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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夜酒醉了。是2008年的元月的某一天,天气有些寒冷,是每年四川东部地区最冷的那几天中的某一天。是我的小学、初中时候的同学请客,他是城郊一个学校的领导,就是教务处主任什么的,主要分管教学和办公室工作,为了完成全年的2篇宣传稿件的目标任务,他找到了我,我幸好在一家报纸当过小记,与编辑很熟。酒醉了。回到家里,老婆儿子都已入睡。这年多来,因为在职场受阻,我有些心灰意冷。为了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我寻找许多方式麻醉自己,欺骗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坦然一些,我让自己渐渐地远离职场的喧哗,谁又提拔了似乎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又深深地伤害着我。我靠旅行来减轻自己的痛楚,或者读书,或者沉湎于酒。有很多回,我是在翻肠倒肚后回到家里的。有一回老婆走到小区的家门把我接上楼的。而只有在这一晚,我的同学刺激了我,让我想起自己的乡村。
我并没多喝,但我知道自己醉了。夜已很深了,老婆均匀的呼吸,让我知道她早已沉入了梦想。我难以入眠,我好久没有这样过,这样思绪起伏。还是很早的时候,我梦想成为作家的时候曾经这样过。这晚我这样非理性,是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的乡村。
我因为有自己的乡村,而感到自己的背景多么遥远。实质上这种遥远是因为我离开乡村多时造成的。不过乡村的人与事却有许多让我烙下了深刻的印痕。其中有平和冲淡的田园牧歌,也有令人同情与怜悯的悲剧。乡村有无限的憧憬,也有无限的失落。有蒙昧,也有无端的嫉恨。乡村的一切包容是多么繁复,所以乡村让我失眠。在这一夜痛苦的回忆之后,我决定要写关于我自己乡村的文字。
这回望之中的乡村,它有着偏僻的地理位置,而又有着深远的历史传承。只是它的历史文化,还有待更深入地书写,而这个要书写的人便会是我。一个从公务员的身影中渐渐淡化的人,我的老婆认为我是失意的文人。而我认为自己离文人多么遥远。我只是一个在职场中被淘汰的人罢了,我从现在开始用文字来拯救自己。
我所在的乡村,是四川东部的一个乡村,贫瘠的丘陵,深深的沟壑,让这里的人们世代过着渴望富有而翻身艰难的生活。而这种渴望与艰辛,让我为之动情,成为我成为作家或者即将成为作家的一种内在的基原。
一
我出生的村庄叫朝阳村,位于洪州的东边最高处,从洪州出发,莽莽丘陵向东连绵到我们的村突起,宛如巨龙的昂首,正对着东升的太阳。我们的村庄占居在这巨龙的头部,我们的村因此就叫朝阳村,在我们村子的正面有一个宽约二三百米的洞,就如龙之张开的嘴,叫朝阳洞。
这种地理上的特征,便使我们的村庄非叫朝阳村不可,这种称谓起于一位地理先生的长期观察。应该说我们村庄的风水也很不错,昂首的龙正对着太阳从华蓥山缓缓地上升,而在村庄与华蓥山之间,渠江又悠然地流淌。
那是1975年,当布谷鸟开始掠过芬芳的田野的时候,麦粒开始如怀孕的少妇逐渐饱满起来。一个太阳非常炙热的早晨,当村里的人都去为一个在村庄之上消失的人送葬时,我的母亲正在我的老屋痛苦地等待我的出生。而巧合的是那一个人的离去,正是我的到来。后来,在我有一定哲学知识时候,常常想我们的村庄的发展是在生死之间渐渐推进的。
我对于那个死去的人的故事一无所知,我们之间的联系是因为时间上的某种联系。我一出生便成了那姓谯姓人家的小祖宗,大家就以为我是死去的那个人的转世。后来,在年幼的时候,曾经梦到捡到许多纸钱,我以为是我前世的后人给我烧来的。这谯姓人家对我有一种特别的敬畏,他们把我当成他们死去的父亲一样礼遇。在生活很紧张的时候,他们悄悄地给我食物。
我的祖先其实不属于这个村庄。在这个村庄我们姓是独姓。据奶奶说,我们的祖先是湖广填川而来的,并且入川到洪洲也不是落户这个村庄的。是我爷爷、奶奶给姓周的地主做长工来到这里的。周家很宽厚仁慈,给我爷爷、奶奶修建了茅房,于是他们便在这里安家了,于是让我父亲与我等与这个村庄有了某种联系。
朝阳村在之前可能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它也叫朝阳寨,国民党时是乡公所所在地,解放后一直是公社所在地。如今位于东边的寨门仍在,它扼守着渠江,据传,寨子是因为抵抗金兵入侵而修建的。不过这寨子在抗金中似乎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因为金兵在蒙哥的率领下只攻到渠江下游的合川,因钓鱼台之战,蒙哥被战死,故金兵一路溃退,并未让战火绵延至此。
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寨子保存完好,而今因为村民重建,老的房屋已面目全非了。
我一出生便面临着巨大的孤独。家里的人都到集体的地里去耕种去了,就留下我和母亲。母亲在我出生之后,身体显得非常衰弱,她有气管炎,她躺在凉床棍上,艰难地呼吸着,然后用一只无力的脚摇动我睡着的摇篮。我就是这样来到世间,享受着并不强大的母爱。
我在乡间生长着,就像并不出色的植物,甚至你听不到我生长的声音。我感觉我家的土墙异常的高大,我在上面用瓦片描绘着我的童年,有弯弯曲曲的线条,那是我抽象的公路,然后是抽象的汽车在线条上奔跑。我童年的欢乐是来自于我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并且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我以为自己是天才,并且人人都有这样认为,而这种人最后是一事无成。
