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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疯了!
经过一个月,萧家人正式下了这个结论。
这天晚上,萧老爹以及萧牧野、萧牧军两兄弟召开家庭会议,讨论的主题自然是最近行为举止变得怪异的萧家老大,萧牧理。
他素来性格内敛冷静,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乎都动摇不了他,总是一派淡定,即便最心爱的妻子失去记忆忘了他,甚至闹着和他离婚分居,他都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过他的正常生活,反而是萧家其他人咬牙切齿替他抱不平。
但一个月前,也不知他遭遇了什么,一夕之间像是换了个人,他不去事务所上班了,将手上的case都交代给同事,也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不跟家人见面,不跟朋友聚餐,独自开了辆跟弟弟借来的休旅车,上山下海,走遍台湾各处最荒凉的乡野。
他整整离开二十多天,回家时,满身落拓,一脸胡渣,憔悴得教萧家人不忍卒睹。
“我的乖儿子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萧老爹心疼地嚷嚷。
“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你瘦了好多!”萧老二惊叹。
而平日最多话的萧老么一反常态地保持静默,大伙儿奇怪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竟然眼眶红了。
“我没事。”对父亲和弟弟的关心,萧牧理的反应一贯地冷淡,也不多说什么,将车钥匙丢还给萧牧军后,便回自己家睡觉。
他整整睡了两天两夜,谁来看他都不理,也不吃东西,渴了就咕噜咕噜地喝水。
睡醒后,他仍不打算振作,窝在屋里,抱着酒,一瓶又一瓶地喝,把自己脑子喝胡涂了、喝醉了,这才沉沉地睡去。
喝了睡,醒了又喝,他就这么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浑不知岁月匆匆。
萧家人看不下去了,起初是不解,接下来是心疼,到后来打听到原来一个月前,他是在政党的募款晚宴上遇到于澄美,猜测可能是夫妻俩大吵了一架,萧家人开始火大了,怒他不长进。
“哥!不就是大嫂不要你了吗?为了个自私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看看我家小兔子,这世上可爱的女人有的是!你何必非执着于大嫂?”
“老大啊,不是老爸说你,我本来以为你是咱们全家最酷最硬汉的男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浑浑噩噩了?”
萧牧理一声不吭,犹如石头雕像般木然坐着,萧家人好说歹说,见他神色默默,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他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萧牧野首先宣布放弃。“我不管了!我明天还要跟我家小兔子去印度补度蜜月,先走了。”
“大哥,你这副样子我真的看不下去,我心目中的大哥一向是最帅最酷的,是我最崇拜的英雄,你这样让我很幻灭。”萧牧军也作势挥泪离去。
只有萧老爹依然对长子不离不弃,眼见屋子里乱糟糟地堆满空酒瓶,连没洗的脏衣服也东一件、西一件地随处可见,老妈子性格顿时发作,拿了个垃圾袋一面弯腰捡垃圾,嘴上一面碎碎念。
“我说老大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女人就是种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听风就是雨,有时候又闷葫芦似的,也不晓得她们心里想什么。澄美其实是个好丫头,她就是唉,她就是出车祸脑子撞伤了失去记忆啊!她也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啊!如果她能自己选择,老爸相信她绝对舍不得忘了你”“你确定吗?”鬼魅似的幽嗓飘过。
萧老爹吓一跳,直觉打了个冷颤,跳起来警戒地左顾右盼,这才莞尔地发现原来这声音是儿子发出来的。他猛拍自己胸脯顺气。
“吼!你这孩子!差点吓死你老爸。”
萧牧理默默喝酒。
萧老爹看儿子靠着客厅墙角席地而坐,那孤寂落寞的身影不知怎地让他联想起受伤的小动物,他不禁叹气,忽地又想起儿子方才好像说了句什么话。
“你刚刚跟老爸说什么?”他努力想了想,恍然。“你的意思是老爸说错了,澄美不一定舍不得忘了你?”
萧牧理闻言,僵硬的身子震了震,好一会儿,才又哑声扬嗓。
“澄美说,她可能是潜意识里就想忘了我。”
“潜意识想忘了你?”萧老爹愕然。“为什么?”
为什么?萧牧理自嘲地歪歪唇。“因为她后悔了,因为她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萧老爹惊骇无语,呆呆瞪了儿子好片刻,好不容易困难地挤出嗓音。
“这是澄美自己跟你说的?”
