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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感谢电线杆。”斯考蒂有些夸张地表达了自己欣喜的心情。
梅玲温柔地笑了,斯考蒂明白自己终于获得了梅玲的信任。要知道,信任是进一步沟通最基本的条件,也是心理医生了解病人症状最重要的环节。虽然他还不能确定梅玲真的在心理上需要帮助,但如果失去了信任的基础,那么,其他的一切都将是空中楼阁。
杉树自然公园。
一片茂密的森林。这里是旧金山著名的一处景观,全是参天的古树,没有人能确切说出它们的年龄,据说这里还有两千年前的古老树木,枝叶葱郁,密不透风。正午时分,这里依旧光线很暗,能见度很低。
梅玲答应了和斯考蒂一起走走的建议,二人出现在昏暗的密林中。
“你从没来过这里?”斯考蒂细心地帮梅玲把横在面前的树枝挡开。
“没有。”
“你认为如何?”
“所有的人都会死去,而它还继续活着。”梅玲回答得很平静,她的情绪显然又低落下来。
“这树的真名叫史圭尔,是常青树,不会死的。”斯考蒂边说边观察着梅玲的反应,他希望自己的话可以让梅玲更积极地看待生命。
“我不喜欢。”梅玲低着头,小心地绕过地上遍布丛生的荆棘。
“为什么?”
“因为知道自己会死。”
梅玲的话让斯考蒂的心狂震了一下。
为什么梅玲总是会想到死呢?和梅玲在一起的时光,斯考蒂总是会突然感受到死亡气息的袭击。难道是梅玲传递给他的吗?按照梅玲现在的生活状态,应该没有事情会令她如此伤感,可是为什么呢?
梅玲信步向密林的更深处走去,斯考蒂只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生怕莫名的危险又会突然降临。不知道为什么,斯考蒂总是觉得梅玲会在自己的身边突然死去,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树林深处的光线更昏暗了,和远处明媚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梅玲似乎对一个被锯断的树桩发生了兴趣。那是一棵老树,在横断面的年轮上,有不同年份的标记,大概是为了证明这里每一棵树背负的古老。斯考蒂也饶有兴趣,仔细分辨着那些年份:909,1066,1215,1492,1776好像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梅玲淡蓝色的眼睛又暗淡下来。“我出生在这里,也会死在这里。”梅玲指着年轮上的某个位置说“对你而言,只是一瞬间,你根本注意不到。”
斯考蒂发觉此刻梅玲说话的声音明显改变了,苍老,凄凉,穿透人的鼓膜,一直到心脏的位置,她眼神也直了,空洞,什么内容也没有。当梅玲的眼神从斯考蒂脸上掠过时,斯考蒂一阵心悸,刺骨的凉意和死亡的窒息。斯考蒂恍惚间站在一扇门前,突然,门被敲响了。斯考蒂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规律的敲门声不断地催促他,他看着门,努力想知道门背后究竟是什么?恐惧闪过脑海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秒他终于抓住了门把手,可打开的门后面什么都没有。
林间的风很大,拍打在斯考蒂的脸上所有的幻觉渐渐地远离了他,等他清醒,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梅玲的身影了。
斯考蒂愣了一下,开始向林子的深处跑去,他要找到她,立刻就找到她!在她还没有被危险袭击之前,在她还没有被死亡吞噬之前,在她还没有在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之前并没有跑太远,斯考蒂就在一棵大树的背面发现了梅玲。
她背靠着粗壮的树干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天空。
“梅玲,你现在在哪里?”斯考蒂无力地把手放在梅玲的肩膀上,似乎真实的触摸到梅玲的存在才可以让他安心。
“和你在这儿。”梅玲的语调依旧遥远。
“哪里?”
“不要追问。”梅玲显得很疲惫。
“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斯考蒂谨慎地措辞,问得小心翼翼。
“是的。”梅玲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是丧失了生气的一个人,更准确的说,像一具躯壳。
“何时?你何时出生的?”斯考蒂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连他也不明白到底是要问梅玲她是何时来过这里,还是何时出生的。在他面前所要面对的,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思维的范围。
“很久以前。”梅玲有些迷茫,好像在整理纷乱的思绪。
斯考蒂知道自己离那扇门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毫不放松地继续追问,并加快了语速,施以压力。“在哪里?何时?告诉我,梅玲,告诉我,你在哪里?”
