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离去

淼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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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郭朴起来再往兵部里去,去得很早,有一个坐的地方候着。没过多久脚步“蹬蹬”先来几个人,对郭朴相看一看,见他骨瘦如柴,没有放在心上。

    又来几个时,大家见面哈哈大笑。“老崔,今天还不给我们安排差事?”一个瘦小精干的人笑。

    这老崔也笑:“不给就天天来坐着,横竖这里的茶不要钱。”他们和后来的几个人旁若无人,眼角看人都是斜的。

    又进来几个候着的官员,也是带着武将勇猛,却还不敢和他们一样大模大样。

    又瘦又弱地郭朴留神听着,恍然大悟这是辽东王徐浩的人。徐浩去年刚平当地一场叛乱,邸抄上有写圣意欢喜,命他属下有功之人进京论赏。

    当时郭朴和褚敬斋在谈论时,彼此心照不宣。皇上命有功之人进京,说不好是掣肘还是真赏。现在听他们言语,好像来京里足有半个月之久,郭朴苦笑摸摸袖子里的银票,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

    早一天有结果,母亲那里也早有交待。好不容易把母亲劝得答应,拖的时间一长,母亲又会不答应。

    袖里带来五千两银票,以宁远将军的俸禄来说,是几年的清白俸禄,不算是不明不白的钱。这钱,能买来早点儿有结果吗?

    非到万不得已,郭朴不愿意去寻庄敬公主。必竟公主是个女人,大帅在京里,不好事事把公主扯进来。

    几个人正在说打猎,笑声快要把屋底子掀翻。外面进来一个人不满地道:“噤声!当这里是你们家的炕头吗?”

    郭朴心里格登一下,来的这个人他认识,是卢家同支的亲戚卢希球,是卢小姐正宗的堂亲。和卢家定亲后,郭朴和他同桌吃过饭,当时就差称兄道弟。

    他摸摸自己的脸,虽然瘦也还是自己。再摸摸怀里的银票,天底下银子打不倒的人少有。这样一想,他心定不少。

    那个老崔就没有这么客气,他跳起来质问:“卢大人,我们的事情今天可能定下?”卢希球亚似没看到郭朴,翻翻眼睛:“哪里有这么快?你们是奉圣命到京,可是一个一个的履历要核清楚,吏部里发过来,才到我们手上。”

    “吏部里虞大人那里比你还扯皮,”老崔说过,就有人喝彩:“说得好。”老崔双手抱拳四处拱手:“捧场捧场。”

    卢希球的眼睛眯一眯,郭朴看着都为这些人担心,同时也为自己担心。吏部里虞大人是卢夫人的哥哥,郭朴庆幸自己先来兵部,暂时不用去吏部。

    姓虞的,就没有几个好东西。临栖?。一样是看不起自己。

    京里无人难做官的事,郭朴听无不少,见到过好些回。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出面言一声,见卢希球狠狠瞪了老崔一眼:“你跟我来吧。”

    他先走出去,听到后面有喝彩声面上狠狠抽搐几下,回到自己的办公处。

    院子里的日头渐移到中间,郭朴还在这里候着。眼见得一个人一个人地叫进去,独没有自己。这种情况郭朴早有预料,当下闲闲的喝那没味儿的茶,在脑子里想凤鸾。

    凤鸾多可爱,现在不知道做什么?是乖乖当个管家少夫人,还是又园子里玩去?想到凤鸾郭朴就微笑,什么卢家的烤家的,又不是卤菜,要回头自己还要,有那么香吗?

    “郭朴!”外面有人高声喊起来,郭朴听着就不是味儿。在别人那里全是报名衔,独到自己这里是高喊姓名。反正卢希球这里只是一关,不会没完没了在他手下折腾。想到这里郭朴坦然而出,大步来见卢希球。

    卢希球是员外郎,从六品上,远较郭朴的官职为低。可到了这里,郭朴只能对他客气:“卢大人。”

    “啊,你伤好了?有这么快,”卢希球装不认识他,郭朴心想正好,因为对面这人是卢希球,银票先不送,管用不管用还不知道,何必白花钱。

    郭朴只恭敬态度:“已经好了。”卢希球打官腔:“何处医生证明,要是不好,不是朝廷白花了钱养废物?”

    “卢大人,您要怎么证明?”郭朴耸起浓眉,警告卢希球不要太过份。卢希球奸奸地一笑:“要证明也容易,将军要弓兵骑射样样来得,这里没有马,也没有弓,但是你腿软不软,却是可以证明。”

    他手指自己书案前:“你打一趟太平拳给我看。”郭朴瞪着他,卢希球笑的有得色:“腿软还是回家休养去,多领几个月的药费好吃药。哎,劝你一句还是回家领药费银子的好,要说廖帅军费总是不少,原来大多是药费银子。”

    郭朴解开自己外衣,脱下拿在手上正找地方,卢希球叫起来:“这里可不能乱放,”郭朴看着他,把衣服放在地上,走到书案前空地上,卢希球乐得不行,手点着他,腿也快跷起来,只是书案挡着看不到。

    但看他那乐劲头儿,要有尾巴也翘起来。

    “卢大人,太平拳我不会打,您要是愿意教,我也愿意学,只是今天来不及,我打一趟军中的拳给您看。”郭朴心平气和起个势子,一板一眼打起来。

    一遍打完有汗出来,正在擦汗,卢希球又道:“这也罢了,只是你只打这拳,出去还是废物点心,有没有厉害点儿,我放你过去,也得为你的命着想,再伤上一次,你还能起来?”