在独自地玩过几个春夏秋冬后,我的弟弟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很疼他,但有时又在伤害他。我清晰地记得,一个春天,我用胡豆梗打他。我想这是我最对不起他的地方。
而我的弟弟有着巨大的伤痛,在他短短的五六年生命里,他经历了我一生都难经历的苦痛。
一次,母亲带着他去山崖下的水井里挑水,我的弟弟他滚下了山崖。这是他悲剧命运的开始,也是我的不幸童年的开始。他的肾脏受到了损害,从此,父母到处为其寻求治疗。
父母为弟弟去治病去了,好几年就是这样,直到他的去世。我同奶奶在一起,夏天,我躺在明媚的月光下,叔叔种植的夜来香随风飘来阵阵清香,奶奶摆着熊阿婆的故事,这是多么美好的片断啊。
我已经上学了,有一天,当我放学回到家里,围拢了许多村子里的人,我母亲坐在门槛上失声恸哭,父亲一脸的木讷。而背弟弟的背兜空空的。我明白些什么。
弟弟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在他的照片上写着“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刚学了刘胡兰那篇课文,我便活学活用了。从此以后,我开始孤独,我学会了自我调节,并从此内向。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满地的豌豆花,花白的、紫色的,像公主一样,这时大地就像天堂一样。弟弟可能就像王子,已经被鲜花围拢着了。而我还在人世想他。
80年代了,庄稼还是不能产出供肚子消耗的粮食。这要怪罪我们生产队的社员同志们,在吃集体伙食的时候,为了少种点庄稼,他们将一大片大片的田地让给了八队,而包产到户,我们一队的地却少得可怜,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便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绿油油的小麦在地里长着的时候,而我们却找不到下锅的粮食。
母亲到二姨家去借粮食去了,在每年饥荒到来的时候,只有靠二姨接济点粮食,等秋天收获后又归还二姨家,这样产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太阳已从西边落下去了,我不得不站在村口等候。所以,在我小小年纪的时候,我已深刻地感受到了夕阳的凄美。
二
等我渐渐长大的时候,我走向了田野。我在青草疯长的时候,去地里找回了猪们的食物。我想猪是我们家最安逸的,而我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地为它们寻找食物,是因为它们会给我带来过年的新衣,还有来年的学费。同时,我对大地也有了感情,因为大地能长出庄稼,能喂养我们,又能长出各种各样的植物,供养着猪的成长。
我开始有了伙伴,他是同院子的孩子,名叫联明,比我大几岁,在学校里比我高二个年级。放学回家后,我们便一起背着背兜走向茂盛的春天,去田野打猪草。
我们的队伍有时十分壮观,有好几个人,有我的三叔、联明、联明他姐香姑,还有雷国娃什么的。我们的队伍很盛大地开进了地里,不多久地里便没有了鲜嫩的草了,为猪的成长,我们不得不走很远的路到三层坡以下去寻找。
那时是快乐的,除了打猪草以外,还会在一起打扑克,有时赌钱,有时就赌猪草。运气不好的,会将打来的猪草输得所剩无几。为了回家交差,只好在天黑之际跑到人家的庄稼地里疯偷蔬菜。
三叔与香姑比我们大得多,他们那时已经念初中了,在一个班,是同院子生长,又是同学,他们的感情自然很好的。三叔喜欢读书,四大名著被他不知翻阅了多少遍。他时常给我讲书里的故事,那些传奇的故事着实让我着迷。在我的眼里三叔掌握的古今知识是非常丰富的。三叔还喜欢唐诗宋词,喜欢舞文弄墨。为了节约墨水,他用清水来练习毛笔字。他常常伏在四四方方的饭桌上,用毛笔蘸着清水练习着。他看来天生就是读书人,但他读的书都远远超过了课本的内容。后来,在老家的土墙上到处都是三叔亲笔题写的唐诗宋词。三叔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受到了古代文化的熏陶。他的毛笔字与钢笔字写得工整而俊秀,并有一种豪放的气势在里面。我是非常崇敬三叔的,不管奶奶怎样骂他不务正业,因为三叔喜欢文学艺术,便少了下地劳动的时间,所以大人们很是不满。
不是我一个人佩服三叔,而且香姑也很佩服三叔。在三叔练习毛笔字的时候,香姑也站在旁边看傻了,眼睛闪着一种纯情的光。
据说,香姑喜欢上了我三叔。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在三叔的房间便露出煤油燃起的灯光,将小院照得十分温馨。这时,便会传出三叔的吟诵声和香姑的爽朗的笑声。
香姑天天晚上呆在三叔的房间里,香姑的当村长的爹开始有些不安了。他开始寻找一些琐事与我们家大吵大闹,我们碍于他是村长就让着他,但有时还会变本加厉,让我们难以安宁。
自此以后香姑便没来过。香姑以后变得很孤独,她的眼睛便顿时失却了那种叫人兴奋的光芒。她的红花衣也没再穿,衣着开始朴素起来。
而三叔开始孤僻起来,他更加疯狂地书写唐诗宋词,他有点像唐后主李煜,困在小院里,沉湎于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意境,挥之不去的是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愁绪。
三
令香姑,也令三叔,乃至全村的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村长早已为香姑找准了婆家。
在那个春天,川东起伏的丘陵开满了野性的油菜花,绿油油的小麦开始抽穗。从村子的大路,远远地走来一群人,走在这一群人最前列的是头裹白布帕子的60多岁的本村的媒婆卿婆婆,她的腰弯着,拄着一根漆黑的斑竹棍子,听说黑斑竹能够驱赶疯狗,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黑斑竹,并且黑斑竹我们这里并不生长,所以又显得极其珍贵,在村里有这么一根黑斑竹棍子,一定受村里人尊敬。卿婆婆走在最前面,春天的风吹动着她露在白帕外面的零乱头发,后面是一个年长的外乡人,穿着新鲜的蓝色中山装。走在最后的是一位看来永远也无法直起腰的年轻人,后来据说是一手艺很巧的皮匠,他将头深深地弯向长着青草的田埂,他的背向上窿起就像遥远的西北沙漠骆驼的背,他缓缓地走着,臀部一撅一撅的。
