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丽江

被水淹死的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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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不堪回首中,烟雨凄迷。在北京到丽江的飞机上,我心潮澎湃,几难平静。往年的一幕幕在脑海翻腾,啃噬我的内心。原来这份情在我心中还是无法忘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一切对自己的安抚都是口是心非。涌动的心潮,流逝的年华,能回卷多好。

    航班如期到达丽江机场,我缓缓的走下旋梯,很慢,堆满沧桑的脸不停的顾盼,似乎在期待,也似乎在追忆。走下旋梯,战友已早早的站在了机前,等待着我。彼此热烈的拥抱,多年的两地分隔,酝酿更浓更烈的烧酒。

    望着战友满脸堆积的笑容,听着战友一如往昔的豪迈的笑声。我的心还是空荡荡的,早下的浊泪,不知是因激动,还是期望的落空。顾盼,静立的蓝天,丽江还是一如往昔。可物是人非,一切都是空淡。

    在战友的簇拥下,我走出了机场,可一个古怪的念头,又不停地在敲打。我甚至期望,在这里能够出现,像小说里的那个场景:她其实早就知道我要来,而她也早早地来到了机场,只是她还没有鼓起见我的勇气,偷偷地躲在机场的某个角落,暗自垂泪。

    出了候机大厅,我们决定先到革命烈士陵园,拜祭早年牺牲在自卫反击战场上的战友。烈士陵园,古柏森森,葱郁的参天古树,还是掩不尽早春的片片寒意。南国在早春总是烟雨凄迷,冷寂的烈士墓静静的矗立,书尽胡杨死了,万年不倒的丰姿。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早春的寒意,早已悄悄的潜入了我的心窝。

    我们静静地站在昔日战友的墓前,摆好祭品,然后给已故的战友斟上一杯二锅头,泪眼婆娑地跟他们唠叨。因为我们相信他们依然能听见,依然能看到。他们依旧在另一个世界为共和国的事业奔走呼号,这只为了一个信念:生为中国人,死为共和魂。生死依然,永不言弃。

    这时我的心彻底地澄清,无比的空灵。一切的杂念早以入云遁地。在已故战友面前我不敢,也不允许我有半点杂念。我在墓前和他们轻轻地唠叨唠叨,告诉他们共和国现在的强盛和繁荣。此时,我已控制不住感情,泪水恰决堤的洪水,轰涌而下,盖尽一切生机。我亲爱的战友啊,要是你们也活着,那该多好啊!

    远近的古柏,闻春早起的百鸟,叽喳地叫个不停,是报春,还是雌、雄鸟儿之间相互的絮语叨念。抑或是已故战友在跟我们畅谈,谈昔日战场上的勇猛,讲昔日寄居农舍的恬淡。述和傣族姑娘采菊悠然的浪漫。战友啊,我想你们在这里一定不会孤单,绿色的古柏,是生命的起始,是生机的盎然。尽管我们一在天之崖,一在地之角,但我们曾经生与形相依,现在死与梦相接。倒也快哉。

    离开烈士陵园,我随战友到早已预订好的酒店。一路飞驰,倒也不是很累。路上眼睛总离不开手中的鸡蛋,尽管和战友交谈。他们多还是没有变,还是依旧那么健谈,那么豪迈,可谓雄风不减当年。

    忽然,老张朝我叫到“咋啦,都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啊。”我顺势回了一句:“我说你,还是那熊样,老没正经,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啊。在说了,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干对不住你嫂子的事啊,还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嫂子那脾气,就算你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顿时车里响起了一阵大笑。混入莺飞的蓝天,不知去向。

    “哟,老张,别笑我们老哥儿,你看都几十年的事了。陈芝麻烂谷粒,早忘了吧。”他顿了顿,神秘的望着我笑道“瞧,那鸡蛋不还揣在怀里,捏在手心?生怕掉了诶。”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我想不理,可还是不自觉地又望了望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鸡蛋。嘴角似乎溢起一点什么。“哟,看咱老孙好像又怀春了邪!”哈哈哈哈

    “我说,老孙啊,你这次来是不是专为来寻她啊,你可别想瞒我们,你那点花花肠,还能骗得过我?我就闹不懂啦,你们俩那感情真是那回事,咋就没成?再说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有这个必要?男女不就那回事吗。”

    “你呀,不是我说你,就你那点微末的道行,能懂,还了得啊。整个一个老粗,你除了吆喝,吃喝拉撒,你还会什么?我还纳闷呢?艳红咋就看上你了。”

