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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的仲春三月,曾经读过台湾作家郭枫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坐对一山青。读的时候,我是坐在阳台上,面对着古秦州八景之一的南廓寺。那会儿,夕阳将沉未沉,满山的树木被夕阳镀上一圈浓烈的红边,好像是那些树木散发出来的光芒。南廓寺就被掩映在这茂密的树木所散发出来的浓烈光芒里,经幡拂动,青烟缭绕,透出只有千年宝刹才有的巍峨和庄重。刚刚返青不久的绿草,从山顶向下漫漶开来,如一幅巨大的绿色瀑布垂在眼前。那绿色鲜翠欲滴,仿佛伸手可得,像极了一群刚刚下课的幼儿园童子,令人心顿然生出无限的爱怜与感动。
此刻已是初秋,我又一次坐在阳台上,对面的依然是被那些茂密的树木所更紧地包裹着的南廓寺。有微风徐徐吹来,风中有几缕钟磬木鱼和佛号声隐约传来。眼前依然是那一挂绿色的瀑布,但因季节的变换,那绿色已由嫩绿转为墨绿。对这些纤弱的青草来说,虽然季节尚未走完一个完整的轮回,但它们的生命已经到了暮年,此刻便显现出一种大智若愚的沉稳和看似漫不经心的睿智来。风从东来,他们便一股脑儿地向东匍去。风从西来,又整齐划一地向西倾倒。风力的大小,只能使它们倾斜的角度有所不同,却绝不能更改它们倾斜的方向。而我伫立于风声更紧的五楼阳台,在秋风已然可以感知的凉意侵袭中,并不能随风而左右。我想,莫不是因为南廓寺经声佛号的熏陶,已然使得这些小草具有了超然世外的修行?而我之躯,深坠红尘,只能以与自然和环境的抗争来保持自己的立足之地?
曾几何时,我以自己这一世能够转世为人而暗自庆幸,于是也就曾毫无怜悯之心和爱意的践踏过各色小草。无论田间地头的野兰,还是乡间小道的冰草,倘或是崖底溪畔的凉水叶片儿,无不曾经遭受过我手脚甚至火攻的荼毒。从草笏笏刚刚生出来的第一茎叶脉开始,一直到大雪覆盖下的最后一抹绿叶为止,不管是何季节,那些绿色的生命没有少承受过我歇斯底里的屠戮。现在回头来看,那时的自己以做为人的形象而目空一切,自以为可以主宰和掌握一切,万没有想到有过了几十年的锻炼和磨砺,却是越活越艰难。而眼前这些刚刚活了才两三个季节的小草,它们与世无争的胸怀和胆略,它们在强大的压力下识时务的忍让与退避,看似它们在风中瑟瑟发抖,而它们的脚下却寸土不让。秋末冬初,它们满含着萧索苍凉和凄凄瑟瑟的委屈,随风抛洒出足以弥漫满天的枯叶,却把顽强的生命更深厚地掩藏在冷硬似铁的土地中,等到明年春风又来的时候,你去看吧,那小草的绿色,一定又比今年延伸出去不少。
只是而今,而今的我,却只能满怀着沉重和无奈来到这一片草地上。北方初秋的傍晚,秋风中的凉气已经有很些逼人,数片早谢的落叶在风中悬舞。时间已远,空间已远,乡音仍然未改,乡梦已然模糊不清,草中早已无花开,林中难闻子归啼。
而这一方绿色仍在,这绿色绿的我想把自己放倒,绿的我想卧下去吃草,绿的我想把自己的双脚深深地埋进土里,在昏暗潮湿的土地里等待
那么,我等待的是谁呢?谁又在千里之外向我缓缓行来?我不知道,等你到了我身边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深埋于万丈泥土之下。那时,我想你已经不再可能找得到我,而我却能感受到你的双脚踩在我身上的压力。那时,或者我不能知道你踩折了什么草,你踢碎了哪朵花,你带走了几片落叶,你住足在哪棵树下。但我一定知道,你会站在我的头顶,为我把一杯热茶、一杯美酒倾下。
那时尽管我已被埋了许多年,但我会仍然挣扎着把自己打开,只问你:春草年年曾仍绿,秋风岁岁可乃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