村子里的人们的目光带着好奇投向他们,卿婆婆瘦瘦的脸露出开心的微笑,中间的长者保持一种严肃和冷漠,而后面的皮匠努力地想直起他弯着的腰,想露出他那不可一世的脸,但是地球的引力又将他昂起的头拉了下去。
我的母亲认识后面的外乡人,他们就是母亲老家的,在渠河的对面,姓匡,皮匠就叫匡皮匠,十分出名,他的出名一半是由于他的补鞋的手艺和他如支离疏般的形态,也有人背地叫他匡驼背。
相亲的队伍走进了我们的院落,在卿婆婆的带领下带着一阵春风走进香姑的家。香姑家的丫头有三个,她最大,其他的也只处于上小学的年龄。春芳是香姑的二妹,念过两年小学。春芳及她的妹妹三妹由于成绩差,她们家里庄稼多,便被她们当村长的爹爹停了学,在家务农了,只有她们的弟弟联明继续上学。
确定是给香姑找婆家了,大家都在议论。而三叔与香姑都还在南阳寺上中学还未放学。
当太阳西移的时候,村庄的黄昏开始到来。三叔与香姑相继回到了家里。香姑看见了卿媒婆,媒婆说,侄女明天你就不用上学了哟,皮匠手艺能养活你,让你吃好穿好。皮匠他爹接过话茬儿,丫头,我们那里是田坝子,粮仓的谷子多得只能喂鸡喂鸭。而我们队由于香姑她爹怕多流汗将大块大块的良田已拱手让给了本村的其他生产队了,我们队产的粮食在春天便接不上了,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队的人们靠红苕面羹冲饥,一种填包肚皮的愿望十分强烈。再看看皮匠的穿着,新式的西装,刷新的衬衣,亮亮的牛皮鞋沾着新鲜的泥土,手腕上的表时不时地露出来,发着一种高贵的光芒。
香姑没有说什么,瞧着皮匠她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她的爹说皮匠的礼薪已送来了,1000元呢。
当皮匠同他爹爹离开的时候,太阳挂在西边的庙宇迟迟不肯落下。三叔立在岩上,面朝西边起伏的丘陵。他想呐喊,但黑暗立刻向他袭来,他感到年轻的心,纵是满腹经纶也无力挽救即将凋谢的爱情。
是夜,村庄的上空释放着三叔口琴的歌声。低低的,如凄如诉,高高的,透出一阵英雄之气。
而香姑也开始哭泣。香姑什么也不敢说,她感觉她是多么孤独,她当过兵在朝鲜战场上战斗过的爹是那么具有权威,他的意志不容改变,而没有文化的娘只好开导她,说香姑,那边可是田坝子,有吃不完的粮呢。香姑什么也没说,哭声渐渐变小。
四
香姑不再上学,她就呆在家里准备出嫁。当田野里四处飘荡着麦香的时候,香姑极不情愿地埋头做着针线活,未来可能并不一定会获得幸福,而她又不得不满含痛苦地绣鸳鸯戏水的枕头。在农忙的时候,她也到地里帮助家里收割小麦。
而此时的三叔,只能远远地看着香姑,香姑在逐渐消瘦,从她的脸庞看不到新娘的惬意。三叔想,或许香姑就像田野里的花开到她最灿烂的时候却遭遇了太大的风雨而难以再舒展她的容颜。三叔也很难受,他独自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无疑受到了创伤,想着香姑的驼背男人,他就会猜测到香姑的命运。他觉得是自已十分无能,不能为香姑营造好的生活。
绿油油的秧苗覆盖稻田的时候,村民开始闲了起来,人们享受着生活的宁静。人们在屋檐下倾听着初夏的雨点急急地落在稻田的声音,经过几场雨的洗礼,整个田野是一望无垠的绿。香姑面对这样的景致,已经没有半点开心的事。她已经不同三叔来往了,她觉得对不起三叔。她只能在院子的门前静静地等待三叔的出现,然后又无声地走开。
不知什么时候,三叔已经不再弄他的口琴,也许他受伤的心已开始结痂。他开始练习书法,他又在墙上题一些难以读懂的诗词。据多年后我的考证,那些词句来自婉约派。他沉浸在词的悲伤的意境里,他不能自拔,他同文人一样自艾自怨。他不能拯救自己也不能解救别人。他最终将他最初喜欢的人,拱手让给了命运。
然而,香姑还没有出嫁,她家已经得到了许多实惠,她家成了我们村首先拥有电视机的人家。我们围在村长家,看风靡一时的连续剧霍元甲、陈真。
当稻谷变得金黄时,一个灿烂的秋天来临。朝阳村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等谷子已全部到仓,凉意渐渐逼近。香姑出嫁了,在这个下雨的秋天。香姑出嫁了,全村的鲜花已经开过,丝瓜花已经蔫在枯萎的枝头。香姑出嫁了,吹吹打打的成为我们院子的一大盛事。村长的女儿出嫁了,办得很是风光。香姑打着花伞,穿着花格子衣服,穿着红布鞋,很是艳丽,她是朝阳村秋后的唯一一朵鲜花。
香姑热热闹闹地去了,我们院子变得冷清起来,只有村长家还沉浸在欢乐之中。香姑嫁出去了,村长家又有了新家具。联明穿着崭新的衣裳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那是西装加皮鞋,而那时我还在穿着黄布军装。
五
三叔终久没有考上高中。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受到打击的程度与失去香姑的悲痛是一样的。
他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不过他要挑战命运。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证明了他的话语,他对我们说,假如有一千个挑战者死在命运的脚下,那么他宁愿是第一千零一个。
这是他所说的格言,我对三叔能说出这样的格言而感到崇敬。就是这句他抛在那个感伤的秋天话语却被我奉为硅镍。
后来若干年,等我喜欢上诗歌的时候,我才知道三叔的那句铭刻在我心底的漂亮格言不是他说的,而是一位天才朦胧诗人说的。
