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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景德镇以瓷器精美闻名天下,来往之人自多是贩卖瓷器的商贾。w文秉才依胡宜秋之言,着一身豪华衣衫,涂上易容膏,扮成三十多岁的瓷器商模样,从仙槎尾追倭目乌南国至景德镇。
文秉才寻遍了景德镇的内内外外,大小瓷店瓷窑,均没有发现乌南国的踪影,甚是失望,心道:莫非那厮已离开景德镇了么?
这日午后,文秉才从客店出来,无精打采地在大街上走着。他信步走去,游视街道两侧,眼前依然是琳琅满目的瓷器。他走至一个十字街口,忽的心头一喜:当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但见乌南国正从一家“怡春院”出来,在一名小厮的陪同下,向东拐去。
文秉才怕丢了目标,三步两步跟上去。追了十几个店面,见乌南国进了一家一排五间门面的“达兴泰”瓷店。他便在达兴泰瓷店对面的一个酒楼坐下,要了几样酒菜,与店伙搭讪起来。
文秉才道:“老表,对面那达兴泰字号倒也富豪,不知骨子里怎样?”
那店伙道:“客官好眼力,想也是吃瓷器这碗饭的。这达兴泰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字号,下有三个瓷窑,是做整批大生意的。它瓷窑内烧出来的瓷器,精美细腻,在闽粤有坐桩客户,再转往西洋诸国,可赚大钱。”
文秉才道:“适才进去的那个阔老,料也是洽谈生意的。”
店伙道:“那阔老是福建来的,至此已有好几天了,听说与达兴泰谈了一桩大买卖,只是交货时间尚未谈妥。达兴泰的管家刚才来小店,定了一桌上等酒席,说是晚间待客用的,八成是请那个福建阔老。”
文秉才道:“老表接待八方,委实见多识广。”
那店伙好生欢喜,笑道:“让你老见笑了。你老宽心用酒。”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文秉才吃罢酒饭,回至客店,少许歇处。将届二更,街上几无行人,便向达兴泰院墙走去。他越过院墙,跳到院内,隐于墙脚之下,游目四看,只见有一处灯火,从那里传来阵阵燕语歌声。
文秉才提携轻功,走近那有灯火的房屋,点破窗纸,向内觑探。但见一个胖乎乎的老年商人,陪伴乌南国在那儿交樽酌饮,旁边坐一个妙龄女子,怀抱琵琶,轻启莺喉,唱着小曲儿,娓娓动听。
那老年商人呷了一口酒,道:“乌掌柜的定货,时间太过紧迫,五只五尺高的红瓷花瓶,年前就要送到,现已是十月中旬,离年关只有两个多月了。这花瓶特大,烧制困难之极,弄不好就会变形,不是一窑两窑能够成功的。你看能否推迟一个月,至明年正月底交货?”
乌南国道:“王老板,谈了几天,你都不让,实话对你说了,这花瓶是我家主人明年正月初十做五十大寿用的,正月底还要它作甚?”说话之际,拿出五个纸包放在桌上,续道:“这是五封银子,共二百五十两,依照王老板的要价,如数预付。这二百五十两银子权作定金,待货至之时,再付二百五十两作为酬金,请王老板务必帮忙,货物如期送到。”
这些商人做买卖讲的是生意经,他明知对方要货紧急,而别家瓷窑又做不出这样的花瓶,便故意摆出许多困难,以索取高价,现下王老板目的已然达到,于是不紧不慢道:“乌掌柜交办的事,小店焉有不尽心尽力之理?如此说来,交货日期是断然改变不得了,小店唯有多做一些坯子,多烧几窑,务使乌掌柜满意就是了。”
乌南国笑道:“让王老板费神了。”
接下来是相邀食饮,小妮子曲儿好坏之类,文秉才听得索然无味,便返身回客店了。
却说不出廖展雄所料,乌南国离了景德镇,果然取道湖口,乘船东下。文秉才也再度易容,赁一条船,衔尾跟上,不数日,两船一先一后抵达南京,泊港抛锚,分别登岸。