    郭朴知道这个人刁难自己,一言不发再打一趟拳给他看。卢希球看得心旷神怡,拳打到好处是很好看的,他虽然欣赏郭朴的拳,却还不放过他。

    再皱眉:“还有吗?这也太少了点儿。要不,把刚才的再来一遍。”郭朴眼神儿扫过沙漏见是午时,他微微一笑:“好,我再来一遍,大人您看清楚。”

    卢希球还在笑:“不能偷懒,打快些,这慢腾腾的哪里能叫拳!亏你还是将军”别的人都知道卢希球刁难人,但为什么刁难看不清楚。见饭时儿到,约着出去用饭的也有,家里用盒子送饭来的也有,办事的人全走光。

    余下的一个卢希球对着郭朴笑,郭朴额头上汗水下来,这是九月的天气。他是大病才愈的身子,这样折腾他,再加上心里的气,郭朴觉得伤口也作痛起来。

    最后一个人从院门出去,郭朴见机会到了,一个箭步上前去,揪紧卢希球的衣襟。卢希球正跷着腿心里美,眼睛往下斜着把玩案几上的裁信刀,他都懒得再看,只是嘴里催促:“快着点儿打,打快点儿。”

    今天卢希球敢这样折腾人,是兵部里侍郎和尚书全不在。要是全在,卢希球肯定换个别的方法折腾郭朴。

    大员们不在的消息,郭朴上午也弄明白了。不好对卢希球有利,对郭朴也有利。他按住卢希球,不容他叫出来,另一只手钢钳一样捏紧卢希球下巴,往下一掰卸下他的下颔。另一只揪住他衣前襟的手把卢希球带离椅子一尺来远,重重把他摔到椅背上。

    再揪起来,再重重撞到椅背上。卢希球痛得白了眼,只是发不出痛声。他虽然兵部里当员外郎,却文弱可比小鸡。被郭朴重重撞了五、六次,五脏六肺快要移位。

    郭朴放他下来时,也是快手快脚,再飞快给他重重接上下颔。卢希球才得自由能说话,就跳起来要大骂:“你”含糊出来一个音,下颔就痛得没法子说。郭朴后退一步擦自己头上的汗,笑得不管已事儿:“大人,你验得如何?”

    卢希球手托着下巴揉,一盏茶后重新跳脚:“你敢打朝廷官员!”郭朴悠然自得:“哪有这回事儿?大人你发春梦呢。我是大病才好的身子,哪个公文上有这样验的?我给大人你面子,你一而再再而三不放过我。”

    他虎地沉下脸:“明天尚书大人在,侍郎大人在,咱们去理论理论!”卢希球惊得说不出话时,郭朴从容不迫地道:“我奉廖帅手令前来复职,你既拦下,那我听你的良言,回去按月领月费银子,再等廖帅指令!”

    卢希球气得身子哆嗦,主要是廖易直这个人不好招惹。他手指郭朴,另一只手还托着下颔:“你,你,没有王法了!”

    “此处无人,凭大人诬告去!”郭朴正色警告卢希球:“我来求大人办公事,我还敢揍大人?”卢希球刚哑口无言,见郭朴又坏坏一笑:“就是背街里大人被人打一顿,或许是花街柳巷招惹了人,与我无关。”

    卢希球忍气吞声坐下来,把郭朴的公文办了给他。郭朴心想今天银票也省了,转身出来没走几步,一个大汉拦在眼前:“你好手段!”

    郭朴一惊,抬头见是那姓崔的,他满面笑容正自我介绍:“辽东崔复,走,咱们喝酒去。”郭朴见他没有恶意,又正想找个人谈谈,嘻笑和他出来。

    长平和临安命赶车的接着,因为不是熟友,就近一家酒楼上坐下,郭朴让长平回去告母亲:“我赶晚上才回去,昨天虞公子请我,今天回请他,请母亲不必等我。”

    一时要了酒菜来,郭朴和崔复已经很熟悉。酒倒上来,崔复诉苦:“不知道京里这么麻烦,这些人眼睛全长在屁股上,整一个看不起人。”

    郭朴和他还不是深交,也安慰几句:“是个衙门都如此。”崔复举起酒碗:“我们王爷下面,就不敢出这样事情。”酒喝完叹一口气:“我们还是好的,手里有几个,白天候着吹吹牛皮,晚上饮酒乐着去。半个月前认识的几个候补官儿,街上遇到问多时不见,他们说带的钱不足够,再候上一时,喝酒的钱都没有。”

    “这是没钱的人,”郭朴随口一说,大少是从来不会有这样苦处。崔复哈哈大笑:“一看你就是等得起的人。”

    郭朴赶快打岔:“这话少说!我等不起,我比那候补穷官儿还要等不起。你要说银子上等得起,这还差不多。”

    “银子上等得起,就叫等得起。”崔复嘻笑:“跟你学了一手,下午再不待见我们,我们也揍他!”

    郭朴赶快轻声:“嘘,我啥也没干!”带着促狭的笑容,郭朴笑:“卢大人以后要头痛脑热,全是他自己受风寒。”

    两个人哈哈大笑,崔复告诉郭朴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无意中说出来:“今年各处王爷手下军官入京,不知道为什么。”

    郭朴听过当时记在心里,没有细究。和崔复吃过大家分手,郭朴直奔大帅府上求见公主。庄敬公主正在看鱼,见郭朴来问:“要打大仗?”

    公主不动声色一笑,随手把鱼食抛下,道:“你母亲可好些了?”郭朴笔直挺起胸膛:“母亲不拖末将后腿。”身边反正无人,再小心翼翼求个肯定:“各处军官入京是真是假?”

    一不是疑心二不是制约,防守空虚这是为何?