三叔是村里面第一个敢于创新的人。他从那农村报上得到消息养蚯蚓可以致富。于是他说服家人,大家募集资金让他投资到这项富有创意的事业。他带着大家的希望远赴省城参加了蚯蚓养殖培训,他走那么远的道路去学习这种新技术我们都很羡慕。他不仅带回来了技术,而且也带回了蚯蚓种子。他专门用了一间房来作为他的养殖场,他从外面挑回了许多肥沃的土地,这绝对是蚯蚓的良好栖息地,他还将温度计插在泥土里面,对室内温度进行人为地调控着。我知道三叔他在用一种科学技术人工地养殖着蚯蚓。
大家都不能明白养殖这玩意会赚钱,三叔说蚯蚓是一种很好的药物,培训他们的公司包回收。
三叔用一种激情的方式养殖着他的蚯蚓,看着他的蚯蚓们渐渐长大。他将他年轻的活力都投放到了养殖业中,这不得不让村里的其他人刮目相看。与三叔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的父亲的确没得文化与闯劲。
我的父亲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失去了他的父亲。我的祖父死于灾荒年月,当时他在参与修全县最大的水库——全民水库,由于营养不良,他得了水肿病。在那个连年自然灾害的年代,不得水肿病的人很少,人们靠野菜、树皮充饥,最后什么都没得吃的时候,只好吃一种难以消化的白泥巴,人们称为“观音米”的来充饥。
父亲早早地失去父亲,靠我的祖母维持生计。然后,另一个男人同我的祖母结了婚。不过,我的父亲、三叔还保持着本姓。父亲本来有机会成为解放军的,但是香姑他爹,也即我们的村长,抗美援朝的功臣,让他的弟弟去参军去了。他的弟弟参军就再也没回到这个村子,后来成了国家干部。所以,我们家恨村长了。大人们将祖父的死也算在了村长的头上。
那天,祖父在修全民水库的工地上已经奄奄一息,是村长同他一同回来的,可是就在离家还三里路的山坡上,据说有人看见是村长弄死了我的祖父。我的祖父当时就是易碎的古董,只要轻轻地一击,他便命归于西了,当他生命逝去的那一刻,他看不到岁月今后该怎样生长与延长,他的三个孩子都还嗷嗷待哺。他的不确切的仇恨传给我们,成为不能解开的结。
我的父亲最后成为了公社伙食团团长,再后来成为了邮递员。我记得在我上学后的多年,在我起床上学前,父亲背着他的邮包已经早早地出发了。父亲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不管道路多么遥远,多么寂寞,父亲以一种坚定的信念,将一封封家信送到了每个渴盼者的手中。所以,父亲为全乡的村民所熟知。因为他是他们与远在他乡的亲人的纽带。我清晰地记得我的姑姑,与他当兵的男朋友就是通过书信来谈恋爱的。当姑姑拆开远在他乡当炮兵的男友寄回来的信件,信件里滑出一张张军人的照片,我的姑姑洋溢着喜悦的心情。我那时觉得书信的魅力是多么巨大,只要收到某人的信件,说明那个人很喜欢你的。这是我多么愚蠢的想法,后来我向两个女孩写了两封表达爱意的书信,但是一个女孩拒绝了我,一个女孩却没有给我回音。我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啊。我觉得让我爱着的女孩她应该是多么幸福与多么幸运,因为我天生不是孬种,我要让我喜欢的女人变得幸福与愉快。但是后来,我写给我喜欢的女人也喜欢我的女人的一封信却没有寄出去。当后来,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非常憔悴。
父亲一边从事着农活,一边干着他送信的事业。多病的母亲靠我照料着,每次母亲哮喘严重时,都是我去乡医院请医生来家诊治。从小我就出入于药味浓烈的药房。就像鲁迅一样,他是为他的父亲,而我却是为自己的母亲。所以,我对生命的脆弱看得如此透彻。
六
从秋天到春天,三叔的蚯蚓在他的精心哺育下渐渐长大,非常肥硕。
于是,三叔开心的微笑溢满了他青春的脸庞,使他的青春痘有了别样的可爱。
他已很少吟诗作赋了,他已找到了事业发展的良好开端。他在盼望蚯蚓养殖总部来回收他的满满一屋子的蚯蚓。
可是,当我作邮递员的爹拿着刊有种蚯蚓是骗局一文的农村报给三叔阅读的时候,三叔再也笑不起来。
于是他又步行到县城搭长途班车去了省城,据他说到了省城位于天府广场的那所蚯蚓培训学校已改成一家大的美容院了。
三叔在省城感觉十分迷茫,就如同对他的人生一样,他才找到青春的亮光,但是却暗淡了,他的蚯蚓们现在变得毫无价值。
在省城盘桓了数日,他又坐一天的班车回到偏僻的朝阳村,他做出了惊人之举,家人眼看着他将饲养蚯蚓的泥土倾向田野,蚯蚓们又回到了大自然,它们将使咱家门前的大片土地更加适宜庄稼的生长。
后来有人传说饲养海狸鼠也纯属骗人的。因此,大家都劝说三叔安份一点,去学裁缝或木匠什么的。
三叔在后来的日子里,在春天花开花落的日子里,一边品尝着青春的苦闷,一边在阅读农村实用技术的读物。在失落的日子,他在研读一本叫着花卉种植技术的科普读物。以此观之,三叔有了重新创业的信心。
春天将过去的时候,三叔开始将院子的一角开垦成花圃,里面有月季红,以及他之前种植的一到夏天便馨香无比的茉莉花。在夏天过了一段时间后,院子里鲜花盛开,三叔动员我一起到县城里销售鲜花。那时三叔年轻,再加之县城买鲜花的人并不多,三叔还有点不好意思,非要让我帮他吆喝,我那时小并没有多少面子思想,所以对我来说并无多少障碍。但是我们拼命地兜售,价格一低再低,但是还是少有人问津。可能与当时的时代有关吧,当时物质基础还很薄弱,人们生活并不富裕,精神生活的要求还不高,要让他们掏钱购花还是相当困难,除非有一些志趣高雅的人。正如马克思所说,再美的风景对穷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说实在的,在当时人们还刚刚温饱,市场经济体制还没完全建立,种花卉还有点为时过早。如果到现在种花卉是不错的选择。可惜,三叔有很好的思想,但是生不逢时,所以他总是与发财致富擦肩而过。
在市场经济并不发达的年代,三叔最终没有逃过宿命的安排,他最终不得不向本村的袁木匠学习技艺。袁木匠的女子与我是同班同学,有姣好的身材,与白晰的皮肤。如果不是三叔是她的师兄,我还准备喜欢她。我很害怕三叔是否喜欢她,也很害怕伤害三叔。不过最终三叔的师妹并不属于他,我为之深深地遗憾。