“嗯。”“我不相信!”萧老爹激动地驳斥。“澄美那丫头那么贴心、那么善解人意,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他也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萧牧理闭了闭阵,至今忆起妻子那番无情的言语,他仍感到胸口强烈的闷痛。
“她真的说了。”而他的心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狠狠地流血。
他以为自己会死,当她不等他读完秒,便毅然决然地下车,他感到天崩地裂,而自己渺小的身躯当场遭到吞噬。
他怎么没死呢?怎么还能活着?他觉得奇怪。
“儿子啊,你别你可别胡思乱想。”萧老爹见他神情绝望,又担忧又焦急,忙劝道:“老爸刚也说过了,女人嘛,有时候很情绪化的,她可能只是一时气话,不能做数的。”
“她或许是说气话,可是也有道理。”萧牧理幽幽低语。
“其实我想过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可能根本就不在澄美失去记忆忘了我,而是她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从前的事?我不知道她当年为何离家出走,不知道她为何会跟家人闹翻,我连她以前的个性跟现在差很多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告诉我这些呢?她是不是在顾忌什么?我不值得她信赖吗?”
“老大!”萧老爹听这话愈说愈丧气,连忙打住。“你可别钻牛角尖。”
“我不是钻牛角尖,是真的想搞清楚我跟澄美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爸你知道吗?其实我当然也问过澄美以前的事,可她既然不肯说,我就不追问了,我不是不关心她,我是怕”萧牧理忽地顿住,喉间涌起一股酸楚。他望向父亲,眸光黯淡,眼神悲伤。
“你懂的,老爸。”
“我懂的,我懂。”萧老爹心酸了,他当然明白这个儿子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结。
萧牧理的亲生母亲出身贫贱,还是个青春少女时便被家人卖去当雏妓,后来好不容易脱离风尘后,认识了萧老爹,两人相知相恋,偏偏当时年轻气盛的萧老爹不停追问她的过去,知道她不但当过妓女,而且还偷偷养了个孩子,顿时大怒,两人因而分手。
数年后,两人偶然重逢,当时她已病入膏肓,命如风中之烛,萧老爹很后悔自
己当年的负情薄幸,便答应替她照顾年幼的儿子。
她含笑而逝,留下唯一的骨血痛哭失声。
那是萧老爹第一次看到萧牧理哭,之后他便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外人都以为他本性冷酷,其实萧老爹明白,这孩子只是执意坚强。
“我想起我妈,她曾有过那样的过去,当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想每个人都有伤心事,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阴影,所以我从来不逼问澄美,我不想让她难过,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过去,不管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好好爱着她,会尽我所有的能力让她过得幸福快乐我只是、只是这样想而已,不是不关心她”沙哑的嗓音哽住。
萧老爹一震,仔细一看,竟然看见两滴眼泪无声地流过萧牧理的脸庞。
儿子哭了!
萧老爹全身冻凝,脑海一片空白。
这个最强悍、最冷傲的儿子哭了!
“这阵子我走遍台湾每一处地方,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否则为什么澄美仍然不能信赖我?我从认识她第一天开始想,想我们每次约会,想我们结婚后的每一天,我想我不该每次她催我去楼下倒垃圾都拖拖拉拉的,我挤牙膏时应该记得从最底下挤,换下来的脏衣服要丢进洗衣篮里,早上不该总是让她早起做早餐给我吃,应该我们轮流做的,她工作也很辛苦,应该让她多睡一会儿她是不是其实并不爱喝啤酒?是因为我喜欢喝,她才勉强自己陪我喝?去路边摊吃小吃她真的习惯吗?会不会其实很别扭?为什么这些琐事我以前都没注意到?我如果多用点心就好了!我应该多用点心的”
萧牧理喃喃地叨念自己所有的懊悔与不足,他没察觉到自己哭了,没感觉到泪水烧灼着他酸涩的眼眸。
他的眼睛湿了,声音哑了,呼吸重了,脑子乱了。
心,迷了。
萧老爹见儿子这番模样,心痛得不知所措,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儿子搂抱进怀里,一下下地拍抚他背脊,拿他当还没长大的孩子哄。
“乖,别哭了,嗯?会没事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好起来的,你还有老爸,有两个弟弟,还有你二弟妹,我们一家人都在你身边支持你,你会好的,会没事的。乖,老爸疼你”和老爸敞开心房谈过后,萧牧理决定自己应该振作,醒了酒,刮了胡子,洗了热水澡,销假回事务所上班,神清气爽地投身于忙碌的工作。
公司同事对他的回归都很高兴,不少人赶忙拿手边案子的疑难杂症来请教他,萧家人见他生活恢复正常也大感欣慰。
只有他自己知道,外表如常的自己内心依然结着冰,那一片宛如无边无际的冻原也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春暖花开。
也许,再没有那一天了。
他冷酷地自嘲。
本以为日子会这般无风无浪地过好一阵子,岂料才过数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赫然发现屋内亮着灯,厨房似还传来饭菜香。
难道是鸡婆老爸来帮他煮晚饭?
