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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娘有几分好奇:“怎么说的?难道他还要把人带回去?几时?”
“这倒没说,只是明说绝不能转卖或重加杖责,要是把人打坏了或弄没了,事后他要寻我们算帐的!可见他迟早会来领人。”石掌柜又好言劝道,“姐姐就待那丫头好一点吧,她年纪小小的,也不容易。”
程大娘不屑的嗤笑一声:“十二三岁不小了!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整个家打理得妥妥当当了。若那丫头在别人家里,我自然管不着,可她既然到了我手下,不使唤她多干点活,咱们多亏啊?!小陈管事可没留下她的伙食银子!难不成要让她白吃白喝?!”
春瑛恨得直咬牙,冷不防被扒在桌沿的程苏伊瞥见她的一抹裙角,嚷嚷起来:“小春在外头偷听!”春瑛吓了一跳,忙低头将早饭送进去,才放到桌上,便被程大娘拧住了耳朵:“死丫头,叫你干点活就拖拖拉拉的,如今还连偷听都学会了,知不知道规矩啊?!你这样怪不得会被人撵出来呢!”
春瑛忍痛道:“我买了早点回来,听到掌柜和大娘在说话,才不敢进来的,并不是有意偷听。”接着又被大力拍了一记。程大娘冷笑道:“我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做丫头就要守本份,听到主人家说要紧事,就该赶紧避开,不然就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鬼鬼祟祟的象个什么样儿?!”
石掌柜忙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她知道错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就让她去吧。赶紧吃过早点,今儿还有事要忙呢。”程大娘这才松了手。
石掌柜又对春瑛道:“你拿一个馒头去,厨房里还有面茶和昨儿剩的烧饼,快吃完了好做活。下回可记得别再犯了啊?”春瑛低头朝他施了一礼,伸手要去拿馒头,程家兄弟迅速抢了自己看中的去,只留下一个最小的,她只得拿在手里。程大娘又在旁边道:“记得把店面扫干净!等活都干完了,上来帮我理丝线和剪线头,午饭你来做,我今儿可没那功夫!”
春瑛应了退下,回到厨房坐在门槛上,一边就着怎么喝也没法习惯的面茶,吃那只满是肥肉碎的馒头(包子?)和干巴巴的烧饼,一边吸鼻子,忍住泪意。
程大娘说的话给了她一个不小的打击。小陈管事虽然说等风声过去就接她回府,但谁知道那是几时?好运的话,也就是十天八天,但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几年都有可能吧?
这回她出府的事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谁把她送出来的?但不管那是侯爷还是太太,三少爷和周念显然无法反对。是她对他们的期望太高了吧?说到底,他们一个是还未成年掌家的侯府继承人,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前贵公子,前者并不太把小丫头的性命放在心下,而后者……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更何况是其他人的?她也许不该对他太过强求了。
如果把她送出来的人迟迟没将她召回去,那她会怎么样呢?三少爷身边的丫环多的是,能长久待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区区几个人。她既然不在,三少爷肯定要另外找人照料周念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她完全抛在脑后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在侯府中一抓一大把。她怎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们身上?
想想她自穿越以来,都做了什么呀?总是说要存钱赎身,可是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依靠别人。希望父亲升管事,靠的是父亲自己努力;希望攀上大少爷争取日后跟随他脱离侯府,靠的是二叔从中斡旋;希望多存些钱,不是靠母亲做针线卖高价,就是靠红玉夫妻好心给她辛苦费;而进了府以后,更是希望三少爷多给赏钱,好让她多存一点银子。
可是说到底,她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呢?除了用功学学针线外,就是应付地过日子了,就连针线也算不上出色。将来就算成功脱了籍,还不一样是要靠家人去赚钱吗?做生意?她根本就没经验,谁知道能不能做好?即使是开小食店,她的厨艺还没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呢!
什么都只会一点,什么都不出挑,她这样的丫头,应该随时都能找到人替代吧?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再不努力一点,如果不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她随时都会被人牺牲掉的!
