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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刘瑾的会审很快便jié shu 了,虽然刘瑾一直不肯招认,口口声声説自己是冤枉的,甚至在公堂之上数番大闹不休,哭喊着要见皇上申诉,但铁证面前就算不肯招认,也无力回天。
三月十三,结案折子呈递上去之后不久,正德的圣旨便下来了,刘瑾以谋逆之罪被判处凌迟之刑,诛灭三族;也不必等到秋后行刑了,刘瑾和安化王一样都是犯了谋逆之罪的十恶之人,判决下来之后,li kè 便zhun bèi 行刑。
傍晚时分,春雨绵绵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润湿了天地间的一切,虽只是申时末,天色已经很是昏暗,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口也都早早的掌上了灯笼;茶水笼屉之间的热气缓缓从灯光下溢出来,飘散在细雨蒙蒙的天地中。
刑部大牢门口,几匹马捧着白气停在门前石阶下,几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翻身下了马上了台阶,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上前递过名帖,看守大门的狱卒本来无尽打彩百无聊赖,但见了名帖之后li kè 跟打了鸡血一般直起胸膛。
“哎呦,是宋侯爷和锦衣卫的各位爷们,不知小人能帮上什么忙么?”
“我家侯爷想进去探望一个犯人,还请胸 di 通融一番。”
“未知宋侯爷要探望谁?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亲眷探望须得预约时间,而且有的犯人是不准探视的,小的”
“宋侯爷还能让你为难不成?”那高大汉子dǎ duàn 看门狱卒的话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两锭十两的银元宝来,啪的一声拍在狱卒手里:“和胸 di 们分分,下了值后找几个妞儿泻泻火,我瞧你好像脑子有点不太灵光,看来是憋得太久。”
那狱卒眼睛雪亮,口中説着客气话,手上轻快的一抹,二十两银子便被他藏入袖子里,更无二话转身便招呼开了小门,一群人鱼贯而入进到院子里。有了银子开道,事情办得也利索,盏茶之后,宋楠已经置身在天字一号死囚牢房的走道里。
牢头提着灯笼在阴暗腥臭的过道上走着,两旁的牢房里不时传来哭泣叫骂之声,不时有枯瘦的手伸出栅栏缝隙,试图抓住行走在过道上的众人的衣服。牢头和一名狱卒大声呵斥,毫不留情的用棍棒击打伸出来手臂,打的一片鬼哭狼嚎。
“宋侯爷您别见怪,进到这里边的基本上都是没活路的,这些家伙也都刁横的很,您想,在外边杀人放火谋反贪污什么坏事都敢干的人,能有什么纯良之人?”牢头回身解释道。
宋楠摆手道:“我明白,刘瑾关押在何处?”
牢头道:“在前面的单间里,宋侯爷,朝廷严禁行刑前探视犯人,小人这可是给您破了例;您抓紧着点,可莫让小的为难,上面知道了,小人恐怕这饭碗保不住。”
侯大彪斥道:“啰嗦什么?你当我们不知道规矩么?丢了刑部的差事老子给你安排北镇抚司诏狱的差事,油水更足。”
那牢头点头哈腰不敢再多嘴,片刻后众人来到走道尽头,两名狱卒站在一间牢房门前弯腰等候,牢头掏出一大串钥匙,开了门上的一把锁;一名当值的狱卒也掏出一把钥匙开了另一道锁,牢门才算真正的打开。
“侯爷,人在里边,您慢聊,我等在外边守着。”牢头哈腰笑道。
宋楠点点头道:“辛苦了,侯大彪,等会给这几位胸 di 一人打赏十两银子,你们都在外边候着,我一人进去便是。”
侯大彪王勇等人应诺,站在牢门外守着,宋楠提过灯笼,伸手一推那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牢门轻轻开启,迈步进去之后,昏暗的灯光里,只见牢房空空,乱草铺上空无一人;宋楠提着灯笼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盘腿而坐,那正是刘瑾。
牢房中进来了人,刘瑾却毫无知觉,头也不回,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宋楠迟疑了片刻,将灯笼挂在墙壁的钩子上,将提进来的一只食盒在草铺上放下,慢慢从里边取出带来的饭菜酒肉,满满的斟上了一杯酒。
“来者何人?这时候能来看我的人想必绝不是我的亲眷故交。”刘瑾忽然开口説话了。
宋楠直起身子对着刘瑾的背影拱手道:“刘公公,我是宋楠。”
刘瑾的身子一抖,缓缓转过脸来,乱发之间一双锐目如电,宛如两柄尖刀刺向宋楠。
“我当是谁,原来是宋大人,你害的咱家还不够么?咱家到了现在zhè gè 地步,你还来炫耀一番是么?”
“刘公公,先来用些酒菜吧,这天牢之中的饭菜滋味一定不怎么样,公公这几天恐怕也没吃下什么东西,来吧,吃点东西,不管如何,肚子是要吃饱的。”
刘瑾冷哼一声缓缓起身,身上叮叮当当yi zhèn 作响,那是手铐脚镣之声;哗啦啦,哗啦啦,刘瑾一步步走到草铺旁,盯着宋楠半晌,忽然猛一伸手,将草铺上的酒菜尽数横扫在地,顿时乒乒乓乓yi zhèn 乱响。
外边王勇和侯大彪等人听到异响,忙高声询问:“大人,出了什么事?”
