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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管家去叫方素素吃晚饭,房间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应。
管家觉得蹊跷,结果开门进去,方素素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她躺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和方胤的“婚纱照”,嘴里喃喃地胡言乱语。
而床边的地上掉了一支注射器,和一管不知名的药剂。
管家当即打了急救电话,医护人员很快就赶过来,迅速检查了一下已经出现幻觉的方素素,摇摇头,惋惜道:
“注射进体内的是大量的蓖麻毒素,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
管家脸色苍白踉跄了一步,急忙给秦正铭打电话。
……
医院里,苏暖在听见靳庭风说方素素快不行的时候,表现的很平静。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随着靳庭风到海边别墅。
可等她抬眼看出去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别墅外面了。
此刻夜色渐浓,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别墅里的灯火通明。
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门廊下,花园里,连佣人们的房间,无一不是明亮的。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里即将要举办舞会了。
可是今晚并不是一群人的狂欢,而是方素素独自一人的离别仪式。
天边的乌云黑压压一片,好像连海边的风声都比平时的沉,呜咽着,仿佛预示着什么。
靳庭风紧紧抓着方向盘,他转头看了副驾驶座的苏暖一眼,不可一世的他竟也红了眼圈。
“我知道素素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但她就快不行了,也许只是几个小时,也许……她嘴里喊了几声你的名字,可能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既然到这了,就去看看吧。”
……
秦正铭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双手搭在腿上,交握着,凸起的骨节泛着白,目光冷沉地盯着地上的注射器。
围在方素素身边的医护人员尽可能地让她舒服一些。
方素素这会儿她似乎清醒了一些,不再胡言乱语了,只是将胸前的相框抱得更紧一些,抬眼虚弱地看着医护人员,说:
“你们都走吧……”
医护人员为难地回身看向秦正铭,后者冷沉地扫了他们一眼,点了一下头。
方素素的眼角淌着泪,似乎哪里在疼,说话声断断续续: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到英国,再回到哥哥曾经住过的地方……
可是现在不同了,人……都说灵魂是干净的,我终于,可以回到他身边……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我,真的好想他,好想哥哥……
正铭哥,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我知道。”秦正铭低沉地说了三个字。
方素素一笑,仿佛释然一般,“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
将近五年了。
方胤临死之前,紧紧抓着秦正铭的手,温润如方胤,淡然如方胤,从来只会将心事深埋心底,却在那一次对他敞开了心门。
“庭风还没定性,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正铭……代我好好照顾素素,别让她受了委屈。
还有,素素性格有时候会偏执,但凡她将来无论做错什么事,你能不能原谅她一次?就当……就当为了我。
若是可以……将来,帮我替她找个好人家,别让人欺负了她。”
当年方胤双腿再也不能站起来的时候,一滴泪都不曾流,只是一个劲地安慰自责的秦正铭,只是两条腿而已,救了你,不亏。
可是他在弥留之际却流着泪,说:
“要说起来,最欺负她的人恐怕是我自己了。那首曲子,其实一直都是为她写的。
可是她一次次地问我,将来能不能嫁给我……
我不能,正铭,我是个残疾人,给不了她什么,我只会耽误了她,看到她哭着跑走的时候,我心如刀绞,可是我还是忍了下来,我终究是不能答应的。
她是我的素素,应该得到这世间最好的,而不是残缺的我,更不是就快死去的我。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了,不要让她知道了,否则她该伤心了。
我太了解她,她要是知道,一定会随我去的,她还那么小,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路要走。
照顾好她,正铭,我这二十几年没求过你什么,这次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一定代我照顾好她……照顾好我的素素。”
那场车祸,但凡方胤双腿能走,就有可能逃出生天。
然而人生有无数种可能,谁也无法保证重来一次就会朝着人们既定的方向走。
可方胤却是因为秦正铭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失去了他最想要,心底最渴望的可能——
他想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
最深刻的痛,不是不爱,而是遗憾,是想爱而不敢爱。
那是方胤此生最爱的爱人。
他欠方胤的远不止是双腿。
秦正铭在病床前郑重发誓:“我一定照顾好她。”
……
方素素纤细苍白的手指在相框上摩挲着,她的视力开始模糊了,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可是那人的容颜却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哽咽了一声:“我将哥哥的照片和我的放在一起,他会生气吗?”