    廊下几点红叶红得夺目,好似庄敬公主手上的蔻丹。这蔻丹随着手上鱼食一抛一闪过,庄敬公主才缓缓道:“秦王主和,宁王主战,不想有你那一仗。”

    她把手中一块鱼食放在池边石头上,转过身子有嘘唏声:“现在秦王主战,宁王主和。”郭朴面色凝重,虽然不完全明白,也明白不少。他面上才掠过一丝喜色,庄敬公主问道:“卢家和虞家的人在兵部里,有没有刁难你?”

    “有,但是公文从卢希球手下已经过去。”郭朴作一个擦汗状,赶快告状:“他恨不能累死我。”庄敬公主莞尔:“厚朴,卢家的姑娘还待字闺中?”郭朴认认真真道:“我的妻子是周氏,我郭朴此生,只娶周氏凤鸾为妻。”

    “凤鸾,是个好名字,一定是个玉人儿。”庄敬公主半取笑地说过,郭朴红了脸,期期艾艾道:“生得好。”

    庄敬公主笑了几声,又和他说了几句话,这才放他走。郭朴出门去兵部又消磨一个下午,遇到崔复只装彼此不熟,大家一笑而过。

    半下午的时候,临安进来附耳回话:“奴才去虞府请虞公子,家人说虞公子上午出京远行了。”郭朴吃了一惊,急问:“可知道去哪里?”临安摇摇头。

    现在的京里快像多事之秋,郭朴余下的半下午惴惴不安,每一想到虞临栖就心惊肉跳,总觉得他去的地方与自己有关。

    官道上虞临栖带着几个家人,一行算是人精神马嘶鸣。他们去的地方,是郭朴的家乡临城。

    北风起兮去赶路,人在马上风更劲,面前吹来的不是风,而是刀子。这实在不是滋味儿。虞临栖偏偏赶得急,起早贪黑的赶路。

    只到见临城城门在不远处,虞临栖才呼一口气,感觉到面上生疼。风刀子刮脸和刀子刮胡子不一样,好在内地温暖,不至于把面上刮出血。

    虞临栖微微一笑回想在草原上,面上就是蒙布野外飞奔一天,回来面上风裂的人不在少数。他此时面上也有蒙布挡灰的面巾,虽然好却影响公子仪态。

    挥手扯去面巾,重现临栖公子的风采。

    守城门的人正在冷天中喃喃骂,见一行人风尘仆仆,为首人面色微显苍白,行路的原因双带颊有晕色,与唇之晕色相媲美。

    自然有一段柔弱气质,眸子里扫人一眼有如冰雪。守城门的人马上就精神,见来者不欲“啪”地站直把手中兵器抱好。

    过往行人虽然不过问,守城门的人眼珠子却只跟着转,很想说上两句。这一行人到城门洞里“吁”一声带住马,公子没有说话,旁边的人来打听:“请问县衙怎么走?”

    守城的人口沫纷飞,手指乱舞:“那里,就那里,拐,再拐,看到没有,您找邱大人得往那里去。”

    虞临栖淡淡一笑,世家子独有傲气浮现面上,居高临下问道:“是邱藏用大人?”守城的人巴结道:“我不知道,反正是姓邱,您老自己去见他问问。”

    旁边人喝斥他:“放肆!这里京里来的虞大人!”几个守城门的兵忽忽拉拉全跪倒,虞临栖轻轻半抬了手,手其实还在马缰上,轻描淡写道:“带个人带路,我们去见他。”

    这天初上午,邱大人才用过早饭正在哼小曲儿,见有人问说:“京里到了一位虞大人。”邱大人自思认识的没有姓虞的,还是官服出来迎接。

    他当十几年州官,是个标准官油子。没见面先摆上一脸的笑容:“呵呵,是京里哪位大人到了?恕下官没有远接。”

    出来张着眼睛一看,堂口负手昂然站着一个青年,上身是锦绣暗纹的月色白锦衣,里面想来衬的是上好丝绵,衣角落下来不想半分呆滞,虽然是天冷厚衣,也自有他的一份风度。

    这风度,是让年老的人艳羡,因为有青年美貌在里面;这风度,让没有气势的人扼腕,因为有儒雅翩翩在其中。

    邱大人一见折服几分,对方没有官服,也过来行个官礼:“这是哪位大人,下官眼拙。”虞临栖不失傲气,只是颔首:“大人。”

    他没有失礼,不知道他是哪一个的邱大人当然难过,自己无端行了一个礼。抖一抖肩头,邱大人还是不失礼数:“请坐,让人倒茶来。”

    茶上来,虞临栖才慢慢笑着报家门:“我姓虞,名字临栖二字。”邱大人正疑惑这个名字挺熟悉,虞临栖又在报:“家父名讳上彦下伯,”邱大人又似明白非明白地“哦”一声,虞临栖再从容报出:“现在工部领尚书职。”

    邱大人张大嘴大叫几声:“啊啊啊,”这是他多年官场里薰陶出来的老手段,大叫以示自己,大叫过邱大人表现得慌慌张张起身,要来行礼犹未行礼时停下,睁大眼睛好似还在惊奇,其实那意思明摆着,您是哪一位?

    虞临栖不禁好笑,朗朗报出官职,怀中取出自己的官印给邱大人查过,在这里添上一句:“和本城郭厚朴大人曾为同僚。”邱大人拍拍自己脑门,眯起眼睛笑道:“我说呢,没有梧桐树,也引不来金凤凰。您是来看厚朴大人?”

