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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妈妈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却始终冲不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我是苏瑞的朋友。知道乐乐住院。所以来看看他。”莫梵亚一面说,一面将怀表递到苏妈妈的手中,“这是我送给乐乐的小玩意,还请阿姨代为转达。”
莫梵亚大概也猜到了,这位中年妇女应该就是苏瑞的母亲。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苏瑞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她和她朋友去那边打开水去了。”苏妈妈的身侧往旁边偏了偏,为莫梵亚让出位置。
“不用了,我还有事,马上就会离开。”莫梵亚摇头。
苏瑞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确实不该再执着什么。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去面对她。
“那么急啊……”苏妈妈也觉得很遗憾,她本想和这位年轻人多聊一会,他让苏妈妈觉得异常亲切。
“下次有机会再来。”莫梵亚礼貌地欠了欠身,就这样转身离开了,在临走的时候,他听见病房里的乐乐叫了声,“外婆。”
不再隔着电话,乐乐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易地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莫梵亚转过头,看着匆匆走进病房的苏妈妈,不知为何,突然伤感得莫名其妙。好像自己与很重要的东西擦身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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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梵亚前脚刚踏走,苏瑞后脚便踏了进来。
苏妈妈正在扶着乐乐抬起身,在床上解手。苏瑞见状,当然冲过去帮忙,一番忙活,将乐乐重新收拾得妥妥贴贴后,苏妈妈才想起刚才有人拜访的事情。
“对了,刚才有你一个同事来过,他让我把这样东西给乐乐,我刚才瞅了一眼,似乎很贵吧。”说着,苏妈妈将怀表递到了苏瑞的面前。
苏瑞愣了愣,接过怀表,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确实是一只价值不菲的怀表,几乎可以称得上有价无市。可是,真正让苏瑞变色的,并不是这块怀表的价值,而是因为表身背后刻的姓氏。
“上官。”
上官是莫梵亚母亲的姓氏,而上面繁复的银莲花,也是上官家的徽纹。
“说起来,苏瑞,那个年轻人,怎么和我家的乐乐,长得那么像……”苏妈妈又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
这一次,连李艾都觉得吃惊了。
“难道是莫梵亚……”她冲口问出。
苏瑞没有回答,她将怀表往苏妈妈的手里一塞,人已经冲了出去。
莫梵亚见到乐乐了吗?
他见过乐乐了吗?
为什么?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来看看?
一路飞奔,苏瑞的脑子里飞快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能够得到解答。电梯里没有人,楼梯没有人,大厅也没有人,可是,苏瑞知道莫梵亚没有走远,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干净的,简单的,善良的,迟钝的、颐指气使的、让人爱不得气不得的气息。
时间已是傍晚,路上的行人不算多,但也决计不少,路灯顺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更远的地方,城市空蒙蒙的天,空寂辽远,寂寞刻骨。
苏瑞猛地停下脚步,她缓缓地转身,然后,她看见了他。
看见披着灯火,孑然而立的莫梵亚。
他穿着普通的衬衣和休闲裤,袖子处的扣子是解开的,随意地捋在手臂上,眉眼素净,光线模糊了他的容颜,娟秀写意,是湖笔溅过宣纸,勾出的墨迹。在他的背后,街灯凄迷,暮色浩瀚,有夜航的飞机滑翔而过。
苏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是,在目光撞见他的时候,泪水莫名地模糊了双眼。
不远的地方,一家小小的音响店里再循环着一首忧伤的歌曲。
ha~
can you feel my broken heart?
broken heart……
……
“莫梵亚……”她深吸一口气,想掩饰住这捣乱的泪,嗓音固然带着鼻音,但清晰冷静,应该不会被发现。
莫梵亚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目光,陌生的神态,然后,他笔直地走向她。步伐很大,毫无迟疑,他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后,他张开双臂,不由分说,没有停顿,就这样紧紧地抱住了她,手臂环过她的背,呼吸拂在她的耳侧,他的头发摩挲过她的脸颊。
苏瑞突然泣不成声。没有理由,其实心是平静的,没有悲哀,没有欢喜,它空白得可怕,仿佛一片被放逐的荒漠。
可是,她没办法忍住抽泣,没办法忍住眼泪,在莫梵亚的怀里,苏瑞哭得不能自已。
莫梵亚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正如她一样。
除了拥抱,再无他法。
大道上,无数辆汽车呼啸而过,射灯偶尔会打在他们身上,又很快隐进了黑暗里。
苏瑞不知道他们拥抱了多久,好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他才松开她,她也轻轻地挣开他。
“跟我走吧。”他望着她尚存泪意的脸,异常坚定地说:“跟我走吧。”
“能去哪呢?”苏瑞凄迷地笑笑,她抬起头,看在咫尺间的他的脸,魂牵梦萦了太久太久,当他真的在她面前时,却反而给她一种梦游般的恍然。没有丝毫真实感。
这只是梦吧?
