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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夫人不仅没讨到好,反被吓唬了一番,气恼非常,回到房中,摔摔打打个不休。小铜钱捡了这个,护不住那个,急得头上直冒汗,苦劝道:“我的好夫人,这是在少夫人家哩,砸坏了她的物件,要咱们赔,怎生是好?”钱夫人拎起一个白釉八卦壶就朝地上砸,怒道:“她敢!”小铜钱慢了几步,没有接住,眼看着那壶在青石板地上跌得粉碎,急道:“夫人,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仲郎想一想,我看他在这里住了这几个月,懂事不少,不仅会听话,还不爱哭闹了,他能有出息,夫人你不高兴?”钱夫人怎会不盼着儿子有出息,她呆呆地望着一地的碎瓷渣子,良久叹了一句:“罢了。”
第二日大雪初霁,天色晴明,程慕天命人去请钱夫人进山扫墓,见她安安静静,没了头天跋扈的模样,不禁暗暗称奇。小圆早听小铜钱讲过了头天晚上的情形,钱夫人能想转过来当然是好事,她早就盼着一家人能和和睦睦,便叫小丫头取了一件织锦的披风与她系了,唤仲郎来陪着母亲去给父亲扫墓。
十月一,送寒衣,午哥与辰哥,捧着绵球楮衣之类进来,预备一同进山,给已仙逝的祖父上墓。小圆问程慕天道:“四娘子不去?”程慕天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小圆明白了,程四娘是女孩子,没资格一同去的。她拨了拨炉子里的火,搂过程四娘,道:“咱们且先烤肉,等亲戚们到了就开饭。”
程慕天替她温上一壶酒,柔声道:“我们晚上回来吃晚饭,记得多做些豆饭。”小圆的脸被炭火烤得红红的,起身给两个孩子理了理衣裳,一手牵着辰哥,一手搭着程慕天的胳膊,将他们送上车。
下午时分,几位亲戚到了。陈姨娘是独身来的,因为雨娘跟着薛师傅走薛家亲戚去了;甘十二一家到的齐,除了他们两口子,还带着两岁的千千,这孩子之所以取了这样怪的一个小名儿,皆因生她那会儿,甘十二赶巧在做一个名为“千千儿”的玩意,他头一回当爹没经验,顺口就千千、千千的叫上了。
丫头将他们引进厅里,小圆起身相迎,又朝后望了望,问道:“大姐没来?”程三娘笑道:“大姐肚子,只比你小一个月,不好坐得车,因此没来,不过托我捎了几件她亲手做的小衣裳来。”说着取过丫头手中的两个包袱,打开来,全是女娃娃穿的小衣裳小鞋袜,上头扎着颜色鲜亮的花呀朵的。陈姨娘笑得前仰后合,众人正不解意,她也取了个包袱出来,打开一看,一模一样的小衣裳。小圆笑道:“你们都晓得我针线上缺能耐,所以将孩子三岁上的衣裳全都备齐全了。”
程三娘领着千千到火边烤了一会儿,问道:“大姐家的八哥只比午哥小一岁罢?”小圆想了想,答了个“是”字。程三娘道:“那午哥的衣裳,他该穿得的,嫂嫂有没得不要的,捡几件出来,我与他捎回去。”小圆没有作声,将那羊肉烤得两面金黄,递与千千。程三娘晓得她是猜到了,叹了口气,道:“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大姐的胎已经诊出来了,是个男孩儿。”后头的话她没讲,程大姐自从晓得这消息,就把八哥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缺衣少食是轻的,动不动还要伸两下手。
小圆自己是这样过来的,程三娘不说她也晓得,望着陈姨娘苦笑:“我们有个邻居,家中庶出小女儿,三天里头有两天是饿着的,全靠午哥偷偷与她送些吃食,倒像是我们家养的。”说话间丫头来回话,说这样冷的天,素娘在外拾柴火,问她要不要递些吃食。陈姨娘忙道:“怎么不拉她进来烤火?”小圆捡了几块糕饼交给丫头给素娘送去,向陈姨娘解释道:“不好明着关照她,若是让她嫡母晓得,又是一顿打。”甘十二愤慨问道:“娘不是亲娘,爹总归是亲爹罢,他就不管管?”陈姨娘能明白小圆的话,苦笑道:“后宅是女人的天下呢,嫡母打庶女,天经地义,再说她定是背着官人打的,怎会叫他晓得。”甘十二听了这话,也苦笑起来,道:“幸亏我立志不纳妾,不然也要有这样可怜的娃娃。”
