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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倘若景州之行,司徒远惨遭遇难,别说是璃儿一心要继续守在楼明傲身边,就怕二人小命都实难保存。就算暗中把控大权的陈景落不出手,那个自顶着将军夫人官帽的沈君慈也不会坐以待毙。楼明傲主仆二人怕是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就会被处以极刑殉了司徒远的。
所以说,司徒远无事,亦是保全她们这等蝼蚁小人。
璃儿似乎也明白,连连磕头哭着:“我错了,主子,我一时糊涂受那些人唆使。杭主子走得不明不白,我有心替她鸣冤却又无从出力,只得由着那些人指使着。后来他们遣我到东院,说是可以趁机对主上下手,我…我从未…”
“你从未做过伤我的事。”楼明傲点头示意道,“这我知道,否则也不会留你到此时了。我更知道,你害司徒远,也只是那么一次。总算你是只糊涂了一次。”若不然今日她楼明傲反而要洒几杯冷酒祭奠她了。
“是。”璃儿哭到伤心处,终于承认了道。
“也不知杭子夜怎么教的你,你啊,是聪明了一半。估摸着她也是个心术不全的,否则也不会小命丢得那么早。”她手里攥着犀角荷叶杯,于指间翻翻转转,她似乎真的是很好那个女人,那是个什么女人,倒是看破了什么,能落得如此惨痛的下场。但看着璃儿的资性也明白…那个女人并非沈君慈、陈景落一辈的狠心辣手。
“杭主子是个好人。”璃儿犹豫了道,心里想起从前的主子亦是五味杂陈。
“好人不长命。”楼明傲冷淡出言,复又道,“还有,司徒远不动你不代表他不怀疑你,或者他心里比我还明白。桂嬷嬷被差来照应我,亦是他怕你对我出手吧。”
听言心绪忽乱,璃儿急道:“主子,我岂敢存着那份心?!”
“我自然是知道,可他未必是。他本就是喜欢猜忌的人,心里知你不会对我怎样,亦不会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可他…并不敢信你。”说着一低头见她冷汗直冒,不由得递上自己的帕子,“我是一懒人,信了就是信了,也懒去疑。所以璃儿,我明明白白同你说,我想信你这一回。”
璃儿灼热的目光渐渐散去,似有千言万语无以成言,只满目纠杂迎向楼明傲:“是。”
池亭忽就静下来,只有夜风呼呼的吹入。
“你只记好了,杭家那边与你再无瓜葛,如若有个风吹草动,就不是司徒远杀不杀你了,而是我。别把我想成菩萨,我不见得比司徒远那厮仁慈几分。”言下正抬眼望了东院的满园红火,明灯绸幔,霎显彩釉。
“主子,还有今天的事,奴婢还未说完。你不仅打草惊蛇了,还让她们去寻摸滑胎的来由,就不怕日后招来闲话,由着真正心怀不轨的人把矛头对准您吗?”她说得丝丝入扣,亦道出了这之间的利害轻重,想她自己于深宅冷院多年,这等下三滥的招数看得也太多了。此一次见楼明傲如此张扬,不由得担忧在心,随着溢出丝苦笑。
楼明傲但听无碍,声音并无波动:“真正心怀不轨…那你说又是谁呢?”
“奴婢猜不出。”这宅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挂着张面具,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怕是最难猜的。
“那就不猜。”楼明傲收了笑意,“你说的句句在理。我也只能说…那些用钱收买的人,从来都是敢用不敢信的。你明白吗?”言罢,视线越过荷塘,遥望寂寂月色中的回廊池道。她实在不想再与人斗,往昔于宫中日夜目睹勾心斗角本就是厌了的。从前她的“争”即是不斗,她自也用不上和那群莺莺燕燕求攀高位的人相斗。
那个时候,她是高兴了就看着她们闹一出,不高兴了就罚几个人以正视听,实以杀鸡给猴看。所谓争即是不争,不争即是争就是这番道理,她从来争得并不是帝王恩宠,而是那份凌驾于万方的气势。
而现下去争,却是为了生存,先出手的人往往最能控制住大势。
“璃儿…”楼明傲微微敛眉,一抹疑虑终未消散,目光投向回廊间,却是迟疑问着身下的璃儿,“杭门一族…可有人吹箫弄笛,或者他们是听命于什么人。”每一次危难之机,那突兀的笛声都是及时以至,至今仍似云雾般于心头缭绕不散,而她实在想捅破这层迷雾。
“主上是说…”璃儿蹙眉间正要去想那个人,“有倒是有,不过——”
“不过是碎了杯子,你做什么哭哭啼啼!”楼明傲赫然截口,生生断了她的话,目光正对上绕过石桥入了亭廊之岸的两处身影,手间的犀角荷叶杯一松,不动声色将之抖落在地,裙裾下出脚狠狠踏碎了杯盏。
司徒远与温步卿二人穿了小荷池,几步迎上,老远就见璃儿凄凄惨惨的跪着,此时又见璃儿不起,楼明傲倒是面色平淡如水,更觉奇怪。
“呦,这是怎么了。”温步卿赶在司徒远之前迎上来,一撩裙袍坐在白玉圆石凳上,眼光复落下,打量了璃儿几番,云淡风轻的笑笑:“怎么就哭成这样?!”