    “我是来看大人你。”虞临栖说得漫不经心,邱大人一愣,毫不打顿地道:“那敢情好,看我,太好了。”

    他呆呆看过来,咱们素不相识,看我作什么?不是升官,那就只能是灾事。邱大人屏气凝神,一动不动打量虞临栖。

    这样子虞临栖坐着,他站着,虞临栖手一招:“你坐下来说话。”那气势好似虞大人才是主人。一语提醒邱大人,他还没有见官礼。

    因为心中不明白,邱大人撩袍端带来行的这个礼格外恭敬,分宾主再坐下,眼巴巴只等虞临栖说话。

    他心里打开十几把算盘,是什么事引来这位大人,是河道上贪的银子,还是商户们送的多了?大人自京里来,又主动提出郭家,邱大人心里又惊又疑,果然郭家的银子现在少拿为妙。

    虞临栖是个从容气度,他坐下来抚着茶想好了才开口一声:“大人,”邱大人这一会儿心思在鬼门关里转过十七、八圈,听到这一声,赶快陪笑点头:“下官在。”

    “我奉殿下命有要事来见你,”是哪位殿下虞临栖先没说,他手按在茶碗上暖手,手指轻点在手下茶碗盖子上,边出神边笑:“大人您在这里的官职,只怕做了十几年吧?”

    虽然工部和吏部不是一码事儿,邱大人也得罪不起京里的这一位,又说殿下有命,邱大人心里转得更快,人更为卑躬屈膝:“是,是,是下官当官不好,才一直不升。”

    接下去一句,让邱大人魂飞魄散,虞临栖嘴角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问:“你想降吗?”

    没有邱大人的回话,只有“扑通”一声,邱大人跪下来再三叩头:“请大人周全,”邱大人心里送虞临栖多少银子都想好,更打定主意是最近出了什么事,京里要来人查自己。

    虞临栖笑眯眯:“大人请起,”邱大人惊魂未定按他的话重新坐好,眼睛眨不敢眨地盯着他嘴唇,不知道他下一句说什么。

    “大人,我这件事奉殿下之命,是星夜兼程而来,成与不成,要先与大人商议才是。”虞临栖笑得不带半分烟火气,邱大人更糊涂了,敢情不是查自己,是有事交待自己办。这样先吓又惊,肯定是件棘手的事情。

    邱大人打定主意,不关已事只打太平拳,他陪笑:“大人您请说。”虞临栖面有正容,句句清晰地切入正题:“我与厚朴将军在军中认识,与他相交甚深。”

    邱大人坐着也哈腰,再点头,一脸谄媚的笑:“是是。”

    “厚朴将军文武双全,京里原本中的是文举,殿试那日皇上一时问起,厚朴将军回说会武,当场试过功夫,廖易直大帅当晚回禀亲自要他到军中,第一仗后,大帅收他为弟子,邱大人你知也不知否?”

    邱大人哈腰点头,只把眼睛瞪得大一些:“是是。”

    “厚朴将军出自本城商贾,我与他相知,岂能不为他处处着想,亲自为他订下卢大人娇女为妻,这亲事大人知也不知否?”

    邱大人哈腰点头,再把眼睛瞪得略大一些:“是是。”同时忍无可忍添上一句:“郭大人好福气,”他嘘唏着硬挤眼泪:“当年我也是英俊潇洒一青年,就没有遇到虞大人您这样的好人。”

    虞临栖轻轻一笑,再正容正色说下去:“自他病后,我心中时时挂念,大人,厚朴将军福泽深厚,来日必将飞黄腾达。他病的时候,秦王殿下来看是不是?”

    邱大人点头:“是。”

    “大帅时时有信是不是?”

    “是。”

    “宁王殿下也是非常关心。”虞临栖这个时候才把宁王推出来,邱大人的眼睛睁得更大:“哦哦哦,”到底是哪一位殿下更关心呢?邱大人不管,反正京里有人这是好事情,他格外表示羡慕:“郭大人果然是有福气之人,让下官不胜向往。”

    对面京里来的大人又是一笑,再次开口话不一般,虞临栖慢条斯理:“您可知道卢家和郭将军的退亲乃是误会?”

    “啊啊啊!”邱大人彻底瞪大眼睛,再无可瞪的时候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身子哈得更低,又仰起头来,这个动作实在不容易,邱大人完美地做到了。

    坐在椅子上面的邱大人腰哈得快和椅子平齐,把面庞仰起来对虞临栖笑:“您的意思是?”虞临栖怀中不慌不忙取出一封信笺,展开来给邱大人:“请看。”

    邱大人第一眼先看到下面的印章,他恭敬地双手捧着起来,对信笺恭敬欠欠身子,这印章是宁王殿下之有,以前公文上曾得见过。

    再看信,只有一句话:“命虞临栖出京公干,一切便宜行事!”下面是印章,鲜红着很清楚。邱大人这下子更明白,必恭必敬把信笺还给虞临栖,再次弯下身子:“大人请吩咐,下官无不照办。”

    收起信笺的虞临栖挑起嘴角一笑,淡淡道:“听说郭大人病中有人服侍,不日将办亲事。哎呀,这全是误会。郭大人现在京里,与卢家解开嫌隙。好男儿三妻四妾又有何妨,他不得回来处置这事,宁王殿下却觉得眼前解开最好,我为好友,不得不出京一趟。请邱大人带我去那周氏女子家中,先和她的家人言讲。”

    他抚着手上扳指,一脸大慈大悲:“郭大人在京里只怕成过亲才回来,这里候着不说让人等,不是罪过。我说我来吧,别人也不知道郭大人心思是不是,他怜香惜玉的很呐。”

    邱大人觉得自己全明白过来,会心一笑:“有正妻有小妾,也是佳话。”眼见得就要攀上宁王殿下,秦王殿下,廖易直大帅和这位虞大人,邱大人手舞足蹈找理由,满面欢喜的似他要成亲:“啊呀呀,周氏女子小门小户,病中服侍郭大人,理当给她一个名份。卢家小姐出身京中,理当身为正妻。”