    “我操,你小子今天是不是皮痒痒啊,又要我跟你揉揉了。哼,这就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艳红看上我。咋啦,不就是没跟你吗?吃醋,还是不服,要不咱也像老外那样来个决斗,谁赢谁要。你以为我怕你啊,老子笔杆子不如你,这身力气可是不输你。再说拉,这么多年,市场上打拼,字还是多认识了几个。再也不是当年受你嘲弄的吴下阿蒙了。”

    “咋拉,今天你们还吃醋啊,都几十岁的人了,小孩也那么大了,怎么还不服啊。梁小子不就是粗了点吗。侠肝义胆,有情有义不是挺好吗。再说了,历史上像他这号人多了,娶了艳红就是他的福气。说得不客气一点,艳红之所以没跟你巍子,还不是你那张得理不饶人的丑嘴啊。还不吸取教训,小心把现在的老婆也搞掉了,到时候,我看你来跟我哭鼻子。再说了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啊。”

    “哟,老排长,看您说道哪去了。我还不是闹着玩的,就是我再怎么吃醋,也不敢吃梁大哥的醋啊,我这精骨可经不起他折腾。好了,不闹了,还是看看咱老哥的那个鸡蛋,咋样了,是不是还一如往昔啊。”

    “你这猴精,就是改不了。”老排长嗔笑道:“好了,人家小孙远来是客,别笑话他,要不然他又得说咱合伙欺负他了。”老排长说完,又望了我一眼。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去正视他。哎,以前的结还是打不开啊。

    一路上,战友们欢歌笑语,无话不谈。时间倒也过得很快,不久就到了那家酒店。当我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我惊呆了,真是造化弄人啊,想不到这家酒店居然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一点没有变。早就雀跃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我想:要是念秋也在,那该多好啊!

    我傻傻地站在这儿,眼眶里又有东西要出来。战友上前推了一把:“别愣了,赶快进去吧!”说着战友们就把我连拉带推的扯了进去。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除了我,还有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里面什么都有。早以不是以前的那个小酒馆了,只不过是当地人为了保护古迹,没有改变外观罢了。看来,真是物是人非,怎不叫人断肠?

    席间,战友们更是东拉西扯,无话不说,就差说那档子事了。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酒量不减当年,甚至更能喝。席间,我和老排长的脸老是怪怪的,战友们都尽兴的喝酒畅谈,也就没有注意到我们俩。老排长还是一杯一杯的劝我喝,我也就仰着头一饮而尽。搞得战友们都笑我说,我比以前能喝了。可是他们依旧不知道我的心事。

    俗话说“解忧唯杜康”可我确是越浇越愁。早年深锁的“梧桐”更是一泻再泻。我偷偷的看了老排长一眼,当两目相接,又很快地滑落。我知道,老排长一定还为了我和念秋的事耿耿于怀。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当日老排长强烈反对我跟念秋在一起,甚至二十年了我依然猜不透其中的原因。我和老排长彼此各怀心事的继续喝着闷酒。直到酩酊大醉,我想只有那时是我跟老排长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们都彼此心照不宣的对对方怀着愧疚和不解。

    一早醒来,发现早春的晨阳已经照在我的枕边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很不情愿的爬了起来。傻傻地对自己笑了笑,要是给战友“卖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更是一无所知。我也不愿想那么多了,望着窗外的阳光,总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我顺势走到门边,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寻找洗漱的地方。“哟,叔叔,这么早就醒了啊,要不在睡会”说完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忽然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阳光照在她脸上,更是显得她像一朵,滴着露水的晨花,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晃得我厉害。突然一个奇怪的想法又盘踞在我脑海里,我也飘飘欲仙,一个很熟悉的影子又在我脑海里翻腾,我一下子似乎记起了什么,她就是念秋,念秋就是她。

    “叔叔,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说完,她迅速的把羞红的脸藏了下去,手脚无措的在身上摸来摸去的,似在寻找所谓的“错误”我赶紧解释,可就是嘴不听使唤,老是结结吧吧地说不清楚。心里暗骂自己该死。

    我搪塞的说道:“我觉得你像我以前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接着我又不自觉的望着她,这次还好,她已不在那么羞涩。甜甜地问道:“叔叔,她一定很漂亮吧。”说完又回过头做起了她的事,忽然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红着脸对我说到:“哎呀,叔叔,你瞧我,我都忘了给你打水洗脸了”说完,飞快的跑进屋里,拿出一个盆,和牙膏等,迅速的到水龙头边给我打满了水。又送到我面前。