宋楠叫道:“没事,不用进来。”
刘瑾冷笑道:“宋楠,你假仁假义作甚?咱家有今日便是拜你所赐,要你来装什么好人,卖什么乖巧?没想到咱家会被你zhè gè 小人所陷害,竟然会死在你的手上,咱家悔不该没有早些决断,绝了你zhè gè 祸根,以至于今日之祸。”
宋楠摇摇头,伸手将落在地上的肥鸡猪蹄等物捡起来放在食盒里,抬起头来看着刘瑾道:“刘公公,干什么跟酒菜撒气?这些果腹之物可没惹你。不错,却是是我一手设计的你,你才会这么迅速的被打翻在地,可是你説的自己甚是无辜,这一点我是不同意的。我跟你之间本来无需到这一步,若非你数次对我下手,欲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这般对你,你有今日也是你自找的。”
刘瑾冷笑道:“説的好轻巧,当年若非我在皇上面前多次推荐你,你焉能有今日?你现在却恩将仇报,却来振振有词。”
宋楠冷声道:“刘公公,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説话,那可没什么意思;你好像觉得一直对我有恩,希望我能拜倒在你的面前唯你马首是瞻,我不愿如此,所以你便处处与我为敌。你我之间谁提携谁你心里明白,当年你我初次jiàn miàn 之时,若非我从中周旋,你下场如何心中自知;内阁弹劾八虎之事,若非我劝説皇上保住你们几人,你们的下场又当如何?而这之后,你有对我做了什么?花言巧语答应我给予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却暗地里动手脚,拉出个石文义来,随驾巡边途中你也处处对我打压。这还罢了,刘六刘七造反之时,你指使谷大用按兵不动想让我死在新安。安化王作乱,你命李增在宁夏当街刺杀我,你对我做的种种,焉能怪我今日如此对你。”
刘瑾脸色青白,咬牙道:“你想咱家死,咱家想你死,这难道有什么错么?”
宋楠道:“既如此,今日咱们还来纠缠这些作甚?我若早被你除去,你也不会有今日;你有今日之祸,也不该怪我对你无情,咱们本不该相互指责。我今日来此,只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故交,你刘公公也是一号人物,所以才来探望探望你。故人将去,我来探望,这是我宋楠能做到的礼数,你不领情,我也无话可説。”
刘瑾chén mo 良久,忽然长声一叹,缓缓在草铺上坐下,轻声道:“数年前,咱家便觉得你不是个易与之辈,咱家曾想过,若你我联手,天下间谁有敌手?只可惜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虽然咱家毁在你手里,但我还是佩服你的,你比我高明。”
宋楠摇头道:“你错了,你并非毁在我手里,你是自己毁了自己;起初我和你确实是hé zuo guān xi ,我也不否认是想凭借和你之间的联盟能平步青云,但后来我终于发现,你我并不是一路人。你太自私专断,断不会允许有人比你高明;而且你的一些做法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説的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而是大明朝的事情;你本对政务不通,偏偏喜欢指手画脚,弄出的一些祸国殃民之策,搞得民心惶惶天下大乱,这是你最失败的地方。”
刘瑾叹道:“我对皇上一片忠心,难道这还不够么?”
宋楠笑道:“你确实对皇上忠心一片,但你忠于皇上的目的是要谋取更大的权利,这是假忠;真正的忠臣是要为大明社稷kǎo lu ,bāng zhu 皇上坐稳江山,这才是真正的忠心。你可知道为何你看上去很强大,势力遍布内外廷,遍布大明各地,一旦落到今日zhè gè 地步,却连一个为你説话的人都没有么?平日对你阿谀拍马的那些人在朝上对你指责的最凶,之前你想过自己会这么轻易的被击倒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维系他们的手段不是情感,而是利益;不是让他们心服口服的拥戴,而是威逼和打压,所以你一倒台,没人肯救你,只会狠命的落井下石,这便是你的可悲之处。”
刘瑾喟然一叹,突然伸手,抓起壶中半壶酒咕咚咚灌了下去,之后歪倒在草铺之上。
宋楠默默起身,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刘瑾披上,道:“无论如何,你我相识一场,我来看你是出于我的道义。你怨我也罢,恨我也罢,我只能告诉你,每个人都想活着,而且活得更好,每个人在想要剥夺他人生命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做好zhun bèi 迎接为此带来的代价。你刘公公是这样,我宋楠同样如此。这几日我会命人好酒好饭的招待你,刘公公,咱们就此别过,我不説再见,因为咱们恐怕再也不见了。”
刘瑾默不作声,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宋楠转身朝门外走,拉开牢门的那一刻,忽听刘瑾在身后似乎在喃喃自语般的嘀咕道:“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的路便是你将来的路,hā hā你又岂会逃脱命运的安排。”
宋楠凝步不动,头也不回的道:“你错了,我和你的命运判若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