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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这件事倒是无以置喙,顿了一顿才道:“反正杀都已经杀了,他也不是凶手,朕相信可以把这事压下来的,国公可以放心地叫他出来。”
“老臣不敢放心。”
“这又是怎么说呢?国公难道信不过朕?”
“老臣相信陛下有用人的诚恳,但却不敢相信宇文氏会看陛下的面子而寝息此事。”
这使皇帝很没面子,忍不住道:“国公,朕是皇帝。”
杨素干脆敞开来说了:“陛下虽为万民之尊,但是有几个人是陛下动不了的,宇文一族就是其中之一。”
他还没有把自己说在里面,但是语气中却显然是没把皇帝看在眼里。皇帝忍不住就想发作了。可是杨素接下去的话却压住了他的怒意。
“陛下且莫生气,老臣手中有数十道奏章,那是历年在外地各处地方官员或军旅将领控劾宇文家人种种跋扈不法情状的,任何一纸奏章都足以构成他们家灭门大罪,但老臣为了不使陛下为难,都压了下来。”
“这是为了什么?”
“陛下,若是老臣真把这些状子转了上去,在朝廷上公开出来,陛下办是不办?不办则有损天威,办,陛下办得了吗?宇文族掌握着天下一半的势力”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话说了。这的确是事实,宇文氏一族、杨素,再加上皇室本身,差不多是各占了三分之一的军权实力,互为制衡,谁也不敢动谁。
杨素哈哈大笑道:“万岁爷,你也不必为这种事生气,慢慢想法子,把兵权收回一统,你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炀帝恨得心痒痒的,迎空虚击一拳道:“会有这一天的,国公,你等着看好了。”
杨素道:“老臣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老臣年事已迈,近又多病,大概也没几年好活,想是看不到那一天的来临。但老臣多少可以为陛下尽点力,老臣一旦西归后,立刻就会有人将老臣的手书分送到老臣的部属那儿去,要他们一致齐力效忠陛下,望陛下好好照顾他们”
炀帝忙道:“这是说些什么呢?国公还硕健得很!”
“老了!腰腿精神都不行了,因此只好躲懒,留在家中偷闲了。若是老臣再年轻个十岁,一定会为陛下效忠,将这些权臣逆子一扫而平,使陛下真正地一统天下。”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倒是使炀帝的心中一软,几乎想停止住此来的目的,可是杨素又接下去说:“老臣自知近来礼貌较差,对陛下太不知恭敬,可是老臣说句不知进退的话,陛下虽然英武圣明,有着满腔的雄图大略,但究竟年事太轻,稳健不足,好动妄明之气,这是很危险的事,所以老臣让陛下受点委曲,也是为了磨磨陛下的火气。”
这番话说得皇帝的火又上来了。杨素的用心虽好,态度却令人受不了,他仿佛是以皇帝的长辈师长自居了。
但是他城府渐深,喜怒已可不形之于色,居然和颜悦色地道:“朕知道国公的苦心,不会怪国公的。”
杨素似乎心中很得意,因为他教训的这个人是万民之尊的皇帝。能够对皇帝以这种口吻说话,还要皇帝乖乖地听着,这是何等的风光,那简直此做皇帝还过瘾。因此,杨素也变得关心炀帝起来。望着皇帝的脸道:“听说陛下巳罢朝两天了,而且陛下的气色不大好。”
炀帝知道这是机会,忙叹了口气:“是的,朕已病了两天了,两日两夜,未能合睫,精神那里会好呢?”
“是啊!听说陛下夜发恶梦,一夕数惊,那可不能开玩笑,该让大夫好好地治一治。”
“御医开了药了,如非是些宁神定心之剂,朕这病却是起自心悸,药不对症。服了没多大的用的,朕是特地到国公这儿来讨教求援的。”
“啊!老臣不懂医埋,更不会治心病。”
“不,这事只有跟国公商量了”
“陛下,究竟是什么事呢?”
皇帝看看左右,乐昌公主已然会意,忙起身告退,并把两名侍女也召退到远处传候了,只有华玉双抱剑侍立在两丈多的阁门之处,目力可及,以防不测。
皇帝放低了声音,此手划脚的说了一遍,华玉双听不到他说什么,但他的人情却是充满了惊悸与恐怖,想必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而且杨素听了也频频变色,等皇帝说完了,竟失声呼叫道:“竟会有这种事?”
皇帝的声音也放大了一点,略可听闻:“本来朕也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可是朕只要眼睛一合上,那些魅影立即出现,使朕不得不信。”
杨素道:“这是不能不信的,所以老臣在征战之际,总不忘致祭鬼神,遇有庙宇,一定尽力维护,甚至于还命令小军把倾圮之处,修缮完整”
皇帝叫道:“原来是这么间事,难怪朕问那鬼卒说,那件事国公也有份,因何不来祟国公去,鬼卒说国公于东岳神君有恩,曾数蒙保全,故而帝君特颁谕不准前来打扰”
杨素神色一怔道:“老臣与东岳帝君神凡异途,怎么会对他有过恩情呢?啊!是了,老臣早年曾经领军讨贼山东,贼党退守山中,据东岳庙顽抗,当时有人献策,以火攻之,贼群必将死无噍颊。老臣怕毁及庙宇,冒渎神明,只把四周团团围住,虽是多费了几日才竟全功,但算是把庙宇保全了。”
皇帝道:“庇全之德自然非同小可。那鬼卒还说国公乃天神临凡,本身即有一股威煞之气,使得阴魂不敢逼近,这也是他们不敢来吵扰的原因。”
这番话是杨素最听得进的,他一直都笃信鬼神,也总以为自己是上应天命而生,所以才有这般大的福命,因此十分开心,哈哈大笑道:“那里,那里!老臣是个庸庸碌碌之人,那里会是什么天神转世!”说了又怕奚落了皇帝,因此又补上一句道:“陛下乃人中之君,也必然是紫微照命!”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也曾以此相询但那鬼卒却说朕因耽于酒色,帝星晦暗,故而-魂才敢相欺,以前因时得国公之辅助,聋威所至,诸邪僻易,最近国公不去临朝,也下再入宫了,故而阴气猖獗,众邪齐至。”
这更叫杨素相信了,忍不住道:“老臣一再劝陛下少近女色,注重修身,那是有道理的。帝阙宫中,本有诸神保护,但男女好合之举最易冲撞神明,诸神迥避,自然就邪祟横生了!老臣多年不近女色,自老妻故后,守身全分,府中虽有美女千百,老臣绝不沾染。”
皇帝皱眉道:“朕现在知道了,但目前却是要解开这困境才行。”
“这个陛下可以召请方士入宫驱邪。”
“试过了,没有用。据方士说,此等邪祟非同一般游魂野鬼,乃东岳颁下殊符,准其索-,只有东岳下牒,才能把他们召回去。”
“这倒有点困难了,陛下何不着人先去祭扫东岳以示修好,然后再行文相求。”
“国公,这是私事,人君对地神行文却是公务,公不及私,这措辞已极点困难,且往来行文。均须抄达天帝,东岳又怎敢循私卖放人情?”
皇帝是个极顶聪明人物,这套鬼话是他临时讲的,但是因为杨素深信此道,竟是活灵活现,杨素连连点头。皇帝道:“为今之计,最好私下与东岳打个交道,因为老鬼与杨勇都在东岳辖下,他肯下牒召回就没事了,国公既是与东岳有旧,就请去说项一下如何?”
“这个陛下要老臣跑一趟泰山?”
“这倒不必,国公这么大的岁数,朕也不好意思要国公跑这么远;而且鬼魂是神气相通,无远弗届的,据那鬼卒所云,他们现在日间就栖息在城外的东岳庙。”
杨素道:“这长安城还有东岳庙?”
皇帝道:“东岳乃司鬼之神,每个城中都有庙宇的,长安的这一所朕但知其名,却没有去过,故而特地来邀国公同去一次,向东岳疏通一下。”
杨素道:“什么?今天就要去?”
“最好是快点解决,否则朕实在不堪其扰。”
杨素皱起眉头,未作立即表示。
皇帝又道:“此事不宜令很多人知道,朕才单身前来,希留国公也能隐秘些,若是风声传出去,说朕领头祭拜东岳,实非教民之道。”
杨素道:“老臣耽虑也在此。”
皇帝道:“能不能动用国公府中的家将先往东岳庙去部署警戒,禁绝闲人。然后我们再悄悄地去。”
杨素担心的是皇帝在外捣蛋,欲对他不利。现在听说禁卫由自己的家将负责,就不像有埋伏的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自己也伴随着一起去,杨素是最放心不过了,一有风吹草动,先执下皇帝为质就行了。对这位皇帝,杨素可吃定了,别看年纪大他三四倍,但杨素一把,可以把皇帝提起来。
个子既小,身材又矮,无拳无勇,一付病容,此起杨素来,什么都不如,因此杨素已然动心,但仍沉吟道:“老臣去一趟当然是可以的,但不知有没有用。”
皇帝叹了口气:“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下,这件事只有国公为朕分忧了,即或东岳不肯因循,也叫他作个交代,究竟要如何。常此以往,睡不交睫,朕实不堪其扰。若是没办法,朕只有行碟天庭,请求作一公平判决了。”
杨素一听可急了,因为弑杀先帝是他下手的,由于事态紧急,他并没有跟杨广商量过,虽是完全为了杨广,但这件弑君案,杨广可没有参预密谋,严究起来,杨广只是事后未加揭发追究而已,行凶的人可是他。
人可欺,鬼神不可欺,此事若是上达天庭,他杨素的罪孽可重了。杨素戎马一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年逾九十,实在已没什么可怕的了,唯一可惧者就是冥谴。因此他连忙制止了皇帝道:“老臣今天就伴陛下去一趟,好歹要弄个结果出来。东岳若是不讲情面,老臣拼担个不是拆了他的庙宇,叫他无处安身去!”心里一急,本性就流露出来了:威胁、利诱,甚至于耍赖撒泼等流氓手段,也都不惜使用了。
皇帝被杨素留下小聚,因为两个人都没有享乐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大张筵席,只是准备了几样菜,对酌而已,而且把侍候侑酒的美女都免了,成了一次真正的清谈。
谈话的内容倒大部份是国事,杨素问,皇帝答,杨素说,皇帝听,两人之间的关系虽很密切,但却是以杨素为主。每次的国事商询,都是这种情形,不过,这倒是皇帝可以忍受的,因为皇帝不懂军事,而杨素却是权威,他的意见与决定都极为正确,而且是别人无法更易修正的。
自从杨素在家中遇上了刺客之后,即已托病不朝,皇帝遇上了非相询不可的大事,只有移樽来求教,不过皇帝的态度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和顺而巳。
这又使杨素有点疑心,他知道李靖夫妇还在长安,所以立即着人去通知,要他们帮忙负责一下东岳庙的警卫工作,而且也就这件事徵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李靖接到消息后,倒是无法拒绝,杨素的存在,对自己是有利的,因为神龙门的一切活动,都可以藉杨素的名义而得到公开的庇护,再者,杨素对他们夫妇二人也实在不错,这个忙无论如何是要帮的。
李靖把得力的人手都密布在沿途以及东岳庙的周围,以各种身份掩护,却看不到一丝异状。
李靖夫妇则带了薛飞霞与董轻云进入到庙里,那儿也很平静,有几千名道士火工等,看来也是安份的出家人。
主持道长叫李淳风,生得仙风道骨,颇有点道行似的,李靖跟他谈了一下,知道他与自己的挚友狄去邪同出一师,李靖说了自己与狄去邪的交情与关系,大家显得很融洽。李靖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告诉他说:今晚越国公杨素可能会伴随王驾前来进香。
李淳风似乎不怎么惊讶,笑笑道:“贫道在数日前早有预感,知道今日会有贵人降临,所以一大早,即已命庙中弟子将各处打扫乾净,焚香以待了。”
李靖倒是有点意外地道:“道长既有善知未来祸福的神通,弟子想请教一下:今日之吉凶如何?”
