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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正暖,司徒院端着张纸笺浅步而来,立在她身后轻轻出声:“再不能让上桓辅他们家看笑话,我今儿也一口气想了俩名字。”眼中蕴着笑,不无得意,纸笺亦随着摇了摇。
“哦?!”楼明傲倒也转了身,笑着睨他,总归是进益了,不用等个三年五年,他倒是学会功夫做了前头,“念个听听。”
“三个月。”司徒远临了她坐下,颇是认真了道,“要是这么算...该不是那次?!”
她倒也不知他又要扯到哪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忙瞪眼道:“别跑题啊。”
“我先问你,是不是那次。”他却也不急,反拉下她手,凑了上去只一低声:“司徒一庭前的那次,花前月下。”言着倒也把手中的纸展了她眼前。
楼明傲脸都要绿了,见他纸上赫然惊现的字气色更绿,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生了儿子就叫月下,女儿叫花前如何?!”一番念来实为得意,手边抹了茶碗端上吞了几口,想他憋了许久终是有所收获。
“你还能起得再没水平点吗?”实不知道这男人的满腹经纶都丢了哪去,想个正经名字但也难过登天。
司徒远慢悠悠的喝茶,噙着笑,全不顾她的抗议,一声声品着念:“司徒月下,司徒月下。”
起名的事倒也说说笑笑闹过去了,楼明傲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许多,时而思绪飞到朝堂上的事。多日里,司徒远拦着不允她触及朝事,她闲下来便只有胡想。温步卿日日来请脉,这一日,切了脉后即道起了家常,顺道带来了好消息,言是岑归绾又有了。楼明傲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连连笑着恭喜了番。自岑归绾连生三子后,温步卿倒也羡慕起司徒的子女双全了,如今闭关造人多月,岑归绾的肚子又有了消息,如今更是拜娘娘庙求神问仙的,以争取一举得千金。
温步卿笑着笑着却也停下来认真凝着她,犹豫了道:“你可知...你这一胎最艰险为何?”她的身子,再没有一个太医能比自己更清楚,那些揣着朝廷俸禄的庸医即便心里明白也不敢把最坏言出,只一个劲儿应着去保胎,却日益消耗了母亲的体力。这般保下去却是拼命了,就算胎儿养足十月落地,倒也不知体虚脾弱的母亲能否熬过那鬼门关。想着生下小允阿九时的艰难,便也明白这一胎只会更糟。以温步卿的意思,这胎确实不能留,司徒远更是因之动摇,早想着她能够松口,等着身子状况稳下来便选个时机把这孩子去了。只这一日日坚持下来,她保胎的心思反是更为坚定。
温步卿初也想不透她的坚持,直至一日见她捧着匣箱里的妃色短襟愣神,才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她笃定了这一胎的奇迹,是那个孩子带给自己的,更有一股子执念,那孩子又是来了自己身边。
楼明傲听他问得坦白,便也全答了去:“我知道。”
“你是在拿自己的命拼吗?”这一声,言得煞为艰难,温步卿偏头不看她,生生咽下一口恶气。只他要如何告诉她,撑不下去的不是这孩子,而是她这千疮百孔的身子。
“我近日里总能念起那孩子,她似离我好近,又似乎就在我腹中,不停地同我言话。”她言着紧上他袖子,“你当时既能看出我的散魂,也能看出她吧,你说...会不会是柔儿。”她想那孩子想得紧,却也只能是偷偷地想。君柔纠缠了自己那么多年,她的执念比谁来得都强,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离开自己,就像这个孩子,无论多艰险,都仍以坚强的附在她体内。
温步卿听不得她这般臆想连连,忙甩了袖子站起身:“你自己神不神鬼不鬼的,别也总把谁都想得玄乎了。我告诉你,过了鬼门关即是黄泉路,尽头有一条忘川河,河上架个奈何桥,桥头一老太太端碗水挨个儿给人喝。不喝孟婆汤,便是不能上桥走轮回一道,所以才以几世不忘,如今她要真是投生在你腹中,便定是喝了那杂七杂八的汤水,早记不得那些个前缘旧档子事。你听我一句,别为了孩子,丢了自己小命。你是拍拍屁股就走了,司徒远怎么办,阿九小允,还有你拼了命生下的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都要如何?!”他脑中尽能想起当年她苦苦哀求自己欲多弥留人间一刻时的哭诉。
“如果...我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便只有这一条死路可走吗?”她仰目迎上他,眼中无大惊大骇,平静如死潭,似已下定决心,生死皆与腹中的胎儿同在。
“阿弥陀佛。不是仅一条,反是已无路可走。”这一声由窗外忽入,漆门自开,那一身明黄僧袍立身于侧,烈日下映下一片清明。
“摩什真人。”温步卿自口中脱出,声音浑然冷下。
摩什看向楼明傲,眼神依然祥宁,淡道:“我弟子法慧已然放下,你...因何不放?!”