    我又发现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似乎是谁在刻意地给我回放。望着她做的一切,我情不自禁地对她说道:“以前啊,也有跟你一样漂亮和贤淑的姑娘给我打水洗脸。”“真的啊”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不在说话,只是嘴角浅笑地表示对她的回答。

    “哟,老孙,是谁像我的宝贝女儿一样伺候你了啊,不会是又想起了你的念秋了吧。”哈哈“爸谁是念秋啊。”“呵呵,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不过你叔叔知道,丫头,去缠你叔去,老爸保证你有收获。”接着又是一串笑。闹了半天,我是住到了老张家啊。

    那傻闺女又把头转向了我,浅浅的笑着,很美的样子,她是在表示很想知道。我半带怒气地说道:“我哪有什么罗漫史啊,别听你爸瞎说。去吧,忙你的去,叔叔自己来就行了。”说者我又自顾洗脸了。谁又知道,在脸帕下的我,又是一汪清潭。

    很快,我在老张的招呼下,跟他们一家简单的吃了早饭。老张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就顺口说了一句:“都这么多年了,你就真的还是放不下她?就算你这次来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你们都是有家的人了,总不可能再在一起吧。昨天,我看出你跟老排长有些不对劲。你不要以为没有人能看出来,我们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难道我还能不了解吗?再有就是,我都在云南这么久也没有她的消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又能到哪里去找呢?人家都说‘三分靠缘分,七分靠打拼’,我看你还是认命吧!”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我不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狠狠地喝着粥,假装不理他。

    “你不要掩盖了,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欲盖弥彰’的故事?说道理我承认我是不如你,但是在对待生活上,你还是赶不上我的。还有啊,当年,老排长反对你跟念秋在一起,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都跟了老排长这么多年,你应该比谁都了解他啊。好了,等一下你要不就跟我出去转一下,要不就跟我去见一下老排长,我想都二十年了,也是因该是说清楚的时候了。你考虑一下,是去哪里,我今天陪你。咱哥俩也好久没有一起走走了,算算也有二十年了啊,自从你回北京,而我留下来以后。真的好快啊,转眼就二十年了,人到底有几个二十年啊!”

    “老张啊,你别忙活了,我想我自己先出去转一下,我想我也应该去那些地方看看了,要不然,恐怕这一生在也没有机会了。你就让我自己先去散散心,陪我的事,明天在说吧。我今天想去看看以前和念秋一起度过的地方。我也不瞒你了,的确,我现在依然忘不了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那个鸡蛋太贵重了吧。”说完,我又低头看着那鸡蛋,若有所思,一切恍若昨天。

    窄窄的古街,两边的墙壁触手可摸。丽江还是没变。空矿矿的古街,人很少,似乎就我一个在其间孤独的徘徊,晨曦的阳光还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出一份萧瑟。我打了一个冷颤。

    也是1985年的早春,还是跟今天一样的天气。我极不情愿的走在长长的大部队里面,头老是往前后左右的看着,找着什么,显得很焦急。而老排长总是瞪大着眼睛,似乎在提醒我注意形象。可这更激起了我的不满,心里暗暗想到: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不是你的错,是你硬把我和念秋分开的。要是今天我见不到念秋最后一面,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想到这里,我也狠狠地瞪了老排长一眼。

    忽然,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很伤感和憔悴。我急忙回过头去,真的,真的是念秋来了,是她在叫我。我很想冲出去抱住她,可是我不敢。因为,这是不允许的。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念秋,你快一点,好吗?也许,从今天以后我们一辈子也见不到了。”我又回过头,偷偷望了老排长一眼,我希望他能让我出去,给我一个机会。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只有寄希望于念秋。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地懦弱。我还是没有勇气砸去套在我手上的枷锁。

    终于,念秋追上了我,但她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我见到她这个样子,辛酸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作为一个男人我居然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我还配是男人吗?但我忘不了自己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啊。兴许这只是我的借口而已。我越是看到念秋的样子,我就越恨老排长,恨他的从中作梗,恨他的铁石心肠。

    念秋追上我,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她是没办法开口了,她很累啊。突然她把一个鸡蛋塞给我,一股暖流就传便了我全身。体会着这暖暖的鸡蛋,我不知道这是才煮好的,还是念秋一路以来用体温捂暖和的,但我相信是后者。我捏着鸡蛋我更是泪流满面。突然,念秋柔柔的手离开了我,她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哭,但她不跟我挥手。我真的好想停下来,拥抱她,告诉她我要照顾她一辈子。但是我依然没有停下。我把头一直往后看着,看着念秋伤心的脸盘。我知道念秋想我留下来,只是善良的她不愿意说罢了。