李淳风笑道:“施主若询本身之体咎,贫道可以奉告的,是大吉大利。”
“弟子问的不是自己,而是问越公。”
李淳风道:“无兵刀血光之险,否则贫道可担不起干系,一定早就设法禳解了。”
“其他方面的惊险呢?”李靖继续追问。
李淳风反问道:“施主是指那方面?”
“弟子无法取决是那一方面,凡是能使人生命发生危险的遭遇或惊吓都可以算在内。”
“这个贫道就无法预测了。贫道的卜象只能测知今天不会有兵刃刺客之厄,却无法看到一个人的内心去。”
李靖道:“为什么要看到人的内心去?”
李淳风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凡是到东岳庙来烧夜香的人,多半是做了亏心事的,前来祈求谅解免祸的,鬼神有莫测之杌,他们会遭到什糜贫道实难预料。”
李靖不禁暗中佩服,这道士的确有些神通,他竟能大致料到杨素等人会来求祈什么,因此诚敬地问道:“东岳所掌乃人生之善恶休咎,人未盖棺,难作定论,冥报岂能及于生前?”
李淳风笑道:“这是一般人的情况,至若巨奸大恶之徒,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偏又阳寿未终,便等不及至其死后,生前施报亦属有之。如有人遍体生恶疮,呻吟床榻,竟日不得安,痛澈心骨,脓臭溢室,即所谓刀剑地狱,至若妇人染血崩之疾,终日沉沦于血污之中,是即受难于血污地狱之中。”
李靖被他说得有点毛骨悚然,因为他边说边指:手指所及,即为两厢各处地狱,光线阴暗,鬼卒凶睛陂然,渐有深意,此刻尚是白天,若是黑夜来此,定又恐怖多倍。因而问道:“生前之冥报,都是假疾病而行之吗?”
李淳风道:“天心沓沓,玄妙难测,会以各种方法以彰其徵,却是无法预料,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信而有徵的。”
“这是无法预防的了?”张出尘问出了地最迫切的问题。
李淳风笑了一笑回答道:“未知其来,欲防无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端正行止,问心无愧,自然百邪不侵。”
张出尘默然,夫妇二人退到庙外,准备前来迎迹扬素。
杨素与汤帝在薄暮中乘马来到的,李淳风出来相迎,也仅是薄施一礼,揖而不跪,杨素因为对出家人一向礼敬,并不在意,皇帝心中则不高兴了。
因为皇帝已经得到宇文化及的先容,知道这老道就是要捣鬼的人,而宇文化及必然也告诉过他,自己是皇帝,这牛鼻子居然敢如此傲慢,等孤整掉了杨素老贼之后,再来慢慢的给你一点好看!
李淳风一点都不知道皇帝心中对他不满,款待他们入云房奉茶,听取他们的来意,知道他们要在神前祈梦进香便立刻去准备了。
祈梦的屋子在大殿两侧,窗口有个小方孔,刚好可以隐约的望见大殿上的神像以及麾下的神兵鬼卒,香烟缭绕,如驾云雾,益增其神秘之感。
祈梦的静室是一人一间独处的,室中没有床榻,只有一架短几,人在室中虔心叩礼膜拜,对着一炷清香,遥望神殿,入夜之后,必有所梦。
李靖与张出尘到静室来私见杨素,他忙问道:“药师、出尘,辛苦你们了,这庙中的一切都看过了?”
“看过了,沿途四周也派了可靠的人,稍有响劲,他们立刻就会示警,在安全的防卫上,国公可以放心,今夜纵有千军万马,也难以伤到国公。”
“这庙里是否有什么呢?”
李靖笑道:“国公若是问机关暗室之类,我可以保证没有,至于说交通鬼神,我就不敢乱作猜测了。”
“药师,你信不信这一套。”
李靖感到很难回答,顿了一顿才道:“我并不否定鬼神之存在,却不让鬼神左右我的行动。”
杨素叹了口气:“你们到底还年轻。老夫在年轻时,也是这般想法,认为鬼神乃依凭人而生,何得左右人之祸福?等到年事渐高,渐渐地就改变这种想法了。”
他没说是如何改变的,也没说改变到什么样子,大概这是他内心的一个秘密,所以不愿宣之人前。
李靖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再晚就在室外不远处,国公如有什么发现,招呼一声便是。”
杨素谢了两句,关上了门,李靖与张出尘在不远处的一闻静室中,秉烛读书。也不知等了多久,估计着夜已很深了。忽听得杨素在房中大声地叫了起来,李靖连忙过去,仗剑推开了房门,但见杨素面如土色地缩在屋子的一隅,抖着声音大叫道:“圣上饶命!殿下饶命!这不关臣事,这不关臣事!”
他的手指着窗口的小孔,那儿有一阵烟雾缭绕,烟雾中似有人影在晃动。李靖胆大,上前大-一声,举剑劈去,人影发出一声惨呼,飘落地下,却是黄裱纸剪成的一具纸人,长约三寸,身上密书朱符,并有先太子杨勇等字样,心知是术士所施的邪术。
但看到杨素浑身发抖,十分恐惧之状,而且张出尘弯腰要拾起纸人时,他便大声地叫道:“不要动他!”
张出尘倒是吓住了,只见被斩成两截的纸人各化成一蓬烟雾,并有绿色的磷火一闪,踪影俱无。
李靖也知道这多半是李淳风施为的。但是念及狄去邪的关系,也不去深究,只是问杨素道:“国公,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什么了?”
杨素这时惊魂始定,一面喘息一面道:“没什么,回府!回府!”
他匆匆地出门回府而去,只留了十几个家将,护送皇帝回宫,也没向皇帝告别就走了。
回到府中之后,立刻命府中的家人准备香烛果肴,在庭中摆好,祭奠先帝与先皇子杨勇,别人问起他在东岳庙中的见闻,则绝口不言。面露悸色,好像受到了绝大的惊吓,没有几天,他就病例了。
在病中,他已形同疯狂,终日手握宝剑,不时的冲出去要杀人,口中不时胡言乱语,侍女等人无不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些孔武有力的家将们守着他。
李靖早巳把华无双姐妹撤了回来,他看出杨素已去死不远,用不着去保护他,也没人会来杀他了。
乐昌公主已经与徐德言团圆,要追随夫婿到山西去投奔唐公李渊了。
他们与李靖在长安城郊乐原上分手时,徐德言曾经劝李靖:“药师,杨素死后,炀帝再无顾忌,必将大事建筑与大举兴兵以遂其志,这些虽不一定是坏事,但国库不盈,势将劳民,民怨生则天下乱,你们作何打算?”