    他兴高采烈:“请,大人请,咱们今天就去办这件事。再不办呀,”他小声神秘地道:“城里一多半的人都要知道郭家要办喜事了。”

    这话是郭家和周家同时传出来的,不仅是城里一多半的人,而且是城里城外都在羡慕周氏凤鸾的好福气。

    这亲事不办,别人以后说起来,会说周氏成亲时最后一个进的门;这亲事重办一回,别人以后说起来,渐会把以前郭家娶亲的事淡掉。

    虞临栖要的就是邱大人同去,当下两个人商议一下就起身。邱大人把自己的官轿让给虞临栖坐,自己街上雇了一乘小轿,同住周家而来。

    轿子里虞临栖往外看,见这个城店铺热闹,行人不少,小巷子里也见几分烟水色,他点一点头,自言自语道:“自古出文人的地方,都有水润烟景。”

    长街上有一个铺子门板上奇怪,半边没下的门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毛”字,门上挑的幌子却是“梁记”

    虞临栖忍不住一笑,这是什么道理?过了这条街,穿过两、三条小巷口,前面一带小石桥,过了桥轿子就停下,这算是一条巷子。

    桥边烟柳数株,有桃花都只余枯枝子,怪怪地伸张着。虞临栖觉得不错,又觉得风水好。

    邱大人先下轿,再来侍候虞临栖下轿。路上行来在轿中,邱大人把事情想得不能再透彻。郭大人好了,要另娶名门。怕自己回来说受人指点,请这位虞大人来帮着说,又取出什么宁王印章,这全是障眼法儿。

    明白只有一句话,就是郭大人要变心,他好了嫌弃周家门第不高。这奇怪吗?一点儿也不奇怪。邱大人为官数年,陈世美不知道见过多少。

    别说陈世美,当官后嫌弃自己父母没给好门第的都不少。思绪想到这里拉回来,当然,郭大人还是要面子的。愿意给周氏一个妾室的名份,并且虞大人冷风中亲自跑一趟来说。

    邱大人无端感动得眼有泪光,这样的感情太深厚,太让他向往不已。

    不用衙役,邱大人自己亲手去叩门。“啪、啪、啪,”来安来开门,是他惯常的腔调:“哪一个,报上名来!”

    来安无事爱听戏,昨天才听过一出子戏,让人报上名来。

    虞临栖不屑地一笑,更觉得自己来得有理。厚朴病中不能分辨人,以为小家女子娇娇痴痴缠着就叫好。

    郭家和门后这一家相比,肯定不能比。小家女子能不缠他对他好,就是厚朴好不起来,她也一生衣食无忧。

    女人,嫁个丈夫不就为穿衣吃饭。她还能为什么?

    来安打开门吓了一跳,眼睛瞅几瞅,才哆嗦着问:“这莫不是本县大人?”离得太近,来安打心里转不过弯儿来。要是姑奶奶在,上门什么客都不稀奇,可姑奶奶还不在?来安傻乎乎问邱大人:“您怎么知道我们姑奶奶马上要到家?”

    邱大人一听大乐:“那正好,我们在这里等她。”按虞临栖和邱大人商议的,是先到周家蒙住周家人,说有事寻周氏,让周家的人去接周氏回来细说。

    这中间有个细节,虞临栖是用心来想,告诉邱大人道:“咱们既然办这件事,得让厚朴将军满意,得让宁王殿下满意。此事为什么先来寻你本县商议,就是不动声色先寻周氏去说,周氏是个通情达理,她自愿退居妾位,厚朴将军面上有光,周氏也有一个识得大体的好光彩。”

    说白了邱大人听得懂,是抹去郭朴的负心。

    虞临栖大人,自有他的一肚子计策。

    来安一撒丫子进去通报,虞临栖和邱大人反客为主,慢步进来。行过一半路径,见房中匆忙出来一个男人,却是周士元。

    周士元是上午到的家,虞临栖进城去衙门,周士元进城往家来。因为他回来,顾氏亲自去接女儿回来相聚,还没有来得及和丈夫说凤鸾现在过得好。

    闻说本县到,周士元换上见人的体面衣服过来,客人们已经院中。恭敬地迎到房里,外面来安欢声:“姑奶奶到家。”

    长平和临安很是得力,凤鸾让他们全跟郭朴进京。正在家中坐地,见母亲来说父亲回来,当家少夫人只回过祖父郭老爷子,郭老爷子笑呵呵,还说:“让他明儿来见我。”就任由凤鸾去了。

    顾氏和凤鸾到房中,见邱大人是常见的,还有一位陌生客人没见过。虞临栖没有穿官服,顾氏误以为是丈夫的客人这样翩翩。凤鸾是回避侧过身子,顾氏欢欢喜喜上前来,女婿郭朴是个官儿,顾氏见人早多几分大方:“您好,这位公子是?”