晚饭前,程慕天一行赶了回来,只不见钱夫人的身影,说是半道上折回城里去了。小圆叫他陪着客人们,自己拉着午哥到他房里,问他有哪些衣裳是穿不着的,收拾了满满几包袱,预备让程三娘给八哥捎回去。
待她重新回到厅里,屋内已是一片酒香,甘十二左手烤肉,右手热酒,大快朵颐,高呼过瘾。程三娘嫌他太过粗鄙,正在那里说他,小圆笑道:“暖炉会,就是围着火炉烤肉吃酒的,不然还做甚么?”程慕天见她进房,忙命人将外头的箱子搬来,亲手掀开盖子,众人探头瞧了瞧,原来是一箱子瓷瓶子。甘十二爱此物的人,惊喜叫道:“这是瓶装好酒呀,哥哥那里讨来的。”程慕天还是与他不对盘,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去讨一个来我瞧瞧,五贯铜钱这样一小瓶。”
甘十二搓着手,一副“我想喝”的模样,咂舌道:“五贯钱哪,大概只够我喝两口的。”小圆瞧见他那副馋模样,塞了一瓶到他手中,笑道:“那你试试,能不能两口吃尽。”甘十二捧着瓶子细瞧,欢喜道:“这样的好酒,哪儿能两口吃了,要细细品尝才是。”
程慕天见不惯他这副德性,离他远远儿地坐了,唤丫头来热酒,头一杯就斟给了小圆。小圆的脸红了起来,这里有长辈在呢,怎能先给她斟酒,忙摆手道:“我不爱吃烈酒,再说怀着身子呢。”程慕天明白了过来,连忙把陈姨娘面前的杯子也斟满,笑道:“这酒是甜的,你且吃一口,看你尝不尝得出是甚么味儿。”小圆见他讲得稀奇,便浅浅抿了一口,入嘴一股酸甜味道,再一闻,竟是青苹果的芬芳,她惊讶道:“这是频婆果酿的酒?”程慕天笑着点头,道:“我在店里吃了几杯,觉着甜腻腻的,但那店家说娘子们爱好此物,我便买了几瓶子回来。”
甘十二忙问是哪家店,他也要去与程三娘买。程三娘红着脸,抓着千千的小手打了他一下儿,嗔道:“我卖多少朵仿生花才赚得来五贯钱,莫要乱花。”
小圆本来另取了两瓶子酒出来,准备各送他们一瓶的,听了她这话,就故意放了一瓶回去,笑道:“叫他买去,家里一有钱,男人就要纳妾,不能让他得逞。”她本是打趣甘十二,却无意合着了程慕天,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忙举了杯子道:“为咱们家的男人都不纳妾,碰一个。”
肉吃了几盘子,酒喝过了几瓶儿,晚饭端上了桌来,暖炉会少不了豆子加工做的菜,素鸡、素鸭、素鱼、素火腿,满满摆了一桌子。辰哥好了伤疤忘了疼,吵着要吃豆泥骨朵。豆泥骨朵即是豆沙馅的包子,厨房里蒸了这个,小圆却不想与他吃,吓唬他道:“那东西是甜的,你又想坏牙齿?”程慕天疼儿子,不满道:“好好刷牙便是,怎能因为坏牙齿就不许他吃甜的。”小圆理亏,忙命人端了一盘子豆泥骨朵来,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个。
几个孩子方才吃了不少烤肉,根本就不饿,在饭桌上待了没多大会儿,全都溜下了凳子,再以午哥打头,跑回了厢房。厢房里的家具,全部顾及了午哥与辰哥的身高,统统小一号,几个箱子里,装满了玩意,地上还散丢着几个吹叫儿。千千是头一回来,见桌上摆着几个毛绒绒的长耳朵兔子,伸手就要拿,辰哥取个一个塞到她怀里,道:“这是给我娘肚子里的妹妹买的,与你一个抱着顽罢。”
午哥刚上了软榻,笑得直打滚:“平日里都是我哄你,如今你也有人哄了。”辰哥比他脸皮薄,闻言羞红了脸,挨着榻角不讲话。仲郎见千千有了新玩意,他也想要,便自己走到桌前,伸手欲拿。午哥飞快地丢了个抱枕过去,打到他的手,喝道:“不许碰,那是给我妹妹买的。”仲郎有些怕他,不敢再伸手,重复他的话道:“妹妹。”午哥笑道:“那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你该叫她侄女。”仲郎不明白,固执地叫道:“妹妹。”午哥所见的都是聪明孩子,被他这副脑筋急到了,跳下软榻朝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继续教他:“侄女。”
