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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
窗外的阳光灿烂,我从窗口往外看,看到梧桐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绿莹莹的,像是用碧玉雕琢而成。这是一条栽满法国梧桐的街道,行人不多,阳光静静的,正是我喜欢的街道。
痞子,不知你有没有忘记我们五年前的约定?时间真快呀,都过了五年。就这么弹指一挥间,就是五年。
是的,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已长成一个从容淡定的女子,有花一样明媚的容颜。二十七岁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从来不曾知道。可是,除去今天,还有九天,我就会见到你,生平第一次见到你。
是的,五年前,你说过,你会来看我,不管我们还爱不爱,不管我们贫穷或富有,生或死。
9月12日
今天我翻出了旧影集,看到了我16岁时的照片,我穿这白色的棉布衫,头发不长,眼神清澈,因年轻而羞涩着,像是立在你的面前。那张照片,我曾寄给你一张,可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其实,痞子,我早已经原谅你了,在我寄出照片的时候,我站在邮筒前,想着它要越过的千山万水,就已经原谅你了。
如今我仍常常上网,我不会因为在某条路上摔倒过就放弃它。只是,现在却不知可以干什么,开着qq,看着一串串或灰暗或鲜明的头像不断跳跃,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语言。
和你的初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那时游荡在聊天室,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就像所有故事中不可避免的俗套,我们陷了进去。我想你也是陷了进去,至少在那时那刻,你真的是有感觉的。可是我陷得太深,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逃离了没有。
9月13日
如果一切都顺利,7天后我将见到你。我略带甜蜜和迫切的心情,一如我十六岁时刚被人从午睡的梦中叫醒,恍惚地奔跑着穿过学校那条载满梧桐的林荫道,去接你的电话。像是噙着满口蜜糖般,嘴角总是不自觉上翘。
你总是给我惊喜,让我在电话的一端和显示器前因感动而哭泣,那份温暖,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富有,也许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忆都不会褪色。
我并不急于要你的照片。也并不渴望马上就相见,我把最美的憧憬,都寄予五年之后。彼时的我,会更成熟;彼时的你,会更沉稳。所以,我会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什么模样。
记得有一次见到一个人,竟有心中一震的感觉。在我的想象中,你应当是那个样子。没有忧郁的眼神,也没有落拓流离的气质,更不是南方男孩的俊秀纤弱。你当是清新自然的,如薄荷的味道般清爽。你的眼睛当如淡蓝的高原天空,你的笑当露出洁白的牙齿,像原野上自由的向日葵,你的发当是短而质朴健康的,如阳光下干燥清洁的苇草。
你离我实在太遥远,可我却心甘情愿。
9月14日
下雨了,暮色飞至。
我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雨声,将一些甜蜜的记忆冲刷得斑斑驳驳,淡而忧伤地淌满了整个空间。彻骨的寒凉肆意地侵进来,即使我窝在厚厚的被子里,抱紧了双肩,无法抵挡。
我怎能不想,我怎能不回忆。那是一片不敢轻易涉足的荒原,回忆像藤蔓一样纠缠,疼痛像荆棘一般横陈。在校门口的电话亭给遥远的你打电话,让我感动哭泣的是你,在冷冷的雨中站在电话亭下等待,等一小时都不回电话的也是你。那些甜蜜,那些辛酸,尽让我在极短时间内悉数品尝,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的恩赐还是你的残忍。
那一年的7月1日,在雨中和你最后一次通话,之后再不曾有你的任何回应。三个月的短暂幸福戛然而止。此后,是漫长的雨季,害怕冰冷的下雨天成了遭遇你之后的后遗症。之后很多个梦都被雨水浸湿,那些冰凉的雨滴,从树梢上、从花朵上连绵不绝地滴下来,凉到了心里。
痞子,再上网的时候可否会记起我?若记起,该是微笑或沉默?