“去哪都行。”莫梵亚的手已经滑了下来,抚过她的胳膊,毅然抓起她的手,然后,他转身,往大街的方向走了去。
苏瑞没有推开他,她甚至没有说话,就这样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她的视线并未离开他的背影,看着他清爽的短发,秀气的耳廓,白色的衬衣,他肩膀的线条,他的一切的一切。
这些画面,也充斥着她全部的感官,苏瑞听不到其他声音,看不见其他行人,他们穿过长街,穿过人流,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莫梵亚就像一只无头苍蝇,而她则是扑火的飞蛾。
他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只是一路向前,不能停下来,更不能后退,好像脚步一停,就必须回到各自的位置,各自的生活。
人如逆水之舟。此生是一场注定遗憾终场的独幕剧。
莫梵亚带着苏瑞跳上了一辆公交车,那也许是他为第一次坐公车,下班的高峰期还没有完全结束,车上的人很多,也没有座位,在他们上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是几路车,又要开往何处。他的手环在她的腰间,眉心微簇,她则被人流拥挤着,只能紧紧地靠着他。
苏瑞已经习惯了挤公车的生活,并不觉得什么,她只是担心莫梵亚,那个人,便是出租车也不肯搭的,也许,一辆公交车就能将他打回原点,可是,莫梵亚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或许有些不适,这里面的气味太多,摩肩擦踵的人,又总是会碰到他,可是,他很沉默,隐忍坚持,表情几乎决然。
公交车里的人越来越少,这辆车经过的地方,也越来越偏僻了,眼见着前路越来越荒凉,苏瑞扯了扯莫梵亚,“下车吧。”
就算他们不肯下车,这辆车也是有终点的。
谁又能带着谁奔向地老天荒呢?
莫梵亚抿着唇,他扶着她,从公车上跳了下来。夜已很深,似乎已经到了城市的三环外,周遭并没有商业区那种灯红酒绿,只有寥寥几座住宿区,街灯隔得很远,况且昏暗,好像一下子被丢到了荒郊野外似的。
不过,他们顺着马路走了没多久,却发现了路边一间汽车旅馆,房子低矮,陈旧,破败。还未走近,就闻到里面发出的陈腐的味道。油漆、木屑。阴干的衣物。
“还是回去吧……”苏瑞站在它的前面,建议道。
她并不认为莫梵亚还能继续忍受下去。
如果跟他出来缘于一场冲动,而现在,理智已经开始慢慢回归。
莫梵亚却牵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走了进去,他停在旅馆的前台,拿出所剩无几的现金,“你好,两件单人房。”
苏瑞安静地站在旁边,她没有再开口。
由着他吧,倘若这只是他的赌气,又能赌多久呢?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我们不介意去贫困的地方旅行,你甚至可以将它当成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可是,如果天长地久地住在那里呢?
人生不是旅途,不是你坐一趟火车就能离开的烂摊子。
可是,莫梵亚的表情那么那么坚持,就好像一个憋着一肚子劲,成心想做点什么的孩子,她不忍心点破他,她被这样的他迷惑而吸引,她深陷在他的认真里,不想再去思考与衡量。
前台的妇女看了莫梵亚和苏瑞一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两位的身份证。”
都来开房了,居然还假惺惺的开单人间,就算这个男人长得赏心悦目,店老板也决定鄙视他。
“麻烦,换一间双人房。”苏瑞将身份证递过去,淡淡地说。
莫梵亚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但什么都没说。
店老板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可是,这世上奇怪的人和事多着去了,她天天守在这里看世间的悲喜,看来看去,也就看习惯了。
尤其是男女之间……古怪得很。
拿到钥匙,进了房,苏瑞坐在梳妆镜前,莫梵亚则站在中间。
小旅馆,自然比不上那些高级宾馆,床单虽然还洁白,但隐隐约约能看见之前的房客留下来的印记,瓷砖地板,颜色已经浑浊,上面还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莫梵亚没有坐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坐下来,而是他不知道坐在哪里。
这张床,他是决计不会睡的,天知道谁在上面干过什么。
洗手间也简陋得很。没有浴缸,连洗手台都小小窄窄的。虽然是标间,可是,一百二十块一晚的标间,大概只能做到这样了。
苏瑞没有看他,她透过镜子,看着莫梵亚虽然极力克制,但仍然没办法忍受的脸。
是啊,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年,又怎么能够在一夜间去接受这一切吗?