春瑛抬头扫视周围一圈,再看看手中难以下咽的烧饼,咬牙下了决心。这种日子,她绝不会过一辈子的!
外头又传来了程大娘的叫喊:“你吃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以为自己是小姐吗?!快来打扫铺面!马上就要开门做生意了!”
时间分明还有足足一个时辰,他们一家子才刚开始吃早饭呢,难道要逼得她得胃病不成?!
春瑛暗自腹诽,但又不敢不听,只能匆匆吞下剩余的半个馒头,喝两口面茶,便抓过一把扫帚跑到前头店面去了。
她要负责的只是清扫地板,货架上有一匹匹的绫罗绸缎,柜台里有帐本和银钱,这些要紧地方是不会让她碰的。不过这不代表她能享清闲,等扫完了铺子,她还要擦干净店中的桌椅、烧水洗茶具泡茶,再打扫后院前后两栋小楼,最后还要到程大娘跟前,替她理顺绣花要用的丝线。近午时她要出门买菜准备午餐,饭后清洗好锅碗瓢盆,又要浆洗全家衣物,完事了,再到程大娘那里打下手——这位母夜叉级别的人物出人意料地绣得一手好花,丝毫不比路妈妈差,她接了许多衣服、袜帕、床单帐幔之类的活计回来做,却没心思料理锁边、镶流苏、熨平、剪线头等琐碎事,索性都交给春瑛,自己专心多绣几幅花好赚钱。
春瑛没想到自己那手平平无奇的针线活,居然也派上用场了,托这点小本事的福,程大娘在她的吃穿方面没有太过克扣,也没剥夺她睡眠的时间,而且心情好时,还会带讽带骂地教她几点小技巧。春瑛本来没有别的想法,但现在却改了主意:如果自己的针线做得好,也算是一门谋生的手段吧?除此之外,还有厨活、打扫、察言观色,以及这个时代民众的日常生活习俗,等她把这些都学好了,就算没法回侯府,她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世间活下去!
当春瑛在饱受奴役的日子里立下志向的同时,庆国侯府内却是另一副景象。浣花轩中一片宁静,大小丫头们仍象平日那样,悠闲地做着针线,偶尔交流一下最近打听到的八卦,说笑几句。
曼如却没加入到这种交流中去,她独自坐在离正屋不远的游廊下,借一株桂花树的枝桠遮挡住半边脸,埋头做着三少爷的一件新衣,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左耳房的门,眉间微微露出一丝忧虑。
露儿远远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此处,便走过来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跟大家伙儿说说笑笑的多热闹?这活计又不急。”
曼如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虽说不急,但早些做好了,心里也踏实些,你且去吧。”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瞟向耳房。
露儿哂道:“有什么不踏实的?如今一天比一天热了,你这衣裳即便做好了,至少也要等到秋天才能穿!”她往曼如旁边一坐,顺着后者的目光望向耳房,便笑道:“你是觉得南棋来串门子有些古怪,所以才会多加留心,是不是?放心,她如今已是太太屋里的人了,况且又是从小儿认得的,到咱们院里来坐坐,也是平常事儿,梅香姐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曼如勉强笑笑,心神不宁地低头做活,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指头,幸好露儿被对面走廊上走过的晨儿吸引了注意力,才没留意到她的异状。
露儿看着晨儿走远,皱眉道:“我昨儿就想说了,晨儿腰上系的那竹报平安的碧玉佩,好象很眼熟,我记得春儿有一个,是三少爷赏她的。她当宝贝似的收在梳妆匣子里,从来没上过身。那可是好东西,咱们府上的船队从南洋捎回来的,只几位少爷小姐有,雕的花样也是各不相同,外头可没处买去。晨儿怎么会有?连流苏的颜色式样也跟春儿那个一模一样!”
曼如一听她提起春瑛,便满心不自在:“是么?兴许是晨儿看到春儿的玉佩样式好,便弄了个一模一样的,其实也没什么稀奇。”
“谁说没有?”露儿一脸不赞成地望向她,“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春儿在园里摔伤那日,因二门上催得急,梅香又不在,是兰香叫晨儿把她的行李收拾一份送出去的,剩下的东西都由兰香自己锁起来了。如今晨儿身上多了好几样春儿的旧物,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做得太过了,真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你一向跟春儿交好,怎的也说起浑话来了?”
