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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池边蒸腾着百花的芬芳,水汽缭得玻璃房顶一片模糊。阳光从厚厚的玻璃中折射出来,温度比起外面要和暖得多。
秦秣一手攀着池边的大青石,微侧头站在那里,笑容明净欢畅。
柳昔咬着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昨天夜里辗转了一宿,想来想去都觉得已经到这地步,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争的了。但真要她就此放弃,她又怎么都不甘心。
若论相识先后,明明是她先于秦秣认识方澈的,若论品貌身材,不论是审美观点多么与众不同的人,只怕都不会说秦秣比她漂亮。方澈究竟是搭错了哪根弦,怎么就屡屡对她视而不见,偏偏喜欢上秦秣?
柳昔越想越是想不通,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就有个念头越发清晰。在她看来,虽然秦秣已经先下手为强,跟方澈走到了那一步,但在很多人眼里,通常都是得不到的更好。想到恨急之处,她甚至有些恶意地嘲讽:“就秦秣那干巴巴的样子,方澈不会食之无味嘛?”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胆子都会比平常大上几分。柳昔从小就做着乖乖牌,这时候居然做出了色诱方澈的决定,心里真是又紧张又兴奋,隐隐的还有几分打破禁忌的期待。
她有点睡眠不足,再加上伤心难过,人就露出憔悴之色。早上化妆的时候,柳昔打定了要用柔弱战术的主意,干脆连着魏明一块拉了过来,就指望着他能帮忙拖住秦秣。
几人会合后,就在百花池边随意走了走,魏明提议去爬那公园里的萦香山,因为山顶上正好有个月老庙。
秦云志有点不大乐意:“你们都成双成对的,就我孤家寡人,那个什么月老庙,我才不想去呢!”他以为柳昔和魏明是男女朋友关系。
魏明摊了摊手,斜眼看着秦云志,笑道:“小朋友,爬山锻炼身体哦!再说啦,你这么小小年纪,想什么成双成对呀?”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扬起,故意装出那种小孩子讲话的可爱音,听得让人只觉得讽刺浓重。
秦云志气得一甩手,就想要来揪魏明的衣服。
秦秣拉住他,微微眯眼看着魏明,声音稍沉:“魏明,我家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他一样吗?”
“嘿!”魏明撇了撇嘴,“真是牙尖嘴利啊,秦秣,看不出你口才挺好的。”
秦秣笑了笑,反倒只是拉起秦云志往花房外走去,干脆不理他。
她察觉到魏明今天浑身带刺,心里就知道他来者不善。要说在平常的时候,魏明气量虽然狭小了些,有事没事也都喜欢刺上别人几句,但要像今天这样几近胡搅蛮缠倒也不至于。
他忽然做出这样的姿态,自然是由不得秦秣不多想几分。
魏明的任务其实就是拖住秦秣,他用挑衅的也好,软磨的也罢,总之不让秦秣走到方澈身边就成。秦秣这一下快走,魏明有些急了,连忙又叫住她:“秦秣,我有事跟你商量呢,来来来,我们详细谈谈。”
秦秣已经带着秦云志走在了前面,她闻言脚步稍顿,等魏明的后话。
魏明便走到她身边跟她一通东拉西扯,没变没际地说着话,久久不见正题。
方澈原本是站在秦秣身边,因为秦秣走快一步,他就稍稍有些落后了。柳昔趁机拉住他的手,甜甜地说:“阿澈,以前学校里也有个花房,里面的花都是我爷爷叫人种的,我还带你去看过呢,你记不记得啦?”
“记得。”方澈吐出简略的两个字,也因为柳昔的话而勾起了回忆。
他跟柳昔在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两家是爷爷辈结下的交情,他小时候也没少照顾柳昔。但他打小脾气不好,特别不耐烦像柳昔那样又爱哭又会撒娇的小丫头,基本上他对柳昔所做过的照顾也就是帮她讲解几道作业题,或者在她偷懒不肯写作业的时候用尺片打她的手掌。
柳昔常常被方澈打哭,后来还学会了向长辈们告状,方澈越发不耐烦,也就渐渐跟她疏远了。十来岁的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心思,方澈哪能想到小女孩早熟,没几年情窦初开,竟然对他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
爱情这个东西确实是很难说,方澈不喜欢柳昔,偏偏就喜欢上了秦秣——其实他最初的想法只是,这个女孩被摔得狠了也不哭,还敢把他往地上按,最后甚至威胁他,应该比较经得起折腾。
方澈脾气不好,一向又有些眼高于顶,长到十七岁身边都没几个朋友,难得碰上秦秣他看着顺眼,渐渐地就起了异样心思。这心思究竟从何由来,他此后每每想起都有些难以捉摸,或者是第一眼就有了好感,也或许是日久生情,总之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秦秣已经深入他心,难以磨灭。
回味一个为什么,有时候并非就一定是要得到答案。他想了很多次,每次都有更深一层的感觉,总之念念不忘,还是念念不忘。
几人走到萦香山脚下,阳光正好,冬日里难得和风秀丽。
柳昔拉着方澈不放手,又低低地说:“阿澈,以前我们一起写作业,我要是不肯写,你还会拿糖果哄我,可是你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吃糖。”
方澈默然片刻,才蹦出一句:“我从书上学到的,要想别人听话,就得软硬兼施,一手戒尺一手糖果。”
“阿澈!”柳昔跺了跺脚,脸上显出羞恼的红色,心里却有些开心:“他果然从来就没忘记过我,我们从小认识,他小时候肯我为读书的事情那么花费心思,难道现在就对我没有一点点情意?”