“我出去买一套新床单回来。”过了半天,莫梵亚终于提出了折中的方法。
苏瑞抿着嘴,微笑,她怎么能告诉他,最开始跑业务的时候,她住过更恶劣的地方,她曾与一堆汗臭味十足的男人挤过大通铺,她蹭过长途汽车,搭过农家便车,在小山沟里借住,甚至连红灯区的桑拿房也曾呆过。
而这些,都是莫梵亚无法理解的,他的努力超越不过他的底线。
“一起出去吧,我们去吃饭。”苏瑞也随之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钥匙。
莫梵亚默默地开了门。
小旅馆,连过道都是逼仄而潮湿的,偶尔会看见墙角一处处没有及时处理的垃圾桶,散发着扰人的气味。
她知道他在忍耐,他做得很好,几乎让她心疼了。
是的,心疼,因为心疼,所以,她怎么能让他的余生都去忍受这些?
旅馆周围也是灰突突的夜,没有什么正经的餐馆,不过,以为临近工厂的缘故,他们在一个不大但是还算宽敞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大排档。
就是那种极低调极热闹的大排档,也许一百块就能吃饱喝足,而一百块,甚至及不上莫梵亚每次用完餐后给服务员的小费。
苏瑞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莫梵亚。
莫梵亚正因为大排档的油烟而蹙眉不已,而且,这种油烟,一闻便知道是那种很劣质的油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复利用过很多次。
“吃烧烤吧。”她说。
莫梵亚怔了怔,正想提议换个地方,苏瑞又微笑道:“我很喜欢吃。”
在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淡然,自然,而目光又是如斯洞悉,洞悉得有点残忍了。
一个对肯德基都挑剔到骂人的王子,大概,是不能接受这这种大排档吧。
只需要一辆公交车,一间日租一百二的宾馆,一顿乡野工厂外的大排档,他就能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好,就吃烧烤。”她原以为他会很为难,可是,莫梵亚却答应了。
这片广场中,其实有很多很多种类繁复的产品,烧烤啊,麻辣烫啊,小炒,田螺,煮花生,还有摆了满桌的扎啤。现在正是吃宵夜的时间,广场里的人很多,但大多是工厂的打工者,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了,他们还是光着膀子,踩着大拖鞋,吆三喝五。行酒令声此起彼伏。
苏瑞找了一张稍微靠边的桌子,让莫梵亚坐了下来,她则拿起钱包,就要去点餐。
“用我的吧。”莫梵亚很自然地将自己的钱包递了过去。
苏瑞想了想,将钱包接了过去。
拿着莫梵亚的钱包,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转过身,也不询问莫梵亚到底想吃什么。他根本就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当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最好吃。
等到了食品摊前,苏瑞转头朝莫梵亚那边看了一眼:衣装整洁,坐姿优雅标准的莫梵亚,混在广场这一大群人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显然已经开始引人侧目了。
“小姐,点些什么?”店铺老板的声音将苏瑞的思绪拖了回来,苏瑞于是一口气报出许多品种。她上班之后,倒一直没怎么吃大排档了,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找不到能一起吃大排档的伙伴。
可是,当初在大学的时候,却经常会与李艾以及乐队的其他成员出来吃烧烤,他们每晚都会排练得迟,出来之后,在露天广场点上几串烤串,再加上一杯扎啤,夜色清凉,年轻人谈天侃地,挥斥方遒,指点山河,就像所有大学里飞扬的青春一样。
——在遇见莫梵亚之前,苏瑞的人生如此灿烂而光明,她曾有着最为明媚平坦的前途。
“五串羊肉,十串脆骨,一个烤茄子,一条烤鱼,一份煮花生,还有炒田螺……还有这个,这个,那个……对了。加上两杯扎啤。”苏瑞一口气报出了许多品种,最后,她拿出莫梵亚的钱包,从里面取出钱来付账。
莫梵亚的钱包里只剩下几百的现金了,但是各色的金卡贵宾卡却极多,除了这些之外,钱包本身是朴素的,简单的牛皮,保留了原材质本身的纹理,只有内侧一个小小的、极低调的图徽:世界游艇协会会员。
她重新将钱包合了起来。
想进去游艇协会,私人起码要有几艘游艇吧。既是世界性的,在那个圈子的地位也必须举足若轻,才有参加的资格。
有钱人啊。
她低头,微笑,一脸自嘲。
付好钱后,苏瑞折回餐桌前,她已经发现了莫梵亚的坐立不安。
四周的目光,劣质的烟草,烧烤那边的味道,喧嚣,酒味,都是那杂乱而难以忍受。
“……如果不喜欢这里,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苏瑞道。
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她后悔在这里停留。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拉进自己的生活呢?为什么一定要勉强他呢?