    问丈夫,周士元正在想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再加上虞临栖从来傲气加身,不是让平民觉得舒服的人。

    心中惊疑的周士元道:“这是寻凤鸾的。”虞临栖也不拱手,坐着傲然道:“我是当朝五品官员虞临栖,是宁远将军的好友,来寻要和离厚朴将军办亲事的周氏。”

    虽然他大刺刺瞧不起人明显表露,可说到郭朴,凤鸾带笑进来见礼,两个人一照面,都各自心里一凛。

    虞临栖略有吃惊,这就小家碧玉的周氏?见她气度娴雅,眉宇舒展大方。既不畏手畏脚,也不无礼看人。

    她身上着一件大红色锦袄,绣着石榴花等宜男花卉。这是盼孩子,凤鸾特意挑出来穿的。此时看在虞临栖眼中,宜男花卉倒也罢了,大红色正室的标志扎痛他的眼睛。

    再看周氏下穿一件碧绿色的绸裙,站在那里上红下绿,亭亭如出水红萏一枝,面上恬和几分笑,不多也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浓妆淡抹总相宜,透着秀气和俏丽。

    唯一的一处不足,让眼尖的虞临栖看出来,那就是凤鸾面上还有淡淡的稚气。她虽然管家,却少有斥责。家里母亲衣食无忧可以照顾,公婆祖父都疼爱,郭朴身边现只有她一个人,凤鸾自然带着三分宠爱,透出这淡淡稚气来。

    她还小,心思再老道的人,年纪不大,也不会成熟如老人。

    就是这稚气,虞临栖心里对接下来的事情进行更有把握。

    而凤鸾看虞临栖,要多打量几眼的原因不仅他自称是郭朴好友,还有就是觉得这位贵公子实在俊秀。

    月色锦衣一尘不染,又是一个爱干净的人,难怪和朴哥会是朋友。这气度贵气过人,让在这城里长大只见过秦王殿下的凤鸾想,难怪是京里长大的人,天子脚下不比旁人。

    这样一想,难免又想到京里长大的卢小姐。卢小姐原本就是凤鸾的一层担忧,才会急急要给郭朴寻别人,把房里多塞几个,那傲气的卢小姐她肯来。

    虽然没见过,凤鸾想来卢小姐是傲气的,就同此时的虞大人一样。要是凤鸾知道虞大人和卢小姐是表亲,估计会恍然大悟一声,原来如此!

    自郭朴去京里,没有一天凤鸾不把卢小姐想几遍。她无时无刻不担心郭朴好了,卢小姐会回心转意。

    朴哥一天一天恢复容貌,凤鸾想离去的这一个月里,朴哥肯定光彩夺目、光彩照人、胜过一切好男人。

    就和就和此时在坐的虞大人一样,真是个俊秀的人。这俊秀的人戏台上戏子也演过几个,可是总觉得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凤鸾说不出来是儒雅气度,只知道不一样。

    见礼过坐下,周士元心里只是不安,见妻子眉开眼笑,还以为家里来这样大人是面子。再看凤鸾端坐,低垂眼敛半点儿不走样,周士元心里这才乐开了花。看自己的乖女儿,是多么的出挑。

    虞临栖也不罗嗦,起身双手一拱:“我奉皇三子宁王殿下之命,”只这一句,可以吓倒房里一切平民,包括还没有成亲的诰命夫人周凤鸾。她还不是,又半懂不懂,只带上更恭敬。

    宁王殿下来说什么?一屋子周家人都有疑问。

    “殿下是龙凤之人,想来你们没有见过,怕你们不信,请来你们的父母官邱大人为证,郭朴将军是我好友,我亲自跑来为他解开与你们家的亲事。”

    说到这里,晴天霹雳重重打落下来。凤鸾直了眼睛,愤而起身质问:“你凭的是什么!”再觉得虞临栖风采过人,可是郭朴不喜欢他,凤鸾还是记得。

    虞临栖面色一沉,眸子一暗,重重打在凤鸾面上。凤鸾怯懦半垂下头,虞临栖沉声道:“民女见官不拜,是要打板子的!”

    话题一转,虞临栖再道:“念在你照顾厚朴将军一场本该有礼,但厚朴将军受你媚惑,自降身份要娶你为妻,哼,一功一过就此抵消。周氏,你听好了!”

    周士元双手攥得紧紧的,自己应该早回来,不是想着多挣一点儿钱,给妻女在外地一个容身之处,早就回来。现在看来,自己回来得很对。他阴沉着脸,既然还让坐,那就坐着不动。宁王殿下?好了不起!有圣旨吗?

    周老爷也是个本分谨慎商人,一生行商自知身份低下不如士、农和工。可是为女儿气上来,也能爆出这样怨言,你有圣旨吗?

    顾氏魂不附体,作为民间一个妇人,她是最怕见官。虞临栖一番话,把顾氏从郭家积累得来的一点儿荣耀全打没有,抢上两步跪到虞临栖面前求他:“大人,不是我女儿的错,我女儿一心一意对公子”

    “来人!”虞临栖断喝一声,外面几声巨雷似的回声:“有!”叉手进来他的几个家人。虞临栖早就想到这一条,周家肯定哭哭啼啼说是真心,他早有对策。

    手指着顾氏,虞临栖涨红了脸。他红了脸是气的,觉得自己亲自跑来,还有宁王殿下的话,虽然殿下只说他同意郭卢两家再结亲事。可在虞临栖手里,这是天大的颜面,天大给周家的颜面!

    竟然不端着,还敢狡辩!

    还没有开口说拖出去,一声娇叱:“慢!”原本垂头的周氏凤鸾高高的昂起头,大步走出来护住母亲,厉声质问虞临栖:“你是什么人!我和朴哥是明媒正娶,媒婆现在城中,祖父郭老爷子亲自上门下定,你敢无理!”

    虞临栖不能不说他震了一下,震过后俊秀面庞上露出狞笑,再次大喝:“人来!有不服老爷说话的,就此拿下!”

    “慢着!我们犯了什么罪?”凤鸾眸子里都快泛出血丝。虞临栖冷笑得有如鬼魅:“民女见官,跪下!”

