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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柯的丈夫要出国了,要去两个月,是要去谈一个合资项目。
她在这之前早已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新购了洗刷用品、衬衣内裤、降压药品她将她的嘱咐明明白白地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把这张纸放在他行李的最上面,他一开箱就会看到。她不像一般女人那样絮絮叨叨,而更善于用另一种关爱的方式。四十多岁的丈夫整天忙忙碌碌的,又不会关心自己,血压经常居高不下,在家她可以督促他按时吃药的,可这两个多月里他能照顾好自己吗?他在那张纸的最后是这样写的:“为了我和孩子,请勿必按时吃药。”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她、女儿和自己的事业。而事业的最终也是为了她和女儿。
丈夫要做晚上七点的飞机,她和女儿去机场为他送行。一家三口坐在他车子后排的座位上,九岁的女儿一萌搂着她和丈夫的脖子使劲地亲,目不转睛地盯了丈夫一会儿后问道:“爸爸,你会想我吗?”“当然会的,有什么比我的宝贝女儿还珍贵呢?”丈夫赵子涵转过头来盯着女儿那美丽的大眼睛说。“想的理由是什么?你也会想妈妈吗?”女儿又问。这孩子继承了她和丈夫的智慧,小脑袋聪明得很,且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因为你是我女儿,爸爸是爱你的。爸爸当然也会想妈妈,因为爸爸也爱妈妈。”丈夫又说道。她很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确实是这样,结婚近十年来他给了她一个女人所想要的一切,包括精神上的关爱,包括物质上的富足。她对丈夫的感情中似乎有着另一种的成分,掺入了亲情的愧疚,应该是这样的。大她十岁的丈夫对她的爱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同龄夫妻之间纯粹意义上的爱情。这些年来,一旦靠在丈夫的肩上,她便感到有了依靠,有种小时候依偎在父亲身上的感觉。
孟柯和现在的丈夫赵子涵是在叔叔、婶婶的介绍下相识的,那时的她因病出院才一个多月,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住在叔叔家里。子涵是婶婶和叔叔大学时的同学,两年前妻子出车祸死了,这两年一个人生活。结婚后他忙于干事业而妻子身体又不太好,所以他们一直没要孩子。他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很体面的一份工作和收入,而且人品是绝对可靠的,毕竟四年的同学生活,叔叔、婶婶是十分了解他的。他对人十分友好,叔叔、婶婶和他的关系从在大学时就相当的好,工作以后留在了同一所城市,平时也是走动着的。子涵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很可靠的男人,又有相当的能力,她和他在一块儿的感觉虽没有和李毅那样炽烈,但从那种心灵的默契中她能感到一种安全和包容。他能读懂了她的感情,她的心。她疲倦了,从李毅的不辞而别,杳无音讯,她只要找个能知她、爱她、疼她的人就够了。
就这样,他们在认识三个月后结了婚,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丈夫有足够的经济承担能力,所以她一直在家作专职妈妈,直到女儿五岁上幼儿园以后,她觉着在家无聊,丈夫通过朋友给她找了家外贸公司上班。
那是丈夫走后的一个多月以后,一萌去了婆婆家。她在家收拾自己的书籍,同时拿出大学时作的日记顺便翻看。那是她的爱情日记,记录了她和李毅恋爱时的美好时光。第一页上是他写给她的一句话:十年后的今天让我们携了手再来到这里。她的手抖动了一下,又很迅速地把那日记本合上了。那个日记本是毕业后全班同学一块去那个海滨城市聚会时,他特意买了送给她的。她在想:十年后,十年后的今天她抬头看到了摆在写字台上的日历,很激动地站了起来。
她的思想很激烈地斗争着,但心底一个声音很坚定地告诉她:去吧,去吧!你要去奔赴这个盟约,不求结果,甚至没有任何的理由也要去。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抓起电话给婆婆打了电话,告诉婆婆说姑母病了,她要去探望一下。婆婆说要给她叫一下丈夫的车,被她挡住了,丈夫不在家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她向来就不是一个仗着丈夫的权势喜欢摆弄的人。她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或许她所做的是要去寻找点什么吧!不,不是寻找,没有可寻找的东西了。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她去超市简单地买了些补品后就坐上了高速汽车。看一路灰气沉沉的天气,她那张原本平静安然的脸在激荡的感情冲击下变得激动而又有些不可自制了,于是她努力地把头转向车窗。她是一个极有才气却不愿张扬的女人,坦然安雅的外表下给人一种很高雅的感觉,虽然不施粉黛,却也别有一种气质和风韵。
她在当天中午到了姑母家,那时姑母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吃过了饭和姑母说了一会儿话,因姑母中午要休息,她搭了表兄的便车去了海边,那就是他们十年前相约的地方。她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双手抱紧了膝头,她在想已逝的往事,她在想很久远也很近的十年前
那时的她长发飘扬,裙袂飘飘,秀丽得如同一只蝴蝶。他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颀长的身材,一对深沉含蓄的眸子,举手投足间尽显着一种征服人的内涵。他们彼此相爱着,从大三就心照不宣地爱着,但那时的他们理性现实,没有过早地沉湎于谈情说爱,花前月下。所以确切地说来,他们的爱情是从毕业后才开始的。