李靖叹道:“天下将乱,我是早在预料中,只不过何去何从,实在没有个成算。”
徐德言道:“各处的豪杰之士,有心之士都在屯聚实力,自谋打算,李兄手中这点实力,该可以有一番作为。”
“这个兄弟自己从未打算过,将来远是因人成事的多。”
“贵义兄虬髯客倒不失为豪杰之士。”
李靖笑道:“豪杰之士非理国之材,张大哥表示过他的意思,兄弟却一直没有答应他。兄弟固然决意在择人而事,但对这个择字,兄弟是十分慎重的。”
徐德言十分凝重地道:“药师,既然还没有定向,兄弟倒是斗胆推荐一位了,山西唐公”
李靖道:“前些日子杨素还与兄弟讨论过唐公,说他仁厚有余,魄力不足,不足以当乱世英主之称。”
徐德言笑道:“这个批评极为中肯。兄弟所推荐的人却是唐公次子李世民。此君年岁与吾相仿,雄才大略,胜乃父多矣!刻下在山西治军,礼贤下士,各地豪杰往投的很多,兄弟此刻也在他麾下任职。”
张出尘道:“徐驸马是人中英杰,他说好的人,总是不会错的,我们会记在心里,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徐德言道:“不错,此刻各路豪杰都只是在准备中,待时而起,还没有人正式揭竿而起,贤夫妇不妨也等等机会。不过世民确是人君之具,日后你们若有机会见面,相信也不会反对兄弟这番话的。”
双方作别,李靖倒是没有把这件事听在耳中,因为他对李世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倒是对唐公的四子李元-印象很深,因为他技压宇文成都,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勇士。
杨素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府中发疯而死。他的疯狂就是在东岳庙的那一次惊魂之行,回来后口中不住地叫着有-鬼来索命,到快死的那几天,几乎是连白天都见到鬼魂包围在他的四周。
皇帝这时反而表现得关切了,不时着人前来慰问,一直到他身死,皇帝表示得很伤心,因为他的姓是先帝御赐,皇帝以皇族的大礼为之殡殓,下旨全国为之守丧一月,自己也以子侄之礼为之执绋送葬,备极哀荣。
这在别人看来倒是十分感动的,他们知道杨素与皇帝的交情一直就很好,而杨素对隋炀帝建功尤伟,当得起这些哀荣的,他们对皇帝缟素执绋之举,大为赞颂,说皇帝敬重旧臣,不忘根本,是乃仁德之君。
这种颂辞日有数起,自然都是些拍马屁的臣子所献的殷勤,但是对隋炀帝的作用却是很大的,尤其是旧日属于杨素手中的那些兵权,现在都转到皇帝手中来了。
朝廷中自然也有一番权力的更移,早先站在杨素一边的臣子岌岌自危,他们的靠山一倒,很担心会受到宇文氏一党的挤轧,因为以前他们在杨素的支持下,跟宇文化及作对得厉害,今后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了。
果然等一月的丧期过后,宇文氏展开了肃清异己的行动,先是找了几个小官儿开刀,奏请将他们革职治罪,而且还提出了一些证据。
皇帝倒没有不受理,只是批交审议,-审议的大员还是指派了杨素的一党。
宇文化及先还是很奇怪,以为皇帝是想一举而打尽,等他们审议的结果再说,想像中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同党加以包庇的,那时再加以究治。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他还在心中赞佩皇帝好算计,对审议的人选也没加以反对,等着看皇帝如何大整这些异己。
审议的大员们先是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交议的人都是他们的死党,若是加以包庇,怕沾上了循私卖放的罪名,若是秉公审议,那就更糟,因为这些案子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正在紧急惶恐之际,皇帝却派了个密差来宣慰他们,告诉他们:这次是宇文化及要跟他们过不去,叫他们放心好了,皇帝答应了越国公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只要他们能以效忠越公的忠忱来报效皇帝,一切都可以照常。
接到了这份宣慰,这些人自是皆大欢喜,知所取舍。
审议的结果是查无实据。他们合奏之后,皇帝也没有异议,对被议者温言嘉勉一番,要他们努力忠心国事,不要辜负了朝廷的栽培。
宇文化及莫名其妙,等到那几位官员一个个上表谢恩,他气呼呼地去找皇帝理论,皇帝却笑嘻嘻地道:“人家本来就没罪,朕不能强入人罪。”
“陛下,他们是杨素的死党!”
“杨素已经死了,如何还有死党?他们是朕的臣子。”
宇文化及这才知道给皇帝耍了一次,除去杨素,只是把杨素手中的实力转到皇帝手中,对自己毫无好处,反而使自己的权力减小了。
以前皇帝要拉拢住自己去抵制杨素?有事还客气一点,现在虽然还不至于不客气,却不是言听计从了。
皇帝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不大接受臣子的意见,尤其是权臣,皇帝更是故意地给他们难堪以压抑其气焰。
那些属于杨素的死党,经过了一番转折之后,现在都变成了最忠心的拥皇派,使得皇帝的权威大振。再加上一些地方上的诸侯,以前饱受权臣的欺凌,现在有了皇帝的支持也都不好惹了。
前后不到半年时间,隋炀帝成了一个真正至尊至上的皇帝,再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跋扈无礼了。
宇文化及一下子变得很孤立,要不是他手中还有着一点实力,几乎连本身都危险了。
好在他是个很能见风转舵的人,一看情势不对,立刻收起自己的傲态,兢兢业业向皇室效忠,总算保住了一家富贵,再也不敢乱出点子了。
但是对失去的权力,他实在不甘心,知道皇帝是厉害角色,他不在扩充自己的实力上用心,却换个方法,去鼓动皇帝的野心,怂恿他成为历史上一个空前伟大的君主。
隋炀帝最心仪的一位君主是汉武帝,宇文化及就鼓励皇帝步步效法汉武帝,先是大事建设,缮修宫室,继而大举征伐,对四夷用兵。
向东发兵征高丽,北拒匈奴则修万里长城,在全国首城都邑修筑驰道以利于车马之运行,使没有船运水利的地方,也都能享受到物运之利。
因为那时大量的货运靠水路船只,没有河流通经的地方,只有靠人力肩挑担行,不但费时费力,而且不能载多及远,虽然人们已知车驾,但是路途崎岖难行,仍然非常不便,因而隋炀帝这修建驰道,对利民而言,价值是很大的。
可是民智未开,一般百姓们的眼光短浅,只见近利而不见远景,再加上那些官吏胥役趁机从中渔利,老百姓出了钱还要出力气做工,当然是怨声载道了。
除此而外,隋炀帝对自己也不小气,他把旧时的宫殿也大加修茸了一次。这些宫殿多半还是汉时遗留,虽经不断的修缮,已非旧貌,再加上设计简陋,不够气派,隋炀帝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一直引以为感,他以前常到杨素家去玩,感触最深。
越公府是新建的,规模设计都是新的,梁木雕刻、油漆粉刷的技术也此宫中进步很多,园中的花木更胜过宫苑。
那是因为胡风东渐,中原华夏,新文明虽较夷狄进步,但并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比人家好,多少也向胡人学了很多东西。
所以在长安城中,后期的建筑此早年的屋宇精美,寻常百姓人家,有些已改头换面拆掉重建了,只有皇宫,屋宇既多,人口又众,而且关防谨严,不与外界轻易接触,修建颇为不易。
因为修屋需要工人,工人都为男子,而男子禁入宫中,这种种麻烦与不便,使得皇宫之内,往往是最破最旧的地方,这对有独夫思想的隋炀帝,是最大的一种刺激。
他贵为天子,高踞一切人之上,应该享受天下最好的。偏偏住的房子不如人,这叫他怎么受得了?
吴王夫差为西施别建馆娃宫,穷极奢侈,秦始皇建阿房宫,尽伐蜀山之木,造连云之阁,也是一种独夫的思想。后来项羽烧阿房宫,是不得已的,他的家乡观念极重,虽灭秦而有天下,却不想在咸阳做皇帝,他要回到云梦去。云梦虽得泽水之利,为鱼米之乡,但是没有像阿房宫这样气派的房子,他也无法在老家建一所更巍峨的宫殿,又不能让这么一所豪厦束夺去自己的光彩,乾脆一把火烧了。
隋炀帝把宫殿彻匠重建,全部翻新,他自己带着些人,住进了杨素的越公府,这儿前后是隔开的,很有宫廷的味道。
宫中人多,是无法安置的,乾脆放了出去,有家的归还原籍,无家的自行择配。
这是个天大的恩典,那些宫女大部份都是三十多岁,青春虽已蹉跎,但毕竟还有一大段人生的日子好过,她们自以为这一辈子已经完了,那知忽然遇到这么一个机会,怎不欣喜欲狂呢?
这批人出来年纪虽是大了一点,但却是侍候过皇帝的,见识多人品高,气质佳是不用说了,所以她们来到民间,也成了宝贝,多少人拼命地抢,有人想尽方法,走门路,才迎娶到一位。尤其是那些中年丧偶的土财主,更是起劲万分,若能娶到一位作为续弦,不但娇美可人,骄于人前,而且还可以使自己的地位增高,不说别的,县太爷下乡,也得前来应酬一下,尊称一声夫人。
所以这不但是盛事,也是德政,隋炀帝这一措施,倒是赢得了百姓们的歌颂称赞,只可惜歌功未及一载,新的宫室造竣,老百姓又开始怨天尤人了,那是皇帝下了一道诏令,要徵选宫人美女,老的人放了出来,宫中无人,补充一批新的进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些言官们也无话可说,因为去年宫中放人出去,他们还上表歌颂,大为赞成的,现在皇帝带他们到新的宫中去看了一遍,问他们是否该徵选一批年轻力壮的人来服役维护,他们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但是宫中每次徵选宫人,必然会在民间引起一次大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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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愿把女儿的一生送进这个活坟墓中去,一入宫门几乎就是天人永隔。
运气好一点的,被皇帝看中了,收在身边,还能跟家中通个讯息,遇上父母去世,还能回家奔个丧,那时銮驾仪仗护送,倒是一番殊荣,运气更好的,册封为贵妃,家人立刻成了皇亲国戚,自然不必说了。但大部份的人,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们被选入宫,派在什么冷僻的地方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埋没一辈子。
隋炀帝是个有征服欲的人,而且是个天生的自大狂,从杨素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后,开始为所欲为,趁心如意地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宇文化及本来对皇帝还有一点的约束力量,这时也无法控制了,他的妹妹是先帝杨坚的妃子,他又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给炀帝为妃,他跟皇帝的关系很密切,但是却影响不了皇帝。