七
三叔在能够制作简单的家具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偏僻的村子到云南去寻梦去了。他在云南的山寨做着木匠的手艺,他有的是力气,加之并不太精的技术,他得到了当地山民的认可与好感。
我很向往三叔在彩云之南流浪的日子。云南有许多雨季,没事可干,他们就从上寨走到下寨,与朋友们喝酒吃肉。被诗歌熏陶过的三叔,对这种飘流的日子感觉到了满足,因为他已经完全忘却了贫困及爱情带给他的很深的伤害。
当他在云南找到自己爱情的时候,他的初恋情人香姑却面临了很大的不幸。
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匡驼背的胸腔被压迫得太厉害,他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于是,在他的手艺不再受人青睐的时候,他一命呜呼了。
香姑感觉了生活是多么动荡,在没有几年好日子后他又回到了朝阳村。而此刻,她的“情人”却早已离开了乡村,到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归宿去了。
香姑带着她几岁的女儿,在娘家闲着,她明显憔悴了,在她的脸庞丝毫找不出曾经有过的幸福。
似乎不幸接连地光顾我们的乡村,香姑二妹也就是春芳就出嫁在临近河边的村子。春芳在岩上劳作时,由于突发急病,摔下了山坳,便抛下一子,再也没有醒来。
春芳迟早会是早死的,有一年夏天,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她正睡在池塘边上,口吐着许多白沫。春芳一出生便被预定了一生的不幸,她是她母亲吃了母猪肉生下的,得下了我们称之为“母猪疯”的怪病。村长不希望我们家过上好日子,但是上天也不会让他家太平无事。
最后,我们村有了一条十分轰动的新闻,那就是香姑与她的妹妹春芳的男人好上了。从此以后,我的三叔再也没与香姑有丝毫的往来。而我的三叔却在云南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他甚至爱上了那里的山山水水,他在将他的媳妇带回老家一趟后,便回到云南定居了。
八
三叔与香姑的故事发展至此后,他们按照命运的轨迹生活着,他们或许彼此怀念,但是他们永远不能在一起,这是十分普遍的规律,初恋很难成为现实,在我之后懂得了爱情之后,我有这样深刻而简单的认识。
联明似乎是村长家的希望,联明没有辜负村长的厚爱。联明的书包是我们众多人中最漂亮的,还有非常精致的文具盒与钢笔。他的成绩也非常出众,成为他们班的班长。而我相形见绌,我一直默默无闻,每次考试我只能及格,所以少了许多烦恼,女同学很少能喜欢我。
联明后来上了高中,再后来上了大学,读医学专业。不过我却出人意料地考了师范,也成为村里少有的将永远不会从事农业的人。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我们家与村长家有理不清的恩怨,但是我与联明却成了很好的朋友。我读师范,他读大学,我们常常来往,我们并不明白大人们的愁恨。
不久我与联明就成人了,他大学毕业回到了家里等待分配。他毕业的那年恰是全国大学生分配机制改革的一年,大学生不完全包分配。
他将档案交到了当地人事部门,他就在家里等待分配通知。他在家里足足等了好多年,当他的同学们都进入县医院或乡医院上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得到分配。
于是联明并不寄希望国家能给他一个工作。作为医学专业本科的他,说改革开放了有本事就有前程。他便在乡政府附近找了一块空地,建起了他的个人诊所。由于是医学专业毕业,人又年轻,在乡卫生院接近解体的情况下,联明的诊所十分红火。
这时,读完中师的我也回到了本乡,有了一份教小学的工作。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在离开田野三年后,我又回到了田野。我向我曾经读过的村小学走去,那时,村小学只有两间教室,石头房子。我还记得发蒙报名的情景,当老师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说我叫蒋经国,引得教室哄堂大笑,后来老师将我改成了蒋大国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用到我读初中后便被我自己改了。因为当女生听到这样难听的名字就会哈哈大笑。我还爱过一位听见我的名字哈哈大笑的女生,她的笑声十分爽朗,以致让我入迷。
她叫红,她喜欢的读物是辽宁青年,在我们乡间读这样杂志的女孩当然有许多迷人之处。她不同于乡间的女孩,她穿着当时流行的健美裤,勾勒出她的出众的苗条的身材。我会倚在门口,看着她经过我家门前的小径,然后用目光远送她走近落日的黄昏。
我喜欢一个人,已喜欢到了骨髓。我像中了魔一样,我那阵中师就要毕业了,我在红的家门口徘徊,她的家被竹树掩映着。我想能遇见她,但是她可能已经不住在那幢小楼里了,她的全家或许早已搬进了县城。
我喜欢的女孩,后来上了职业中学,我给她的情书始终没有了音信,我注定要被她遗忘。走在县城的窄窄的街道上,我梦想能奇迹般地与她邂逅。
后来,我变得十分感伤,当同学们在收获甜蜜爱情的时候,我坠入了单相思的境地。我躺在教学楼后面的池塘边上,晒着太阳,独自地想着叫红的女孩,她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后来,我在春天的夜晚难以入眠,我在路灯下写出了一首首苦涩的诗歌。我这种爱让自己没有幸福可言,让自己变得形容憔悴。在我无法承受这种爱之痛的时候,我将她给我的回信在寝室里独自烧毁了,那秀丽的字迹顿时便成为了灰烬。我亲手毁掉了与她的联系的物件,但是却毁不了她在我心中烙下的印迹。
走在去村小的路上,我想起了这个女孩的笑。不过,这时我没有感到一阵伤痛,因为她毕竟属于城市,而我又回到了农村,农村注定是我生命的栖息之地。我要将自己的青春献给这里的教育事业。这是我报考师范时的誓言。