9月15日
雨过天晴,阳光又跳跃在绿意班驳的枝头上,将一切阴霾扫得干干净净。天空蔚蓝,哪里还有下过雨的样子?就如同我们之间的往事,它又留下了什么证据?当年的邮件,系统升级时早被清除,当年的qq换了昵称,也不定是当事人在使用。仅有的证据,只是回忆、只有回忆而已。
有时候回想那些细节,真实得可怕,像凭空幻想出来的一样。毕竟,这么多年了。可我知道,那是真实的,那些阵阵的疼痛告诉了我。
9月16日
还有四天,我相信自己可以气定神闲地面对你。
我是一个执着的人,因此可以满怀希望地等你来赴这个五年之约。
我现在住的房子,仍然是五年之前寄给你信的那个地址。父母都已搬至新居,我却坚持要住在这里。我怕你找不着。
如今这套简朴的房子里,被我种满了各样的植物,各种兰花、藓类和蕨类植物,它们并不金贵却生长得郁郁葱葱,让人仿佛置身于雨林之中。墙上有我的画、绣品、书法作品,我一切喜欢的事物都在里面,像一所小小的天堂。
闲来无事就坐在幽绿的窗前,看阳光、云朵,翻一本本的藏书,听喜欢的风笛,心内空旷辽远。
爱情是和我擦身的路人,我见识过它很多面孔,却永远不了解。
在你之后,我交过三个男朋友。
第一个,他为我哭,我最终离开他,因为我相信戛然而止被封存的感情会像琥珀一样美丽和珍贵。后来我想起他,会微笑,他想起我,会沉默。
第二个,他为我哭,他最终哭着和我说分手,虽然他已经过了哭的年龄,因为我爱上第三个人。后来我想起他,想哭,他想起我,也许会有两秒钟的失神和三秒钟的微笑。
第三个,我为他哭,我们相爱,又互相伤害,最后黯然作别。我们的爱已耗完,剩下的是一颗疲惫的心和一段残缺的回忆。
也许,越爱越寂寞。不如一个人寂寞。
其实寂寞也很好,它可以使过去沉淀,使人会微笑面对一切事情,使人在恬淡的时光中看清自己的心。
我的心,只是一个形状简单的容器,希望有人能用温暖的液体,把它注满。
9月17日
快到了。
也许你的形象重新鲜明,也许你将淡出我的生命。
今天我为自己化了淡妆。我看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明眸皓齿,眼睛是高原天空的蓝,嘴唇是清晨玫瑰的粉。我一直美丽,如五年前。也许,我的心走得比时间还快,所以,我的脸会比年龄更年轻。
9月18日
今天新买了颜色明丽的陶制花瓶,插了素白的百合,将房间的一些细节重新布置。知道吗?痞子,我是为你布置的。虽然有点傻,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来,你说过,你会来看我,无论我们爱或不爱,贫穷或富有,生或死。
9月19日
我在设计我们见面后的种种:旧事不要再提,对方生活不过问;带你吃遍这里的美味小吃;带你去山麓上,看满城的灯火辉煌。我要你快乐,我要你记得,你曾为了见一个女孩去过一个地方,而那个女孩,她曾那么深地爱过你,为你空出了五年的时光。
9月20日
已经是下午,我在窗前站了快一天,疲惫不堪。
没有人敲响我的房门,我已经濒临绝望。
指针指向五点二十分,我想你应该不会来。可我仍然没有移动脚步,兴许是站得太久,脚生了根。或是习惯保持这样一种姿势。
七点半天黑,我等你到那时候,如果你再不来,我便再也不期待了。
夕阳沉沉地坠了下去,暮色重重地压了过来。已是华灯初上。
我轻飘飘地陷在沙发里,微笑。
那个人是不会来的,五年前从他嘴里说出的承诺,而今不知被风带到了哪块大陆。他不会来。
9月21日
怀揣多天的期待破灭,其实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没有了彷徨、迷惘、失望、绝望,又可以按照原来的轨道前进,淡然地,轻松地。那些往事,让它沉淀好了。
开着喜欢的风笛音乐,在窗前作画。水彩的晴天风景,梧桐叶的颜色班驳,风吹来摇摇欲坠,阳光婆娑的小巷,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任何一只鸟儿飞过的痕迹。
这样的日子真好。
9月22日
中午,刚完成一幅有湛蓝天空和幽深巷子的水彩画,敲门声响起,料想是邮差,便大声道:报纸请放门口就可以了。过了一会,敲门声仍在响。我放下画笔前去开门。
当我看到门前站着的风尘仆仆的清秀男子时,我马上意识到,那是你,因而我不知该怎样开口。
男子先是很好看地笑了一下,问:你是烟烟吗?我点头,发现他具有南方特点的声音也很好听。
男子还是笑:对不起,我是来赴约的。可是迟到了两天。像是更清楚地印证我的想法似的,他再补上一句:我是痞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终于来了,我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他看着我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笑:这么远赶来,你不让我进去坐一坐?我累坏了。
我笑了,请他进来,为他沏上绿茶,他说了自己迟到的原因,我笑,说没关系。
他比我想象中的开朗,他坦言自己饿了,要我带他去吃风味小吃。于是我带他去小吃城,边吃边逛。他话多,很好相处。后来我又带他去了城隍庙、爬山,玩得很开心。晚上,我们去吃火锅,他吃不惯麻辣,我们选了鸳鸯火锅,我喝橙汁,他喝啤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的话也开始多起来。我问:现在你还干交警吗?