宇文化及很聪明,看出皇帝是个不安份的人,自己的女儿又过于老实,抓不住皇帝,但又怕皇帝被别的女子抓住,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就想了一道绝计。
献议皇帝在册选宫女时,齐令各州府必须要进献美女一人,预先册封为美人,在宫中独居一院。这样一来,正好满足了皇帝的心意集天下之佳丽于宫中。
皇帝自然是欣然纳之,他在宫里建了许多独立的小院,本来也是打了这个主意,有太师提出,正中下怀,而且他还给了宇文化及一个工作,叫他担任册选的工作。宇文氏一族在历代数朝都居于高位,十分显赫。
正因为如此,他们家中一直都有着最漂亮的女人,他们家的女儿也个个千娇百媚,而他们家的子弟,对审美也是权威,皇帝委派他这个工作,选对人了。
皇帝找上他是有道理的,因为宇文家人手众多,办起事情来方便,各地州府也会曾尽力巴结,此派别的官吏们快得多,再者别地送来的美女,到了京师,他们总要留下一部份,这次叫他负责,他们就不敢把好的留下,把次等的送进宫去了。
宇文化及别有用心,办这件事十分尽力,派出了自己府中心腹得力的人员,遍及三十六州县,用心地搜罗了一阵,直闹得天下大乱。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只要是稍具姿色的,立即找婆家嫁出去,有些寒士,平时想求一妇不可得,现在居然会有好几处媒人登门,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聘礼不计,陪嫁丰厚,有时一人会同时娶到两个老婆。
都怪媒婆贪图谢礼,说媒后,还没有等男方答应,就跑去告诉女家说是成了,择日送亲,好日子是从黄历上翻的,大家选的日子差不多是相同的,所以一天之内,两乘花轿上门的事并不新鲜。
在平时,这种事情必有一场官司好打,可是赶上这个节骨眼儿,大家边官司都不敢打,否则揭穿是为了逃避女儿入宫,那麻烦就大了。只有便宜那小子,两家都结亲。
所以,皇帝选宫人,对老百姓而言固是一大震撼;但也促成了不少婚姻,便宜了不少穷光蛋。
尽管民间如此设法逃避,却都是一些中上姿色的女孩儿,避开了做宫女的命运而巳。
一些绝顶姿色,父母们则又不免存了幻想,希望把女儿送到宫中去碰碰运气,因此,册选的工作进行的依然顺利,一个多月时间,各地的美女都陆续地送到。
每地是十名,一名美人,九名宫人,无不天姿国色,各具风情才调,没一个是相同的。
有人能歌,有人善舞,有能诗者,也有能击剑善武。宇文化及是摸准了皇帝的胃口,为他选了一大批美丽的女孩子。
隋炀帝这下子是真的乐不可支了,他把这些女孩子分别置在新造的宫室中陪她们在御花园中游乐、扑蝶、做诗、跑马,渐渐的把朝政荒废下来了。
宇文化及又开始抓权了,可是还不能趁心如意。因为杨素的旧党仍然是炀帝的心腹,是他的对头。
要想把这些反对的势力消灭,唯一的办法是削弱他们的力量而削弱的办法就是利用战争。
要想发动战争却不是容易的事,他计划要激起民变。
民穷始变,京畿一带是他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必须要保全的,而皇帝的势力,大部份集中在江南。
变,必须要从江南开始,江南物阜民丰,变乱不容易生产,但是有很多野心的有力之士,已经在那儿暗中准备只要再点上一把火,就很容易起变了。
宇文化及想出了一条绝策开运河。
由西到东,有江河之利,蜿蜒千里,一舟可通。江水东及吴越,河水北抵齐鲁,这两条大川贯穿华夏,才造就了天朝上邦的锦绣河山,所憾者,它们互不连通,致使江南的鱼米之丰产,必须要花费极大的人力。才能转运到中原来,沿途虽有一些小河细川,省却了一点跋涉之苦,但水陆转运装卸,徒增许多的麻烦。
隋炀帝是个很热心水利的皇帝,在文帝时代,已经着手从事广通渠之开凿,炀帝那时尚为王子,亲自监督其事,因为关中大旱,京都长安也告粮食不继,文帝不得已,率百官就食于洛阳,次年始返。
广通渠开凿后,关东的粮食都可由关东直接运入长安了(那时还称为大兴),广通渠是利用一些旧日的河道,在渭水之南开一渠-道,引渭河之水,东流到潼关而转入黄河,全长一二百余里。这条运河是宇文恺为河督,主持开凿的。炀帝以王子受命监督,功成之后,他沾沾自喜,引为己功。
广通渠的开凿带来了不少的便利,臣民歌颂,宇文化及就以此为例,说动了皇帝继续开渠,于是,炀帝即位之初,又开了通济渠,引黄河之水入汴水,再将汴水引入泗水而入淮河,动用百万民夫。而后又开了永济渠与邗沟。
这次,宇文化及请开的是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共长八百余里,计划在沿河设立驿站行宫及粮秣站,同时也造了大型的龙舟,以便河成之日,皇帝东巡之用。
这个奏议使隋炀帝大为高兴,因为他新徵来的美女,大部份是江南人,这些吴越美女,细声软语,较之硬梆梆的秦腔豫调悦耳多,江南女子的细皮白肉也令他动心不巳。最难得的是她们身材娇小玲珑,使本身并不魁梧的隋炀帝自愿有丈夫之气。
他听说江南人物秀气,景色明媚,做皇帝的若不来巡视一番,实在太遗憾了。
这条运河耗工最巨,而且主要的目的是配合他的游幸,自然耗费亦钜,若是杨素在,一定会加以谏阻的,但杨素死了,宇文化及别具用心,使得精明的皇帝终于上了一个大当。
皇帝是想:这一带曾是杨素的势力范围,现在已全是自己的忠心死士,假游幸之便,也可以宣慰一下。
宇文化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方面尽量在工程上作钜量的消费,却把一条运河建造得美轮美奂,河宽达十余丈,以便大型的龙舟通航,他知道皇帝喜欢享受,同时督造了巨型的楼船,恍如水上行宫。
这一切都是民脂民膏,宇文化及以皇帝的旨意,增加赋税,大量徵召民夫,那怕是农忙时节,宁可叫百姓废耕也不能停止了河工的进行。
他派出自己的兵士去督工,对那些民夫尤为苛虐,烈日之下不准休息,动辄施以鞭笞,民夫因而死者致以万计,凡是能激起民怨民怒的事,他都想出来干了,他知道:这些怒愤,都会集中在皇帝身上。
在另一方面,宇文化及更发动了自己的党羽,展开了歌功颂德的攻势,朝章奏表,一片歌颂之声,却将奏报民疾民隐的奏章压了下来。即使有一两件漏掉的,达到皇帝手中,好大喜功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历年的大工程,国库早虚,钱不够,只有向各地需索,不但向平民讨,也向贵族讨,并且规定了数额,即日解交京师,稍有迟误,立即降罪。
河还没开竣,早已天下沸腾,民怨冲天,然而,这些声音,住在深宫中的皇帝却听不到。
以前,他还不时出来走走,虽然足迹只及京师,多少还能听见一点民众的心声,现在,他不出来了。因为宫中有着那么多的美人儿在等着他,那些女子都是宇文化及精心挑选后,又施以一番训练的,她们有着翻不完的新花样,逗着皇帝高兴,昏天黑地,日以继夜的在欢乐中混着岁月。
但是,天下各地,却已汹涌着变动的暗潮,有心有力之士,都知道时机快来临了。
李靖默默地观察着,知道变乱的时刻即将来到,他却感到很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抉择。
他的手中掌握着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他的神龙门更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实力。
杨素虽然死了,但他与杨素当日的僚属关系仍在,所以,他的人似乎能维持着半明半暗的活动而不受干预。
宇文化及曾经想动他的脑筋,他始终未能忘怀宇文惠及被杀的仇恨,但是在了解到神龙门的势力以及分布的范围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一、神龙门势力太大,势必要动用大军,才能剿灭;而且,他们分布的地区都是在杨素的势力范围之内,要调动杨素的旧属去征剿不会有用的,他们早有勾结,即使命令下去,也只是阳奉阴违,虚张声势一番,一个也没找到,神龙门依然踞在原地。
若是要用自己的亲兵去征剿,则因为神龙门分布地方太广,捉摸不定不说,还会引起杨素旧部的不安,更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这些人现在是皇帝的实力了。
宇文化及尝试了一两次无功,自动放弃,他只有从侧面着手了。
可是他的计划瞒得过皇帝,瞒不过李靖,他存心在江南激起民变,李靖就是不上当,拼命地加以压抑。
他的亲兵在江南苛虐百姓,李靖的神龙门在江南则暗中从事抚民保民的工作,民不聊生时,神龙门以民间的力量施赈,使无家可归的百姓得到救济,乱不起来。
他的亲兵们太过份时,往往三五零星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使得宇文化及受了不少的损失,也使得神龙门的好汉们深得民心,吓得宇文化及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李靖派了几个刺客,远入京师,夜入太师府,在他的枕旁寄柬留刀,警告他小心些。尽管他防卫森严,仍是挡不住那些江湖好汉们来往。
尽管他的儿子宇文成都是在沙场上英雄无匹,力敌万夫,但这些高来高去的好汉们却是另一个圈子里的好手,他们是从事暗中活动的,目标对准一二个人,使他防不胜防,这使宇文化及寒了心,也等于是向神龙门低了头,有时虽接获密报说李靖就在京师附近出没,他也不敢采取任何行动。
李靖也不轻松,更不得安稳,首先是一批江湖上的朋友来找他,邀请他合作。最热切的是李密,此公颇具心计,也很有手段,他在杨素府中为记室时已暗存野心,笼络了不少心腹知己。
杨素死后,他离开了越国公府,游访江湖,说动了很多江湖朋友支持,其中如程知节、王伯当、齐国远、李如-等人,都是李靖的知交,当年会一起来长安街市闹事,打死了宇文惠及。
这些人以友情来包围李靖。首先他们表示了愿意拥戴李靖成事,李靖说明了自己的才具不足以当人主,他们才邀李靖共事李密。
这使李靖很困扰,因为这种邀请是不容易拒绝的,不仅是道义,而且还有友情,尤其是李靖曾经歃血盟誓,参加了三十六友的金兰组织,誓共生死富贵,那些朋友们没有背弃他,也没有忘怀他,先对他表示了拥护之忱,只要他肯举事,他们负责拉李密来支持他。
李靖对李密知之颇详,看透此公非人君之器,器量小,猜忌心重,权欲之心尤炽。可是他手段高,能言善道,善于做作,获得了一般江湖朋友的拥戴。
他发动那些朋友来游说李靖,也是一种姿态,明知李靖绝无自任人主的企图,故意表示大方要拥李靖。
李靖表示无意及此,却很难拒绝合作的要求,而且还是旧日歃血盟誓的朋友。
这些地方张出尘比他善于应付,她得知李嫡的为难,常对李靖道:“药师,既是你当年跟众家兄弟有同生共死之约,目然也该跟大家一块儿去的。”
李靖大为尴尬,但是当着大家,又不便反对,只有呆呆地望着她。张出尘道:“不过,我们也答应了张大哥。”
王伯当忙道:“嫂夫人,药师兄与我们盟约在先,跟虬髯客认识在后,自然要先应我们的约,何况李密兄是世家公子出身,也此虬髯客江湖出身要好得多。”
张出尘笑道:“王兄,英雄不论出身,这些话不必去说了,凡事有先来后到,药师当以各垃兄弟的义气为先,这种说法才能使张大哥接受。”
王伯当道:“是极,是极,嫂子不傀为巾帼女杰,兄弟受教,药师,就这么决定了。”
李靖只有苦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出尘道:“决定了,各位去归告李公子,我们一切整理就绪,交还给张大哥,就去投效李公子。”
王伯当一怔道:“把一切交还给虬髯客?”