学校的条件有所改变,我们以前坐过的石头凳子,全变成了木头的了。并且教学仪器也应有尽有,教师的寝室也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只是地板坑坑洼洼地,到处积满了灰尘。
九
没得事的时候,我就会到联明的诊所去坐一会儿,他是大学生,学历比我还高,不过他也喜欢文学。他喜欢的文学与我喜欢的不一样。他喜欢的是古典文学,而我喜欢的则是现当代文学。他跟我聊的是三国演义、隋唐英雄传、杨家将等,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读这些小说,他将这些读过的小说集中到一起,还经营过租书业务。
联名不久便被本村的姑娘相中了,姑娘姓袁,她显然比较喜欢联名,因为联名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
袁小菊初中毕业后,就在外面打工,很见过一些世面,穿着十分得体,发育的身体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联明与小菊每日傍晚时分,手牵着手走在村里的公路上,成为醉人的诗篇。然后,小菊就睡在了联明的诊所。
在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灿烂地布满了诊所,一束光线停留在小菊的丰满处,小菊幸福地睡在诊所的床上,干净的白色床单将她衬托得十分艳丽。我被眼前的图画惊呆了,联明的话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实质上联名就坐在他的位置上,与我谈一些琐事。
我一直认为联明与小菊之间的感情与生活具有一种意义,在这乡间他们也是被人羡慕的。
十
渐渐地乡村有了些许变化,这种细微的变化被当地的人们渲染得十分轰动。
在我分出来的第二年,经过一个半年的施工,我们所在的村小,忽然间又增添了一栋教学楼与宿舍楼。乡中心小学从原来的南阳寺搬迁了上来,而南阳寺则变成了文物保护单位。
我在教完一年小学后,因为我参加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并且有一篇文章在教育刊物上发表,所以校长就安排我教初中语文。
学校后面的三湾水库也开始得到开发,我们村的王大罗从所在的机器厂下岗后回到了老家,一家人承包了三湾水库,搞起网箱养鱼的产业。
三湾水库的宽阔水面顿时布满了用汽油桶与竹杆做成的网箱,王大罗同他的老婆、儿子、女儿就在网箱上操作,他们家就像渔民一样。当我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他们家劳动的场景,冬天他们穿着长长的靴子,理网、向网箱里撒鱼饲料、网鱼。他们家养鱼的第二年春天,我打开窗就会听见鱼儿们吃食的声音。
随着王大罗的不断加大投入,三湾水库的水面渐渐变得狭窄起来,而以前清澈的水面现在渐渐地污浊起来。
我们学校吃的是水库的水,用抽水机从水库里把水抽上来,然后简单地过滤,便成了我们的饮用水。
我们学校是好不容易吃上自来水的。以前,我们吃水要到三四里路的水井里去挑,有一次,语文组的吴老师去挑水,比较单薄的他、斯斯文文力不从心,把腰扭伤了,他愤而写了一篇文章投到了报社,报社及时发表了出来,标题是乡村学校何时吃水不再难。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乡村学校也纷纷写信到政府相关部门,要求改善乡村教师的生活条件。为此,教育局大为恼火。据说,教育局领导把作为学校工会主席的吴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但迫于舆论的压力,教育局不得不拨款专门为我们学校安上了自来水管。
吴老师的文章让我们喝上了自来水,但是却让王大罗将我们污染了。
于是水管放出来的水变得浑浊,散发着十分浓烈的鱼腥味。这样的水不能吃,连洗菜也不行,只能用于洗衣。学校的老师们又三五成群到水井提水,或挑水,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十一
又到一年的夏天。我从事着周而复始的工作。我恋爱了,爱上了附近镇上一位女理发师。
我的爱人是我们学校旁边的冯姐介绍的,冯姐当时在理发,在她剃了我的第一根很长的胡须后,我的胡子便开始猛长了,嘴唇上,下巴,全布满了毛茸茸的东西,就像可爱的青草。
她叫明丽,比我大一两个月的女孩,她固执地与我争执,女比男大不好。我说没关系,不就是大一两个月吧。我的命中注定要被比我大的女孩所爱上。
明丽的父亲在镇上一个厂子上班,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着一家人的开销,明丽的母亲也多病,当我第一次走进明丽家的时候,她的母亲还躺在病床上。
与明丽恋爱,我以为是找到了生命的归宿,然而实质上只是人生的开始。毕竟我当时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比较原始的状态,没有人教我人生的道理,也没有人教我如何寻找伴侣。
明丽的童年时代也在忧伤中度过,她喜欢舞蹈,她梦想能在舞台上走得更远。然而家庭经济问题,却不得不让她过早地失学。她回到家里,伺奉她的母亲。
她在田地里割青草,以几分钱一斤卖到了奶牛场,她用劳动来换取了青春的梦想,比如自己挣回了花伞、花衣。
她对我最大的期望是,让我的父母出3000元帮她购买一个城镇户口的指标,实现农转非的愿望。
而当时,对我及我的父母来说3000元并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3000元能修大半截楼房。而修楼房却是我们全家的梦想,修好楼房我就能娶到姑娘。而明丽要房,也要户口。