方澈伸手掰开柳昔拉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然后退开几步,轻而坚定地说:“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柳昔脸上微微泛白,她噘起了嘴,眼睛里浸着柔软的水色,哀哀地道:“阿澈,难道长大以后就不是朋友了吗?你一定要离我那么远?你看到我都讨厌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她又咬住下唇,说不出更加示弱的话。
虽然在来之前她就打定了以柔克刚的主意,但若是一定要用哀求来谋取爱情,那她宁可不要。
柳昔喜欢方澈,只是很喜欢很喜欢,没喜欢到要为他放弃自己的程度。
方澈心中有些不忍,但他惯会冷漠待人,在这样的时候即使再不忍也不会表露分毫。何况他已有了铁石心肠之意,纵然些许不忍,也早被湮没。方澈不是多情的人,他只能对一个人温柔。
“柳昔,我从来就不讨厌你。”他望了望前面不远处正与魏明交谈着的秦秣。
“阿澈……”柳昔心中又燃起希望。
方澈淡淡道:“不过普通朋友之间不该走得太近,挽手这种动作有些过了,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柳昔低下头,闷不吭声。
方澈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她要是还继续纠缠不休,那简直就是对不住自己。但在这样的时候,柳昔也顾不得那点面子,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虽然她的身边从不乏追求者,但以她的眼界,能入她眼的,也只有方澈。
“我再试一次,就一次……”她这样告诉自己,一面软弱无依,一面坚韧如丝。
毕竟是真心喜欢的,男未婚女未嫁,她怎么就不能争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她又哪一点比秦秣差了?
柳昔这样想着的时候,方澈已经走上前去,拍到了魏明的肩膀,声音微冷:“你的位置不在这里。”
魏明脸上的表情正有些僵硬,若是依照平常,他肯定会刺上方澈几句,但在这一刻,他却只是轻轻扫了方澈一眼,便默默退开几步,走到了柳昔身边。
方澈皱皱眉,紧接着就听到了秦云志轻轻的嗤笑声。
“你……”稍一思考,方澈也笑了,“秣秣,你对他做了什么?”
秦秣扑哧一笑:“什么意思呀,说得好像我是恶霸,他是柔弱小姑娘似的。”
方澈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含笑道:“你难道不是恶霸?”
“我怎么就是恶霸啦?”
“你霸道的时候我早就见识过。”方澈头微侧着低下,目光凝在秦秣身上,他虽没说出下半句话,但那眼神仿佛就在言语:“你装也没用,我已经看穿你啦!”
秦秣抿了抿唇,低笑道:“是他一再咄咄逼人,我就问了他一句,在公司里是策划部经理重要还是美术组经理重要。”
秦云志在旁边嘀咕:“那傻瓜说,当然是策划部经历重要。”
“策划部经理确实重要些。”方澈却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秦秣点头,“所以我又问他,策划部经理是不是会很希望美术组经理能够由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担当。”
“那个傻瓜说,秦秣你是不是想挑拨离间。”秦云志继续学舌。
方澈轻笑一声:“我看秣秣就是在挑拨离间。”
“是啊,我回答他,我挑拨离间又怎么样?你知道我挑拨离间的分量吗?”秦秣微微撇嘴,“这个事情其实很明显,禹经理是副总一系的人,罗经理是总经理一系的人,董事长希望公司大员们能够平衡互制,自然不会允许这个平衡被打破。禹经理资历深实力强,现在正是《登天》制作的关键时刻,公司不可能让魏明去替代禹经理的。”
方澈稍有惊讶:“秣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禹经理言语间稍有透露,我猜到一些,刚才跟魏明东拉西扯,又诈到一些,两相整合分析,这结论应该不会差太远。就算不是这样,魏明也绝对挤不下禹经理的位置。”秦秣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看他太烦人了,吓他一下。”
方澈微一挑眉:“秣秣,你真的只是要吓吓他?”