“不错。我们夫妇空手而来,这一切都是张大哥的。”
“可是虬髯客跟贤伉俪已交割分明,他自己另起炉灶,分标而治,把原有的人手都送给二位了。”
张出尘道:“是的,张大哥是如此表示过,但我们却不能做如此想,尤其是此去投效李公子,跟张大哥走上同一条路,将来很可能在逐鹿中原时,还会碰上头的。我们若带着张大哥的弟兄去打张大哥,那在人情与这义上都说不过去。”
这番道理的确是推不倒的,众家好汉都怔住了。
张出尘又道:“撇开人情的因素不谈,神龙门的弟兄,都是张大哥的手足,对别人争斗,他们是勇士,但一旦与张大哥对垒就很难说了。他们到底是支持谁,小妹实在没有把握。万一误了李公子的大事,则是我们害了李公子了。”
程知节道:“嫂子说得对,这些人是不能带去的,不仅在道义上有亏,而且忠诚上也有问题,还是还给虬髯客后,贤夫妇单身过来吧。”
张出尘笑道:“空身倒不至于,有些人是愚夫妇自己收服的,那是可以带走的。”
“为数有多少?”
“不多,前后约莫有数千人。这些都是我们最亲密的手足兄弟,除了我们之外,谁也带不了他们。各位兄弟回去告诉李公子一声,看要我们把他们也带了去。”
王伯当道:“既是如此,二位什么都别带了,把那些人也送给虬髯客好了。”
张出尘笑道:“那可不行,一则,人是我们自己网罗的,舍不得送给别人;二是他们除了愚夫妇之外,任何人的号令都不听;三则,药师的脾气很倔,不惯听人号令,还是有自己的基本实力较好,日后为李公子指挥领军时,至少有最基本的支持者。”
王伯当点头道:“大嫂顾虑的极是,我们就此别过,李公子不日将在金墉揭竿而起,兄弟等归报李公子后,就下令派人向药师兄连络。”于是一行朋友告辞走了。
他们走过,李靖立刻就埋怨张出尘:“娘子,您怎么乱出主意,替我决定了呢?”
张出尘笑道:“你跟他们有誓言约束,既不接受他们的支持,自然就不能拒绝他们的归并要求了。”
“可是也得看看对象,那李密能够当得起我的主公吗?当年在国公府中我就讨厌他。”
张出尘道:“谁不讨厌他?只有你的这些兄弟朋友才听他的。”
李靖道:“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投过去?”
张出尘叹道:“郎君,今天已由不得你抉择来决定了,只有答应举事或拥戴李密两条路走。”
“这两条路我不想走。”
“那你该做个明白的表示,你那些朋友恐怕不会满意吧,他们是决心来拉你入伙的。”
“我知道,不过你也不能替我做决定呀,由我慢慢地向他们说明。”
张出尘笑道:“你这是在骗自己了,说不通的,要想拒绝李密,只有一个办法。”
李靖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出尘笑道:“就是妾身为郎君实行的办法,简单言之,则是‘先声夺人’、‘鹊占鸠巢’、‘喧宾夺主’三策之综合运用。再加上‘落梅碎饼’,则此计大全矣。”
李靖困惑地道:“娘子,你在说些什么,我简直一句也听不懂。慢着,你说什么‘鹊占鸠巢’‘喧宾夺主’,我可没有去夺人地位的意思,还有,最后什么叫‘落梅碎饼’?”
“郎君,无论是在家世、人望,以及才干方面,相信你高出李密很多。”
“这个我不敢说,李玄邃亦一时之杰。”
张出尘笑道:“郎君,他在你之前进的越国府,妾身认识他也在郎君之前,若设他真是个人才,妾身早就跟了他去,不会轮到郎君了。”
李靖笑笑没有话说。
张出尘道:“郎君,他并不着重你个人,只是为了你手中那股可观的力量,才要你去合作。我声明要把人手都还给大哥后再去相投,他一定大失所望,此即所谓,‘落梅碎饼’也。本来他对能取得你这些人力就未存太大指望,姑且一试,犹如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而已,妾身的声明,等于摇落梅实,碎却饼饵,绝了他的想头,他自然不会再要你了。”
李靖慢慢的已经了解到了张出尘的用意,心下也颇以为然。但又有点委屈而气沮的道:“难道我这个人就一个大钱不值,非得要那些人来撑场面不可吗?”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别生气,你是个将帅之才,但是李密却不识得,再者,他那儿也用不了你这样的人,你们用人的方法不同,他着重权术笼络,你着重的是纪律,他的手下全都是称兄道弟,你却铁令如山,真到了他那儿,那些人全是你的知交好友,你那一套也用不上,他也不敢借重。”
李靖叹了口气,这下子算是真正的死了心,他虽不想去帮李密,但是对那些朋友却十分怀念,因为他很早就在江湖上游浪,交结的朋友都是肝胆相照,热血过人的豪杰,彼此意气相投,于是就歃血盟誓,义结金兰。
所以在长安市,狄去邪虽然警告过他,他仍然跟他们一起去看花灯,为抱不平,打死了宇文惠及,为了江湖义气,他宁可流浪天涯。
他加入了神龙门,却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来,的确也是为自己的行事原则。李靖是对兵法深有研究的人,知道治军者在纪律。
他治理神龙帮也是一样,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楚,张仲坚对他是绝对支持的,将全权交给他,宁可自己去召一批新的伙伴来,以免争权分散,影响他的治理原则。
这些朋友如果来了,神龙帮不可能再对他们如此重视,势必要拨在他的手下,他能用纪律去约束这些哥儿们吗?他能为他们破坏纪律吗?
这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所以他没有去邀请任何一个朋友来,心中不无歉意。可是那些朋友却没有忘记他,来邀他共谋富贵。
这使李靖十分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张出尘替他答应时,他正在举棋难定,所以也没有加以阻止。一直到张出尘剖析了原因,他总算松了口气,因此道:“出尘,这层顾虑是不错的,但你直接提出来,向大家解释一下也就是了,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
张出尘笑道:“解释不适的,你的那些朋友都是江湖出身,以道义后先,他们只知道义气,却不明白纪律,还以为你是得了权势,翻脸不认人了,所以倒小如痛快地答应下来,把恶人让李密去做,他一定会拒绝你的。”
“何以见得呢?”
“因为你的这些朋友都是一勇之夫,李密可以哄得住他们,你却不同了。李密知道你的一切都此他强,甚至于跟这些朋友的关系,也此他亲密,你一去,大家自然会向着你,把他撇开了,李密不是邢种能容人的人,怎么会要你去威胁他的地位呢?”
李靖知这这是很可能的,但心中却不无担心,唯恐李密真的答应要自己前去。
过了一个月,他才放心了,程知节过访,说起李密听了他们的回报,没答应李靖入伙。
李密的理由很牵强,说李靖是虬髯客的弟兄,而虬髯客对李靖如此尊重,他们如果把李靖挖过去,一定会得罪虬髯客,神龙帮势力太大,他们目前还惹不起虬髯客此事暂缓再说。
程知节很生气地道:“妈的,这王八蛋太不是东西,当初是他要我们拉你入夥的,变卦的也是他,老子火了,就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靖笑道:“他又怎么说?”
“他说你能把神龙帮的人拉过去,实力充足,就不必顾忌虬髯客了,你不肯带人去,为了拉拢你一个人,却要树下神龙帮这个强敌,未免太不上算。”
李靖笑道:“他的顾忌也不错,只不过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我这个人,而是我手中的这股势力而已。”
程知节道:“我们也知道,药师,李密这个人气量太小,不是成大事共富贵的人,由你这件事,大家算是真正看透他了,所以有些兄弟都想离开他。”
“离开他是对的,跟着他不会有结果,只不过离开之后,又投向何处呢?”
“这个兄弟们都是些草包,不知要作何选择,大伙儿要我来问间你的意思。”
“我也没有定向,目前事态尚未明朗,大家再守着等待机会吧,等到有一个真正值拥护的人出来时,再互相通告,一起保他去。”
程知节点头道:“也好,目前我们还是在李密那儿窝着,因为他在金墉,有杨素的一部份旧属支持他,宇文化及无可奈何,若是落了单,就会被宇文氏的走狗们抓去,宇文化及那个王八蛋对我们杀死他兄弟的事记恨得紧。”
李靖也只有点头附着,程知节告辞了,李靖松了口气,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
除了李密之外,还有很多人来向他们夫妇接触,如洛阳王世充,夏口窦建德等,都是坐镇一方的江湖豪杰,李靖跟他们没有深交,当面更容易拒绝了。
然而,他们却有一个最大的困扰,那就是虬髯客。
虬髯客始终没放弃他的野心,一直在暗中培植势力,把手头原有的那批人交给了李靖后,他又召集了好几万人,按照李靖方法,他从头开始训练。
这些事他一直做得很秘密,因为他有船,他把人员集中在一些无人的小岛上从事操练,一方面作行军布阵的战技训练,一方面也在作打造兵器,缝制甲胄等战斗物资。
这些人与武器都分散在海上的熙人岛屿,不受人注意,他自己则有着大批的海船往来连击,运送给养,十分方便,甚至于,他把那些海岛开发了出来,在那儿种植桑-,积屯粮食,以为举事之用。
这些事他都不瞒李靖,每次见面,他都告诉李靖自己的准备情形,以及物资积屯的数量,屯藏的地点等等。
战事一起,仓猝之间,是很难搜集得数万人或是数十万人的粮草的,别的人靠抢掠,势必引起民怨,就难以得到民众的拥戴了。而且由于粮秣军需的限制,扩充与编制也必将受到影响,无法迅速的发展。
虬髯客以前并不懂这些,都是李靖与张出尘给他的建议。虬髯客从善如流,不但立刻照着去做,而且做的很积极,在三四年中,他在沿海各地,积粮数百万石。
张出尘负责各地情报的汇集,分析及整理的工作,神龙帮有着广大的人力,触须伸入天下各处,她对天下大势的了解,也远胜过任何一个人。
因此,她也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事实:野心勃勃在准备着起来举事的居然有三十多处,其中一半是江湖豪杰,一半则是各地的军镇节度使以及国公诸侯。
实力较为可怕的也是这一部份人,他们手中本来已经有着可观的兵力,名正言顺的可以公开操练,也可以公然的扩充。
这些人多半是与宇文化及不睦的,宇文化及当权,对他们多方压迫,使他们岌岌自危,为了自保,他们只有扩充自己,但无端增兵,却恐朝廷见怪,恰好此时盗贼丛生,略大一些的山中都有盗贼盘踞,剿匪就成了一个最好的藉口。而隋炀帝则极思削弱宇文氏的势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壮大他们对头的势力,不但一一如奏照准,而且加大了他们的辖区,允许他们自行募兵增税作饷。
于是这些地方的武力也日益增强,虽然各怀异心,但表面上,他们对皇帝还是十分恭顺拥护的。
但是天下纷乱,变象已生。
而李靖夫妇俩最担心的事终于来到了。
一个夜晚,虬髯客翩然而至,李靖与张出尘正在对烛闲话,烛影轻摇,一条人影已落在他们面前。
张出尘急速起立拔剑砍刺,李靖却端坐不劲笑道:“出尘,别鲁-,是大哥。”
叫得虽快,张出尘的剑也不慢,逼得虬髯客闪身避过,使她一剑刺空,却一直透进了椅背,张出尘这时已能收住势子。自然不会再攻击。虬髯客也摇头咋舌道:“小妹,半年不见,你的剑技更为精练了,剑出如电,劲透木石,比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还要高出几分去。”
张出尘有点不好意思,顿脚叹道:“好啊!大哥半年不见,你一来就偷偷地吓人然后又来取笑人了!”
