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丧 三

卫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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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李信如往常一样,依偎在她膝头,看着在阿福怀中的李誉。

    阿福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皇帝看待。

    “今天累不累?”

    李信点点头。

    阿福把李誉交给杨夫人抱出去,轻轻抚摸李信的头发:“以后天天都会很累,怕不怕?”

    “天天这样,就不怕了。”

    阿福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本来想等你长大了,再和你说件事。可是你现在……也等于提前成了大人了,所以,有件事情,想现在就和你说。”

    “是和我母亲有关吗?”

    阿福怔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这孩子,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好多。

    “丽夫人她那时候,最不放心你。”虽然后来她去世时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宫奴,但是阿福还是习惯称她丽夫人。

    李信的眼圈儿红红的,这一刻那种大人似的坚强又褪去了,他露出本就该属于孩子的迷惘与稚气。

    “你母亲让我留给你的是几句话,你要牢牢记住。”

    他用力点头。

    他越乖巧懂事,阿福心里越难过,说话的声音声音尽量稳住不发颤,可是眼泪差点掉下来。

    把那几句记的牢牢的,在心中反复倒腾过不知多少遍的几句话告诉了李信,李信马上就能复述出来。

    “你现在不明白也不要紧,记住别忘了就行。”

    李信小声问:“嫂子,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

    可是李信却回不去了。

    “对了,唐柱他们……”

    李信摇摇头:“刘润哥跟我说,他们现在还不能进宫来。”

    “做侍卫他们还不够年纪。”

    “嗯,我会和哥哥说,让哥哥安排。”

    刘润走了进来催促了他一次:“陛下,时候到了。”

    陛下?

    阿福听着这新鲜的称呼,有好一会儿都抹不到那种怪异的感觉。

    李信依依不舍,可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和阿福说:“嫂子,你要常来看我。”

    “那当然。”

    “带小月亮一块儿来。”

    阿福点点头,看他随刘润出去。

    李固眼睛通红,喉咙嘶哑,整整的瘦了一圈儿,原来很合身的衣裳现在简直象是挂在身上。

    皇帝葬入东陵,大事总算了结,阿福回到家中只觉得恍如隔世,李固只来及抱了抱她和儿子,便一头倒在床上长睡不醒,阿福急忙请常医官过来替他看诊,常医官说不妨事,只是累极了,要好生歇着,阿福才放下心来。她守在李固身旁坐了一会儿,自己也累的支撑不住,靠在他身旁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特别的香,阿福再睁开眼,看着外头天还没有亮,她是饿醒的,肚子里空空如也,特别难熬。李固也跟着醒过来,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天还没亮。”

    李固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的响了两声,阿福一笑:“都睡迷了,我让人端些吃的来。“

    瑞云端着托盘进来,摆在炕桌上,又端了水来给阿福擦脸洗手。阿福披着袄子,先端了面给李固,自己也端起一碗来,吃的唏哩呼噜的也顾不得了。面条又烫又香,腌的菜瓜切成细丝儿码在上头,面汤浓浓的,还淋了麻油。

    “这面条儿早预备下了,就候着夫人王爷晚上要吃夜宵。晚上给小世子吃的鸡蛋粥,他也吃的可香了。”

    李固笑笑,把空碗一伸:“再来一碗。”

    好胃口互相传染,阿福也又添了一碗,吃的美美打个了饱嗝才罢。瑞云收了碗筷去,端了茶来:“王爷夫人还是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知道了,你也去睡会儿吧,淑秀也是,大家都好好睡一觉。”

    瑞云也熬得两眼通红,阿福他们回来能歇着,可是瑞云他们这些人却还得继续干活。

    瑞云微微屈膝,端着灯出去了。

    阿福靠在李固怀里,肚子撑的鼓鼓的,一动也不想动,连话都不想说一句,大概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绷的紧紧的弦一下子松下来,人跟散了架似的拼不起来了。

    打更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远远的,隐约而悠长。

    “睡吧?”

    “嗯。”

    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过,那些都可以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天没亮之前,他们就暂时先躲在帐子里头偷一会儿懒吧。

    过了一会儿,李固轻轻挪动了一下,阿福揽着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前。

    “怎么了?”

    “屋里一股面条味儿……下次不能在床上吃东西。”

    阿福忍不住笑,无声的扬起嘴角。

    这大概是这几天来她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不过随即她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李固。

    昏暗朦胧的光线底下,他脸上除了疲倦,还透出一股悲戚和茫然。

    阿福对皇帝没有多少亲情,可是她能体会到李固的心情。

    就算不亲近,他们也是父子。

    阿福想起当年爹病死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哭的那样伤心,撕心裂肺。那种疼痛不是空泛的悲伤两个字可以概括,那好象是突然将身体砍去了一部分,生离与死别,究竟哪样最残酷?阿福想,还是死别。生离,或许将来还能见面。也或许,见不到对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他还活着,他没有病痛,他太太平平,心中也可以得到一些安慰。生离象慢性毒药,不似死别一般绝望。

    “小时候,父皇也教过我读书。他念一句,我跟着念一句……”

    阿福的脸颊静静贴在他胸前。

    是的,父亲在的时候,也对她很好的。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小扎绣线,又或者,是便宜的卖糖人家熬的焦渣糖——那是从熬糖的锅沿上刮下来的,带着糊味的苦,卖的很便宜,一文钱可以买一小包。

    “后来父皇太忙,我也大了。不过,父皇对我还是很好。我的一切用度都是最多最好的,还有,父皇许了我们在一起……”

    是的。

    当亲人不在的时候,人们更多的是念着他们的好,或许生活中也有种种不快,可是那些很快都烟消云散,人们最终能记得的,是脉脉温情。

    屋里静了一会儿,阿福轻声说:“不知道阿信这会儿醒了没有。”

    “多半还没有吧。”

    外面又静静的飘起雪,这个冬季留在阿福印象中的颜色就是一片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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