曼如心中暗惊,忙笑道:“瞧我这张嘴,我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晨儿跟咱们等级相当,又得太太青眼,咱们就算要说她的不是,也要考虑再三才好。春儿的东西上头又没写她的名儿,晨儿若不认,咱们又能拿她怎么办?若是她反告我们一状,说我们心存妒忌,故意污蔑她,吃亏的反倒是我们了。”
露儿脸色和缓了下来:“这倒也是……只是任由晨儿胡来也不成。咱们浣花轩里从前何曾有过这种事?兰香姐姐也太糊涂了,总要叫晨儿知道知道规矩才好!再者,春儿平日积攒的那些东西,也值不少银子,如今她受了重伤,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丢了东西,不定怎么着急呢,咱们想办法把她的东西弄回来,给她家送回去,也好救救急。”
曼如想起了失踪数日的春瑛,心里便不是滋味。她想起那天听到别的丫头说,在花园里撞见了二少爷和他的随从,再加上三少爷带着春瑛出门,回来却只有一个人,而且还说春瑛受了伤被送出府了,但她娘却证明春瑛并未回到大院,受伤出府一说显然是谎话。
这种种迹象表明,春瑛的失踪跟二少爷绝对脱不了关系。也许,因为她戴着珠花被二少爷看到了,就此被灭了口,三少爷只是碍于兄弟名声,才不敢声张。曼如先是为自己摆脱了嫌疑而松口气,继而又对春瑛的悲惨结局心生不忍,好歹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虽说她近来与自己生分了,可旧日情谊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替春瑛要回“遗物”,也算是为她做了一点事吧?曼如正要答应露儿,忽然想到,露儿是要升大丫头的,自然不怕,但自己的前程却有些说不准,到时恐怕还要靠太太撑腰,晨儿眼下颇得太太欢心,得罪她会不会太不智了?万一惹恼了太太,岂不糟糕?又想到自己若不是因为春瑛,也不会惹上二少爷那样的麻烦,一狠心,便咬牙道:“咱们轻易出不去,又怎么送回她家?万一晨儿把东西弄丢了几样,春儿家里人反赖是咱们拿了,又怎么办?况且这些事不是咱们说做就能做到的,晨儿不是小丫头,哪会乖乖听咱们的话?”她心中颇为笃定,露儿的性子和软,只要事后哄一哄,事情就揭过去了,不会因此产生心结。
露儿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你这是怎么了?你家跟春儿家不是一个院的么?托你娘捎一程就好,再不济也可交给秋玉。秋玉绝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知道咱们是好意。”
“我跟她家里人相处多年了,自然心里有数,你若不信,就自己去。”曼如一口咬定,不想再跟露儿多说,便收拾好针线篮子起身,“我累了,歇歇去,你慢坐。”
她匆匆穿过游廊要回房间,却看到梅香掀起了耳房的帘子,大叫:“十儿,过来一下。”十儿在前院应了跑过来,在门口嘀咕两句便进了房。曼如隐约听到“珠花”二字,脸色一变,瞥见露儿起身离了原位,周围也没什么人留意自己,便放轻了脚步走近左耳房窗外,侧耳细听。
屋中人说话的声音有些陌生,曼如认得那是南棋的:“你说那天做珠花,春瑛得了一对粉紫莲花的,是粉色珠子的花芯,紫色珠子花芯的只有一只,是曼如得了,是不是?”
曼如心中一紧,便听到十儿回答说:“是这样没错。春儿常戴在头上呢,只是前些天……就是她摔伤的那日,一大早起来,她要找那对珠花,却少了一只,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她有几分好奇,“二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随口问问。”南棋轻声细语,“有个丫头捡到了一只差不多样式的珠花,却不知道是谁的,我替她问一声罢了。只是我听说那花芯是紫色珠子的,这么说,一定是那曼如的了?”
曼如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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