他一定会不高兴吧……
秦正铭终于抬眼看过去,墨玉色的眸子凝着一片漆黑,呼吸深重,说道:“他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一直是你……
一直是你。
终于,过往的一切顷刻涌上心头。
碎片般的回忆点点滴滴地凝聚起来——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唤她素素,他眉眼温柔地教她弹琴,他夜夜守护拒绝所有夜晚的演出活动。
方素素的心像被人挖开了一样疼,抓着相框的手指疼到几乎抓不住,她终于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地,一声声肝肠寸断:
“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他定是怕耽误了我……”
方胤,方胤……
这两个字烙印在她心上,这么多年,印记消失了,原来,早就融入了骨血中。
疼起来的时候,方觉刻骨铭心。
夜色渐浓,屋内是方素素的要求,不要开灯。
庭院的灯光散射,照进窗子里。
落在床上,那颤抖的人儿身上。
她渐渐平静下来,耳边是嘈杂的嗡嗡声,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的手指在很早之前就不灵活了,正铭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秦正铭沉默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方素素看着他,藏着星辰的眸子微微一弯,“能不能再弹一次那首曲子?”
……
苏暖进去别墅的时候,正好秦正铭从方素素的房间出来。
四目相对间,两人相顾无言。
可也是这一瞬间,好像很多事情在生死面前,突然就变得渺小了。
整栋别墅都笼罩在一种名为死亡的气息下,空气中流动着的小分子都被侵染了沉重的不可言说的哀伤。
秦正铭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与苏暖擦身而过,步伐沉稳地走到那架三角钢琴面前。
苏暖脚步移动,琴声悠扬婉转。
她一怔。
是那一首。
当年那个秋夜,秦正铭曾为她弹奏过,他说是献给心爱的姑娘的。
他还说,是借花献佛。
原来,原来。
方素素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听力也不太清晰。
可她一下子就听出了那首曲子。
曲子大概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吧。
原来,哥哥一直在骗人。
靳庭风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流着泪笑着,他急忙过去拉着她的手,说:“素素,苏暖来了。”
她的身子开始有些痉挛了,听见靳庭风的声音,手颤抖着往上抬,好像是想去找苏暖的手,可下一秒,却不知为什么又收了回去,喃喃了一声:
“苏姐姐,你能来,真好……”
苏暖默不作声,屋子里光线昏暗,可她还是能看得清方素素苍白的脸,那是一种不同病理的苍白,是绝望的不可挽回的无能为力。
她曾在自己的父母身上见到过。
“平安呢?”方素素问。
靳庭风紧紧攥着她颤抖不已的手,蹙着眉头,颤抖着呵气,道:“我没让他来。”
“也好,别吓到他了,庭风哥,你帮我告诉他,对不起……”
床边的圆凳边有人影晃动,方素素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泪掉了下来,“苏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方素素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有些语无伦次:
“反正活不了几年了,这个病发展到后面一定会令我痛苦不堪,我也想体面地走,想要有尊严地离开,不用再受疾病的困扰了。
庭风哥哥,我的遗嘱已经立好了,将哥哥留下来的财产全部捐赠给国际儿童基金会,帮助更多的孩子,你代我办理最后的手续……
害你失去宝宝,我没有资格取得你的原谅,但我想祝福你,苏姐姐,你和正铭哥,一定会幸福,你们,一定还会有宝宝,一个健康又漂亮的宝宝。”
苏暖依旧没有说话,方素素说这些话的时候,秦正铭正好也进来,他站在门边眸色深深地朝着看了苏暖一眼,深邃的轮廓将他的身影描绘地愈发高大。
他沉默着,走过来,而后坐在了沙发上。
就在这时候,方素素的身子突然一颤,靳庭风紧紧按住她的肩膀,红着眼。
”素素!“
“庭风哥哥……”方素素睁开眼睛,星光熠熠的眸子神色有些恍惚,宛若浩瀚苍穹的万丈星辰,她的嘴角弯弯,梨涡轻浅:
“我终于,可以去找哥哥了,管家曾经说天堂是存在的,我要去找哥哥了,再也,不会孤单一个人……”
纤细的手腕垂下,重重地打在床边。
她闭着眼睛,嘴角依然弯起。
哥哥,假如爱有天堂,你会不会等我?
……
方素素的遗体,第二天一早被送去火化了。
国内不打算举办葬礼,应方素素的遗愿,将她送回到英国,与方胤的骨灰葬在一起。
靳庭风红着眼睛,坐在外面抽烟,他低头弹着烟灰,喃喃了一声:
“素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小时候她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就哭上很久,会因为不小心撞疼了别人而自责很久,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火化场外,苏暖想起小桃问她的那个问题,问她是否原谅了方素素。
原谅吗?
可是原谅代表了放下,失去孩子她始终都放不下,可能她这一辈子都放不下。
然而方素素已经死了,一个人的死势必会带走很多,原谅与否,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桃担心她身子撑不住,“苏姐,我们回去吧,你身子要紧。”
苏暖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是出门前小桃特地给她加的,说她现在身子弱,即便才刚有些秋意还是要注意。
她转头对小桃说:“好,我们回去吧。”
然而,就在小桃已经打开车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暖回头一看,秦正铭从里面出来了。
时基跟在他身后,抱着方素素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