“我哪里敢不放?!”心中无以畏惧,眸中忽而一热,苦笑了道,“佛要我放,我怎敢不放?!我却也放了你们心仪的大弟子,放他西归,放他忘了所有。佛....倒还要我如何做?!”
“你等妖孽,是我佛慈悲才容你多年占用他人之身。只借了他人,都是要还的。”摩什立身于外间,却也不入,只空袍冷旋,声音寒下,“妖女君柔篡改阎君生死簿,这才改了你和楼明傲真身的命端。你本是要轮回转为定州人氏,却由楼明傲真身为你承担。如今她已生成十龄童女,忘却前缘旧尘。她本该不死,却因此无端坠入轮回之道,如今你占以她人身,是以十年。你怀中这一胎亦并非君柔转世,皆是你的空念。那孩子本是凭以六世之修升为仙职,却因固念深重,犯下偷天换日借尸还魂的罪数。其真身毁于当年火刑之台,亦是你我亲眼所见。如今她更是被仙君惩处下界,历以涅磐人间之痛,如何能转世为胎落在你腹中。”
“这不公平。”楼明傲满心迷钝,怔然迎上去,声声叱责,“是阎王不收我,我无路可走才重回人界。如今却要我还,你当要我如何还,用这条命,还是这身子。”
“阿弥陀佛,你之魂魄,不归佛门之辖,不过这幅身躯是以要作灭了。”摩什双手合十,这般话他已然带到了,想那孩子再不会怪自己了吧。君柔作灭入下界之时,便是嘱咐了他将她母亲的劫难尽数告之。阎君从来都是秉公职守,如若发觉生死簿有作更正,便会尽全力更改。只楼明傲真身已转世十年,十年的错谬绝非朝夕即可更正。也只得大笔一挥,结束楼明傲肉身的年限,本是七十八年的生龄绝于二十八。
“夏明初,你这十年,却也改了不少人的命数。你的男人司徒实是帝王之命,你的儿子长生本也该是下一任英明圣主,却由你擅自更改,扶植稚子登位,年幼性浮,社稷得以不稳,天灾应现,皆为天命人世逆悖。你若离开,不失为人世之福。”他还能说得再清楚明白吗?这一切,皆错了,错在君柔之根源,也错在夏明初的执拗,错在人世间爱恨别离,情丝百转。
那一年,龙阳寺求得签文,老方丈言之为帝王落雁,人间罗刹,却也不是虚言。惑乱下界阴阳运转,实是罗刹女。所谓天玄星运,皆因这一颗奇星乱了行道。
那一日,楼明傲迎窗而立,直以落日,方才由扉处转身,淡淡凝着身后的温步卿,笑得异常灿烂:“小温,你知道与天斗是什么感觉吗?”
温步卿立在她身后,却觉得她异常遥远,目色轻转,往后再无了声音。他这般凡夫俗子,与人斗都嫌累,又何来同天斗?!他不明白,人言女娲盘古,九天玄女,佛门玄道,皆以仁慈为本,却因何要苦得世人受累如此。他今日终以明白她为何不惧怕同人相争,她的对手从来不是人,而是自己的命数,由佛门天家操纵的命端。
“就算这身子毁了,也无处能收下我的魂魄,我还是要飘离云游。”她静静地笑,夭夭灼灼,较之衫衣桃色更是艳耀,“所以…眼下我只生下这孩子好了。如若这身体再无用处,便借着她最后生下个孩子吧。不管她是谁,都是我和司徒远的骨肉,是以我们二人骨血所凝结的生命,这一方血脉,更是永生永世不断的维系。”
骨血凝结,只四字便让温步卿猛吸了冷气入胸,这骨血中倒也存了多少这一世的情深意切,他们二人,绝非一个情字便能通透的。他竟随着她浅浅扬起了笑,心中暖意瞬时膨胀而起,重重点了头:“我温步卿还未与天斗过,这一次便也斗一番。你放心,有我在,定会保你肚里孩子的安稳。”这是他至今唯一的允诺,他从不允人承诺,更不会以医师之名随便予诺,只是现在他亦想随她放手一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