虬髯客忙陪笑道:“小妹,你这话不是-枉我吗,大哥正因为想念你们得紧,抛开从人在后,急马加鞭来看你们,到了门口,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才要他们别通报,谁知差点不明不白地挨了你一剑。”
张出尘道:“大哥!你还要臊人,我这一剑连你的衣角都没沾上半点,还能称得上高明吗?”
虬髯客大笑道:“姑奶奶,你大概总要砍下大哥一条胳臂才满足了!”
张出尘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好意思,拔剑归鞘时,却又有点遗憾地道:“我这越女剑法是习自陈宫,而且是由一位名师所授,最近我又练习得很勤,那知还不行。”
虬髯客笑道:“小妹,别不满足,大哥绝不胡乱夸你,红粉队里,你可以挂上第一招牌!”
李靖笑道:“大哥这话当场就会被拆穿,出尘剑技不错,是得之于近月的苦练,但是排不到第一去,眼前就有两个人比她强。”
虬髯客不信地道:“谁?”
“轻云和飞霞。每次跟她们此剑,出尘都是逊了一着,就为了这个,她才发奋苦练,想胜过她们去。”
虬髯客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她们两个。小妹,你不要用她们当对手,你的剑技早巳胜过她们很多了,但你绝对无法在切磋此剑中胜过她们。”
张出尘一怔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虬髯客道:“因为她们的剑法不是用来取胜,而是用来求生的。她们最厉害的几招杀手,都是有攻无守,敞开空门,听由对方攻进来,然而同时施出劲力杀着的攻击,敌方若是攻她们的空隙,就会跟她们同归于尽,往往撒手收招,就会落在她们之后了。”
张出尘道:“上次我也看出这个破绽,也不再撤招了,依然挺剑而进,却仍然慢一点。”
虬髯客笑道:“那你一定跟轻云比的剑。”
“是的,大哥何以得知?”
“因为轻云对敌时很冷静,料敌很准,你虽说是不加理会,依然挺剑而进,但是发招之际,心中已犹豫了一下,剑出之后,由于你不想真的杀地,剑下又敛了几分劲,这一来就使得剑式大大地走样,自然胜不了她啦!”
“可是她的剑尖也是触到我的胸,立止,可见她也是没有全力出招呀!”
虬髯客道:“不然。她发剑时用的刚好是十足的劲道。”
张出尘道:“那怎么还能及时而止呢?”
“小妹,你决斗的经验太少,才会有这种想法。剑式中的全力,乃是指恰好可以控制,收发由心的最大劲力,若再超过,劲力已浊,剑式也无法控制,威力反而减弱了,这是一种体会,必须在多次杀伐中去领会的。你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也没有跟人搏命战斗过!”
“怎么没有?我最少也拼过了十来次命。”
虬髯客笑道:“那还不够狠。因为你的对手都还不是真正的敌人。你所从事的也不是真正的搏杀,对方都是想以技克敌,杀意并不坚,练不出真本事来。”
“什么是真正的搏杀呢?”
“-家狭路相逢,分外眼红,大家都充满了杀机,一出手就是拼命,都想把对方杀死,这种战斗你经过吗?”
张出尘想了一下,终于摇摇头,她搜索记忆,虽有几次搏命之战,她也杀死过几个人,但那是在决斗中收手不及,刺中了对方的要害了。她出剑时,目的只在制敌,并没有杀敌的意念,因此剑出最多只有断喉、穿心,却绝无一剑断首或斩腰的”想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了,苦笑道:“大哥,我懂了,杀人与剑法是两回事,不管我的剑法练的多精,但是跟江湖人较量起来,我永远都要差一步。”
虬髯客摇头道:“你又错了。你的技艺在江湖上,足可称高手而无愧,只是不适合上沙场,不讲究什么招式,完全以杀人为主要目的。”
“可是你的弟兄都来自江湖。”
虬髯客笑道:“不错,但是我只给他们从事了战场的训练,精习杀人拼命的技巧,所以我才选海盗这一行,在海上与别的海船遭遇,双方都是后无退路,必须要拼命,才能吃掉对方而生存,当机立断,不能犹豫,否则就会为敌所反噬。而且,在海上求生的海船水手,也都是骠悍不怕死的,肯拼不怕杀伐,在这种训练遭遇下,差劲的都淘汰了,留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优良战士。”
李靖听得很出神,因为他始终不明白,虬髯客既有志逐鹿天下,为什么要在海上去扩充,海上固然容易发财。但是以他的势力,在陆上更能发大财、积巨金
现在,总算明白了,他在训练战斗的人员,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方法,士卒不管操演多精熟。但到了沙场上,表现就是两回子事了。练习战技与实际的杀人也是两回子的事,所以有不少绿林好汉。啸聚数万之众,却被几千官兵击溃了,这不完全是战略兵法的运用,人与经验也占了极为重要的原因。
这些年来,李靖陆陆续续地也扩充了一部份人员,但是跟神龙帮原有的成员一此,仍然差得太远。李靖一直在探讨原因而不得其窍,今天总算得到了答案那些新手没有杀伐的经验,换言之,他们没有杀人的技巧。
虬髯客笑嘻嘻地坐下来道:“药师,小妹,你们在操演行军布阵,那在战场上的确很有用,可是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原因,你们相信也摸索到了。”
李靖与张出尘点点头,他们今天才摸到头绪杀。
只有在不断的杀伐中,才能锻练出不败的铁旅。
虬髯客很诚恳地道:“药师,这个道理我早就发觉了,但是没告诉你,倒不是藏私,一来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再者就是你信了也没有用,没有实验的机会,总是难以证明的,不过现在不说可不成了。”
张出尘问道:“大哥,你这次来就是为告诉我们这一点发现。”
“是的。因为天下旦夕可能生变,你们也随时可能会与人发生接触,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可不知,因为这会影响到士气人心,知道了这一点,在调度上才能作正确的配合。”
这的确是很重要,在作战时,知己知彼为致胜之要诀,知道敌人的数目外,另一个因素则是敌人的素质。
如果对方有三千老弱残兵,而己方握五千新进丁壮,强弱胜负很明显,占优势的一方往往会掉以轻心。
但是现在照虬髯客所提供的判断,则恰恰相反,五千新壮,绝对不如那三千老弱残兵,到了沙场上,战鼓一响,杀声振天,很可能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会吓得尿屎直流,呆若木鸡,束手听由人砍杀。
所以李靖很恭敬地道:“多谢大哥指示教诲。”
“自家兄弟,还客气些什么!何况我不说,你练兵几年,多少也该有点明白了。”
“不,小弟只是感到有此现象,似乎新进的少壮,胆气不足,每到临阵时,就会手忙脚乱,却一直不明其理,今得大哥的指点,才深明其究竟。”
虬髯客得意地道:“药师,这虽然是个小发现,但是深切体会的人却不多,为兵书所未载。”
李靖道:“不,有的,这就是所谓气的运用,古人所引的‘一鼓作气’的故事,也是在培养斗志,使它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上去宣泄而己,而大哥指示兄弟的,却是士气不可恃之所在。”
虬髯客道:“兄弟,我被你们搞得糊涂了。既然有一鼓作气的例子,证明士气之可因鼓舞而昂扬,怎么又说士气之不可恃呢?这前后不是矛盾冲突了吗?”
“不矛盾。士气能鼓舞起来,则适时以用之,若是鼓动不起来,则不可勉强应战。”
“我还是不明白。”
李靖笑道:“我手中的军员新旧各半,战力自是旧的好,但新军亦须予以-练培养经验,今后若有对仗,兄弟一定要量时量情而用,对方若是乌合之众,我以少部份精锐先做先锋先折其锐气,继以大队新军趁胜追击,以壮声威,敌方若是俱为久经战阵之旅,我就不用新兵去以卵击石。”
虬髯客大笑着道:“佩服,佩服。药师,还是你行。我这一点经验,到了你口中就成为兵法了?”
李靖道:“所谓兵法,无非是前人经验之累集而已,只不过如何运用这种经验,就要因人而异了。”
虬髯客笑这:“不管是加何异同,反正我感到最幸运的是不必跟你在沙场上作对,你实在是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他终于谈到正题了,张出尘双眉紧皱,李靖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哥是否打算勇着先鞭?”