他说是的,每天要站几小时,腿都快出毛病了。说到这里,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微微一滞。
我又问:那,你现在还经常上网吗?
他说:没那么多时间了,也就晚上在网上挂一会儿。
我说:现在还像当年那样用甜言蜜语在聊天室里骗mm吗?当年可被你骗惨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说,呵呵,别当真,开玩笑呢。
他低头憨笑不语。我看他时发现他领口露出了一截红丝线,我问:那是你外婆送你的护身符吗?
他说,是呀。然后把那尊碧绿润泽的玉佛取出来。我凝视着那尊佛,眼眶有点湿湿的。我想起五年前的一天,有个人在电话里说,他有一尊玉佛,有一天,他要把那尊玉佛送给我。因为他会娶我。
对面那个人看我发了呆,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笑笑说:想起以前的事了。他望着我的双眼,低低地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
我微笑不语,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端起:我们干了它。他也端起来,碰得当的一响,一饮而尽。
十点多的时候,我们回家。我多喝了几杯,晕忽忽的。他只得扶着我,叫车,扶我回家。
我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把他安顿在自家,然后敲开了邻居小妹的门,和她挤了一晚。
9月23日
早上醒来,已日上三竿。想起远客,我匆匆起床梳洗齐整,敲门。他早已起床,端着一杯香气氤氲的绿茶,悠然自得在窗前看风景。
看我进来,他微笑地问:好些了吗?
我脸一红:好些了。我们到外面吃早餐呢,还是自己做?
他说,难得来一趟,还是尝尝你的厨艺。
我打开电视让他先看,然后煮了牛奶,煎了蛋,面对面坐在铺蓝格子桌布的餐桌旁边吃边聊。
他胃口很好,吃完了四个煎蛋。最后他轻轻说:烟烟,我今天中午就该走了,我只请了这几天的假。
我说,那好,希望你这次来玩得开心。
他说,我玩得很开心,这次见到你,也算了了我这几年的心愿。顿了一顿又说,以后到苏州去的话找我当向导啊。
我微笑不语。他找来纸笔写下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接过来,在无意中折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十点钟我陪他去火车站买票。我们乘公交,车上人不是很多,我们坐在一起,这时候,忽然失去了任何言语。
票买到了,中午一点的。时间还早,我们又在火车站附近吃了早饭,完了就到火车站边的广场上坐着。
阳光依旧灿烂,我微微眯起眼,看他,他也眯起眼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了视线,看着远处,说: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代他来?
我眼角余光看到他一震,他说:你说什么?
我转过脸,看着他说:你不用骗我,你告诉我真相。
他目光有点慌乱,却仍然保持镇定:烟烟,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回答,只是注视着他的双眼。
他的眼神开始闪烁,却不说话。我愈加肯定。
痞子,其实我一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声音虽然也很好听,可是,我还是能分辨出你说话是独特的温柔;我们之间的有些细节,于他而言似乎很陌生;还有,关于那尊玉佛,我的问话实际上是一种试探,他不该答得那么快、那么肯定,因为,你的玉佛,是白玉的观音,而他的,却是碧玉的弥勒。
我们就那样沉默着,我在等着他开口。
很久很久,他终于黯然地垂下头去,说:的确,我不是他。我是受他所托。我是他的同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说:为什么他自己不来?这样的欺骗很好玩吗?
他猛抬头正视我的眼睛:不,他不是有意欺骗,而是他他
他怎么?我淡淡地问,那种轻轻撕裂的疼痛又浮现于胸口。
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下子站起来,说:他,他站不起来了。
我也一下站起来:你说他怎么回事?
他的眼眶有一点泛红,望着远方似又陷入回忆。他告诉了我那件事。
五年前的7月2日,你在一个交通相当混乱的十字路口执勤。
车辆很多,还有许多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你在忙碌地指挥交通,全然没有注意到,右侧突然直冲出一辆失控的卡车,正对着你冲过来,司机不断大叫,可是,你来不及躲闪,生生被轧去双腿从此你无法再站起来。
他还说,你后来一直用其他的qq匿名打探我的消息,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你托他帮你完成这次约定。你还希望我原谅你。
痞子,我早就原谅你了,在我寄出照片的时候,我站在邮筒前,想着它要越过的千山万水,就已经原谅你了。不是吗?
后来他还说了什么,我记得不清楚,只觉得手足冰凉。隐约记得,他说,你欠我幸福。
我笑。我的幸福在哪里?我的幸福,从那次在聊天室遇见你开始,在一个下雨天,随着和你的最后一次通话戛然而止。那一天,是1999年7月2日,我的幸福,意外地断了线,再无法重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