母亲最后要让我放弃这门亲事,她又张罗给我介绍姓谯的裁缝。裁缝身材很粗壮,母亲说又能生娃,又能做活,那多好。但我执意要自己去寻找爱情,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与明丽的爱是我最初的真爱,她穿着非常洁白的连衣裙,我们依偎在月光下,凉爽的风穿过我们身体之间的细微的缝隙,我看见了她月光下的笑容,那是最美的笑。这美丽的笑,多年以后,也很容易被岁月的尘埃所湮没。因为在这以后的多年,我曾经与几个女子好过,她们大都是与我逢场作戏,没有真的想与我厮守的意思,因为我只能给她们爱的感觉,却不能给她们物质上的保障。
明丽察觉出了我父母并不接受她,因为她的农村户口,因为她的大胆。我们恋爱期间,便睡在了一块,我有几次欲火难耐,想征服她,外表开放的她,却用剪刀抵制了我的多次进攻。不过我与她的吻却十分热烈,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在我家当建成的平房房顶上,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我就压在她的身上,我们的嘴紧紧地粘在一起,我的笨拙的舌头与她灵动的舌尖碰在了一起,有时我们能听见舌头搅动唾液的声响。
有时旁边房顶上乘凉的人们能看见我们在月光下扭动的朦胧的身影。
在三湾水库,也是在月光下,我们像一对鸳鸯激起一阵阵的水花,我感到了青春的无比膨胀,但是丽就是不让我得到她。但她对我许诺,到结婚那一天她一定给我。而我却认为,在结婚之前我一定要试一试我是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我只喜欢将第一次献给我的女人,我把自己想得十分高贵。我幻想着她的鲜血能将这一泓月光之水染红。
不过我与明丽一起戏水的时候,我知道有一双眼、一颗芳心也在注视着我。那就是阿莲,阿莲的家就在岸上,繁茂的竹林挡住了她的家。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与阿莲好。阿莲我们从小一起接触,她的肤色白晰,还有着苗条的身体。可能我们是熟悉了所以便没有了未来。我是一个渴望远方与未来的人,我不想囿于现实的无奈。在我很失落的时候,我一直梦想远方与未来或许会带给我希望。
所以,我爱上了明丽,但是当明丽与我度过一个假期后,回到她的家里,她不再理我了。
她在逃避我,是因为我的家人对她的态度。是因为我的家人想我不再娶农村户口的姑娘,实在没办法也要娶一个身体结实的能够挖田挑粪的女人。
我们的分手是在秋天。当我在她的理发店理发时,她显然十分憔悴,就如失去阳光与雨露的花朵。
十二
联明的诊所经过一段红火期以后,人们发现他的药并不实惠。农村人讲的是实惠,并不在药的档次。所以,到那个秋天,联明的生意开始萧条起来。最后,联明与小菊便失去了信心。联明,因为工作没有分配而整日忧郁,精神有些恍惚,村里的人认为他书读多了不大正常。诊所已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联明与小菊在春节过后,便双双南下打工了。开始他们在一个制衣厂上班,联明找不到合适的岗位,不得不学了车工,然而因为读了太多书的他,戴着一幅黑眼睛,视力跟不上,经他制作出来的衣服的质量,还不如那些仅念过初中的女人们。
联明被老板解雇了,理由是他的作品影响了整个产品的声誉。
联明又同他的舅子来到了建筑工地,他的医学知识在这里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他同其他人一样,要用肩膀扛起一根根木棒。那些湿的木棒以联明柔弱身躯显然难以扛到目的地。
在广州这个大舞台,联明找不到未来。在这里并不缺少医生,需要的是像他舅子那样身强体壮的农民工。
短暂的打工生涯让联明倍尝了艰辛,他不得不又回到了朝阳乡,又重新经营他的诊所。不过他却把小菊独自放在了广州,可能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
联明回到诊所,一边行医,也一边干些农活,还要照顾一岁的女儿。他的裤管高绾着,胡子拉碴的,与他的医生的职业不很相当。
他忙了一天的工作后,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他的那些旧时的小说,那些小说我以前在他那借阅过,不过现在我不读那些书了,那些书写得十分传统,并且与我们的生活离得有些远。我喜欢欧美的文学,比如感伤的旅行,欧美文学笔法细腻,笔触深入人的内心。
我说过,我很感伤,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一直认为上天不会将好的事情赐予给我。所以我很少去争取那些人们奋力争取的东西。比如,学校的老师们为教导处主任或者会计、出纳等职位费尽不少心血,我隔壁的老师因为没有当上会计竟然气愤得将花盆从三楼摔在了学校的中央。
不过联明他更悲观,在这乡村他显得十分另类,他从不参加我们的活动,比如喝酒、打麻将、吹牛。不过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到联明的诊所坐会,与他聊天。
岁月的胡茬爬上了他的下半边脸蛋,他的近视的眼睛在他重温他的那些旧小说的时候,慢慢地变得更加混浊。其实那些旧的小说我读了一遍就不再去读第二遍了,它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晶,也传递着那些时候的气息,英雄主义是十分明显的主题,而那些时代显然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他的另一个形象,让我感到他与泥土是那样的亲近。在农忙的时候他会放下书与他医生的职业走向地里,像一个农人,挽起高高的裤腿,露出的脚上满是泥土。他没有办法,他的小店的生意让另外一个年轻人抢走了,那位年轻人将诊所安置在了我老家的左侧,而联明的诊所就在右侧。联明必须种上他的承包地,在解决所有理想的障碍之前必须解决温饱问题。