这是一个非常直接而重要的问题,虬髯客此来的目的,也必然是要告诉李靖这件事情,但李靖一问,他倒反而犹豫了,顿了一顿才道:“愚兄正想问问贤弟的意思。”
李靖道:“大哥如果心意已决,就不必问兄弟了。”
“这是什么话呢?愚兄早就说过,异日富贵安乐,必与贤弟贤妹共之。如此大事,自然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李靖的次一句答覆不但出于虬髯客的意外,连张出尘也大为诧然因为李靖居然说:“大哥未来之前,想必早已筹措定当,要小弟全力支持,因此小弟若是加以劝阻,大哥一定会以为小弟别有用心,藉故推托,小弟为全结义之情,以及大哥对小弟的恩情,除了全心全力供驱策外,不想再在大哥面前说什么了。”
虬髯客喜出望外,激动地握住了李靖的手道:“贤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靖道:“当然,我们结义时,就曾歃血盟誓齐共患难的,小弟岂是那种负义之人。”
虬髯客兴奋异常地道:“那就太好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时机也成熟了,就是差贤弟的一句话,现在得到贤弟的支持,我就没什么可考虑的了。”
他高兴了一阵后,看见了李靖的态度十分平淡,并没有什么兴奋之色,不由得一怔道:“贤弟,你好像不赞成?”
李靖道:“小弟已经表示过听候大哥躯策的意思了,大哥应该相信,小弟并非戏言。”
“我当然相信不过,贤弟,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贤弟怎么说是听我的驱策呢?”
李靖道:“大哥,你期许小弟的是同富贵,小弟答应大哥的是共患难”
虬髯客一怔:“这两者还有区别吗?”
“有的。同享富贵是在成功之后,共处患难是在奋斗之际,前者可赐而不受,后者却义不容辞。”
虬髯客皱起眉头道:“贤弟,我不懂你的意思。”
李靖从容地道:“大哥,小弟说过不知多少次,但是一直没能使大哥明白。今天,小弟乾脆把话说得直接些,也许大哥听了很难入耳,却可以使大哥明白。大哥一直以共富贵安乐为口号”
虬髯客打断了他的话道:“贤弟,愚兄是诚心诚意,并不仅是口惠,不但对贤弟如此,就是对其他弟兄,愚兄也是一本此心,数年以来,有目共鉴,此心可对天日”
李靖笑道:“大哥,小弟并非怀疑大哥的诚意,但是却必须要指出大哥的不实在,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不可能呢?”
“大哥一直说要与人共天下,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是不能共的,当初刘邦也是起自草-,也喊出这句口号,可是在他得天下之后,那些共取天下的功臣弟兄,却无一能善终,甚至功高的萧何韩信者,亦不能免,只有一个张良,因功成身退才得以留侯而全子孙”
虬髯客不禁变色道:“贤弟以为愚兄也是这样的人?”
李靖正色道:“大哥,你若是这样的人倒好了。”
虬髯客一怔道:“此话怎么说呢?”
李靖道:“秦末之际,由群雄纷逐而至楚汉相争,以声势、才华、身家人望,西楚项羽无不强出刘邦多倍,但是最后楚之于汉,正因为项羽非人主之器。”
虬髯客道:“贤弟原来是以此来定人君之标准的。”
李靖道:“当然也不尽然。境与时移,今日之人君此诸昔日,又必须增加许多条件,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主心中,必不可有与人共天下之意。”
虬髯客道:“项羽也没有与人共天下之心呀!”
李靖摇头道:“那他就应该在入威阳之后,乘胜追击,定要把刘汉消灭了才安心,那时他有这个能力的。”
张出尘忍不住道:“药师这番话,杨广也说过,那时他还是王子,到越国公邸赴宴,席间畅论天下大局时,也谈到了楚汉之争,他说项羽之失天下,犯了三个大错:第一是在鸿门宴上,没有杀掉刘邦,第二是在咸阳后,没有及时围杀刘邦,第三则是知道刘邦避入川蜀后,没有继续率军远征,致使刘邦有复苏之机”
“那是因为刘邦烧了栈道,绝了入蜀之途。”
李靖笑道:“那只是一条便这捷径而已,入川之途很多,虽是远一点,他却急于求班师而放弃了一个最有利的时机。”
虬髯客道:“他的想法也是对的,他的子弟久战而思乡心切,再者,他以为有了大半江山,刘邦避入西川一隅,已不足为虑了。”
李靖叹了口气道:“大哥,你和项羽是同一样的人,所以你们只合为一方之-王,而不合为天下之君主”
虬髯客低头寻思片刻才道:“贤弟,我也知道我的才具不足以治天下,所以才想到你,我希望你辅佐我,而且我还可以保证,我们的友情始终如一”
李靖道:“大哥,小弟只会用兵打仗,却不是治世良臣,这些都可以暂且不谈。大哥,你如果还能听一句逆耳之言,小弟也就直说了:你若于此时率先起事,必败无疑,所以也谈不到以后那些了!”
虬髯客一怔道:“贤弟,你刚才还赞成的”
李靖道:“小弟从未赞成过,只说大哥若有意勇着先鞭,小弟愿供驱策,以共患难。”
虬髯客回忆了一下,李靖确是那样说的,忍不住道:“贤弟,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能成事呢?”
“小弟没有说大哥不足以成事,而是说大哥若率先赴事,必败无疑。”
虬髯客道:“这总有个道理呀,我分析过天下的大势,知道变乱必生,奋起是时,谁若攘臂先起,得到的响应必众,若是落在人后,就只能跟着摇旗呐喊了。”
李靖微笑道:“大哥乾脆把有利的情势都说了,小弟再逐项加以商讨,给大哥作为斟酌的资料。”
虬髯客想想又道:“我也把一些有心举世的各方豪雄,加以检讨过,如王世充,窦建德等人都不足畏,只有金墉李密略具声势,但也此不上我们”
李靖又道:“再说,大哥只分析了一些民间的豪主枭雄,却忽略了那些真正握有实力的公侯兵镇,目前最有实力的自然是宇文氏一族,其他如山西太原唐公李渊,燕山燕公罗艺等,都是实力雄厚的人物,他们的基本兵源都是子弟兵,训练精良,惯于征战,大哥若是只想在一弛称雄,只要避开他们,也许可以偏安一畴,但如志在天下,遗些劲敌就是最大的威胁。”
虬髯客呆了。他确是没有把这些力量计算在内,只是注意到那些有意崛起的民间武力。呆了半天,他才吁了口气道:“我没想到这些人。”
张出尘大为不满地道:“大哥您心心念念,志在天下,却对天下大势一味于是,你身边的那些眼线以及策划的人究竟干些什么?”
虬髯客苦笑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豪杰,因此注意力也在江湖势力方面。”
张出尘更为生气地道:“大哥,你是在逐鹿天下,不是在江湖争-,这怎么还能成事呢?”
虬髯客道:“根据已有的惯例,以及南朝诸代之兴亡,好像只要把帝都攻破,把皇位抢到手,各地方的藩镇都没什么反应,所以就没有把他们列为注意对象了。”
张出尘道:“那是因为列朝所替代的都是手执兵符,最具实力的将帅,所以他们有了天下之后,其他边镇将帅诸侯,因为实力不如,只有宣告上表拥戴,您却是起自江湖,就算你立即能攻陷长安,取得了皇位,人家也不见得会承认你是皇帝。”
虬髯客反不服气道:“这又根据什么呢?”
张出尘道:“因为您只是一个平民。”
虬髯客道:“将相无种,平民难道就不能做皇帝?”
张出尘叹了口气道:“大哥,您别跟我抬杠,平民不是不能做皇帝,只是困难一点,因为人的天性就是不甘于人下的,但也有一种臣服性,原本地位在彼之上的,升得更高,大家较易接受,突然爬到他头上去,他就难以接受了,所以前几个朝代的替换,都是由将相以代君主,至少也是与一般诸侯相等地位的贵族,所以较少抗力;您以平民入主天下,就必须要面对天下所有的反对,怎么可以略而不顾呢?”
虬髯客终于一叹道:“贤弟、小妹,今天是我们谈得最澈底的一次,也是我收获最大的一次,我本来以为我的准备已经够充分了,经你们一说,才知道差得太远,这些你们若是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
张出尘道:“大哥,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这个做妹妹的,对大哥很失望,我以为大哥既是志在天下,应该早已考虑到这些必须注意的因素,那知大哥所谓的准备,只是做一个海大王的基业而已。”
虬髯客很不好意思地讪然苦笑,沮丧地道:“贤弟、小妹,照这样一看,我是根本没希望了!”
李靖笑笑安慰他道:“这也不然,此较起来,大哥的准备仍是较别人为优,只要耐心地等下去,仍是有希望的。据小弟的分析与评估,大哥在天下群雄中,实力可以排在第七八之间。”
“什么?只能排在七八之间?”虬髯客叫了起来。
这的确是使他难以服气的,虬髯客准备多年,以为纵非第一第二,也不会落下更多,而李靖却把他估到第七八去,叫他怎么也难以忍受。可是他看看李靖的神色很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因此顿了一顿道:“贤弟,你对愚兄的估计,当真只有这么低?”
李靖叹了口气:“大哥,小弟分析的是事实,小弟不能为了讨大哥的欢喜而歪曲事实。”
虬髯客沮丧地道:“那愚兄还有个什么混头!”
李靖笑道:“大哥,兵力强弱是一回事,而举事割让则是另一回事,两者虽有关系,却也不见势弱者一定不能威事,大哥倒不必为此而气馁。”
“我不是气馁,而是担虑,若是兵力强过我的人有这么多,我又如何与他们争雄斗胜。”
李靖笑道:“很简单,有四字真诀足矣:等、忍、准、狠,具此四端,事尚有可为。”
“这四字真诀将如何实行呢?”
李靖笑笑道:“等者按兵不动以候时机也;忍者,就是平心静气,谋定而行,苟非其时,即使别人吃到我头上,也不去理会;准者,觑准时机,突起发难,若迅雷之不及掩耳;最后一字狠者,就是对敌之际,不能存妇人之仁,不能顾小信小义,当取则取,当杀则杀,除敌务尽,以免贻后顾之患,而这第四点尤为重要。”
虬髯客笑道:“这个兄弟放心,我的这些弟兄,每一个人都是刀头舔过血,拼过命来的,他们不怕杀人。”
李靖道:“大哥,这不是杀人的问题,而是如何整饬军纪,摒除私情,那怕亲子手足,若是犯了军令,务必照律议处,两军对垒之际,但有利害,绝无情面,更说不上道义,这些问题在一般的正式军旅中干扰较少,但是在以江湖草-好汉所组的团体中,牵扯特多。”
“贤弟,你不会平空发表这些议论的,莫非我的弟兄们有什么不妥之处被你发觉了?”