乌南国登岸后,进了挹江门,直奔南京锦衣卫指挥徐公公府第。文秉才远远瞧着,当下暗自欢喜,心道:所幸未被那厮察觉,夜间去徐府打探便了。
掌灯时分,徐公公府外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文秉才绕至后院,点了一个岗哨的**道,跳了进去。
院内设有流动哨,均由锦衣卫充任。文秉才凭借假山花木,摸索前行,走到一处屋边,纵上屋面,只见偌大的府第,竟没有一丝灯火,举目四望,唯前面有一排房屋,射出莹莹青光,闪亮了一片,不禁惊异,心道:这徐府房屋不下百余间,奈何只此排房屋有莹莹青光?有什么古怪么?且去看看。
文秉才几起几落,纵于那排有亮光房屋前面的屋上,伏于屋脊之下,探身向下观看。但见那有亮光房屋是一个极大的厅堂,厅内有许多亮球,兜在疏孔的网袋内,系以丝线,悬挂二梁之上。每个球径约寸许,射出盈尺光芒,照得厅内如同白昼,针毫无遗。文秉才数了数,共有二十二颗亮球,当下心道:这就是倭酋萨摩王送的夜明珠。咦,怎么少了两颗?廖展雄没有告诉他夜明珠分送三戒禅师、五毒道长各一颗的事,是以不知。
大厅内有许多人,中间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者,太监服饰,颔下没有胡须,说起话来操着尖溜溜的阴阳腔。在老者的左首坐着倭目乌南国;再两旁分坐四个年轻美妇,皆妖艳媚态,丰丽可人;再下分坐四人,身穿武官服色,鼠头贼脑地媚视着上方老者;堂下还站立着八名佩刀的锦衣卫,个个虎背熊腰,精神饱满。
只听那老者操着阴阳腔道:“四位夫人,你们看老夫的夜明珠会如何?”
四个美妇娇滴滴地齐声道:“妙极了!公公。像这般旷前绝后的盛会,皇帝老子恐怕也望洋兴叹呢。”
老者手摸光圆的下颔,呵呵笑道:“这次有劳乌掌柜了,请转达老夫对你家主人的谢意。”
乌南国道:“小的主人理当孝敬徐公公的。”
文秉才心道:这就是那臭名昭著的老阉贼!
此时徐公公目光向下,游视左右道:“四位舅爷以为如何?”
那四个鼠头贼脑者哈腰道:“舍妹刚才说过,就是皇帝老子的奇珍异宝,也比不上公公呢!”
徐公公转向那四个美妇,道:“四位夫人要觉得这玩艺儿好,就送你们每人一颗挂在房内,也给你们脸上增添些艳丽色彩。所谓‘灯下看美人’嘛,老夫却要别出心裁,来一个珠光之下看美人,哈,哈,哈!”
四个美妇起身万福,道:“妾身拜谢公公了。”徐公公那母鸡嗓子又是一阵尖笑。
关于太监娶妻,自汉朝以后,向有这个名目。从来太监净身之后,虽然已不通“人道”但其心尚未尽死,仍喜近妇女,因此太监一旦得宠,或亦由皇上特赐,令他成家授室,只是不能生育子女,仅相与室合卺罢了,故名曰“对食”历代或称为“伴食”或称为“菜户”名称虽是不同,内容却是一般。文秉才也曾听人说过太监成家之事,然而从来不信,今夕总算亲眼目睹了。
可是这徐公公竟然娶了四个美妇,不知他怎生受用!文秉才哪里知道,这徐公公人上之人,享尽了荣华富贵,人间欢乐,唯因阳*阉割,没了“人道”对那世事情趣,却无法品尝,但他不甘人胜于己,偏要讨四个老婆给人看看。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病态。
这四个美妇犹如桌上花瓶,只能作为摆设,你想,她们正当青春旺盛之年,得不到满足,哪能安分?却便宜了那些虎背熊腰的锦衣卫。不过徐公公自己无能,则嫉妒心极强,百般防范美妇与人私通,一经查得,任你虎背熊腰,也难免做风流之鬼。
面对此景,文秉才感慨万分。无“人道”者,竟然多妻,而那血气方刚的穷苦汉子,却讨不到老婆,光棍终生,同处茫茫天宇之下,漫漫地壤之上,人世间何以这等不公平!徐公公及一般奸臣,庸碌之辈,无一长技,只会阿谀逢迎,欺压百姓,却是尸位素餐,高官厚禄;像那戚继光及一般忠良,满腹经纶,为国为民,只因不善逢迎,却要遭受陷害,以至前抗倭寇,后防奸佞,两线作战。能、庸颠倒,所得其反如斯!
