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和妹妹都在

彼岸1979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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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我还是个学生,心如明镜,照得见的是如水的明媚和晶莹。因了这样的心境和这样一份带着爱恋和萌动的记忆,那一段岁月似乎更显珍贵,难以落下的不只是伴着澄澈冰心的青山绿水,还有弥足珍贵的片片心痕。那样特别的感悟和年华,那么真的关于亲情的丝丝如缕的记忆,会不会已凝练成我生命里真实的存在?妹妹打工和我求学的清贫岁月,那些隔着万水千山的思念和相互惦念和没有太多言语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似乎已在我青春的山坡漫山遍野的开遍。在我看来,它的重量,该压过纷花飞落的某些爱情。

    那些年的日子是朴素也是单纯的,我在离家百十里的地方如愿以偿的侍弄着我的课本。而妹妹,我的亲亲小妹却含泪放下了心爱的书包。儿女太多,我贫穷瘦弱的父亲没有能力供每个儿女都读上高中和大学,在农村沿袭的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影响下,父亲给了我和兄长一个优先的教育的权利。而妹妹就没那么幸运,初中毕业后,读书的梦想就被生生扼杀。十多年过去,记忆里却总也抹不去那样一个黄昏,该是暮秋或寒冬的哪一个季节,我从学校回家,老家厨房里见到母亲,母亲正在生火做饭,木饭桶里水蒸气直往上冒,灶膛里火光通红映着母亲身后斑驳沟壑纵横的泥强。母亲边拾掇家务,边用无奈和平静的语调对我说你妹妹不读书了,她想好了,跟邻居姐姐去深圳。我平静地听着,没有一丝声响,但我想我能听到那一刻心里某些事物正在远去且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感触和声音。我问母亲妹妹哪里去了,她说去邻居姐姐家了。我顿觉失落和空茫。

    我想那时我应该想过将我的读书机会让给妹妹,但我始终没有拿起勇气说出来。也许是因为年少的不懂和自私。

    已记不清我有没有给妹妹送过礼物或者在她临走之前跟她说过知心话,记忆深刻的是,妹妹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也许那天我要上课。我不知道她离开家乡远去深圳的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是怎样百般滋味,打湿她身心的是怎样一种滚烫浑浊的泪水。我好像能记起她离开前两三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有她望着我时有些复杂的眼神。我知道她跟父亲抗争过,为的是想求得跟我哥哥平等的读书权利,但父亲没有它法,他已不堪重负,激烈争执的时候,父亲的话也许会伤了妹妹的心。这就是贫穷的实质,当钱不存在的时候,我们更少了些机会和可能。至少,这一点在妹妹身上是多么清晰和摄我魂魄的印证。

    那时的深圳在我和妹妹的眼中是很遥远也很模糊的,妹妹的决定在我看来也许是一种抉择和另一种抗争。当时的她说过几年不回来甚至一辈子不回来的话,年少的我们就这样过早地经历着人世的转折,艰难,苍白和宿命,这一点妹妹的感触应该比我更加深刻,那一刻的她也许认为我比她更幸运,虽然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和妹妹就在那样一个黄昏默默转身,面对我们各自的寄托和生活。我们在她出走前的三五天里几乎都没说什么话,在母亲身前;在饭桌;在四面漏风的屋檐和厅堂腰门下,我很妹妹静静对望,我看得到她眼里稚嫩的怨恨,泪水和忧伤,而她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那一刻我眼里对她的不舍和眷念和无可奈何和对命运和明天的迷惘和对人生残酷的拙劣和手足无措。那一刻,人生如酒的涩和苦,我开始轻尝。

    十五六岁,多么令人心疼和怜惜的年华,妹妹这一走,就是三年。当然她好像从来没有对我抱过什么怨恨和责怪。虽然作为兄长的我一直都有些自责。信件的来往是频繁的,每次落于窗明几净的教室,收到妹妹的来信,那些煎着泪和真实心迹的文字,都会有一种甜蜜和酸楚错落交织。她写她在异乡的段段心路,由初始的心如潮涌到后来的风平浪静,由当初的抱怨责怪到后来的体验和用心,每一页飘飞的信件都衬着她真我的心。我也在她慢慢平静的文字里看得到她的成熟,安心,和很母性的无私无怨和淳朴女儿心。我们的文字交流,贯穿于她整个打工的年月,这是我很妹妹都乐于用心做的一件很郑重很认真的事情。文字里,肯定有过很嫩的直言和表白,肯定有过很瑰丽然终不能实现的誓言,然谁又能说这些文字,裹的不是火热而滚烫的心?托起的不是朴素遥遥无期的情?

    三两年后的每个元旦前后,妹妹都会选择回一趟家。回家看看,看看娘亲;看看我们;当然也看看越来越有些衰老的父亲。也许毕竟是父女,其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也许妹妹确实已长大,她终理解了父亲的难言和苦衷,后来的妹妹再也没提过父亲在她读书问题上的不是,而更多的是对父亲身体的关心和更多的寄钱回来交给父亲开支,供我和哥哥读书。

    元旦前后,故乡已是宿冬,而每年妹妹的回家于全家都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情。父亲会早些杀掉养了一年的年猪,然后,整天在家坐立不安地等着妹妹穿着她在南方买的比家乡新潮的衣服和妹妹那一声响亮的呼喊在他耳际飘响,还有母亲,会不停地搓着手里的围裙,邻人来家串门的时候,会眼眶湿润的望着对方,涨红着脸告诉他人女儿将要回家的消息。

    妹妹每次回家都是深夜一两点,哥哥的摩托骑得好,通常都是他去路边接,其实她回来的那一夜,家人是没有哪个能真正睡得着的,往往哥哥的摩托声一响,我们都会悄悄起床,生一炉很旺的火。边聊着,边等着门外摩托声再次响起。妹妹回来了!哥哥按响喇叭的时候,我和父母都跑了出去,到底是在外面呆过见过世面的人,妹妹长得多白嫩多漂亮,说话和姿势都比从前在家强多了。妹妹回来了母亲在泡着热茶,弄着香喷喷的小吃;妹妹回来了,炉火都绽开了笑颜,红通通呼呼啸着;妹妹回来了,买了很多礼物,每个人都有,就数小妹最贪最爱多嘴,什么都想要,还那么多问题。;妹妹回来了,我们整晚都只能假寐了。想跟妹妹多说说话,又怕打扰了她长途跋涉后应有的休息。

    就是这样一些温情或者有些酸涩的记忆和画面,已烙上了印,印证在记忆里,同样烙于心痕的,还有妹妹每年回家站在欲落夕阳下日渐安宁素朴的眼,每年回家后略少的话和更多的对望和无言和更多的不用语言和文字表露的爱和彼此相牵。

    后来,我也毕业了,去过妹妹呆过的城市和工厂。揣一颗不平静的心,我不止一次在妹妹呆过的每一个转弯和角落想起她,我终究无言。去过和离开,眼前漫过的是张张跟妹妹相仿的淳朴和素然的脸。

    我知道我是父母这棵大树上开出的枝桠,而妹妹,是我多么血脉相连的那一簇。那些年,天空又多么蔚蓝。我和妹妹都在,一岁一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