    部队一直在往前走,泪还是一直在流。古街两旁夹道欢送的群众,一直说着些什么,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的心只有念秋,眼里也是,容不下旁人。晨曦很美,可是有泪,一个男人和女人。就这样我们彼此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可是我明明还看见,有一个柔弱的女子,伤心得蹲了下去,要用泪水汇成金沙江。而那个男人,一直不肯原谅他的老排长,最后到了北京,他似乎就忘了那个女人,和另一个事业有成的年轻女教师结了婚。可是他却死也不愿仍掉那个现在都还暖和着他的鸡蛋,总是对着它默默出神,或是在某个角落独自垂泪。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我知道这一切还恍若昨天,但一切都无法重来。也许到了今天,我还是无法回答我自己。要是在重来一次,我又会怎样选择。也许我还是会懦弱的随部队回北京,独自留下要把眼泪汇成金沙江的女人。

    古街我已经不经意的走完了,一股清新的泥草味道,飘入我的鼻孔。我知道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了郊区,那个我曾经养伤的农舍,到了那个我曾经和水牛比试过力气的水田,到了那个还刻着念秋笑得捂肚子的田埂。

    一声“恩”的叫声把我从混沌中拉了回来。我顺眼望去,又是一条水牛。正在农人的吆喝下来回的耕田。我情不自禁地朝它走去,我想再去架一次牛,还想在和水牛比一次。于是,我等农人犁过来时,我对他说到:“老乡啊,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我想跟恁换一下,我想犁一下田,行吗?”老农看了我一眼,问到:“你会啊,我看你不像农村人啊。”接着又要去忙他的活计了。我连忙解释到“老乡,我以前也干过,我以前在参加自卫反击站中受了伤,在这里养伤的时候我也下过地,不瞒您说,我还能跟水牛比谁的力气更大呢?”老农又看了我眼,高兴的说:“你参加过自卫反击站,还耕过田啊,好啊,你就在试试,不过你要小心啊,我的牛很倔的。”说完,就上了岸,抽起了旱烟。我也脱了鞋袜,下了田,用鞭子吆喝着牛耕田。不过人毕竟老了,而且手脚也不利索了。直引得老农在田埂上笑,就像当年念秋一样,只不过他是男的了。

    他忍住笑,对我喊到:“你上来吧,你弄不了我的牛的,它定是不服你。”他又继续说道:“也快中午了,兄弟我看你也累了,不如你跟我一块到我家去吃顿便饭,咋样啊?”我觉得这也不错,我正好也想再到农家去体验一下,重温以前的日子,也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因为我知道农民就是这样淳朴,如果你跟他推辞,就是看不起他。我很快的上了岸,抱歉的说道:“老乡对不住了,还得麻烦你下去一次,您的牛哇,还真不听我的话。”接着我们都爽朗地一笑。

    老农也牵上了牛,我帮他拿上鞋,跟在他后头,朝他家走去。“兄弟啊,你是哪人?”老农先发话道。“喔,呵呵,我是山东,您瞧我的身段像不像个山东大汉啊。”他听了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恩,还不是很像。”“怎么,不像,你还是第一个说我不像山东人啊。那你说我哪不像了啊。”我笑着问道。“恩,我说不上来,反正我感觉就是有点不像。”“哈哈,不像就不像吧。”我笑得更大声了。

    “兄弟啊,你来丽江干啥啊?”这正我问到我心坎上,我支吾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也就只有说是来看看丽江,没有别的意思。好歹我也在这里生活过几年。说着说着,村子就已经在眼前了。我们彼此都加快了脚步。村里人见了老农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我知道他在村里的人缘一定很好,他的为人肯定也不错了。

    很快就到了他家门前,还没到门口,他就大喝起来:“老婆子,快出来,来客人了。”我只听到里面一阵锅碗的响动。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盆,尽管微有些苍老,但依然掩不住年轻时候的美丽。

    “你嚷啥啊,是谁啊!”我吃了一惊,这个声音跟我记忆中的如此相似。我顺势望了过去。四目相对,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愣愣的望着她,再也不想离开她。“哐”的一声,打碎了我出神。我又看到她把盆掉在了地上,第一次,是在她听说要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也是这个时间。一切似乎有回到了1985年的早春。