怨起老爸一直在耳边叨念自己瘦了许多,嚷嚷着得帮他好好补一补,他不禁微笑。
老爸虽然不是他亲生父亲,但给予他的温暖父爱,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不愿令老父担忧,萧牧理刻意挺直背脊,端出一副神采奕奕的姿态,在玄关处扬声喊。
“老爸,是你来了吗?”
响应他的是一阵眶啷声响,看样子厨房内有人掉了锅盖。
“小心点!爸,你好歹也算是个厨房老手,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他一面脱鞋,一面朗声嘲笑,试图活化气氛。
那人匆匆忙忙地捡回锅盖,盖回炉上正慢火熬煮着养生鸡汤的锅子,接着是一片静寂无声。
萧牧理一凛,觉得不对劲,老爸该不会弄伤自己了吧?他随手将公文包丢在客厅沙发上,来到半开放式的蔚房,拉开挡油烟的玻璃门。
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里,他瞳孔骤缩,没想到会看见那个他极力不去想起的女人。
于澄美,他分居中的妻子,或许就在不久后,便会正式成为他前妻。
“是我。”嗓音轻细如猫咪喵呜。
他冷冷瞪她。她穿着一件白色家居洋装,秀发随意地用发带绾在脑后,系着有可爱猫咪图案的围裙,luo着玲珑的玉足踩在冰凉的磁砖地面上,完全一副家庭主妇的打份,只除了脸上不合时宜地戴广副浅色墨镜。
在室内戴什么墨镜?
萧牧理不屑地撇撇唇,就连在这种时候,于家大小姐仍要坚持展现时尚吗?他承认自己幻想过再见到妻子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没想到竟会是在自家厨房,而他情绪毫无起伏。
没有激动,没有恼怒,没有悲伤或懊悔,只有沉沉的木然。
“你来做什么?”他连问话的口气都不带任何情绪。
他的反应似乎令她有点慌,阵光迟疑地闪烁,菱唇轻颤,却是不曾吐落只字词组。
他蓦地旋身走回客厅,她愣了愣,急忙跟上,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他脱外套,松领带,然后一甩手,潇洒地将领带丢到沙发上。
“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会把离婚文件准备好。”他说。
她震住,一时愕然无语。
“怎么?”他转头看她呆滞的表情,嘴角嘲讽一扯。“你不就是来要求正式办离婚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她一动也不动。
他蹙眉。“还不走?”
她怔忡地望他,许久,许久,才鼓起说话的勇气。
“我不走,我是我要回来这里住。”
“你说什么?”他脸色一变。
“我说,我要回到你身边。”
“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她急切地分辩,翩然来到他面前,仰头直视他。
“我知道自己错了,牧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重新来过?之前他又是恳求又是威胁,她坚持要走,如今他死了心,决定过回单身生活,她却说自己反侮了?
他垂下眸,与她四目相凝。“你忘了那天我在停车场对你说的话吗?你下了车,我们之间就玩完。”
她颤了颤。“我知道,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他忽地目光一凛,抬手抓住她墨镜镜架。
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躲,墨镜便被他摘下,而他看清她眼周附近竟有一道伤,由右眼角划向鬓边,虽然只是浅浅淡淡的一道,但仍令他心口瞬间缩紧。
“这是怎么回事?谁弄伤你的?”
她慌忙后退,直觉抬起右手遮挡住伤疤。
“到底是谁弄的”他提高声调,近乎咆哮。“是郑元祈吗?”
“不是的!”她急急摇头。“你别误会,没有人弄伤我,是我自己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