“妹妹。”仲郎十分执着。
千千看着他们,觉着很有趣,指了仲郎,咯咯笑起来。
午哥生为长子,虽然平日调皮捣蛋,内心里却与程慕天有些相像,觉着千千笑话仲郎,就是在笑话程家。他恨仲郎不给程家长脸,便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吼道:“站墙角去,不想明白不许动。”千千见他又是踢人又是大吼,吓哭起来,辰哥忙掏了小手帕替她拭泪,牵着她的手去寻小圆。
小圆乍一见千千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她受了欺负,责备辰哥道:“怎么不照顾好妹妹?”辰哥委屈道:“是哥哥打小叔叔,把她吓哭的。”程三娘“啊”了一声,突然又闭了嘴。程四娘瞧了瞧她脸上神情,又看了看小圆,替嫂子解围道:“侄子和弟弟闹着顽,不留神碰了几下,也是有的。”
程三娘听得小妹妹这般讲,暗暗责怪自己没把嫂子往好处想,忙道:“孩子们玩闹呢,定没甚么大事,是我们家千千太胆小。”
程慕天已是沉着脸掀起帘子朝厢房去了,小圆怕他不分青红皂白打儿子,连忙跟了过去。
他们进房时,仲郎还老老实实站在墙角,小身板挺得笔直。小圆见了这情景,又是恼午哥不守规矩,又是忍不住好笑,她挺着肚子拦在程慕天面前,让他碰不着儿子,问道:“为何要打小叔叔?”午哥此时还是气恼难耐,将仲郎一指:“你自己问他。”
小圆便扭头唤仲郎,不料他却不肯动,直到午哥去拉他,才走了过来。午哥指着桌上的公仔玩具问他道:“这是给谁买的?”仲郎答道:“妹妹。”午哥见他还是不开窍,气得又想伸手打人,小圆朝他头上弹了一下,教训他道:“他再怎么着,也是你小叔叔,你没权力打他。”说完指了指墙角:“换你去罚站。”
午哥二话不说就朝角落里面向墙壁站了,口中道:“我站一夜都没甚么,只是你们得让他这榆木脑袋开开窍,不然又在人前丢咱们程家的脸。”程慕天本来一直在琢磨用甚么样的方式揍他一顿,听了这话却来了兴趣,问道:“你晓得甚么是程家的脸面?”午哥将方才千千笑话仲郎的事讲与他听,声辩道:“我是气极了才动手的。”
程慕天若有所思,摸着下巴不出声。小圆走过去拍了他一掌,道:“为了甚么也不能动手,欺负长辈的名声传出去,好听呢?他脑子转不过弯,你不会好好教他?”程慕天一直苦恼午哥没有做长子的觉悟,今日听了他那番话,十分欣慰,好言好语给他讲道理:“你想的没有错,但就像你娘刚才讲的,方法确是没使对,千千笑话咱们程家人,那是她的错,不是你小叔叔的错,明白不明白?”
小圆撞了他一下,嗔道:“有你这样教导孩子的?你让他去教训千千?”午哥糊涂了:“那我该怎么办?”小圆身子沉重,不耐久站,寻了把椅子坐下,搂着他耐心教导:“小叔叔不擅讲话,你是晓得的,这不是他的错,再说他自己也不愿意的呀,怎能为这个责怪于他?该当耐心教他才是,对不对?”待得午哥点头,她继续道:“至于千千,她才两岁,甚么是嘲笑都还不懂得呢,不过是觉得你们闹得有趣,这才笑了。乖儿子,你过完年就六岁了,又是家中老大,须得学会分辨甚么是真心,甚么是假意才是。”
程慕天越听越觉着她讲得比自己好,他自认为被娘子抢去了风头,嫉妒心作祟,酸溜溜道:“真心,假意,娘子,你扯远了。”
------------------每日一问----------------
73.午哥为甚么打仲郎? (本题有效期仅限2009-1-19日当天,中奖情况请于2009-1-20前往文下书评区置顶帖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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