文秉才一怒之下,按碎了一块屋瓦,向大厅内悬挂的夜明珠抛去,口中念道:“我叫你旷前绝后!”点点黑影如飞蝗扑来,徐公公与美妇、舅爷,吓得屁滚尿流,无处容身。
八名锦衣卫陡听破空之声,情知有异,齐身跃起,去接瓦片,有人行动迟了一点“啪啪”声响,有两颗夜明珠击落于地,碎成细粒。
八名锦衣卫身法极快“一鹤冲天”飞上对面屋顶,刀光剑影,齐向文秉才斫去,喝道:“大胆贼子,竟敢来锦衣卫指挥府行凶!”
此时徐公公浑身战栗,如同筛糠,不知所措。还是乌南国老于江湖,当即迭宾为主,嚷道:“留下一半人护住厅堂,谨防贼人调虎离山之计!”
八名锦衣卫听得此言,有四人跳回厅堂,仗刀剑护卫。乌南国可算了得,几个起落,将悬挂的夜明珠,尽数收入囊中。
徐府内一时灯火俱明“不要让刺客逃了!”“不要让刺客逃了!”呐喊之声,震耳欲聋。
文秉才长剑已与四名锦衣卫接了两招,突然想道:我怎的这般糊涂?图一时之痛快,却几乎误了戚将军的大事!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走更待何时?于是长剑划一道光孤,分刺眼前二人,趁二人闪避之隙,文秉才已然提气纵起,跳出圈外,三起三落,前跃十数丈,身法迅捷,不愧武当门人。
忽听脑后“嗖嗖”暗器之声,文秉才一矮身形,抓起一叠屋瓦,向后抛去“哎呀”两声,显是有两人被瓦片击中。
在院中巡逻的锦衣卫,纷纷纵上房屋,拦住文秉才的去路。文秉才又是两叠瓦片,向前抛去,有三人给击中面部,鲜血直淋。众卫士为之一愣,文秉才已欺至当前,挥剑连斫,有两人中剑滚下屋面。文秉才心道:这些锦衣卫不过是滥竽充数的泛泛之辈!
就在这稍一挡搁之际,后面的四名锦衣卫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业已赶到,刀剑齐抵文秉才的后心。文秉才斜向纵去,落在旁边一厢房之上,身形再起,跃上前在的正屋,侧身甩手,一叠瓦片向后飞去。后面那四名锦衣卫已有两人吃过这瓦片的亏,是以注意提防,倒也未被击中,但行动稍慢,文秉才又跃出数丈,回手又是一叠瓦片。
文秉才时起时落,以瓦片开路,前抛后掷,但见瓦片飞舞,破空之声不绝,宛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投身锦衣卫者,武林败类居多,本来无甚高手,何况四名高手已撤至厅堂防护?文秉才左突右荡,灵动之极,抓起瓦片一叠叠抛出,顷刻间摆脱了前阻后追之敌,施展绝好轻功,逃得无影无踪了。
且说岳平自廖展雄、胡宜秋走后在家养伤,但却成天价闷闷不乐,烦躁异常,寻思:我何日才能去见师父?后来伤势好了些,急欲动身,其父岳山只是不依。
岳平无奈,只得按下性子,好在伤势好转,便拿出长剑,演练起来。他决意去福建杀敌,报效国家,是以练起剑来,起早带晚,格外用心。他禀性聪明,又兼勤奋,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七十二式九华剑倒也给他练熟了。
岳平天天与父亲纠缠,岳山给他缠得不耐烦,又见他伤势已无大碍,于是收拾行囊,打发他上路。岳平狂呼雀跃,好不快活,但要离别朝夕相处的父亲,又依依不舍,流下许多眼泪。岳山也不舍他去,但儿子要杀敌建功,做父亲的总不能误了他,故此强忍泪水,送岳平至官道,叮咛再三,方始缓缓转回。
一日午牌时分,岳平行至南直隶与浙江交界的千秋关。这千秋关是天目山的一个山口,在两山夹谷中,有一条小街,因已入寒冬,行人稀少,北风呼啸,小街上显得冷清萧条
岳平初次离家出门,一个半大的孩子,背着重重的行囊,行走于他乡异壤,见此萧索景象,神情上不免带三分凄冷。但他时时告戒自己:我此番去杀倭寇,像师父那样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难道还能小孩家子气么?
岳平踏在千秋关小街的青石路上,此时腹中饥饿,左右顾盼,欲寻一家饭店充饥。抬头看见一个酒幌子,迎风招展,于是跨进这家店去,嚷道:“店家,快拿吃的来!”将行囊放在桌上,找一个凳子坐下。
店家走过来,擦了擦桌子,问道:“这位小哥,吃些什么?可用酒么?”