    我急忙上前去捡,但就在这一刹那,我们彼此的手又碰到了一起,这次除了有点粗糙外,她的手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但是又马上彼此分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你”我们又是同时开口,但又谁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彼此把对方望着,久久地。“哎呀,兄弟老站着干嘛啊,快进去坐啊。”说着就要拉我进去。“你进去坐吧,我跟你们弄吃的去,你大概也饿了。”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我还是傻傻地望着她的背影,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是背影,看不见她流泪的样子,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哭。“兄弟,进去啊。”

    我这才走了进去。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冲她的背影喊到:“我要再吃你给我煮的鸡蛋,那年的那个鸡蛋我舍不得吃,我一直把它保存着,一直带在身边。”我看见她朝前走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轻轻地“恩”了一声,算是回答。我知道她怕我看见她流泪的样子。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他丈夫已经安好了桌椅,桌上也已经放了一瓶酒和一碟花生。他起身过来拉我说:“来,兄弟咱哥俩喝两盅,你也让我见识一下山东人的酒量。来来,来,别光站着啊。”我也就坐了下来,不过我还是望着厨房里的念秋,我真的很想去安慰她,告诉她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惦记她。可是她会听我的吗?毕竟像老张说的,我们都已经有了家。

    看着他给已经给我斟好的酒,我一饮而尽,他直夸我豪爽,也一饮而尽。可是他哪里了解我此时的心情啊。兴许他做梦也想不到我和他老婆早就认识,而且还有一段孽缘。我也不敢想像这位憨厚的农民,要是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想我还是应该早走。可是,这时双脚好似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半分。

    好久,念秋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鸡蛋,走到我面前递给了我。可我分明看见她哭过的痕迹,心里犹如打倒了五味瓶。天啊,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就算用下辈子也还不完啊。“你吃吧,要是还要的话,我再给你煮。”说完就要走。我不知说什么,只讷讷的说:“我还不想吃,我还是想把它保存,一直带在我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又把眼光投向了她湿润的眼角。“你这又是何必?早知当初是这样,你就不应当到我家来养伤,我们认识本就是一个错,但并不美丽。”

    他丈夫傻傻地望着我们,似乎听不懂,但也似乎猜到我们曾经认识。忽然,念秋定了定神,对我说道:“我差点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丈夫,他叫水生。”可是我分明看见她强迫自己隐藏的苦笑。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我。但一切都晚了啊。真的是: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水生这个名字,和他人一样,虽然难听、难看了点,但他人很好,对我也特别的好,我跟着他觉得很幸福。难看是难看了点,但靠得住。”她继续说道。这时水生也冲我笑了笑,算是认识了。

    “我们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是老大。今天他们都要读书,所以回不了家。”这些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但我听起来,她说得太勉强,难道这是对我负她的报复,或是责怪。我的心灰到极点,现在我终于知道,要是时光倒流,我一定会离开部队,留在她的身边,但一切都是徒劳,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兄弟,想不到你们早就认识哩,看来你今天来我家是来对了啊,来来兄弟,咱干一杯,庆贺一下,来来。老婆子你也来。少喝一点也行。这是该庆贺的。”说完,他就把酒碗递给了我们,热情地跟要大家一起干杯。随着三声酒杯的碰杯声,我们都一饮而尽,但我们都怀心事。

    我想念秋的酒碗里一定有她苦涩的泪水,那是多年来积累的,只是还没有流完而已。

    “老婆子你在家里好好招呼我兄弟,我到市场上去买一点下酒菜回来,家里什么也没有,像什么话。我先去了,兄弟,你先坐一下啊。我很快就回来陪你。”说着就要往外走。我一把拉住他说道:“你,水生哥,你别去忙了,就将就一下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这哪成啊”说着就往外奔,我也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去。“你让他去吧,他就是这样的人,跟你一样,决定的事就是牛也拉不回来。”我望着念秋,手也就有些松了。结果水生就顺势跑了出去,还边喊到:“兄弟,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的。”空中还在荡着他的声音。

    我跟念秋又相互看了一眼,她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腊肉,我跟你弄去。”说完转身就进屋弄肉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老是堵得慌。我再也站不住了,追进去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是不是恨我没有留下来啊。”她顿了顿也不开口说。我走到她面前,把多年以前的鸡蛋拿出来,托在掌心,也把她刚才给我煮的也一并托了起来。她依然不说话,只是流泪。我更是不知所措,想把她拥到怀里,却又不敢。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却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我们此时的心情一样,话太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只是在那儿狠狠的刮肉,却魂不守舍。