“不,我不能”梅玲的声音变得尖锐,她内心仿佛正在痛苦地挣扎,她在和内心最深层的自己对抗。
看着梅玲激烈的反应,斯考蒂知道他问的问题击中要害了,他不能放松,不能在这个当口退缩。“什么把你带走?带到何处?”斯考蒂用力扳住梅玲的肩膀,迫使她的眼睛和自己正面相对。
“我不知道。如你所说,我是跳下去的。”梅玲被迫面对着斯考蒂,但还是努力地把头扭向一边。
“你为何跳下去?”斯考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诚挚的目光暗示梅玲两人有信任的基础。
“我不能告诉你。”梅玲说话时的口吻是那样轻,仿佛是在请求斯考蒂。
斯考蒂迈出了对梅玲对他都十分是关键的一步。
“你心里有什么让你跳?什么?是什么?”斯考蒂步步紧逼,不给梅玲任何喘息的机会,这是他在当警探时就练就的。如果你想知道真相,这是惟一的办法,把对方的防御彻底的击垮,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完全崩溃梅玲慌乱了,在激烈地挣扎之后,瘫软在斯考蒂的怀里,淡蓝色的眼睛里滚动着哀求的泪水。“请别问我。带我离开这里,到有阳光的任何地方”梅玲的声调渐渐低下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答应我,不要再问我。”
海边。
和旧金山湾经过人工修凿的海岸相比,这里更接近自然。海边林立的全都是各种形状的礁石,由于表面不光滑,海浪拍击在上面的声响也更大一些。
梅玲和斯考蒂并肩站着,面向大海。斯考蒂决定给梅玲一些时间整理思绪,而梅玲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难以觉察地梅玲信步向海边走去。
斯考蒂怕梅玲又会做出什么举动,在满是礁石的海边,要救起一个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就在斯考蒂准备冲上去把梅玲拉回来时,梅玲突然转回身来,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你为何要跑?”为了打消斯考蒂的担忧,梅玲很配合地向回退了几步。
“我现在要对你负责。”斯考蒂并不想浪费时间,他决定要把在树林里的谈话继续下去“你知道有句话,一旦你救了一个人,你就要对他负一辈子责,所以我有这个责任。我必须知道。”最后一句话,斯考蒂加重了口吻。
梅玲的目光沉下去,斯考蒂知道揭开真相的时候到了。
“我知道的很少好像我走在一个长廊里曾经挂有镜子那镜子的碎片仍然挂在那里”梅玲的讲述断断续续“当我走到走廊的尽头,只有一片黑暗我知道我走进黑暗,我就会死”提到死亡,梅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我从未走到底,我总是在那之前就回来了,只除了一次”
“就是昨天?”斯考蒂不动声色地问。
梅玲无声地点点头,紧闭的双眼似乎暗示着难以面对坦言的心情。大概是第一次和自己以外的人提起,梅玲自己也很艰难。
“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发现你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但那面镜子的碎片,你还记得吗?”斯考蒂知道梅玲内心最深处的闸门已经被打开了,所以他不再用刚才树林里那么尖锐的态度。
“一点点。”此时的梅玲坦白地像个孩子。她把长久以来的困惑都说了出来,也希望斯考蒂可以帮助她找到答案。
在彼此确定了对对方的信任之后,斯考蒂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展开问讯。
“你还记得什么?”
“有个房间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总是一个人。”
“还有什么?”
“坟墓。”
“哪里?”
“我不知道是个打开的墓我站在墓旁边,朝下往里面看那是我的坟墓。”
梅玲的话不由地使斯考蒂想起,在教堂后面的墓地,梅玲一个人站在“卡拉多之墓”前的情形。
“你怎么知道?”斯考蒂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我知道。”梅玲肯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墓碑上有名字吗?”
“不,是新的,在等待着”梅玲似乎又回到自己的梦境中,身体不由有些因恐惧产生的颤抖。
“还有什么?”