“目前没有,但是将来的困扰必多,因为大家都出身江湖,难免会有香火之情,有时可能金兰结义的兄弟,会在不同的阵营中两相对垒,因而也就可能因为私情而略加顾恤,那影响会很大的。像小弟前度攻取太湖东洞庭水寨时,张豹及武扬他们就以江湖道义为藉口,纵放逃走,未加歼灭”
虬髯客笑道:“那只是一个搪塞的理由,他们分明是早经勾通的。”
李靖道:“这个小弟知道,他们甚且还安排了陷阱,要把兄弟坑进去,但小弟却将计就计,反而利用西洞庭的飞凤女军阵前倒戈,杀得他们阵脚大乱,溃散而逃。武扬他们若及时予以阻截,一举而歼,小弟也没办法治他们的罪,他们却为了江湖道义所囿,甘冒军令之罪而纵敌,可见江湖道义这四个字,在战阵之上是很误事的。”
虬髯客沉吟不语。
张出尘笑道:“大哥,这在执行上会很困扰吗?”
虬髯客道:“是的。这些弟兄既是出身江湖,有时就难以摆脱江湖义气的关连,我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前三国时,蜀吴联兵,大破曹魏于赤壁,魏曹操兵溃,单骑遁走华容道,关云长把守该处,却念及昔日情义,到底还是放他一马。以诸葛孔明治军之严,遇到了这种情形,也只有一笑遣之,不予追究了。”
李靖笑道:“小弟不知道这段传说是否确实,不过也为了这事与人抬杠,人家都说关云长义薄云天,这件事做得对,但小弟却以为关羽这一件事错得太利害,万死不足以抵过。”
虬髯客道:“兄弟,没那么严重,最多他是违了军令把敌人放走了而已。”
李靖道:“就事论事罪过不轻,但是我们再往后看一下历史的延伸:曹操回到许昌后,重行整兵,恢复了势力,次第灭蜀灭吴。一统鼎立的局面,使天下归于曹魏。”
虬髯客道:“那是魏武帝时的事,是曹丕所为。”
李靖笑道:“不管是那一个,总是曹氏的势力一脉相传才得以至此;若是关羽在华容道一刀斩了曹操,则今日历史又将是另一个局面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有道理,以前是没人想这件事,现在思虑一下似乎日后蜀汉之亡。就种因于开羽这一纵放。”
“可以这么说,虽然一国之存废,原因很多,但是曹操若死了,后汉另外换个人出来,没有曹操那么大的声势,天下事就难说了。”
顿了一顿后,李靖又道:“大哥,小弟之所以要提出这一点来,正因为这可能会成为你的致命之伤。对正统的军官,大哥的实力不足,对江湖群雄,大哥的手下弟兄又有义气的顾忌,所以大哥此时若率先登高一呼,固然收先声夺人之利,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虬髯客叹道:“说了半天,你无非是要我别轻举妄动而已。听了你对天下大事的实力分析,我已打消了那个念头了,可是我要等什么时机呢?”
李靖道:“等别人先发动,等他们互相攻伐,打到精疲力尽之际,大哥出来正好,收渔人之利。”
虬髯客道:“但是也可能坐失良机,使得其中某一方日益壮大,终而尽并天下。”
李靖道:“是的。有此可能,但若真有那样一个天出来时,大哥也不必跟他去争了。”
虬髯客忙道:“为什么?难道咱家就拱手让人了。”
李靖微微笑道:“大哥在未来小弟处之前,相信已经派人到一些有意者那儿去游说过,要他们放弃计划,归并过来。”
虬髯客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去试探一下,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答应的。”
李靖道:“那是当然。谁也不甘屈居人下,而且其他人的态度不好,只是婉转托辞,只有金墉、李密的态度最强硬,对派去的人态度很坏。”
虬髯客道:“可不是?那个混帐东西,居然说什么天下无主,有德者居之,好似他就是真命天主了。咦?兄弟,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靖笑道:“想当然耳,因为大哥虽是志在天下,却并不想独吞,既能与小弟共有天下,自然也能多容一两个人的,因而举事之先,一定会去跟那些人打个商量。”
虬髯客很安慰地道:“贤弟,还是你了解我,我是真心地邀他们合作,谁知那些狗头居然怀疑我别有异图,尤其是那个混帐李密,竟然说了一大堆的风凉话,说我们神龙帮势力强大,应该先做个样子给人家看看”
李靖笑道:“他本是那样的人,大哥何必跟他生气?小弟曾与此人共事过,却始终建不起交情来。”
虬髯客叹道:“愚兄也不喜欢他,可是此人颇善于心计。而且手下的江湖豪杰之士再加上杨素旧部属中一些失意的将官都为他掌握了,势力颇为可观,我也是为了不愿树此强敌,才派人去跟他打个商量,那知这匹夫说的话太气人了,他竟说我们若率先起事,能支持三个月不倒下来,才够资格跟他谈合作。”
李靖笑道:“大哥就是为了要跟他合作,才急着起兵的?”
虬髯客道:“现在还谈什么合作!但是我只想作给他看看。等我能站稳了脚步,他再托人来说项时,我照样把他的人轰回去。”
“大哥,这是赌气,不是成事的态度。”
“可是他说那话时,有很多人在场,我若一无表现,虬髯客三个字当真被人瞧扁了!”
李靖庄容道:“大哥,他明知率先起事害大于利,才说出那番话,你若上当,听他的话,就要首当其冲,受到官军的反击。”
虬髯客道:“可是我若不理他,也会受到讥笑。”
李靖道:“这是必然的,因为这是大哥自己去找来的。不过,背后的讥笑又算得了什么呢?到最后还能笑的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虬髯客略作沉思道:“对!贤弟说得对。行大事的人不能为这种小事情去生气,不去理他了,出兵之议稍停,听贤弟的意思,等候适当的时机吧!”
他又匆匆地告别而去,但是却没有谈到进一步的问题,也没有谈到李靖夫妇的归属问题。
这是一个双方都怕触及的问题,一谈起来,就必须有结果。虬髯客怕李靖摇头,李靖怕点头,所以这个问题谈下去,就会伤感情了。
虬髯客想藉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李靖又何尝不是?所以不但这一次会面没有谈,以后有好几次碰面的机会,他们也没有谈到。
不过,天下大局的情势却愈来愈波涛汹涌。
在朝廷,隋炀帝终于挖通了南北运河,他的大龙舟也完成了,高达数十丈,色彩辉煌,飘浮在河上,就像一座水上的浮宫,舟中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看到了这艘空前华丽的大龙舟,隋炀帝龙心大悦,哈哈大笑道:“古来做天子的,那一个及得上朕?”
他说这句话的神情不可一世,但也不能认为他狂,因为以座舟而言,谁也不能比他更豪华了。
船建成后,他决定御驾南巡,直抵江都扬州,那是江南地方,盐、米、丝、茶,都在此地转运,海运也以此为集故交换口,是天下最富庶的一个都市,建造得此长安更为气派,这样一个地方,炀帝自然动心了。
再者,是为了扬州的一所道观,开了一株奇花,花瓣巨者三十六,小瓣七十二,色泽绚丽,芳香扑鼻,雍容华贵,俨然有王者之象。地方官奏报上来,炀帝大悦,以为此花乃应天象而生之奇瑞,降旨赐名为琼花,将那家道观赐名为琼花观。花的周围用木栅围起来,以免被人攀折,准备御驾前来观赏。
龙舟巨大,风力不足,只有用人力来撑,隋炀帝见那些撑船的舟家一个个个是彪形大汉,吆喝的声音太粗犷,心里就不太欢喜,于是就把船夫都赶了下去。换上一批女子,却又嫌船太慢了,因为,女子力量太弱,再加上炀帝着重衣衫,要那批女船夫都穿上美丽的宫衣,视觉上虽是顺目多了,却影响了速度。
他又想出了新花样,向民间徵调一百头白色的绵羊,分在两岸,由它们去拉舟。
再以几十名宫女,下去驾驭羊群,这一来果然绰约多姿乐得他哈哈大笑。
他是个极富诗意的唯美至上的皇帝,早就为了观瞻,在两岸种下了杨柳,这不但有助美观,而且也有保持水土、坚固河床的作用,这当然又上添了无限景色。
隋炀帝在船上浏览风景,带了他新选的一大批美女,作伴南行,的确是十分惬意的。
但是他一舒服,老百姓就苦了,为了他要修筑长城,开建驰道,营建宫殿,开凿运河,在在都要大笔的经费,征苛既多且繁,人民已不堪其苦,接着又是天灾频频,大旱连连后,跟着是暴雨不竭,飞蝗肆虐,又将十几个府州的禾苗吃得寸草不留。
这一连串的灾祸都没有传到炀帝的耳中,那是宇文化及把奏章压了下来,炀帝能看到的只是一些天生祥兆的奏报,使得炀帝以为自己是天下无双的贤君了。
宇文化及打得如意算盘也不错,他要天下大乱,乱得越大越妙,如此,他才可以藉剿乱之由,一统军权,把兵权集中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变乱终于起来,而且一旦乱起,就如雨后春笋,各地都掀起了反隋的浪潮组织,大大小小有一百多处,其中较大的有三十六处,小支细股的有七十二起,倒是与扬州琼花观中的那株琼花花办数目相同。
这株花的异像尚不止此,炀帝到扬州时,它还开得很绚烂,就在炀帝摆驾琼花观的途中,花瓣齐落,实地凋谢了,好像存心不给炀帝欣赏似的。
这使炀帝很扫兴,也很不高兴。然后各地变起的急报送来,恰好宇文化及不在跟前,奏章传到他手中,他才知道这么多的人反对他,而且有的人已经占据了好几座城池,迫及帝都。
炀帝接报大惊,仰天长呼:“宇文误我!”
于是传谕急召宇文化及前来,倒不是想治他的罪,而是准备快快赶回长安应变。皇帝也知道,天下一乱至此,自己也要负大半的责任,不能全怪宇文化及。
那知宇文化及做贼心虚,知道事机不妙,暗中作了一番部署后,再到行宫去见皇帝。
炀帝毕竟是个气量很窄的人,言谈之间,神色很不好看:“丞相,孤因为信任你,才把国家大事相托,那知你弄得如此之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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