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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裕彬先生是我终生崇尚的老师之一。
吾生不才,求学时适逢“文革”知识贬值得一钱不值,仅混过两年初中,便“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别无选择地走向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达七年之久。结束“文革”动乱,恢复高考,我因学识浅陋,只能报考中专,考场上拼杀一阵,接到了一张师范校录取通知。当年对农村的艰苦厌倦已久,一心一意想跳“农门”便迫不及待报到去了。
进入犍为师范校,方知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却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之地,荟萃了一批远近闻名的教师,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现代汉语课的倪裕彬先生。
倪先生非本地、本省人氏,而是来自繁华的大上海,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据说要不是“文革”他将读研究生,前途不可限量,然而正当踌躇满志时,大学生们被扫地出门,他被分配到了“侬上海昵”眼中的边远小镇——犍为,当上了一名中专教师。
倪先生身居小镇,严守着熏陶入骨的矜持,从不放弃在大上海形成的风度与作派。一俟倪先生的课,他总是早早地来到教室门外,吸上几口烟,像是在整理思路。当上课铃响之后,他会果断地捏灭烟头,用手把不多的头发轻轻地梳理几下,在门口停留十余秒,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教室,踏上讲台,用那双上海人特有的、睿智的小眼睛,轻轻地掠过众生。这期间会有长达数十秒,乃至一分钟的沉默,他一言不发,教室里出奇的宁静,只听得见呼吸的声音。
倪先生见同学已聚精会神至高潮,突然张嘴发话,夹杂着特有的上海腔调:“今天,我们讲现代汉语。大家知道,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是表达情感、交流思想的工具”倪用他独特的技巧和动作,在授课前制造出几乎使人窒息的沉默,调动起大家求知的欲望,像嗷嗷待哺的婴儿,让人产生了强烈的饥渴感,而后将知识要点娓娓道出,讲授的内容会像甘露渗进干涸的沙土一样,吸收殆尽,让人记忆深刻,历久不忘。
一段时间后,全班同学都深深地感受到倪先生不仅有非凡的学识,而且讲课艺术独领风骚,课余也喜欢与他闲聊、交往。走进他的生活空间之后,才了解他既有师长的尊严,也保留了自己的痼癖和童真童趣。
倪先生对第一次踏入他家门的学生,会发给你一块当时很难买到的大白兔奶糖,因为他嗜好吃糖,家里总是有从上海寄来的奶糖,每天课余饭后,从不忘记往嘴里放上一块。只可惜糖虽如甘饴,牙齿却经不起甜蜜的“享受”几年下来,龋齿多多,满口的白牙掉得所剩无几,讲课时发“z、c、s”等音节时常漏风,很是好笑。倪先生见大家笑,只好重发,仍然漏风,发音不清晰,逗得全班哈哈大笑。这时,他的小眼睛也同大家一样笑得眯成一条线。然后,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其实,我们是在为他的认真和童趣发笑了。
我们是犍师校首届的专业班,缺乏正规的教材,倪先生便自己动手编写,甚至把他读大学时的书籍也用上了。当时没有电脑打字和复印机,编写教材资料全凭手工刻钢板蜡纸、油印。倪先生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刻印的资料整齐、娟秀,颇像上海著名女书法家周慧王君的笔墨,很受大家喜欢,我们都学着倪先生的书法笔意,权且当成钢笔字帖,依样划葫芦,尔后受益匪浅。至今,我还珍藏有倪先生当年油印的资料、试卷,时不时会拿出来欣赏一番。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倪先生从教三十余年,学生遍及乐山市境,他的学生也为人师,也为教育事业辛勤耕耘。倪先生对川南这块土地已有深厚的感情,现在虽已退休,形单影只,却放弃了返回上海度晚年的机会,为他终身热爱的师范教育,继续呕心沥血,无私奉献,其执着的精神,令我们敬佩不已。
愿上天能假倪先生以天年,圆他毕身追寻的教育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