    他微侧了面庞看邱大人,阴森森道:“大人,是也不是?”邱大人只为难一下,就领悟自己要跟着权势高的人走,他对凤鸾客气惯了,一时拉不下脸,带笑上来劝:“少夫人呐,啊啊啊,我说周氏,你这不是还没有成亲,也没有往上报你的诰封,你还是民女。”

    凤鸾只觉得天晕地转,她僵直着身子笔直看着虞临栖,虞临栖倒也这么计较她跪不跪,只计较效果。

    冷冷开始说下去:“厚朴将军和卢家的亲事,是我一手促成。他重伤后,卢家一直关怀,中间小有误会,近日里已解开。他对我说,顾念周氏算是殷勤照顾,虽然身份低上不得台盘,也愿意给你一个妾室的名份,周氏,你要就老实退让,要就滚得远远的!”

    “够了!”周士元忍不下去,他原本就有性子,不然也不会在自己需要钱的时候,还把带他出身的郭家媒人赶出大门。此时听到这里,他心如刀绞,不顾尊卑愤然起身:“我们走,我们不巴着郭家!”

    虞临栖要的就是这句话,和颜悦色浮在面上:“哦,你们走到哪里去,”周士元怒目道:“不要你管!”虞临栖的下一句才说出来:“可要我相帮?”听到周士元这一句狠话,他轻轻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哦是了,你们是粗人不懂,我说给你们听听,不管你们跑到天底下哪里去,都在朝廷的治下。”

    他坐着眼角往下,说得很是惬意。凤鸾欲待不信,本城的县太爷邱大人又在侧。不仅在侧,在刚才要闹起来时他站起,此后就躬身在一旁。

    邱大人心里只想着宁王、殿下、秦王、大帅这几个字,不一小心想到,廖大帅貌似娶的是公主,他心花怒放,把郭朴将军这件事儿办得圆满,升官发财的路从此一直铺到青云。

    凤鸾信了,由不得她不信。她心里一直担心,一直有这样疑惑,果然朴哥进京就要变,见到他以前的未婚妻卢小姐就要变。

    她死死咬住嘴唇,都觉不出来疼。面上伤心欲绝,心软一点儿的人都会为她落泪。邱大人心软了,劝道:“少夫人”

    虞临栖打断他,慢条斯理地道:“邱大人,以民讹官,是要判刑坐监的。”轻扫一眼凤鸾,这位京城贵公子淡淡道:“就是厚朴怜惜你,为你开脱,民讹官,板子是要打的。”他露出轻佻道:“妇人当堂去衣”

    “住口!”

    “你住口!”

    房中出现两声喝斥,一个出自于周士元,一个出自于周凤鸾。至于顾氏,哭得哽咽难言,抱着凤鸾只是发抖:“我的儿,你怎生如何命苦!”

    周士元是天生性子不能容忍过于无理的事情,才会在毛家上门退亲时,毅然退亲。凤鸾随父亲,又在郭朴身边学会不少体面重要的道理。郭朴是病人,无事只重视体面去。他的这个思绪感染凤鸾不少,凤鸾怒目而视虞临栖:“虞大人,你不必说了!”

    她抱着母亲,愤怒地道:“我走,我今天就走!”顾氏痛呼一声:“凤鸾!”晕了过去。虞临栖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上面是一百两。

    送到凤鸾身前,虞临栖夸奖她:“你是识大体的女子,这个你拿着是安家费。”凤鸾要不是气得浑身颤抖,肯定夺过摔他脸上。

    此时看虞临栖这张俊秀儒雅的面庞,只当作是负心的郭朴。

    牙关紧咬格格着出来一句话:“我不要!”邱大人本来也想出十两银子,见到这样他放下手。面对身前泪脸上的愤怒,虞临栖不嗔不气,银票还递着,面庞上扫过一丝趁心如意的笑容,看在凤鸾眼中,又好似郭朴在笑。

    “周氏,我喜欢识大体的人,你路上需要钱,不要再犟拿着。你们要去哪里安身,对我说一声,厚朴成过亲回来,肯定也有一笔安家银子,你不愿意再见他,我知道,但这银子我会着人给你送去。”虞临栖假惺惺,语带双关地道:“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凤鸾先照顾母亲,把他交给父亲,再回身恨声道:“我们去哪里,你不要管!”虞临栖笑容满面:“你的家还在这里,”他打量这小院,再打量这房里的人:“一共多少钱,听说你还有铺子,我出钱买了吧。”

    凤鸾到此,是信得不能再信。来的虞大人是要自己撵走再不回来,可这些话听上去,很像郭朴才有这么慎密的主意。

    怒火中烧,气急攻心中,凤鸾当庭慨然道:“我有一句话,请转给那郭大人!”虞临栖笑眯眯:“你说!”

    “有朝一日再见面,我定当掌掴!”

    抛下这句话,凤鸾把虞临栖的一百两银子夺在怀里,心里算一算,道:“这院子市值两百两,铺子要值三百两,取四百两银子来,我们现在就走!”

    虞临栖呵呵笑起来,袖中数出四百两银子给她,凤鸾劈手接过,见母亲悠悠已经醒转,上前对她和父亲道:“我们收拾东西,我们离开!”

    这房里有周家父女三人,丫头两个和来安一个,不过六个人。虞临栖带来几个精干的家人,邱大人出门又是七、八个衙役。来硬的,肯定要吃亏。

    来安含悲,兰枝和桂枝含悲,一起去收拾东西。正收拾着周忠过来,三言两语问得清楚,周忠气也上来。这郭家,不想是这样的人!