“是我梦中的一部分有个塔,里面有口钟似乎是在西班牙然后就不见了。”梅玲闭上眼睛,对斯考蒂把心里的重压倾诉出来,梅玲似乎也轻松了很多。
“画像?你看到一幅画像了吗?”联想到梅玲每天都去荣誉美术馆,在卡拉多画像前长坐,斯考蒂强调了这个细节。
“没有。”
通过这么久以来的接触,斯考蒂知道梅玲应该没有隐瞒,但这些画面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们若能找到关键之处”斯考蒂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将它们组合”
“就能解释我的梦”似乎看到了谜底,梅玲显得有些欣喜“有一个方法能解释,如果我发疯,那就解释了一切。”
斯考蒂惊异于梅玲谈到自己发疯时毫不介意的表情,其实这也是他最初想到的答案,似乎这是最合理也是最容易解释这一切的途径,但这也是斯考蒂最无法认同,最不能允许的答案。他命令自己必须远离这些荒诞的想法。
梅玲又快步向海边跑去。斯考蒂冲过去,将梅玲紧紧拉入自己的怀中。
“斯考蒂,不要放开我。”梅玲富有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斯考蒂的耳边请求。
梅玲不会知道,这正是斯考蒂此刻最希望的事,他的双臂更加用力,把梅玲牢牢圈在自己的怀里。“我在这里,我抱着你。”
当两片嘴唇靠近时,斯考蒂感觉到久违的爱情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那柔软的双唇、温馨的气息使得斯考蒂沉醉。他迫切地想更准确的判断这种感觉,或许他想更尽情地享受这滋味的甘甜,他用力吞噬着那温热、柔软的芳泽,呼吸着梅玲身上特有的芬芳气息梅玲拥抱着斯考蒂的双手,从后背传递来阵阵温柔,斯考蒂的内心彻底被爱情强大的力量征服。
米祺在公寓信箱里的留言使斯考蒂突然意识到,由于自己一直沉迷在梅玲的事件中,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米祺了。一想到米祺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斯考蒂不由为自己的粗心懊悔。
斯考蒂进门的时候,米祺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自从干上设计师的工作,米祺已经很久没有空闲和时间画画了,但显然她的心情还不错。
为了补偿内心的负疚感,斯考蒂答应了米祺一起晚餐和约会的要求。不过,在出发之前,斯考蒂充满好奇地打开米祺特意在他进门后盖在画上的帆布。一时间,斯考蒂呆立在原地。
米祺显然对斯考蒂的举动也感到意外,她不被觉察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什么,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充满期待。细心的话,可以发觉那幅画应该就是米祺为斯考蒂画的。之前,她为了这个精心准备的秘密被提前揭穿而懊恼,而现在她又在急切地等待斯考蒂的称赞或惊叹。
但斯考蒂的反应却令人意外,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幅画,连米祺站到自己的身后也毫无察觉。受伤的表情渐渐浮现在斯考蒂的脸上,黯然的神色令斯考蒂面孔上的皱纹更加清晰,苍白下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米祺也觉察到斯考蒂不寻常的情绪,然而可悲的是,斯考蒂此刻内心的起伏和挣扎,则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安抚的一句话也没有,斯考蒂转身离开了。米祺看着自己的作品,脸孔涨红,手里的画刀在画布上留下了毁灭性的、难以补救的伤痕已经略微有些灰暗的天色下,可以辨认出画布上依稀是卡拉多的画像,惟一不同的是,卡拉多冷漠高贵的面容,被米祺微笑的神情所取代已经是凌晨,斯考蒂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仅仅一个晚上,斯考蒂却仿佛老了几岁。这是个思考之夜,他努力想把梅玲梦境中的碎片拼接起来;这是个不眠之夜,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情感巨大的变化;这更是个难熬的夜晚,斯考蒂在内心鞭挞着自己、拷问着自己、安慰着自己、清醒着自己。这么多年来,斯考蒂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个晚上像今夜这般漫长。
深夜的敲门声,总是难免令人感觉有些许的恐惧,可敲门声还在继续,依稀好像是梅玲的声音。
斯考蒂有些犹豫,他的手在门把手的部位迟疑了片刻,最终他还是转动了门把手,打开门,门外是梅玲惊恐万分的脸。
“我想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梅玲冲进来就用双手环住斯考蒂的身体,好似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蜷缩在斯考蒂的怀中,试图吸取温暖,获得安慰。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告诉斯考蒂,梅玲一定是又感觉到了什么,不然她不会在深夜,从家里跑出来找他。
同时斯考蒂也非常欣慰,梅玲在这个时候跑来找他,起码证明他是她最信任的人,也证明他内心涌起的情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梅玲告诉斯考蒂,她的梦境越来越清晰了“又是那个塔,那口钟,以及西班牙的村庄我第一次见到了全部是个乡村的广场绿树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