“就这样吧,挺好。”莫梵亚却执意地摇了摇头。
苏瑞不做声了。
“其实这里的东西还蛮好吃的。”在等烤串送来的时候,苏瑞又道。
“如果你喜欢,应该不错吧。”莫梵亚的这句话倒是诚心诚意的。苏瑞却只能笑。
烧烤与啤酒很快就送来了,莫梵亚拿起黑糊糊的竹签,似乎有点不知如何下嘴,苏瑞于是先示范地吃了一串,然后,抬头示意他,“这样吃看可以了。”
莫梵亚盯着传说中的烤羊肉串,肉质焦黑,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新鲜是绝对谈不上的,就算是真的变质了,被炭火一烤,又加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调料与香料,根本就尝不出任何味道。
在莫梵亚的眼中,这简直和毒药差不多。
苏瑞却已经瞬间吃掉了两串。
“怎么,不喜欢?”见莫梵亚迟疑,苏瑞没存什么好心地问道。
“没有。”莫梵亚摇头,眼睛一闭,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将烤串送到了嘴边。
苏瑞看着他大义凛然,几如赴死般的表情,不禁大乐,她索性将面前的东西全部推到他的面前,“都很好吃的,是不是?”
“尝过才知道。”吃过一串之后,莫梵亚反而认命了,终归是要吃的,就不要去考虑它的食材了,他又抓起两窜烤小黄花鱼和花菜。油味真的很浓,太多的调料品让食物本身的味道变得可有可无,他压根不敢深想它的卫生程度,不过……豁出去之后,单纯只是口味而言,却也不是那么糟糕。
“喂喂,别辣到了,喝点啤酒。”见莫梵亚竟然一口咬到了苏瑞特意点的变态辣鸡翅,苏瑞赶紧把啤酒推了过去。
她的提醒显然已经迟了,莫梵亚被辣的脸色通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忙忙地接过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半杯。
然而啤酒也是不解辣的,这种变态辣,会足足辣上半小时,辣得肝肠寸断。
苏瑞承认自己刚才点它,就是存心不良。
没想到,莫梵亚果然中招。
半杯啤酒还不能解,一整杯下去,仍然无法可施,莫梵亚被辣得泪水涟涟,那双漂亮俊秀的眼睛里,蕴满了欲落未落的泪意,脸色绯红,他看向她,茫然,脆弱,就好像一只迷途的小小狗。
苏瑞心口一紧,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然后,她含着一口啤酒,站起来,倾过身,在大庭广众之中,在这陌生的广场,陌生的郊野,吻住他。
冰凉的啤酒顺着她的唇舌,进去了他的口腔,莫梵亚先是一怔,然后,汲取着她的冰凉,被辣得发烫的舌尖,很快被苏瑞缠住,交缠中,啤酒的沁凉与她的方向,连同火一般的辣感,全部糅合在一起,辨不清其中的感觉。只觉得沉沦。顺着这个吻沉沦下去,无论沉到哪里,地狱或者火海,甚至万劫不复,都没关系。
旁边渐渐传来起哄声,苏瑞也终于松开他,她已经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却比不过此时就要跳出来的心脏,乱到她就要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