隔壁司机大哥的门。
司机大哥看苏烈状况挺严重的,一个人送他去医院不妥,就过来跟我们说一声。
夜里三点多的样子,全城一片黑暗,天上忽明忽暗的月亮完全隐匿在云层里,酒店前台只亮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值班的人不见踪影。苏烈疼得满头大汗,我在旁边替他着急,他可是我在这里的生存保障啊,他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好过。他对我那么过分,可是看他疼得脸色发青唇色苍白,我实在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
我跑遍整个酒店终于在酒店后面的小屋子找到一个管事的人,当时那家伙正在黑不溜秋的房屋里鼾声震天,否则我还真找不到他。我把他弄醒后,他在黑暗中被非礼似的大声尖叫,我鸡同鸭讲地沟通不过来,只好强行把他拉到向导姑娘和司机大哥面前。沟通后知道那小哥说现在附近的医院都下班了,大点的医院要开车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天气热,值班的小哥只穿一条四角内裤,捂着重要部位,样子很滑稽。
司机大哥对我说:“他病得很严重,要去大医院。”
“那快走吧。”我慌忙说。边说边帮忙扶着苏烈出了酒店,酒店外面黑灯瞎火的,除了一两颗稀疏的星星,没有其他光源,在门口我绊到石头,差点摔倒,还是苏烈及时扶住我。
苏烈痛得扭曲着脸对我说:“我看还没到医院你就会把我弄死。”
都痛得冒汗抽搐的人还有心情开自己玩笑。
车子驶出酒店,一路上我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心里想了很多个乱七八糟的结果,最严重的是万一苏烈在这边翘掉,我下半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我开始问我自己,是不是我太倒霉了,把霉运传染给苏烈,他要是这样死掉的话,多不值当啊。
一个小时后我们抵达当地最大的医院,办理急诊。我特别庆幸有司机大哥和向导姑娘在身边,我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实在不敢想象。他们两个也折腾得一身大汗,挂急诊找医生,脸上挂满担忧。
医生检查后过来说明情况,我语言不通,只能由司机大哥在旁边翻译。当司机大哥回头对我说出手术两个字时,我吓瘫了。
“他会死吗?会死吗?”我抓着医生,差点哭出来,根本不管医生听不听得懂中文。
然后冷静的医生突然就笑了,说了句什么泰文,我真想要一个哆啦A梦的翻译面包来吃,听他到底说什么。司机大哥说:“他不会死,医生说不需要手术,不需要。”确认苏烈是饮食引发的急性肠胃炎后,我松了口气。
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开了一些药和针水,给苏烈安排床位,让他住院观察一天。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我们等在病房外。折腾了几个小时,向导姑娘一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说苏烈会没事的,我终于放下心来。
“Withoutyou,Ican’tdoanything.”我对向导姑娘和司机大哥说。
“Wearefriends.”她拍着我的手给我安慰。
我与苏烈何其幸运,能在异国他乡遇到真诚相待的人。等苏烈病好后,我得跟他说,他的命是泰国朋友救的,报酬要多多地给。
“苏先生叫我把这个给你。”司机大哥把一个小包递给我。我打开查看,里面有我们的护照、厚厚几沓泰铢、信用卡、手机等全是重要物品。我不得不佩服苏烈这家伙,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理智地收拾这些东西,出门时我慌张得手机钱物都没带,住院手续费全是两个泰国朋友帮忙。
我拿着苏烈的手机,转念一想,苏烈会不会有芸珠在泰国的电话呢?要不要给芸珠打个电话,她现在就在武里喃府,我们离得这么近。
想想还是算了,自作主张用苏烈手机打电话给芸珠,苏烈知道不杀了我才怪,他那么死要面子的人,才不会想让芸珠看到他这么狼狈脆弱的时刻。
手机丢回包里。
天快亮了,透过医院的玻璃窗,异国的黎明横挂着一条青白色的尾巴,像画家在黑色画布上留下的第一抹笔触,笔触渐渐晕开,仿佛开启的宝盒,一幅充满诗意的高棉景色在眼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涂抹出来。不知道哪里传来寺庙的钟声,令世界变得温和神圣。
在医院里躺到中午,苏烈已经无碍,除了脸上仍然有些许苍白,不过已经恢复了骂人的力气。他醒来之后觉得没事了,下了病床,出门看到我们三个坐在走廊椅子上七倒八歪地睡觉,把我们叫醒。
“擦擦你的口水,脏死了。”他不满地看着我。明显针对我,司机大哥也在擦口水呀,怎么单说我一个。
“你好了吗?还痛吗?”我擦掉嘴角的口水,揉着眼睛问他。
“好了,我们回酒店。”他对司机大哥和向导姑娘说,“昨天麻烦你们了,谢谢照顾,住院费用我会在报酬里一起结算。”
“怎么不谢我啊……”我嘀嘀咕咕地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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