为了和他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家拼了命地去挣钱,她一年到头没歇过几天的班,但凡是单位加班,她都会留下来,那时从七点到夜里十二点的加班费是5元钱。单位那时刚刚接了日本方面的一个长期订单,因为缺人手,她这个汉语言文学出身的大学生却被硬扯进了出口部。就她和经理两个人,经理整天地出差,无奈她一个人顶着几个人的事,从收到订单到发出这批货,她无时无刻不是在提心吊胆。那时,她还兼职做一家报纸的特约记者,每月80元的兼职工资,但必须要每月出三篇高质量的稿子。那时的她很累很累,有时一头扎在床上,连翻动一下身体都仿佛是在挣命似的。为了在这个异乡他域和自己心爱的人建立一片属于两个人的天地,她却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提到过。她坚信着:真正的爱情是实实在在的付出。
她的身体一向是不太好的,有一天她终于病倒了,是严重的贫血。住院的头天晚上就输了血,等到他去看她的时候,她早已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是累得睡过去了。他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她输着液的手,看着她消瘦的面庞和毫无血色的脸,他泪如雨下。他觉着自己是如此地无能,他不配做她的丈夫,因为他所给她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无限的痛苦。
第二天的时候,他来看她,很惭愧很歉疚的样子。她见到他的那一刻依旧是微笑着,她说:“你今天没上班吗?”“今天是星期六”他敷衍着。那时的他其实在她还未病之前就已辞掉了工作,本想这几天跟她说声就走的,不曾想到的是她却病倒了,这更坚定了他要离开的决心。他几乎天天来看她,第十天的时候,他没来,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她打电话到他的单位去,但人家告诉她:他早已辞职了。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半年后,她收到了他的来信,是这样写的:孟柯,我不能给你幸福,还是趁早离开的好。但我是爱你的,我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当面提出分手。原谅我吧!那时的她已经和子涵结婚了,她没有给他回信,他也没有告诉她写信的地址。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难过极了,只是把脸紧紧地抵在膝盖上,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她立起身来要回去了,天已近黄昏了,海风在吹,她揩净脸上的泪水,告诉自己: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又有什么好难过的。正想着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很陌生的一个电话号码。她接起了电话,那一个熟悉而又久远的声音,她第一意识并没有反应过来。“孟柯,我是李毅,你现在在海边吗?我在海滨餐厅三楼等你,你能见我一面吗?”孟柯挂断了电话,她说不出话来。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以后,她给他回了过去。电话中告诉他她不想去那里,她说了一个地方,告诉他她在那里等他。
十分钟后,他们见了面。十年,十年,十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十年前他们还是青年,而现在都已过而立。十年前两人信誓旦旦,十年后各走一方。时间真是莫名其妙的东西,竟造就了无数的神话似的真实。
“孟柯,我现在还是独身。这么大个世界,但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真得很可笑。我的心忘不了你”他欲揽住她腰的手被她推开了。
“孟柯,原谅我,那时的我不能给你幸福,不能给你一个的家。但是,我也是没办法的。”他说。
“孟柯,谢谢你能如期赴约,今天也是我三十五岁生日。”他说。
沉默,沉默,无语的沉默
时间的脚步在彼此无语的沉默中缓缓地走去,她的手机响了,表兄要来接她回去。“我该走了。”她轻轻地说。“我用车送你回去”他轻轻地问。“不用了,表哥在那边等我,再见!”她回答。他不能再往下说什么了,只是定定看着她的离去,在黄昏夕阳的光里消逝在涌动的人群中。那一刻,他向着大海哭了,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一个知名大企业的副总裁就这样毫不掩饰地任由自己的感情奔放,任由自己的泪水流淌。他将两手紧紧地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甚至不去擦一下两颊的泪珠,他就那样一直站着,站着,站到月亮升起司机不敢去打扰他,只是一个人远远地站在小车旁等待他的回去,而他却如扎根一般地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明天还要开代表会的,司机想到这儿便走上前去,轻轻地告诉他:“李总,该回去了,小心着凉了,明天还开代表会呢!”他没说什么,只是回转过头,朝车的方向走去。
她是在第二天下午五点回到家,婆婆告诉她丈夫昨天晚上来过电话。她抓起话筒给丈夫拨了过去,听到丈夫声音的那一刻,她眼泪哗哗洒落,只是强作镇定地告诉丈夫要按时吃药,要注意身体,最后她告诉丈夫说她想他。放下话筒,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委屈,但是她似乎积存了太多的眼泪,她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只有哭,只有泪,只有悲伤和委屈。为何让自己遇见他?为何让自己又爱上他?又为何让彼此的爱没有一个结果?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缘分的戏弄?在无边无际的悲痛中,她沉沉地睡去了。一片白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耀得她的眼睛发花,她揉了揉惺惺的睡眼,却看到了圆圆的月亮正在中天。“今天是十五,一个团圆的日子。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数千年来都是这样的”她在安慰自己似地想着。
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岁月会尘封磨平一切的。生活就是这样,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没有一个圆满和完美的结局。
她知道走远的爱情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