自脚下踢出个杯盏碎身,细眉一扫,笑意澜澜:“喏,不过就是摔了我那宝贝盏,知我是心疼宝贝的,一句话还未来及责备呢,她就先哭个梨花带雨,好不让人笑话。”神色间自以若无其事,言语缜密,纹丝和缝,倒也寻不出异端。
说话言便也哄着璃儿起身,待到璃儿退到一边,司徒远恰已落座。又是一番沉寂,连温步卿都察觉到这气氛中有一丝不言而喻的奇特。楼明傲不语,是不想于多言中漏了破绽,时下,她也摸不透司徒远都明白了几分。司徒远不吱声,则是尴尬所累,他方才是从陈景落院子里出来的,午半晌间又由那个叫素锦的丫头闹了一出,他心里都少有些没底,虚了底气。
正是窘迫间,温步卿盯上那八尾蝶的瓷窑盘子,伸了手道:“你倒是又琢磨出了好点心。”
司徒远趁此时机微咳了声,回身吩咐着璃儿:“那谁,你回厨间取三个盏杯。”
璃儿得令忙扭身退了下,楼明傲盯着她渐远的步子,复回上司徒远的视线,提言打了趣道:“唉,她陈夫人的丫头你是一眼就瞅出来了,怎我东院的丫头伺候了那么久,相公如今还一个劲嚷嚷那谁那谁。可见是不留心我这等要身份没身份,要才学没才学的人。”
司徒远倒也不出声,自己本也是理亏心虚,索性由着她戏谑。楼明傲一瞥他尴尬无措的模样,推了一食小点至他眼前,三分懒意,七分讥讽:“景落院那一胎,稳住了?!”
手心里竟是攥出了汗,连着胸口也闷闷的,司徒远偏头迎上缕清风,方才觉得舒心透气了些许,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言及,反被温步卿截去了话头。
但听温步卿贼嘻嘻笑了道:“呦,酸,真酸呐!难得东院醋坛子也打了回,小远你任重而道远啊。”
楼明傲狠狠瞪上他一眼,偏头冷眼落于池间扯开视线,任池间穿亭而过的柔风轻轻蔓起一身緗色薄纱,姣好的身段顿然间勾勒而出。
司徒远敛目间不经意对上了她,一日换三次衫,倒的确是她楼明傲。她肤色本就是雪白如脂玉,緗色却也实在配她。自有孕后,往日的纤细更添曼妙娇态,于轻纱下若隐若现着,旖旎明动不可方物。
司徒远复将视线落于她腰间玉带,良久,低沉言:“嗯,显怀了。”
楼明傲正由着池间寻景赏灯,忽听这一句,忙回身以对,正触上司徒远盯自己的目光,往日自诩厚脸皮的她,竟也有些不自在,仓促间晕了脸,不知如何回应。
温步卿自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低低一笑,不等二人相拦,即起身神色自若道:“我去后厨间瞅瞅再有什么好点心。”言罢扭头即大步离去,铺好的路他不走,反由着亭栏一跃而下,依旧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型。
待到亭内只剩下二人,尴尬酸窘的气息似也未散了几分。楼明傲只细细捏着一角饼子,迟迟不入口。
反倒是司徒远故作了释然,低头看着盘子里的莲心饼:“新琢磨出来的?!看着鲜嫩。”
楼明傲索性把手里的递上他唇边,只手伸到了眼前,忽又觉得这举动甚为暧昧,心下狠狠骂自己一句蠢货,竟做这等出格的丑事。
料想着司徒远定当岿然不动,嘴一瘪,正准备收手,凡由司徒远拉住自己的腕子。
司徒远却也是面色不动,握着她的腕子将一角饼糕送入嘴里,待到尽数入口也不松她的腕子,只攥了又攥。
入口的清凉润着缕缕甜蜜,而最终入喉的却是那么丝甘苦。这味道,实在是奇特,她似乎总能变着法儿折腾出一叠叠新奇的糕点,而每一个味道亦是夹杂了她的心绪吧。司徒远因这味道微怔,且是怔了许久,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在剥落,刺痒着又是抽离般的痛,一层层渐渐清晰起来。呼吸竟轻了,心痛…这滋味他终算是体会到了。那一口细细咀嚼了太久,复迎上她,目色悠远深长:“莲子心苦,是这意思吗?”
“相公就是厉害。”楼明傲打发着笑了笑,丝毫不顾司徒远的满目深情。
“你的心…亦是这般苦吧。”这一声转为轻叹,手下轻轻松了力道,由着她的袖子抽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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