岳平道:“不用酒,只要能填肚子,什么都行,越快越好。”
店家道:“现成的肉包子,拿几只来可好?”
岳平道:“很好,很好。快拿,快拿!”
店家转身拿来八只肉包子,岳平两口一个,囫囵吞下。待吃到第三只肉包子时,岳平叫道:“店家,这肉酸滋滋的,怎么有脚丫子味?”
此时有一个年轻人正跨进店来,店家忙道:“莫嚷,莫嚷,或许是猪蹄肉没洗干净。小哥,我给你换几只来。”端起盛包子的盘儿,向后厨走去,一面对刚进来的那年轻人道:“客官,稍坐片刻,马上就来。”
店家换了包子转来,放在岳平桌上,说声:“小哥请用”便走向那年轻人,道:“客官,需用些什么?”
那年轻人道:“半斤卤牛肉,半斤卤猪耳,一斤绍兴老酒。”
店家道:“好罗,就来!”又到后面厨房去了。
在店家拿来酒菜招呼那年轻人之时,岳平的八只包子已然吃得精光,说道:“店家,拿一壶茶来。”
店家忙道:“就来,就来。”转身去了。
老大一会儿,茶还没送来,岳平用眼瞟那年轻人,菜只动了少许,便伏于桌上,心道:这位老兄太也不胜酒力,一斤绍兴老酒喝下去,竟会醉了。
岳平正在出神,店家送来了茶,给他满上一杯,道:“水刚刚开,叫小哥久等了,多有得罪。这是上等的毛峰,‘二旗一枪’味道香极了,小哥请用。”
岳平一口气吃了八只肉包子,着实渴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口道:“确是好茶。”店家又满了一杯,又一饮而尽。俄顷,岳平但觉天地旋转,头晕目眩,把握不定,一头栽倒。
店家拍手笑道:“倒也,倒也。都着了,都着了。”一面背起岳平,一面提起他那硕大的行囊,口里嘟囔着:“里头怕有不少财物呢。”向后院走去。
须臾,店家又走进店堂,去背那个年轻人,只听得“哎呀”一声,店家瘫软于地,原来被那年轻人点了**道。
那年轻人快步走向后院,见柴房内有一个大汉,满身油垢,正在打开岳平的行囊。行囊内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零碎银子及一口袋板栗。
那大汉骂道:“原来是只土鳖子!”手持一把杀猪尖刀,走向躺在地上的岳平,自语道:“放了你的血,好做包子。”说话间尖刀向岳平喉头刺去。只听得“哎哟!当啷!”大汉腕上已中了一枝铁镖。
那年轻人跟着纵进柴房,一剑刺入大汉的胸膛,身法矫捷之极。他随即去厨房舀了一碗清水,掏出解药,给岳平灌下。不大会儿,岳平转醒过来。
岳平立起身,呆了呆,才知就里,忙施礼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那年轻人道:“稍等片刻,我就来。”一瞬间将店家提进柴房,也是一剑,结果性命。
岳平抱拳道:“未请教这位大哥尊姓大名?”
那年轻人道:“在下文秉才。不知小兄弟上下称呼,因何到此?”
岳平道:“小弟岳平,家住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前往福建戚继光大营,去找我恩师廖展雄,途经此地。”
文秉才喜道:“原来是廖大侠的高足,幸会,幸会!”
岳平惊喜道:“怎么文大哥认识我师父?”
文秉才笑道:“岂止认识?在江西他还救过我的命呢。”遂将仙槎小店之事说了。
岳平也笑道:“我师父救了文大哥,此刻文大哥又救了我,真是再巧不过。”又道:“小弟见文大哥先我伏于桌上,怎么反倒来救我?”
文秉才道:“我一进店门,听岳兄弟说肉包子有脚丫子味,就猜想那是人肉包子,知道这是黑店,是以事先服了解药,佯装着了道,看他如何处置,果然料中了。”
岳平道:“小弟初次出门,哪知世事如此险恶,着实令人胆寒!不知文大哥刻下前往何处?”
文秉才道:“回福建大营去。”
岳平道:“好极了!小弟随文大哥一路,便放心了。”
文、岳二人年纪相差不多,兼是志同道合,此番搭伴而走,比之先前各自踽踽独行,增添了许多乐趣与欢笑。
眼见得走出天目山区,将要踏上杭嘉湖平原,忽然前方出现一个小山岭,挡往了去路,文、岳二人只好沿山脚绕行。行至山脚下,突地唿哨声响,从山上冲下一伙人来,为首的却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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