    “我回来了,兄弟”人还未到声已到。我也不得不迎了出去。拉着他说:“瞧你见外个样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哎呀,兄弟,瞧你都说到哪儿去了。好了我们都不要客气了。来来兄弟,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说完,又把我拉到了桌边。我也不客气的接碗就喝,但眼睛始终离不开念秋。

    很快,念秋就把菜烧好了。她来到桌边,一个劲的给我夹菜,我不尝也知道,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记得我的口味,菜里没有一片辣椒。“我说,你怎么不放一点辣椒啊,你让兄弟怎么吃啊。”水生喝到“我不吃辣的”我连忙解释道,也撇过头去看念秋。一切还是那样。席间我又和了很多,也搞不清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胡话,只迷糊的记得念秋一直在旁边叫我别说了。

    一觉醒来,又是太阳高挂,朦胧的眼睛觉得床前有个人,定神一看,原来是念秋。我急忙坐了起来。“谁也不会想到你也会有失控的时候,不过也好,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了也好,免得憋在心里闹出病来,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的意思,你也不要在怪老排长了,他是有苦衷的,你也没有那个必要一定要知道原因。总之,一切都是命,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我们都想开一点吧。我昨天也把我们以前的事告诉水生了,他没有怪你我的意思,他还叫我劝你想开一些。”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过得苦,不过我劝你回北京以后还是对大姐好一点,不要再想我了,一个人的心是装不下两个人的。你这样既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还有大姐。你不要老是以你自己的感受为中心。好吗?”我这才看见她的眼睛很红肿,面对这一切,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到底是谁错了啊,老天爷,你告诉我啊,你说啊。“天啊,你不分好歹何为天啊!”

    “我一夜没回去,老张不知道有多担心,我看我还是赶快回去了。”我轻轻地说道。“好罢,也是时候回去了,不过你要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不要再怪老排长,我们现在不是都生活得很好吗?不要再强求了,也不太苛求上天了。答应我好吗?就算是你对我补偿,可以吗?”念秋还是望着我说到,和以前照顾我一样。现在,我真的,想回到以前,受伤后住在念秋家,整天看着她,和她说话。时间就在这一瞬间定格。

    我穿好衣服,念秋送我出门,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一段乡间小路,少了一些人,只有我和念秋两个。我们又一路无语,只是不时的朝对方望一下,却总是不约而同。快到老张家时,念秋突然停了下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还在这里,特别是老排长,所以我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记住不要怨恨老排长啊。”“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动,都彼此看着对方。“哎!看来还是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看我,再次说道“你怎么还不走啊,记得我说的话。”其实我知道她也舍不得走。只是我知道她又是一地梨花。念秋再没有回头,我知道她是不敢,这一次却是我看她的背影消失在烟雨中,烟雨是泪。

    “叔叔,你昨晚去哪了啊,我们都很担心你啊,咦,叔叔你在看谁啊,来快进屋吧,吃饭没啊,还没有吧,我叫妈给你弄去,”说完就转身跑了进去。“爸,叔叔回来了,妈你给叔叔弄点东西,他还没吃饭呢?

    我也进了屋“我说你昨天去哪儿了啊。急死我了。”老张听到女儿的叫就赶忙迎了出来。“没去哪,就去郊外看了看,看这些年都有哪些变化。”我搪塞着。“爸啊,我刚才出去,碰巧看见叔叔在望着一个阿姨的背影出神,不知道是谁啊。”“别听她瞎说。”“谁瞎说了,明明就是嘛。不承认就算了,还赖我,哼”就气都都的跑了。我也不想多作解释,就进去了“这今天是怎么了啊。”老张一片茫然,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独自一个人进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出来跟老张辞行:“老张我想我应该回去了,我要得到的东西也已经得到了,我此行也不算白费。你帮我跟战友们打个招呼,就说我有急事回去了,不能跟他们亲自道别了,请他们见谅,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来的。特别是跟老排说一声,就说我不再怨恨他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谁对谁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有好多事是不能强求的。我和念秋的事我也看淡了。”

    “好了,老张你不要送了,我还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一头扎进早春的烟雨,不带走一丝一毫。此生,我恐怕再也不会来丽江了,还是在看一眼吧,留作纪念。

    又是一个早春,我离开丽江,这次是一个人,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失落。剪翼而起的航班,坐着一个丽江的过客,他透过云层,映在他眼里的还是那个给他两个鸡蛋的女人,她似乎叫念秋。哎,这么多年了,那个鸡蛋依如往昔,似乎要靠它来当作来世相见的信物。

    2005年2月13日于夜