而他也会伫立在田野的中央想念他年轻的妻子,他会想起妻子细细的皮肤和那对奶水鼓涨的乳房。而此时,妻子小菊正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制衣厂想他。
十三
又一个秋天来临。在一段时间干旱之后,天开始阴沉下来。我不喜欢这种闷热的天。养鱼人王大罗也发现他的鱼们也需要大量的氧气,于是他使用了几台抽水机使三湾水库的水开始流动起来,据说这样流动会从空气中带入大量的氧气。
然而,这几天的闷热天气却给鱼们带来巨大的灾难。或许是鱼养得过多,因为缺少氧气,一些晕死的鱼浮出了水面,将它们白白的肚皮露了出来。
鱼的死讯让王大罗的脸更加阴沉,他不得不用更多的抽水机加足马力抽水,以给它的鱼们以生存的希望。
然而,当第二个黎明到来的时候,王大罗的网箱里全部浮满了鱼的尸体。他不得不全家出动,并动员了附近的亲朋好友将网箱里的鱼捞到了岸上,整个岸上堆积了如山的鱼。村民们以十元,后来五元的价格就会挑走一箩筐。
眼看所有的投资要成倍地获得利润的时候,王大罗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经过几天的沉默与痛苦之后,他将连在一起的网箱分散到了几个区域。他期盼着来年的丰收。
就在王大罗遭受巨大灾难的时候,我结婚了。他的痛苦对于他来说是十分严重的,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的痛苦却是那样的遥远。我同妻子结婚时,有着对生活的许多美好的憧憬,那时,我的生命里有着十分灿烂的阳光。
我的妻子,也是山村教师,在我参加工作一年后,她也毕业分配到了我们乡。她对未来没有太多的愿望,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然后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是她最大的满足。而那时的我,十分单纯,喜欢写诗,梦想成为一名诗人,是一个超越现实的人。在别人的眼里,我的妻子爱上我是一个极其错误的选择。
我们的婚礼在学校园子里举行,几棵梧桐树下摆满了酒席,学校的老师们的家属为我忙碌着。这是我一生中办的第一件大事,尽管我的婚礼没有多少仪事与过程,但它显得那样真实。我们的婚礼就在教师节举行,以此来看,我多么珍惜我的工作。
那天,在九月的阳光下,妻子微微凸起了小腹,穿着一件花衣裳,她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阳光。
十四
王大罗在遭受重创后,开始了他的再次创业,他将残存的鱼进行了分离,网箱分别布置在两个地方。看来如此重大的灾难没有将他击败。他的一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此时,我的三叔携全家人从云南回来了,非常踏实的他与全家人在云南那边创造了一番事业,他开始靠木匠的手艺维持生计,后来他们全家承包了荒山种植水果,还兼营豆腐、猪肉,后来他做起了茶叶加工生意。
这次回来他是回家建房的,我父亲将我们的老屋让给了他,他将我十分怀念的三间泥坏瓦房推倒后建起了洋楼,他还将房前的地栽上许多花草。
看来,他是要回到老家定居了。三叔将房子建得十分雅致,房内房外全贴了瓷砖。看见三叔家幸福的样子,村长,也就是香姑他爹十分羡慕。
在房子竣工那天,三叔家鞭炮的烟雾弥漫了整个院落。三十座酒席,唯独不见香姑他爹。可以看见香姑他妈的高兴劲头,他完全将三叔当成了她家女婿或香姑的男人。
而当大家都兴高采烈,酒兴正酣的时候,三叔却一手举着酒杯,单腿跪在香姑她妈面前,他哭腔哭调地说,我对不起香姑,我没能给她幸福。
大家都惊呆了,纷纷劝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用想这些了,各安天命吧。
可是酒醉的三叔,抑制不住内心悲伤,他在三妈云南腔调的骂声中喝了个痛快。
十五
1999年的秋季,开学不久我便病倒了,我是因为请学校领导喝酒出了问题的。不胜酒力的我,因多喝了酒造成了急性十二支肠炎。我病卧在床。
不久,我在政协文史委的老师通知我帮助他写一位政协委员的先进事迹,他用小车来接我,并且我第一次坐上了小车。这在乡间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
我可能算是有当记者的天分。我以前只是写些文学作品,散文或小诗,偶尔写些教育研究文章。带着十分衰弱的病体,我写的这第一篇人物通讯非常成功,得到了我的老师的表扬。后来,市国土局组织文艺宣传队到我们乡来搞文艺宣传,我采访了演员,撰写出了鲜活的现场短新闻,也在市日报上发表了。后来,我招聘进入了日报社,成了一名记者。渐渐地,我成了一名城里人,但是我经常下基层采访,我尤其喜欢到乡村采写一些来自农村、农业的稿件。虽然成为了城里人,但是我的情结还在乡村。
干了三年记者后,我又考调进入了市级机关从事办公室工作,繁杂的事务,让我少了诗意,也渐渐疏于写作,成了一名唯命是从的公职人员,小心翼翼地工作与生活,在憧憬、失意中反反复复煎熬自己。
2008年春节,我回到老家,一家人团聚,母亲一边烧着柴火,一边谈些乡间的事。她突然说,联明死了。据说,联明的老婆小菊在广州的厂里与她的老板好上了,于是就与联明离了婚,联明只好带着女儿生活。婚姻的不如意,以及诊所生意的日渐清淡,联明最后竟然精神出了问题。他曾经在乡镇的麻将馆扭着一个带眼镜的干部进行殴打,他说人家当年没给其签字,所以他大学毕业没有分配工作。就在这年腊月的一个夜晚,联明死在了自家的床上,他服了大量的安眠药,这些安眠药就是他自家诊所的存货。
虽然,远离了乡村,但是每当回到乡村,那些往事就会重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过一些新的故事让我渐渐陌生起来。所以,我所熟悉的乡村还是记忆中的乡村,那缕缕炊烟,那低矮的小屋,高高的桉树,还有那鲜花遍地的美丽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