    周忠半辈子在周家,妻子老了在乡下。他当老经济多年,性子本来可以。此时怒气冲冲,袖子一卷:“此处过不得,咱们别处去。走,我也去。”

    在周家自以为悲惨的情况下,多了一丝暖流。周士元再伤心,也有一丝笑容,凤鸾定一定心,把银子交给父亲收着,和颜悦色作个交待:“忠伯老了,回家去吧。还有兰枝、桂枝。”

    “不,我们要跟着一起。”兰枝和桂枝大放悲声,桂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去别处,一样做生意。”

    凤鸾笑了,她抹抹泪水微笑:“是,只要咱们都在,这才最重要。”周士元和顾氏看着女儿,心中减去不少伤痛。

    当下只收拾细软和随身几件衣物,凤鸾让周忠给小贺管事送五十两银子谢他这几个月辛苦,虞临栖美其名曰是相送,其实是家人看着周家人起身,雇上车送他们到出城。

    北风乱卷吹得城外未落树叶“哗啦啦”响,凤鸾在车里伤心起来。正在爱恋中遇到这种事,虽然自己说一声:“我走。”焉知走的人不更伤心。

    要伤心,又不能。父母亲在身边,家人们追随在身边。每个人都装着看不到自己,但是眼神不时在自己身上。

    是以,凤鸾不能哭,为了自己身边的人,要强撑着,要昂起头。虽然心里,是无边的伤痛。这伤痛,蚀骨刻心,让凤鸾深深体会到什么是骨软身疲,什么叫全无力气。

    为什么不怀疑这可能是假的,是有邱大人在座。再者官统治民,没有郭朴答应,虞大人吃饱了没事做,会巴巴地远路赶来?

    凤鸾脑子里浮现出郭朴对虞大人含笑相托,虞大人手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为你打发这周氏!”

    这种想法,是多么多么的痛。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又往脑子里来。凤鸾泪盈于睫,到发现蓄满泪水时,竭力不让它流下来,以免伤害家人的心。

    此时没有了丈夫,还有家人。

    郭朴从病中能挺过来,是他没有妻子,却还有家人。

    虞临栖一直在周家坐着,直坐到他的家人来复命:“看着过了二十里铺子,往出省的路去了。”虞临栖满意的一笑,见另一个出去买锁的家人回来,约着邱大人出去,在周家门外亲手上锁“卡当”一声过,把钥匙揣在怀里走到河边儿上,一扬手扔了钥匙在河水里,这才上轿同到衙门里来。

    又对邱大人细细交待:“厚朴将军是个厚道的人,回来后肯定要寻找一下,你说是不是,这样子才好看。”邱大人心里纳闷郭朴几时是这样的人,郭家的人是都有几分算计,但是做事还是偏正。

    当然,郭朴原本就和京里小姐有亲事,说一声误会解开,也在情在理。邱大人连声称是,虞临栖微笑:“你着人把周家左右的人都提来,交待他们不要乱说看到你的官轿过去,不然,”他揶揄道:“厚朴出于面子,也要说你几句吧。”

    邱大人再称是,当晚就按虞临栖说得办,把周家的邻居全提来一一交待。虞临栖在本城住了几天,估计郭朴快要回来时,这才回京。

    回去路上,虞大人自以为自己办了一件大好事儿,他出力还贴钱。但为自己亲戚卢小姐和郭朴以后的官声来想,虞大人还是认为自己做得对。

    没过几天,码头上来了船,郭夫人和郭朴原船来原船回,见船停靠,母子都一笑。郭夫人忧愁:“朴哥,怎么对祖父说?”

    “我来说,”郭朴手里玩着一个京里买的玩意儿,郭夫人笑话他:“你弄脏了,可怎么给凤鸾。”郭朴浑然不放在心上:“我代她先玩熟了,她只有喜欢的。”

    郭夫人笑两声,又叮嘱道:“成过亲再走。”郭朴嬉皮笑脸:“这是当然。”脑子里寻思着凤鸾的身子,洞房,圆房,光想着就是美的。

    没有事先知会家里,码头上雇的车回来。家门口儿一下车,管大门的人好似见鬼:“夫公子夫人回来了。”

    他足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小跑过来。郭朴嗔怪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门上人垂下头帮拿行李支支吾吾回一声。

    母子进门后都奇怪,过往家人都是惊吓一跳的样子。郭夫人眯起眼睛问:“老爷子呢?”有人回在家。又问郭有银,有人回在家。

    母子到内宅里,见郭老爷子满面忧愁和郭有银出来,郭有银是唉声叹气。郭夫人和郭朴不解行装,先急问道:“出什么事?”

    “朴哥,你不要着急,你放宽心。”郭老爷子先来上这么一句,郭朴还不明白,只找凤鸾,见不在,不满的吼一嗓子:“凤鸾!”

    这一声过后,郭老爷子和郭有银全身子一僵,郭朴大惊:“祖父,父亲,凤鸾在哪里?”郭老爷子父子一起尴尬:“朴哥,你不要急。”

    郭朴情知凤鸾出了事,甩手大步往自己房中去,身后郭老爷子大喝住他:“站住!”郭朴步子骤停,心中知道出了大变。他心乱如麻,是什么大变还不知道。他慢慢转过身子,见郭老爷子老泪纵横:“你放宽心别急,正在找。凤鸾被他父亲带走了。”

    郭朴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在他好了不少,才没有一头摔地上。直着眼睛再回来,郭朴呆呆地问:“几时回来?”

    “是带走了,”郭有银痛心地道:“不知道去向。”郭朴已经猜到是这样,可直到父亲亲口说出,才觉得没有了指望,没有了再乱想的后路,只是轻轻地问:“为什么容她一个人出去?”

    郭老爷子怪自己:“都是我不好,那天凤鸾母亲接她,说周士元回来接她去见,我只说明儿请他吃饭,就丢下。到晚上不见回来,让人去回,才知道凤鸾没有带上家人,她现在管家,她自己作主,是和她母亲一顶轿子而去周家,现在是人去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