“他要是不够聪明,非得去磕那个石头,那就不一定啦。”秦秣低叹一声,“真是烦人得很,我想跟他好好相处,偏偏他心思重。其实要说他不觊觎禹经理那个位置,我是不信的,估计禹经理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互相给点面子罢了。”
“我记仇了。”方澈握着秦秣的手微微一紧,唇边冷意轻泄。
秦云志又嘟囔道:“那个人挺经得住吓的,他一点都不信二姐能把他怎么样,然后二姐就说,你回去仔细问问罗经理,看他愿不愿意得罪我。他就拧着眉毛想了老久,脸色好难看。”
他们走在前面说着话,后面的柳昔和魏明也细细商量着。魏明很不待见方澈,总之以破坏他一切好事为乐,现在他不待见的人中又加上了秦秣,心里想要拆散他们的念头甚至比柳昔还重。
山路弯弯曲曲,不过一路都铺着石阶,倒也并不难爬。几人爬得两百多米就到得这个小山的山顶,那红墙乌瓦的月老庙便显现在眼前。
这小庙檐角高翘,有两进屋子,中间一个天井,天井中摆放着一尊三尺高的青铜方鼎。那鼎中插满了线香,有些还未燃尽,缭绕出烟气,也不知冥冥中是否真有神明应验。
月老庙中的游人不少,将近两百坪的天井两边摆着些贩卖工艺品的小摊,有卖玉的,有卖石头的,有卖铭牌的,有卖符纸的,还有卖红豆的,种类繁多,难以尽述。
里间便是月老的居所,大门口栽着棵歪脖子枣树,枣树那有些光秃的枝桠上挂满着各种质地的铭牌还有符纸。五人前后走进正庙里,那庙祝是个头发有些斑白的长胡子老道,看模样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只不知道他是果有真材实料还是不过表面光鲜。
老道摆着解签的摊子,身后站着两个清秀的道童,一个给他捧着拂尘,一个给他抱着木剑。
月老的泥塑雕像与真人大小无二,发髻高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慈祥的笑容。那泥人身上彩绘鲜活,衣装古老,看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否果真看尽的人间百态,已到悲悯苍生的境界。
供桌上摆着鲜果和香炉,还有一支签筒。供桌下铺着两个蒲团,已经有一个年轻女子伏在上面跪拜。
秦秣几人就站在一边等她先拜完,秦云志还小声说了句:“女人才信这些东西,我才不信……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拜的,对着一块泥巴疙瘩跪得这么起劲,跪傻了……”
柳昔皱皱鼻子,轻哼一声,秦秣则扯了扯秦云志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方澈微一扬眉道:“这种事情,求的是一个传统,信则有不信无。”
那年轻女子拜得三拜之后,将三根线香插进了香炉,然后取过签筒,几下摇晃,掉出了一根竹签。
她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子,一看有签落地,就连忙催促:“诗诗,快把签拿给和元道长看看。”
年轻女子捡起签,先自己看过一眼,才起身走到和元老道的摊子面前,有些犹犹豫豫地问:“这……这签怎么解?”
和元老道眼皮子轻轻一掀,派头十足地说:“你用心不诚,叫我如何解签?”
“妈!”年轻女子跺了跺脚,“我都说了不信这些东西……”
那中年妇女就冲到她面前,一手捂住她的嘴,连连道:“傻丫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快别乱说话,赶紧让真人帮你看看签。”
她连着向老道士告饶了好几句,才求得原谅,老道接过签,摇头晃脑地念:“中平之签,他思已穷,恨不穷,是为娇鸾鶵凤失雌雄。”
秦云志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又嗤笑:“二姐,看这什么话,故意弄得别人听不懂,他就好忽悠人。”
秦秣拿这小子没办法,好气又好笑:“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月老的传说自唐朝时而流传至今,既然一直存在,你又何必处处跟人家过不去?”
秦云志做了个鬼脸,竖起耳朵去听老道解签。
“咳,这签,有些麻烦。”老道士叹道:“姑娘,你是否原本已经有了一个论及婚嫁的男友,最近两人之间有些争执,这才来求签解姻缘?”
求签的女子惊异起来:“你怎么知道?你真能看出来?那你快说说,这签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老道士这次倒是干脆起来,只是又叹气:“你的姻缘不在他处,还是另觅良人吧。你看这签,他思之已穷,表明他对你已无爱情可言。不仅无爱情可言。而且恨你到了入骨之境。他另有新欢,不能与你共度此生。休也,休也。”
年轻女子激动起来,又连连冷笑着表示不信。她的母亲在旁边愤愤难平:“我就说了,那个小子不可靠,是你非得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你看吧,你看吧,和元道长都说……”
“妈!难道就因为这些没个准的东西,我就轻易把以前的感情都抛弃掉?”求签女子撇过头,脚下一顿就往庙外跑去。
柳昔幽幽地说:“看人家什么都不信呢,就只信自己。”
“那你呢?柳妹妹,你信不信?”魏明嘿嘿笑道:“要不你也去求一支签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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